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宝玉耳听温柔的语声,有如催眠的乐曲一般,再也抵受不住这奇异的催眠魔力,终于眼帘忍不住渐渐垂下了。 
但这并非睡与不睡的问题,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争战——宝玉此刻的敌人,要的并非是他的性命,只是要他意志崩溃,这一场争战,从头至尾,都是在考验宝玉的勇气、意志与信心。 
这一场争战,与宝玉以往半生与今后半生,所曾经历的大大小小千百场争战惧都不同。 
这一场争战看来虽然平和,其实它的艰苦与凶险却最甚,只因此战无疑的将要影响宝玉的一生。 
薄薄的两片眼皮,此刻却有如千斤巨闸,宝玉集中了全身每一分精神与力量,方能支持着不让它完全落下。 
可怕的是,他精神已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已几乎无法集中——他身子开始有了些摇晃。 
那语声缓缓道:“睡吧……睡吧……莫要挣扎了,多一分挣扎,只是多一分痛苦,此刻唯有睡眠,能令你得到欢乐。” 
语声更温柔,宝玉身子也更是摇晃、 
那语声缓缓又道:“睡吧……睡吧……莫要挣扎了。多一分挣扎,只是多一分痛苦,此刻唯存睡踞,能令你得到欢乐。” 
语声更温柔,宝玉身子也更是摇晃。 
那语声道:“睡吧……睡吧……那药力是无法抵抗的,只要你睡下,醒来后你就会觉得自己仿佛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快乐无比。” 
宝玉心头一跳,有如被人抽了一鞭,陀螺般旋转起来。 
“变成另一个人……我怎能变成另一个人……小公主是否已变成另一个人,我不能睡!不能睡……” 
他挤命集中精神,告诉自己 
“我不会睡,绝不会睡的……我此刻方似从一场舒适睡眠中醒来,我的精神旺盛已极!我从未喝下过任何迷药,我此刻要的只是活动……活动……活动……” 
他眼帘本已眯成一线,此刻竞缓缓张开了。 
他身子中摇晃得如同风中残时,此刻摇晃也已停止。 
这是一种奇异的争战,这是精神、意志与信心的精粹结晶,这也就是“心”的伟大神力! 
人心力量的神奇伟大,有时的确不可思议,只要信心坚定,它的力量是无所不能,无所不至的。 
方宝玉多年来昼夜不得的磨练,就只是磨练着这一颗心,他肉体纵然与常人一样脆弱,但心已坚逾精钢。 
他肉体纵然还与常人一样多垢,但“心”已皎如明镜!他肉体的力量虽然有限,但心力却已无限无极! 
这力量可令河流改道,山岳移形! 
这力量终于战胜了黑暗——笼罩着方宝玉的朦胧黑暗,已渐渐消失——他眼前的视界,已渐惭清晰。他终于瞧见他的仇敌。 
端坐在对面的人,浑身都激发着慑人的妖异之气——就连他身上的长袍,都是妖异而慑人的鲜红颜色。 
他目光自然更是妖异,更为慑人,眼球竟是一种近于火焰般的深紫色,深紫色的眼球,几乎占据了‘眼眶的’中之八九,别人几乎瞧不见他的眼白,是以他目光转动时,别人也难觉察,他眼球仿佛已凝结在眼眶之中,当他凝目瞪视别人时,便有一股火焰般焚烧着你的身心,这几乎已非任何人所能忍受。 
更令人不能忍受的,是他的面容。 
他整个一颗头颅,竞仿佛被人投入洪炉,被烈火焚烧过,满面俱是丑恶、妖异,令人作呕,更令人胆寒的疤痕。 
然而他一双手掌,却是出奇的光滑、细嫩,十指纤纤,指甲修洁,整个一双手掌,绝无一丝理疵。 
他指尖轻抚着面上的疤痕,绝丑的脸,绝美的手,两相对照之下,更绘这人平添了几分慑人心魄的魔力。 
宝玉凝目瞧了他几眼,只觉一丝寒意的自背脊升起,直透头顶,正如被响尾蛇那冰凉而颤动的蛇尾划过一般。 
他简直不像是人,而是造物以魔鬼的妖异,冰雪的寒冷,火焰的曲热,毒蛇的黏湿,奸滑与恶毒所混合成的怪物。 
然而这魔兽般的怪物,语声却温柔如水,甜美如蜜。 
他目光中已露出一丝惊异的变化——自是在惊奇于方宝玉非但未曾睡倒,神智反而清醒。 
他缓缓道:“感谢上苍,感谢火之真神,你果然有骆驼般的坚忍,兀鹰般的勇猛,狐狸般的智慧,你竟醒了?”宝玉尽量使自己心神与语声保持平静。他也缓缓道:“你如此歌颂仇敌,确实令人惊异,你本该埋怨你的神抵,只因它们并末降福于你,反而降福了你的仇敌。” 
红袍人道:“仇敌?谁是本宫的仇敌?” 
他突然笑了,笑声也是那么温柔,接着道:“本宫的仇敌,都早已死了,你若是本宫仇敌,焉能活到此时?” 
方宝玉道:“我若非你的仇敌,你为何要如此害我?五行魔宫的火魔神,对朋友难道也是如此怀有恶意?”红袍老人又笑了,道:“呀!你已猜出了本宫是谁。” 
方宝玉道:“不错,我不但己猜出了你是谁,也猜出了你的心意,我早已知道你如此对我,为的是什么?” 
火魔神道:“为的是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宝玉道:“第一,你不愿泰山之会被我拦阻,只因你一心只想江湖中流血争杀,日夕不已,等到武林元气大伤,江湖好手伤亡殆尽,你便可在其间坐收渔利,以新生雷霆之势,横扫天下,君临武林。”火魔神道:“好!猜得好,还有呢?”方宝玉道:“你千方百计地来打击我,使我在武林中无法立足——也是为了不愿我与那东海白衣人作决胜之一战,好教白衣人那王霸之剑,血洗武林,武林中元气越是伤损,你成功便越是容易。”火魔神微微一笑,道:“此点你却有些猜错了。” 
方宝玉道:“当然,你如此作法,还另有用意,我无法见容天下武林英雄,便只有投身五行魔宫之中……” 
他顿住语声,但这次火魔神却末答话,似已默认。 
宝玉接道:“但你还是不知道我究竟有何能力,是以你便以各种方法,来考验我的武功、智慧与定力,我若经不起你的考验,死在你的手下,于你并无损失,只因我经不起你的考验,便根本没有被你利用之价值。” 
火魔神笑道‘ 
“好,说得好。” 
宝玉道:“你的考验若是难不倒我,我的一切条件必定都已符合了你的要求,你必定会要我去做一件事。” 
火魔神道:“本宫会要你做什么事?” 
方宝玉道; 
“你要我做的那件事,必定十分艰险,十分困难,甚至除了我之外,别人都无法做到,是以你才肯化费如许心力对待于我。” 
火魔神目光忽然自宝玉面上移开,投注到远处某一虚空之处,出了会儿神,方自缓缓道:“不错,以此刻情况看来,这件事确实唯有你能做到。” 
宝玉冷笑道:“但你又怎知我会为你来做此事?” 
火魔神目光闪电般收回,箭一般投注到宝玉脸上,道:“你虽有超人的意志,但意志仅能控制你的神智,却无法控制你的肌肉,你此刻神智虽未崩溃,但四肢仍无法动弹,本宫仍可随时取你性命!” 
宝玉微微一笑,道:“你瞧找可是会屈服于你威胁之下的人?生死之事,在你我眼中本都算不得什么,你想必也该承认?” 
火魔神默然半晌,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宝玉一时间还摸不透他忽然问这句不相干的话来,究竟有何用意,亦自默然了半晌,终于答道:二十左右。”火魔伸柔声道:“死亡在二十岁恶人眼中看来,的确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少年人还不能完全了解生之可贵,与死之痛苦,但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便会知道世上唯一最可留恋的,便是生命,生命中还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事,你都未曾享受,你此刻死了,你怎对得住你自已?”宝玉微微笑道:“你可是在引诱于我?”火魔神道:“本宫并末引诱你,却要告诉你,只要你肯力本宫做了此事,本宫便可供给你世上绝大部份人所梦想不到的享受,名誉、地位、美人、财富……无论你要什么,你都可得到,你童年若是也有入漂渺虚幻的梦想,本宫也可使你这些梦境,全都变为真实。” 
宝玉喃喃道:“我要什么,便有什么?” 
火魔神道:“不错!” 
宝玉缓缓道:“在我平生所听过的话中,的确没有任何话再比你的话更富于诱惑,更能打动人心,但……”他突又笑了,接道:“但,我又岂是会迷惑于你的引诱之下的人?” 
此时此刻,他这种淡淡的笑容,的确要比各种愤怒的言词都能表示他的决心。 
火魔神又自默然,又过了半晌,方自说道:“但你莫要忘记,你此刻什么都没有了,江湖中已没有一个人再看得起你,你已被天下人所唾弃,那么?你还有什么值得你自尊自重,拼命维护的?你为什么还不肯服从本宫的命令?” 
宝玉一字字缓缓道:“我纵已一无所有,但我却还有死亡的权利!这便是值得我自尊自重,值得我拼命维护的。” 
火魔神道:“你可知道,引刀一死,并非勇者的行径,而是懦夫所为,只因弓J刀一死,要远比挣扎求生容易得多,你若真是男子汉大文夫,便该不顾一切,奋斗求生,否则你便只不过是匹夫之勇,只不过披着勇气虚荣羽毛的懦夫。” 
宝玉又笑了,道:“好高明的激将之计,只可惜我也不是会被任何激将之计激得热血冲动,完全失去理智的人。” 
火魔神静静凝注着他,足足有盏茶工夫之久,似乎很不得要将自已目光化为利剑,直刺人宝玉的心底。 
然后,他沉声道:“本宫要如何才能打动你的心?” 
宝玉微笑道:“无论任何人要我为他做事,只有求我。” 
火魔神目中火焰更觉炽热,而语声仍是温柔冷静。 
他缓缓道:“求你?本宫又岂是会求人的?” 
宝玉道:“你本不会求人,但此刻我已从你目光中瞧出了你的惶恐与急切,我已猜到只要我肯为你做这件事,你便不借一切牺牲,甚至不借做出你平生未曾做过的事,甚至不惜求我……是么?” 
火魔神默然端坐,久久不语。 
方才两人的言语,俱是优美、动人而锋利的,正如装饰着七色彩羽,雕刻着十锦浮图的毒箭一般,虽美丽却可制人死命! 
两人都在考验着自己的决心,也在探测着对方的意志——这不但是一场言语的战争,也同样是一场意志与智慧的战争——这样的战争,显然又比刀枪的血战更为狠苫,更能激动人心。 
只因两人中无论是谁,若要战胜,不但得要有动人的词藻,坚强的决心,还得要能自对方心底深处,探测出他的弱点,加以击破,这正如两人动手时,都在找寻着对方招式间的破隙空门一般,只不过平时动手时,用的是锋利的刀剑,而此战中用的却是锋利的言语,而人们对自己心底的弱点,防守得总比武功上的空门严密的多。 
在这一场战争中,火魔神竞又落了下风。 
他目中已现出矛盾痛苦之色,锋利的言语也已无法出口,方才唇枪舌剑的战场,如今竞寂如坟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长身而起,一言不发,飘然而去,红袍飘飘,仿佛火焰闪动,转瞬间,便失去踪迹, 
他走得甚是突然,似 
但宝玉却毫不担心,只因他深信自己已抓住了火魔神的弱点,他深信火魔神要他去做的事,不但与火魔神有关,而且与所有五行魔宫中人也都有着极大的关系,火魔神迟早终是要向他请求的。 
他手中已掌握了胜负的关键,从此刻起,他已完全居于主动的地位——他自然已一无所惧。 
邻室卧塌上,倒卧着一个老人。 
他身覆重被,面向墙壁,既瞧不见他的身子,更瞧不见他的容貌,所能瞧见的,只不过是他一头乱草般的灰白头发而已。 
小公主垂首坐在卧榻边,身子星未动弹,但眼波流转,面上的表情更是变化万千,使她全身充满了一种不可捉摸的机变而灵巧的气质——她虽然坐着不动,但看来却又有如云中飞翔起舞似的,若论五行魔宫真能控制她的身心,那真是件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火魔神飘然而入,重重地坐到床头矮几上,长叹道:“不想世上竞真有心如钢铁之人,那方……” 
卧榻上的老人截口道:“你不必说了,你两人在隔壁所说的话,我全已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觉得有趣得很。” 
他语声虽缓慢而嘶哑,却有种奇异的力量,这种抽之不绝,砍之不断的力量,正是长久以来。终日在痛苦折磨下挣扎着的人所独有的。 
火魔神道:“有趣?那方宝玉装傻时如呆子,奸滑时如毒蛇,打又打不倒,抓也抓不住,你我有这样的对手,还有趣么?”老人道:“若非这样的人,又怎能办那件事?” 
火魔神道:“话虽不错,但……但我等所有手段,已无所不用其极,他仍不肯就范……杀了他虽容易,要他听话却委实难如登天,可恨的是,我等偏偏又不能杀他,这难道真要本宫去求他不成?” 
他语声已渐渐激动,但老人仍未回头,只是缓缓道:“谁要你去求他?” 
火魔神目光闪动,道:“不去求他‘还有何法子?” 
老人缓缓道:“放了他!” 
火魔神怔了—怔,失声道:“你说放了他?” 
老人道:“不错,唯有放了他,才是上上之计。” 
火魔神道:“但我等费了如此多心力,才将他置于如此地位,若是放了他,岂非纵虎归山,别人岂非要将我等当作疯子?” 
老人道:“与那样的人物交战,正是要疯子才能制胜,只因唯有疯子的行事,才不致被他料中,才会出乎他意料之外,你我若是依照常规行事,事事都要被他料中的,他一着占了先机,抢得主动,我等便无还手之力了。” 
火魔神道:“但……但放了他又当如何?”老人沉声道:“此事正如许多条长线一般,他此刻手中已抓住了许多线索头绪,正是躇踌满志,咱们将长线抓得越紧,他寻起线路来便越是容易,但我等若是突然将他放了,他手中抓的,便全都成空,那时他满腹疑云,满头雾水,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他必定还是要回来找我们的。”小公主突然笑道:“这就叫欲擒故纵之计,他连我对他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他此刻只怕还以为昨夜诱他上当的,是另一个人改扮我的容貌……你们都说他如何了不起,在我看来,他也不过是个呆子。” 
老人笑道:“男人若已对女子用情,自然就变得呆了,就凭这一点,他无论如何,也是会回来的。” 
火魔神沉吟道:“但他纵然回来,也未必肯……” 
老人截口道:“只要他再次回来,主动之势,便已落入我们手中,何况,他对我等要他做的那件事,又未尝没有好奇之心,你不去求他,他反倒会来求你说出那究竟是什么事的,那时,你再诱他人彀,总比此刻要容易得多了。” 
火魔神展颜道:“不错,与其此刻隶他,倒不如等他来求我,对于人心的弱点,你委实知道的比我透澈得多。” 
老人默然半晌缓缓道:“吕云、鱼传甲等人,都已被我诱来,江湖中已再无为他辩自之人,他去路已全被我们封死,到最后你还怕他不乖乖的回到你我掌握里!四面楚歌,霸王刨颈,方宝玉虽勇,难道还能更勇于项羽?” 
这时,恰巧有一阵朗吟之声,自邻室隐约传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清越的朗吟声,正是方宝玉发出来的。火魔神霍然站起,飘向邻室掠去。 
这时,江湖中成名的英雄,大多已接到一封怪信: 
“等待之苦,世人皆知,人心之猜疑惶恐,亦每多于等待时生出,至于事因等待而枝节丛生,而另出变放者,更不一而足,留笔难书。今泰山争雄之会,既已势在必行,又何苦令天下豪杰多受等待之苦?我等有志一同,将战期提前至本月月圆之夕,浴月光而挥白刃,映朝日而观战果,不亦快乎!凡我豪杰之士,盍兴乎来!” 
精雅的书笺,挺秀的宇迹,流利的文笔,怪就怪在,信末既无具名,也都未瞧见投书人。 
书信虽然有些怪异,但却正合乎那些热血奔腾的少年英侠们之心意,大家竞谁也没有追究这封书信的来历,反而不约而同,接受了信中的建议,四方英豪,立刻束装就道,齐奔东岳。 
泰山道上,鞭丝侠影,马蹄匆忙,谁都想提早赶到山巅,先瞧瞧那战阵之地,也好在动手时,争取有利地形。 
黄昏将至,西山日薄,那夕阳将沙土都映得闪闪发金光的大道上,突然出现一行奇异的行列。 
这行列婉蜒数十丈,共有约摸三十辆大车。 
每辆车身,惧是用白杨木板钉成,钉得粗率而简陋,三十多个赶车的,却是一色白帽麻衣,似是正为刊‘么人披麻戴孝一般。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每辆大车上,竞都并排放着两口崭新的黑漆棺木——夕阳晚霞明暮氤氲,大地本就显得有些凄清萧索,再加上白马素车,黑漆棺木,披麻戴孝的赶车人,更显得说不出的幽秘。 
道上的武林豪杰,虽然俱是久闯江湖,见的怪事不少,但此刻一个个仍不禁俱都为之侧目而视,议论纷纷。 
“济城”潘济城,正也与三五友好,并骑道上,此刻忍不住纵马向前,拉住了个赶车的,问道:“请问这些车马是往哪里去的?”赶车的面容木然,冷冷道 
“泰山。” 
潘济城更是奇怪,追问道:“将这许多棺木,运往泰山,为的是什么?难道山上突然间死了这许多人不成?” 
赶车的冷冷道:“不知道。”马鞭挥处,自始至终,竟连瞧都未瞧潘济城一眼。 
潘济城好奇之心已生,自不肯将此事轻轻放过。 
但他连问了五六个赶车的麻衣人,这些赶车的,却显然都已经过训练,竞都是面容木然,词色冷摸,回答的也都是“泰山”、“不知道”这简简单单五个宇,谁也不肯再说出第六个字来。 
潘济城怒火渐生,隐忍未发,却悄悄与朋友们打了个眼色,停下了马,等到前面三十余辆车马惧都走过,潘济城突然翻身下马,一步窜了过去,将最后一辆车上赶车的拉了下来,右手食、中两指,轻抵着赶车人肩下的软麻穴,只要赶车的一张口,他这两根手指立将点 
谁知这赶车的,面上虽已有惊煌之色,但却绝不放声嘶喊,前面车上的赶车人果然也无一人惊觉回首。 
潘济城沉声道:“将车子轻轻拉到路旁,瞧瞧棺木中有什么?” 
这些生性最爱多管闲事,又最是好奇的江湖客们,此刻都已不禁在怀疑这些棺木不是空的。 
已有人在猜这些植木必定是些绿林大豪们运送财物的诡秘手段,棺木中藏着购也许是价值连城的黄金珠宝,也许是活色生香的绝色佳人,自然,也还许是血肉模糊的仇家尸首…… 
无论是哪一样,都已足够令这些江湖客们动心。 
于是道上的江湖容们,都已不禁悄悄赶来,要瞧瞧这棺木中藏的究竟是些什么惊人之物? 
哪知打开棺盖一看,棺中竞真是空空如也。 
众人都不禁失望的轻叹一声,道:“真的什么都没有!” 
播济城目光闪动,道:“有的……有张纸柬……” 
几只手立时同时伸了过去,伸得最快的一只手,将那纸柬取了出来,瞧了一眼,那人面色立时变得十分古怪,似乎十分惊奇,又似乎有些好笑。 
只见纸柬上写的竟是: 
“敬赠苗北昌阁下新棺一具,以免苗君曝尸荒山,盼苗君友好查收。 
江湖好心人上。” 
“大力神”苗北昌,正是此次要在泰山争雄的四十高手之一,他的姓名,自然人人俱都知道。 
群豪瞧了这字柬,一个个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 
一人苦笑道:“这江湖好心人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这算是恶作剧还是算什么?难道他算定‘大力神’必定要死么?” 
另一人接道:“如此看来,只怕参与此会的四十高手,每人都有口棺木……”瞧了潘济城一眼,干咳数声,住口不语。 
只因潘济城也是这四十高手之一。 
播济城面现怒容,一把抓起了那赶车的,厉声道:“你家主人究竟是谁?他如此做法究竟为的是什么?” 
那赶车的嘶声道:“不知道……不知道……” 
潘济城反手一掌,掴在他面上,怒道:“你说不说?” 
一个黄葛衣、自布鞋,白发萧萧的老人,不知何时,已拄杖而来,此刻突然接口笑道:“你问也何不出的,只因他委实并非不肯说,而是说不出。”苍白的须发,己将他面目遮去了十之六七,谁也无法看出他中来面目,只能看见他额头、眼角重重叠叠的皱纹,以及目光中那一份世故的讥嘲与轻蔑。 
群豪都不觉凝目向他,潘济城眼神最锐,沉声道:“听你如此说话,莫非你知道此中究竟?莫非你便是他们的主人?” 
麻衣老人哈哈笑道:“老夫若要买棺材,棺材也是留给自己用的,哪有他家主人那样的好心,巴巴地运来送给别人。” 
潘济城冷笑道:“送人棺材,咒人于死,也能算做好心么?” 
麻衣老人摇头叹息道:“自古以来,参与此等争杀之会的人,又有哪几个是能活着回去的?那几个不是曝尸荒山,等到尸身化作白骨,只怕还无人收殓,这次泰山之会居然有人好心,为你们送来棺材,你们的福气已算不错了” 
潘济城怒道:“泰山之会,只是以武会友,怎可与昔日那些凶杀之会相比,你如此说法,岂非故耸视听?” 
麻衣老人微笑道:“以武会友?故耸视听?少年人,我且问你,你与别人动手时,几曾存心手下留情?几曾存心让别人活着回去?”潘济城呆了一呆,道:“这 
麻衣老人接口道:“你末存心手下留情,别人又何曾存心手下留情?上了泰山的人,又有谁能担保自己能活着下山?唉!武林少年多愚傻,每将鲜血轻易洒……”拐杖“得得”点地,蹒跚地走开了。 
群豪再次面面相觑,惧都为之默然。 
潘济城怔了半晌,突然抬头呼道:“老丈但请留步,不知老丈尊姓大名可否见告?”他已领悟了这老人语中深意,称呼已不觉变得十分尊敬。 
但老人拄杖而行,却未回头,只是随口作歌道:“飘泊江湖太落拓!自家姓名已忘却……” 
潘济城放足追去,猛自呼道:“老丈要往哪里去?” 
麻衣老人大笑道:“若问老夫何处去,月下弄影自婆娑……”他走的似乎并不甚快,但潘济城一时间竞追他不着。 
突见一条人影斜地里掠来,轻如烟雾,快若流星,斜斜抄向老人身前,似要拦住他的去路。 
但老人身子一转,转人道旁小林,白须、白发,在枝叶掩映中,只飘了一飘,便已走得踪影不见了。 
斜地里掠来人影,急急掠向树林,但身子在林外滴溜溜一转,突然停下了,“逢林莫入”这句已在江湖中流传多年的古老格言,此人当真是记得比谁都清楚,只因此人是从来不肯吃亏的。 
只见此人竟是个身材臃肿肥胖的老妇人,满头银丝白发,已秃落一半,身上也穿着麻布宽袍,袍子上的口袋少说也有十五、六个之多,手里也拄着根拐杖,却长达九尺,几乎比她身子高出了一倍。 
阅历稍丰的武林豪士,瞧见这老妇人,都不禁在暗中倒袖一口冷气,暗叹自己今日真例霉,竞遇着了她! 
潘济城瞧见这老妇人,倒也认怎奈他早已赶了过去,要回头已来不及了。 
他只得干笑一声,躬身道:“万老夫人,你老人家好。” 
来的正是万老夫人,她此刻身子虽已停下,却仍在不住喘着气。一面轻拍着胸口,一面叹气道:“好什么!老了,不中用了,跑了几步,就累得喘不过气来……倒是你看来红光满面,莫非发了财么?” 
播济城不敢答这碴儿,自管赔笑道:“老夫人侠驾已有多年末在江湖出现,小侄一向想念得很,不想老夫人身子依然康健如昔,委实令人高兴。” 
万老夫人一口咬破了个多汁的蜜挑,格格笑道:“你口中虽说想念我,心里却恨不得我永远莫在江湖出现才好。你口中虽说高兴,心里却必定暗叹倒霉:‘怎地这老不死多年末见,今日却偏偏教我给遇见了?’年纪轻轻的,却为何要在我老人家面前说这些骗人的话?” 
她这些话委实说在潘济城心里,但潘济城自然是不敢承认的,含糊混过去了,赶紧改变话题,试探着道:“你老人家想必是认得那位老丈了?否则必定不会追他。” 
万老夫人道:“我虽不认得,却知道他是谁。” 
潘济城眼睛一亮,道:“你老人家能说出来么?” 
万老夫人道:“你可知道紫衣侯有个师兄,也就是六年前将方宝玉带走的那个老人,方才那老头子就是他。”潘济城道:“周老爷子?”万老夫人笑道:“好孩子,说得不错,周方,我说的就是周方……但鬼才知道这老狐狸的真名是否周方?” 
潘济城轻叹一声,道:“你老人家昔日可曾见过周老爷子么?”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我老人家还算交运,直到今日才见着他。” 
潘济城叹道:歌但六年之前,小便却曾在黄鹤楼头,见过周老爷子一面,周老爷子之音容笑貌,小侄于今记忆犹新……”万老夫人急急截口道:“方才那人难道不是周方?” 
潘济城道 
“方才那位老丈,虽也是位通达世故,游戏风尘的江湖异人,但小侄却可断定,他绝非周老爷子。” 
万老夫人怔了半晌,喃喃道:“他不是周方?……他是谁?…我老人家怎地从未听说过,江湖中又出了这样个老怪物?” 
突然间,两骑飞驰而至己马上人行色甚是匆忙,竞末留意道旁的人物,便径自打马而过。 
只听马上人语声断续随风传来: 
“七大弟子……万子良……就是他们……只可惜……” 
群豪虽然俱都耳目灵敏,但蹄声急骤,语音含糊,耳朵最尖之人,也不过只能听到这几句片断的言语。 
服见两骑已将驰远,万老夫人突然冷笑一声,挥起长杖,杖头立刻有一条长索彩虹般飞起,向左面的骑士头上圈了过去。 
马蹄声响,掩没了长索破风之声,再加上马上骑士也绝未料到背后有人突袭,但闻马上人一声慷呼,长索已套着了他的脖子,健马人立,昂首长嘶,马上人纵然勒紧疆绳,但万老夫人手腕一抖,使将他摔下马来。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好无札的孩子,见了我老人家也不下马……” 
另一个马上骑士似是浑然未觉,但健马冲出数步,马上人已飞身离鞍而起,手中已多了件银光闪闪的兵刃。 
只见他双足在马股上一蹬,凌空一个“死人提”,身子倒翻而出,万老夫人语声未了,这人己到了她面前,身子凌空末落,“飕”的一声,银光破空,其急如电,直刺万老夫人前胸“将台穴”。 
他身形凌空,便敢发招击人,若非身怀绝技,有恃无恐,又焉敢发出如此招式,群豪见他这一出手,便知此人来头不小。 
万老夫人是何等人物,在如此情况下,怎敢再稍有大意,竟不敢招架,身子一矮,自银光下钻了出去。 
银光盘旋,人影落地。 
只见此人鹞肩蜂腰,黑衣劲装,手里拿着的既似吴钩剑,又似仙人笔,竟也是件江湖罕见的外门兵刃。群豪一见这奇形兵刃,十人中例有八人脱口轻呼出声。 
这件兵刃江湖中见过的人虽然不多,但却已不知听过多少次有关它的传说——它成名的历史,诡异的招式,惊人的威力!而它的主人历史之传奇刺激,性情之冷傲诡异,武功之深厚惊人,更早已是江湖间脍炙人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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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 第二七章 火魔炼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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