刀剑笑 第六章

  直至日上三竿,风潇剑这才被刺眼的阳光给热醒。
  一觉起来,身子上却多了件丝绸软被,偏头看去,身旁的人早巳不在,四周寂静无声,整个偌大的宫殿里,似乎只剩下他一人。
  耙著杂乱的头,随即翻身下榻,转过一面牡丹绣花屏风,却见一人直挺挺地坐在那儿,跟前搁了把琴,缕缕清烟在周围盘绕散去。
  还想是谁?定睛一瞧,竟是莫晏。
  轻步走过,瞧他闭著眼,双唇紧抿,打直背板正襟危坐在浦团上,神情安祥悠然。
  像是没发现他似的,莫晏突然抬起手来,将十指抚在琴弦上,突地一声鸣响,倒把风潇剑惊了一跳,抬眼看去,却见抿直的唇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然而,两人谁也不开口说话,只让沉默一直延续著。莫晏再次挑了几根弦,指尖流畅地在弦上抚动,奏出一段段哀凄的旋律。
  风潇剑闭上双眼,随著高起迭荡的音律,似是沉浸其中,待一曲终了,好像刚从梦中醒来,迷迷惘惘的。
  他慢慢地睁开眸子,看著眼前专注弹琴的男人,仿入无人之境,曲调越显越慢,面容也越发哀凄,一双修长细致的手拂过琴弦,蜻蜓点水般地细挑慢捻调出如流水小涓的曲儿。
  他虽为一介武夫,不懂琴曲的好坏,可在这样的氛围里,他仿佛亦能自其中探知些许弹琴人不愿呈示的情感。
  譬如,思念……
  纵使莫晏不愿说出口,可那尘封心底久积的怨愤仍掩不了孩提浓浓的渴望孺慕,而这样的情感,造成的是莫晏不愿正示面对的思念──甚至连他自个儿,也毫无所觉。
  风潇剑一手撑托著腮,静静地聆听。自他的神情、举止,听著他从不诉说的言语。此刻,他的心底浮上满足及说不出的愉悦。渐渐地,心神也一同弛放了,待曲终,环室归于寂静,风潇剑仍旧一手托腮,盘著腿坐在原地上楞楞地痴痴傻笑。
  抚平琴弦,摆下双手,莫晏长吁了口气,把眼一捎,跟前人竟痴痴傻傻的直冲著他笑。
  菱唇微扬,划出一道姣好的弧线,他随意一摆袖,大袖扫出的阵风含著淡淡熏香直扑上风潇剑的脸面,如此轻风一拂,倒真把人惊醒了。
  在他佳不及回神之际,莫晏已径自走出殿门早不见人影。
  乍惊之下,风潇剑立刻拔腿冲了过去,嘴里直嚷道:「兄弟、兄弟你去哪儿呀?我肚子饿得直打鼓哩,哪有东西可吃啊?……嗳,兄弟,慢点慢点,等等我啊!」
  奔出门外找了好片刻,就是连个衣角也没瞧见。
  「好样的,他的轻功何时这样好啦?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人了?」
  追丢了人,风潇剑独自一人在这陌生广大的地方就像只无头苍蝇似地,哪里传来食物的香味就往哪儿跑去。
  奇的是,沿路上的内侍们也就随著他,不见阻拦。
  这一阵乱闯乱逛竟走入了不知何处的内院里,只见处处繁花似锦,一朵朵盛开硕大的牡丹迎风摇曳,其间伴随著女孩银铃般稚嫩的笑声。
  笑声?抬眼仔细往前瞧,这一见却使他呆住。
  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奇装异服男子颇自得其乐地在繁花丛间笑嘻嘻地旋转著,头戴用布帛缠起的帽子,腰系一条大粗绳,脚踏高而尖耸的皮长靴,身旁的宫女只立在一旁静候,所有人的眼里全带著笑意。
  风潇剑有些惊奇的看著这一幕,待那人转过身来,竟是一张青春娇嫩的脸面,这分明是一张属于姑娘的脸蛋儿,怎么又偏生在一个男人上头?
  鼻是鼻,眼是眼,唇是唇,虽稚气了些,五官倒十分匀衬,可仔细瞧来,同是男身女相也没他兄弟来的好看。
  他看来看去,这一路来也瞧了许多各式各样的人,说真格的,兄弟的那张脸可说是压倒众生哪!虽比一般男子阴柔许多,可也有著男子该有的气魄及威势,刚柔兼并,更形成另一番风味。
  只教他好生疑惑的是,这年头怎么男人全长了副娘儿们似的脸蛋?美则美矣,但身为挺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该是身强体壮,有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迈,这样才算是个男人,然而秀里秀气的,尤其像眼下的这个人,当真只能用「不男不女」四字来形容。
  啧,就连声音也像个娘儿们似的!
  听著传来的阵阵笑语,风潇剑有些不以为然地耸耸眉,本想偷偷溜走找他兄弟去,怎知一回身正巧撞上后头的莫晏。
  一抬头,印入眼里的便是适才还在脑海里缭绕不去的俊容。
  「呼!兄弟你可真把我给吓死了!」他瞪大眼极力拍抚著胸膛,把眼一瞥,往莫晏身旁四周前前后后都给瞟了瞟,见他仍是一身月白长衫直瞅著自己笑,两手空空啥东西都没有。他不禁皱眉问道:「兄弟,你怎没替我拿些吃的过来?」啧,真没情义。
  「风兄,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午膳时间已过,自然没吃的东西,我实在爱莫能助。」莫晏微笑以对。
  「啥?他奶奶个熊!这儿地方那么大怎么连个吃的都没有?这不存心教人饿肚皮吗?」
  「嘘,小声点儿。」莫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问道:「风兄,你怎会到牡丹阁来?」
  牡丹阁?「我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只晓得现下我肚子正饿著,得找个东西填填肚皮才行。」
  风潇剑毫不避讳地东瞧瞧西看看,突见十步外正有一座凉亭,亭子里的石桌上摆满了许多花花绿绿的东西,虽不知那是什么,可光闻味道,甜甜的香气充塞鼻间,肯定是吃的东西!
  「哈!兄弟你竟诓我,瞧那里不就一堆吃的吗?」话音未落,他已大步直往亭子走去。
  莫晏见状,尚不及上前拦阻,就已听见自亭子那头传来的争吵声。
  「喂,你是哪来的野人?竟跑来这儿偷吃东西!」一身胡人装扮的女孩立刻冲进凉亭,眼见一桌子的东西不一会儿就快被人扫个精光,气得浑身发颤。
  可恶!这一桌子上的芙蓉蒸糕、沉香乌梅冻、枣梅凉粿……等等甜品全是御膳房特制的,她一口都没尝过,却教一个不知打哪来的粗人给吃下肚去了。
  正吃得不亦乐乎,忽闻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风潇剑抬起头来,淡淡瞥了眼站在跟前的胡人,定睛看去,终是瞧清了她的脸蛋。
  啐,他还当是谁?原来是那日于市集里抢人面具的小丫头!
  往她气得红通通的脸蛋巡了一遭,风潇剑撇撇嘴,又拿了另一块紫糕塞入嘴里,鼓著脸颊含糊地说:「啥野人,我瞧你才是个不男不女哩!再说了,我哪是偷吃,你瞧见没有,这天亮得刺眼,正大光明的咧。」他朝上指了指,露出一个无赖似的笑,继续埋头苦吃。
  见他一个个把甜糕塞入口中,不一会儿功夫整桌的甜点只剩空盘子,再听他竟说她是不男不女,女孩更是气得直跺脚,冲到他的面前叫嚷道:
  「你、你竟敢……你可知我是何人?」她插著腰,扬起鼻头,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却用著嫩央央的娇嗓斥喝,让风潇剑听了不住皱眉。
  「我管你是『河人』还是『山人』,现下我只管著我的肚皮。」他连眼都懒得抬,依旧故我地大口吃完满桌的甜点,随意拿袖抹嘴,顺势打了个饱隔。
  噗,这人倒是有趣,竟把「何人」给听成「河人」了。待要笑出声,女孩急忙捂嘴憋住笑,扳起一张脸,正经八百地道:「你难道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吗?来人啊……」才一抬手,身旁随即走出一人阻断了她的话。
  只消一眼,莫晏早认出眼前这位便是上回在市集里的小姑娘,依四周侍卫宫女恭敬的模样,遂躬身拱手行礼:「臣叩见承平公主千岁千千岁。」
  承平定定地望著他,立时认了出来。「喔,你就是父皇新封的青光禄大夫?」
  莫晏微怔了怔,随即从容答道:「是的。」
  「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在宫里,没有什么是秘密的。」似是看穿他的疑惑,承平冲著他笑得像朵花,孩子般的容颜说出的话却十足深沉。
  这一句不经意的话使莫晏有些惊异,跟前的这位小公主不过才十二、三岁左右的年纪,应当是稚弱不晓人事,可她所表现出的竟是泱泱大度的气势和智能。心底忖想著,他低眉垂眼,依旧沉默无语。
  「这么说来,你是皇姑姑的儿子,也是我的表皇兄啰?」承平眨眨灵活的大眼,想把人给看透似地在他周围转了转,一脸稚气地学著大人们的声调,扬起下颚,甚是有模有样地道:「你把头抬起来,让我瞧瞧。」
  莫晏依言抬头,承平立刻凑近,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往他脸上咕溜溜地转了一遭,立刻恢复小女孩应有的顽皮任性,拍掌惊呼:「果真和皇姑姑生得一个模样呢!」她大大地弯起唇角,笑得极为天真可爱,轻快地问道:「你叫什么?」
  「微臣莫晏。」
  「莫晏……那我叫你一声晏哥哥如何?」她笑嘻嘻的接上一句,忽地转过头,双手插在腰际上,朝身后的汉子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气哼笑:「你呢?又叫什么来著?」
  「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风潇剑是也!」风潇剑挺直身子,声如洪钟,回答得忒有气势。
  闻言,承平呆了一下,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真是个有趣的人呢!从小在宫里眼里所见皆是一张张森严冷峻的面孔,个个见了她莫不是恭敬喊著「公主千岁」,就是一个笑都没敢露,甚至连老是跟在太子哥哥身后的少年是如此。
  难得地,宫中竟来了个这样好玩的人。眼儿眨巴眨巴的,承平往两人脸上来来回回看了好些趟,忽然抿嘴一笑,立刻凑上前去,冷不防地就拔起系在风潇剑腰间的长剑。
  风潇剑大吃一惊,立刻抢回小手中的剑,瞪眼大喝道:「你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喝,承平缩了缩头,垂下肩,小嘴一扁,委屈地泛红了眼眶,低声说:「我见了好奇嘛,拿来使使也不行吗?我是个公主呀,父皇母后就连后苑的白鹿都赐给我玩了,不过一把剑,就你宝著,小气些什么?」
  「嗳,你一个女孩儿哪里知道剑要怎么玩?」见她泪都挂在脸上了,风潇剑没辙地皱了皱眉,把手一甩,剑即握在大掌中,哼气道:「看好,这剑是要这么耍地!喝——」
  他简简单单地自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形,把玩似的耍了几招,一个翻身打挺,亭子后边的花花草草全被削去大半,成了落花缤纷。
  一时间漫天花瓣点点,承平乐得拍手嘻笑,撒了满身满手的花儿,始终垂手以立的莫晏同样也洒上一身的瓣儿,笑看著玩乐的两人。
  似是玩够了,承平抹去额上、鼻头直冒的汗水,毫无预警地走到莫晏身旁,没来由地便往他的手臂一抱,抬起粉扑扑的小脸,撒娇地叫唤:「晏哥哥,你净呆在这儿做啥?同咱们一块儿玩呀!你瞧,这剑使得多好看啊!」
  一听这话,见他俩目光一道往自个儿瞧来,风潇剑便耍得更加卖力,手持破剑比画过来,又比画过去,一个缩剑回身,顺势带出几套拳脚功夫来,顿把长剑耍得虎虎生风。
  本是玩笑闹闹,岂知一动了剑,耍上几回后,他竟认真起来了。
  剑锋所及之处,厉风四起,莫晏见状,心觉不妙,身形一闪,巧妙地以身护住犹在嘻笑玩乐的承平。
  「风兄,剑使久了,该是歇歇了。」
  待将承平安置在一处安全的边上,他立刻上前,悠然地顺著挥舞的剑锋,只用两指便紧紧地掐住剑身,另辅以手反身覆上那使剑的大掌,一瞬,一把剑便好端端地让他给握在手里。
  风潇剑惊愕地看著空荡荡的掌心,怎么才一眨眼这剑就落在他的手上了?又他是几时学得这样一身的好武功?
  满满的疑问如排山倒海般涌来,在脑中混搅成一团,风潇剑耙耙头,自他手中接过自个儿的剑,似是责怪地问:「兄弟,你有这等的好功夫怎不早说?」
  「仅是三脚猫功夫,不过拿来护身,有什么好说的?」
  啥?若这叫做只是三脚猫功夫,那他岂不是成了二脚猫了?风潇剑不服气地将剑朝他一指,倒眉竖目地喝道:「咱们来比比就知道了!」
  「风兄,刀剑无眼,这些日子来,我的武功你也见识过不是,好坏优劣,都仅嵌上个马马虎虎,说好听些,就是多个护身之名罢了。」
  「是好是坏,得比过才知道。」纵使他说得头头是道、句句有理,可风潇剑仍不改初衷地坚持已意,瞧他手里无剑,远边正好来了几位巡视的侍卫,便飞身夺来一把利剑,硬是塞入他手中。
  「哎,风兄……」怔怔地望著手里的长剑,莫晏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你是怕我伤了你不成?」早巳摆好阵势、准备大显身手的风潇剑不由挑起一边的眉,有些老大不爽地说:「别像个娘们似磨蹭了,快提起剑来,我等著呢!」
  莫晏沉默不语,只管唉声叹息,实则是怕自己一个大意误伤了他,可见他一脸雀跃、满腔热血的模样,该是如何推阻?
  他不由得挤出一抹苦笑,把剑往旁一搁,即沉着脸道:「风兄,比试非是儿戏,恕我难以奉陪。」
  怎好端端的,竟生起气来了?一见他恼了,风潇剑反倒慌了,完全手足无措,只得收回手里的剑,有意无意地蹭过去,还不时往他脸上照看好几回。
  侧过身去的莫晏怎会不知他的心思?虽本无怪他之意,可这面上的气,还是得演得登样。他遂摆正面孔,却闻一丝丝窃笑声自周遭传来,抬眼望去,却见承平捂起小嘴,躲在一旁偷笑。
  「平儿,你又胡闹了是不?」一群人自远处缓缓走近,由宫娥簇拥而来的正是当朝美丽尊贵的新周皇后。
  踩著轻慢的步伐,凤后抬眸睨著眼前垂首躬身的两人,一脸肃然地扬手道:「都抬起头来吧!」当两人双双抬起头来,就在她看清其中一人的相貌,明艳的丽容陡然闪过一丝惊惊愕。仅一瞬,她立时又恢复庄重的神态,沉声相问:「你……就是莫晏?」
  「微臣即是莫晏。」
  「真是好多年了……」瞅著那极为相似的面容,打量好半天,无端地,凤后柔媚一笑,点头喟叹:「我想想……是多少年了?有十五年之久了吧?想那日子你还是个小孩儿,一转眼,长得这样大了,要是浦阳公主泉下有知也该知足了。」忽地转脸过去,看见站在跟旁一身胡人装扮的女孩,森严的目光立刻柔和下来,换成一张属于母亲的面容笑问:「平儿,见过你表哥哥没有?」
  「早见过了,母后您未来前我就和晏哥哥还有这粗汉子一块儿玩呢!」承平调皮学著胡人掩抑躬身,朝凤后行了个礼后,遂把身子凑近直接挨在母亲身旁嘻笑道:「母后,您怎来了?平儿还想过去同您请安呢。」
  凤后笑笑,并不答话,只将目光调回莫晏的身上,温柔且至诚地说:「莫晏,既你已入得宫来,日后也不必拘礼,平儿孩子气重,就怕要给你添乱了。」一手抚著承平柔软的发丝,牵起小手低头吩咐:「平儿,去将太子请来。」
  听得这话,莫晏心知这是凤后有意将人遣开,抬眼上看,正巧和一双清冷的眸子碰上。接过眼色,他转而淡笑道:「皇后娘娘,有话但说便是,这位是我义兄,不妨事。」
  「咱们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谈谈吧!」凤后望著他良久,溢出一声叹息,随后唤来紧跟的两名太监内侍,便自管往水榭中央的亭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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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台内,摆上一桌的好酒珍馐。
  正当两人落座时,风潇剑隐约感到事有蹊跷,偏眼环视,方才那两位内侍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再向周围看去,竟无人察觉有异。
  他扯了扯莫晏的袖摆,挤眉弄眼好半刻,得到的是对方拧眉不解的目光。
  将眉垂成八字样,他啧了一声,心想索性自己悄悄地溜去,瞧瞧看那两名内侍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打定主意,风潇剑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此尾随上去。
  凤后淡淡一捎,仿佛没察觉两名内侍与风潇剑离去似地小啜了口茶,始终沉默不语。
  静谧的气氛就在两人之间流窜,徐徐凉风拂掠起裙幅沙沙作响著,更为这死寂的氛围中平添几许诡谲。
  「这十五年来,你过得如何?」凤后率先打破沉默,拿著一双关怀备至的眼眸瞅著坐于对边模样清俊的男人。见他眉眼含笑,她微微敛下美目,低垂著头,扯著嘴角苦涩道:「当年你母亲可是先帝的掌上明珠,是先帝割舍不去的心头肉啊!怎么也万万没料到,竟让歹人的几句谗言给害了……」稍顿,将双目移向他,她用著凄凉却隐带尖刺逼人的声调说:「可你,为何又要回来?」
  「微臣仅是受人之托,完璧归赵。」
  闻见「完璧归赵」四字,一向沉稳自重的凤后陡然激动了!
  明艳动人的面容显得苍白无色,双手不住发颤,直到触及像是从四周传来一道道疑惑惊异的目光,她几乎是咬紧牙根地问:「何人之托?」她舒了口气,徐徐再问:「是……浦阳公主吗?」
  「所托之人,是微臣的师父。」
  这么说来,应不是她……凤后像是放下心头大石,长长地舒了口气,逐渐和缓脸色,紧抿著唇角亦染上些微的笑意。
  「莫晏,在这儿说话只行家礼不行君臣,甭微臣长娘娘短的,我听著烦。」她垂下美目,拿手抚著杯盏边缘,有意无意地问道:「东西你交于皇上了?」
  「是的。」
  「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一只看似价值不菲的玉佩。」
  「玉佩吗?」凤后拖著腮,摆出一副佣懒姿态,冷冷笑问:「你对你的生母究竟明白多少?她虽贵为公主,却与和尚私通,作出悖于伦常之事,这事你可晓得?」
  乍耳听来,一言一句像是在责怪他身为人子竟对母亲不闻不问,有失孝悌之礼,可仔细推敲话中含意,似乎又不全是这么一回事。
  念头转到这儿,心中已有计较,她一番连问,非是一般闲话家常,倒像是有逼问口供的意味。
  所以,原本不是难以脱口的问题,然莫晏此时却刻意沉吟未答,支吾几句后,仿是不得不老实答道:「微臣只闻知一二,其中细末,再无旁人告知。」
  难道赵羲从未透露任何只字词组?见此情形,凤后自然感到有不对劲的地方,可眼下又未能实际点出疑惑所在。于是,她状似感慨地点了点头,「也难怪你不明白,当年你不过是个小小孩儿,又怎会清楚所有原由?尤其宫中出了这样大的事体,怎好传出去……」
  突然一阵默然,她随即强笑了笑:「但我明白……浦阳她死得冤啊!因她恨,恨皇上不顾兄妹之情,恨整个新周无她的容身之处,也恨我当初没能救她……」往事再提,她不禁无声地叹了口气。「只怪皇甫少仲急于宣旨,要不她也不会含恨而死。」
  接著,凤后将所有一切前因后果娓娓道出。
  莫晏的生母——浦阳公主,乃是先帝章宗最为宠爱的十七公主,不仅因她美丽似同生母,更因她自幼丧母故更使得章宗宠爱,并将浦阳许配于当朝右相之子。
  父母之命的嫁娶,纵使贵为公王之尊也不得违抗,因缘巧合下,亦或许是天意使然,浦阳偶遇一名法号莫意的和尚,进而与之相恋。
  可惜好景不常,浦阳以公主身份出入寺庙本非寻常事,一旦次数多了,更教人无法不起疑,大伙儿频频猜测,常停于清静庙外的华贵车舆,究竟是哪位贵人所有?蜚语流转,谣言尘嚣直上,随同传入了太子和皇三子赵羲的耳里。
  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公主与和尚私通相恋顿时闹得满城风云,此等悖伦丧德一事终于还是让先帝章宗知晓了。
  莫意执意不愿相见,浦阳没法,只好将太子偏妃好意赠予的凤玉以作为此心不变的信物,恳请小和尚转交,顾不得此人是否可靠,仅附上一句:「见玉如见人,宁可玉碎,不愿瓦全。」遂伤心离去。
  莫意与浦阳公主私通一事登时曝光,光凭与公主私通大罪,足可行以五马分尸之刑,弃于荒山野岭。
  然民间传言,浦阳公主乃死于自家兄弟之手。
  起因肇于当时章宗尚未病殁,皇宫内即开始了皇子争权,其中大皇子赵承嗣、皇三子赵羲、皇九子赵儒各有拥臣。按祖宗惯例,应立嫡长子为太子,可惜太子承嗣性好嬉游,是个标准的纨夸子弟,身旁时有一俊生随伺在侧,过度沉迷男色为章宗所不喜,加上拥立九皇子之宰相皇甫少仲进谗,趁章宗病卧榻上神智不清,得了圣喻领兵血洗东宫,太子被废,流放边疆抑郁以终,改立九皇子赵儒为太子。
  可群臣有所反异,认为以弟为嗣,伦理不合,有悖于祖先宗法,又皇三子赵羲智勇兼俱、刚明果断,而太子赵儒虽性情柔顺,殷勤敦厚,可说是个至情至孝之人,但往往优柔寡断,难以坚持,加上常为偏听,容易为人所利用──这正是皇甫少仲极力拥戴的主因。
  此等皇子争夺帝位之事,本与浦阳公主毫无干系,事情症结在于章宗在位时,看似疼惜浦阳这个小女儿,实则是将她作为功臣的赏赐嫁入宰相府里,并封其驸马为青光禄大夫。可他哪里晓得,在他这最惹人喜爱最美丽的小女儿心中,已有个男人身影,那便是她的三皇兄赵羲。
  一是美若天仙,一是潇洒风流,尽管彼此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浦阳仍是不由自拔地恋上他的温文尔雅。众兄弟中,唯有九皇子赵儒和三皇子最与她亲近,尤其是三皇子赵羲,她视他为亲人,在那一片不可名状的情感中,她更视他如爱人。
  在浦阳嫁人姚府后,整日郁郁寡欢,几回与赵羲的相聚并不能满足内心的寂寞,且各皇子均封王在外,此时拥戴新立的太子赵儒只能留于东宫,赵羲却远居江南封地,来回更是不易。
  有日,浦阳终是忍受不住漫漫长日的痛苦煎熬,就在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深秋,灰蒙蒙的天色飘落细滑如丝的小雨,鞑鞑马啼踏破属于清晨的寂静,她带著如死灰般的心走入再无人居住的宅子。
  深处,她望见一双幽蓝阴郁的眸子,与此同时,便注定了她这一辈子至死难休的爱恨别离。
  一身僧袍袈裟的男人无端出现在齐王府中,浦阳却无暇去思想,只瞅著那一双蓝眸,唇线弯成温柔弧度,很美很美地笑了。
  她不去辨别他的身份,因为她眼里所见,是一个单纯安详的男人,纵使他身穿袈裟,俨似和尚,可她心里隐约觉得,他并非寻常人。
  岂料,没来由的猜测,竟然成真!
  于章宗崩天后,职掌朝政的皇甫少仲便将赵羲的存在视为非除不可的肉中刺,深怕他伺机造反,图谋篡位,把自己多年来极力拥戴的傀儡挤下帝位。所以他在等,等赵羲自投罗网的机会,而这一天,终是让他逮著了!
  或是机缘凑巧,或是命定劫难,在多年后同样是落叶转红的节令,皇甫少仲无意中取得浦阳作为偷情信物的凤玉,不仅将当年闹得一时沸汤的悖德丧伦再次现于世人面前,更实实在在的掐住了赵羲与身为前朝皇族贵胄的莫意密谋叛国的罪证──即便是假,可又有多少人知情。
  天下人所耻,是浦阳与莫意的不伦之情;天下人所恨,是赵羲和前朝皇子通敌谋反。
  皇甫少仲热衷享受精心布置下的收获,小心异异地捧著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要求赵儒绝不可姑息逆贼,逼迫降旨与此事有所牵连的皇室子孙自尽谢罪,以杀一儆百,但向来老谋深算的他却不见隐于赵儒身后的那双娥眉下的英雄气,螳螂捕蝉在前,黄鹊早巳伺机在后,早年埋下的杀机已如春芽滋长。
  就在他执行肃清大业之际,仅是后宫才人的凤后料准时机,义无反顾地奏请皇帝顾及手足情义,道出皇甫少仲的狼子野心,而这自然是为她自己打算。
  赵儒本是心慈良善,只一时为小人蒙蔽,经凤后一言,忽心有感慨,惟事已难以挽回,遂将皇甫少仲一干人等尽皆处死。
  说穿了,整件事不外是一场借刀杀人的戏码,她密谋筹划长达十多年,只为巩固赵儒帝位,待时机成熟便能假借皇甫少仲之手铲除异己,然后顺顺当当地将他按上个残害皇族宗室的千古罪名。
  她自认做得天衣无缝,可百密仍有一疏,凤玉即是当年唯一留下的罪证。
  这是她的大意疏忽,在享受爬上皇后之位的得意使她彻底将这桩尘年往事抛诸脑后。如今凤玉重现眼前,她自当不能等闲视之,尤其在这当口,她更要冷静自持才是。
  凤后细说了早巳编派好的一套说词,可疑之处,说得面面俱到,极为漂亮,几乎挑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而无端造就一场祸孽的凤玉,就是当年本宫交予浦阳的。因我实不忍见她为情伤神的模样,同为女人,我岂会不明白她的苦处?」仿佛沉溺于回忆中,凤后摇摇头,神情显得无限唏嘘。「没想到,却因我的一片好意,害死了她……」眼里嗤著泪光,她略显激动地抬眼看向莫晏,抽抽噎噎的问:「你说说,是不是我害死她的?」
  「那天夜里,宫里静得可怕,本宫拿著好不易才向皇上求得的赦令正要托人赶往宣旨,无奈天不从人愿,皇甫少仲却已……我、我始终慢了一步。」说到此,艳丽的容颜上已是一片清泪。
  听著凤后至情至性的陈述,满目感伤,莫晏不知该作何感想?她所言之事,尽管字字恳切,哀婉动人,但听在耳中犹如他人之事,与自身毫无干系,有的仅是陌生、萧然,更多的一种言不由衷的感受,却又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恻恻的,这也让他一时之间,难辨何种滋味。
  「如今皆已成为前尘过往,既是往事难追,天后又何需介怀至此?」莫晏依旧一脸泰然,从容的像是没事人般。
  这般仿佛事不关已的神态倒教凤后更为惊疑,心下思潮起伏,面上却丝毫不露地哽咽道:「早知如此我实不该、不该……」她揪紧胸口抽搐著、呜咽著,几乎泣不成声。
  哭了好一会儿,满腔的痛楚长伤似巳随泪流尽,凤后抚著胸口调整自己的气息起伏,眨了眨眼,睁起一双含忧带泪的眸子苦笑道:「对不住,是本宫失态了。」
  「相信浦阳公主在天之灵,见皇后如此惦念定然万分欣慰。」
  「你说的是,都已成过眼云烟,我何必再提这些伤心事?」哭声是停止了,但仍泪流不住,凤后拿起帕子拭去眼角泪渍,顶著一双红通通的眸子,啜了几口茶缓过气后,这才轻启檀口:「对了,都只顾著说这些,方才本宫听你说仅略知一二,那么这些事又是谁同你说的?」
  「是微臣的师父。」
  「那……你的师父又是哪位高人?」见他面无表情,凤后微微仰首,眯起的双目闪动著冰雪似的清冷。「本宫只是问问,并无他意。当年这桩事闹得满城风雨,要堵天下百姓悠悠之口,是绝不可能的事,本宫仅是好奇,为何你师父会知道你就是浦阳的孩子?」她转脸笑问,盈盈笑颜中再无先前般和煦。
  这是有心试探,也是想深究的语气,莫晏自然明白,毫不迟疑地接著道:「因为……微臣的眼眸。」他顺而补上一句:「微臣的瞳色与常人不同。」
  眼眸?凤后楞了下,当真倾身仔仔细细瞧著莫晏的眼瞳,看似深邃的黑褐却隐约带著幽蓝光芒。这是异邦人才有的特征,而莫晏的父亲莫意为前朝皇族余孽,一双幽蓝似海的眸子正是前朝皇家贵胄的证明。
  「是了,你父亲是异族,本宫虽未曾见过他,可往日常听浦阳提起那双深蓝的眸子总似时时含著忧伤、悲凄,仿佛心里头有千千万万颗大石沉甸甸地压著,却又深邃的像是要把人的心魂给吸进去,也就是那样的一双眼睛,她看不清、望不透,宛如不似尘世中人般的神圣,教她无法自拔,心甘情愿地陷落了……」她凝神回忆著,仿曾亲眼所见,倾刻望向跟前的一双蓝眸,感慨至深地说:「你也同你父亲一样,有一双细致漂亮的眸子。」
  然则,那颗心,是否也同莫意般动荡不安,就犹未可知了?
  心里这样想著,凤后却不启口相问,反而嘴上漾著满意的笑容,连番点头算是结束了这不下多时的长谈。
  她举杯喝了几口热茶润润略干的喉头,瞥见盘中糕食未动半毫,不禁笑问:「咱们都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不见你动筷?这儿虽是宫中,可也算是你的家,既是自家人也就毋须客气了。」说罢,她也挟了一口糕点放入嘴中,忽然脸色大变,帕地一声将铜制的箸子用力摔在瓷盘上,媚眼一捎,面布寒霜的喝道:「还不快把玉华这贱婢拿下?」
  环伺周旁的一个宫女闻言立时跪下哭饶,嘴里频频喊冤求娘娘饶命等语,侍卫拿著木棍趋前,就在众目睽睽下一棍棍结实地打在跪倒的身子上。
  尖刺的喊叫哭泣不绝于耳,凤后面容深严地瞧著底下已奄奄一息的宫女,把眼微瞥,大出意料之外的是那清俊的脸上只是显出淡淡讶异,莫晏始终冷眼旁观安坐在位,不发一语地沉默著。
  直至最后,乱棍下的人已没了气息,在凤后的默示下侍卫们将再也不动的身子拖走,足尖点地,留下一道蜿蜒绵长的血痕,教人瞧来著实触目惊心。
  这场突然的事件无不令在场的宫女太监们个个噤若寒蝉,凤后没来由的一喝,便教一个活生生的人血淋淋地死在跟前,大伙儿彼此你看我我看你,一个大气也没敢出。
  「母后!」姗姗来迟的太子赵管急走上前,一脸惊慌地问:「适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不值再提。」凤后一副不愿追究的口吻,反皱著眉,语气严厉地说:「我让平儿去请你,怎地这样晚来?还不快见见你皇姑姑的儿子?」
  「天子殿下万福。」莫晏率先起身供手行礼,赵管亦同躬身回礼,转向凤后问道:「母后,这位是?」
  「你还瞧不出吗?仔细看看他像谁?」凤后自亭台上走了下来,瞅著赵管发笑:「不就是你小时常常叨念的画中美人儿。」
  轻啊一声,年少白皙的脸上蓦地红了,眼前一身圆领长衫打扮的男子不论眉、唇,甚至那高挺小巧的鼻梁,都像是精心刻画出来的,堪称巧夺天工。
  赵管瞧著,不觉呆了。
  犹记得当在他还是孩童时,有日不知怎地,胡闯乱逛一遭后便走入一座久无人居的宫殿,八盏精致鲜艳的宫灯散出七彩光芒,璧纱隔扇后供俸的是一幅女人画像,他好奇地走上前倾头细瞧,图中画的是一名身著华丽宫装女子。
  月白素衣绣著朵朵盛开的牡丹,映出她乌黑秀眉、双眸寒潭般清,如玉般的肤色显露在外,带上她眉唇含笑,犹似牡丹绽放迎人,裙幅袖摆自身后垂曳到地,飘扬飞起,宛如就要凌空飞升的仙子。
  她的一颦一笑,眼波流转,粉腮淌著少许的晶莹泪珠,更似晓花含露,愈发神韵动人……似嗔似笑也似悲,画中人像是拥有介于神凡两界的情思,此情此景便长久地留在他的心底。
  那日子,他以为那是一幅天女舞戏人间图,为天而喜,为情所伤,再次行经走过,却偶然听得年迈的宫娥坐在阶前埋首理供花,口中不断轻吟低唱:「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偏生彩凤无双翼,一曲相思难相守,牡丹不爱宫墙柳,只叹前缘误终身……」
  后来,方始知晓此宫殿是先帝为浦阳公主兴建,特赐名玄阳,而宫中所供之画像即是浦阳公主,亦正是他的皇姑姑。
  如今,当年思思念念所想的画中人就在眼前,教他怎能不心慌意乱?
  颤巍巍地伸出手,他急促呼吸著,胸臆间翻江倒海,犹如万马奔腾,乌黑的眼透出内心极度的紧张和不安,深怕立于眼前的仅是一场幻梦。
  触及的刹那,突来一阵凛然狂烈的疾风忽地匆促掠过,赵管吃痛地收回手,再仰首时,一张黝黑刚毅的大脸登时立现在不过两指间的距离,正挑起一边的眉,瞪大眼,面目狰狞地瞧著他。
  「你想做什么你?」风潇剑因寻无所获,百般无聊之际又绕了回来,谁知在偌大的御花园找了半天,刚走对路子好不易寻得莫晏,竟看见有个不知打哪儿来的浑小子居然想趁机轻薄他的好兄弟!
  「风兄,不得无礼。」莫晏喝斥了声,朝赵管歉然一笑。「殿下,实是对不住,这位是微臣的义兄,倘或有任何冒犯之处,微臣在此向您告罪。」
  「兄弟,何必对他这般客气!什么殿下不殿下的,我明眼就瞧著他要对你不规矩,哪里晓得长得还人模人样的,连个男人也碰!」
  这不明摆拐著弯骂人是衣冠禽兽吗?幸亏他目不识丁,所知有限,这也才说不出什么难听话。莫晏不由摇头失笑,满腹歉意地说:「微臣的义兄初入宫中,未识礼数,多有得罪了。」
  站于身侧的风潇剑一听此话还想开口辩驳,却让莫晏抢先一步捣住他的嘴,以免又招惹祸端。
  「不,这位兄台豪爽率性,想来是位热血忠义之人。他说得不错,确是我一时忘形失礼了。」想起方才之事赵管亦感到有些羞惭,若不是风潇剑突然闯入他方始大梦初醒,岂不是在众人面前徒惹笑话吗?
  堂堂一位新周太子、未来的储君竟做出此等逾礼的举止来,甭说教人笑话,就是向来承贯帝王教育的他更不容许自己有任何差池,倘或看在母后的眼里,又会怎么想?……
  母后!思及此,赵管浑身一震,猛地转身过去,一双黑溜溜的眸子如寒潭冰石,更像闪著寒光的利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朱唇微勾,眉目带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母后……」赵管面无血色的垂下头,呐呐地轻唤一声。
  凤后仿佛恍若未闻,秀眉一拧,仅仅一瞟便将目光移了开,投至风潇剑粗矿的面容,随后瞅向莫晏,轻言道:「果真是条血性汉子,只这儿是宫中,不比市井乡野,莫晏你得多多提点你这位义兄,要是哪日不意顶撞了皇上,可不是掉脑袋就可了的。」语毕,便自管走了。
  怔怔地望著母亲离去的身影,赵管不住叹气,轻轻摇了摇头,心底随即涌起一股不安,面上掺有焦急之色,回身道:「或许我这么说有失人子之情……可容我奉劝一句,待在宫里生活,你俩得时时小心提防,母后她──」
  说到此,他忽然停了下来,神色相当复杂,只抬起眼来,欲言又止地深深望了莫晏一回,随即摆袖一挥,满脸忧虑的转身离去。
  「是怎么了?」风潇剑不解地搔搔头,看著隐没的背影,又再转头瞧瞧身旁的莫晏。
  见他也是一脸不知所以,风潇剑愈发好奇,忍不住挨身过去,兴致勃勃地问:「啥?到底是怎样?方才你和那女人还有那自称是殿下的小子都说了些什么?」
  莫晏睨了他一眼,叹道:「说来话长。」
  「什么话长话短的,甭管多长你就说吧!兄弟你别这样见外,就快说给我听听嘛……咦?兄弟你要去哪儿?是不是哪里有好吃的?喂喂……等等我,别走这么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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