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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世界历565年——
虽然已踏进新的一年,然而在这一月初的时间,「去年」的感觉还是很强,尤其才两个月前发生的那宗轰动的码头枪击案,至今仍是城中热话。案中因枪杀贩军火集团一重要干事而受伤的卫督,因这次的功劳及综合了过往的功勋而获得「副总警司」这职衔的回报,痊愈后将立即就任。
这宗案件如谜一样,其中一个疑问就是贩军火集团的主要干事,为何会只身出现在码头,而在现场并未发现任何军火,还有立了大功的卫督又何以会只身走到码头,更可疑的是有未经证实的传闻……说现场有非属于案中二人的血迹。
种种谜团,恐怕只有在「域联」中才有真正的答案。
事实上在那枪声之后大概一个小时,「域联」的人来「营救」澄六牙,并因以为是被澄六牙所伤的而把当时昏迷的禾学序留下了,而再一个小时之后到码头工作的工人就发现并报警。
至于那突然变了质的「毒品」交易,琉亨直事后只字不提,可是枪伤了卫警这事,却好像令澄六牙更获得琉亨直的信任。
「真糟糕!新闻说你伤了的那个卫警快出院了!」沙腾拿着报纸在发飙。
澄六牙留心听着,然后把脸别到一个没人看见的方向,粉红色的嘴唇偷偷印上稍纵即逝的微笑。
禾学序,快点好起来……我只剩下你了……
澄六牙摸着口袋中一帧跟立允哲的合照,悄悄划开无奈中带点了然的苦笑。
*
鲜见吹着轻快拍子口哨的澄六牙,正站住全身镜前检视着自己的仪容,发型梳好了又拨乱再梳,衬衫多扣了颗钮又松开了一颗。跟他同屋共住的沙腾揉着惺忪睡眼经过看见,啧啧称奇地溜到他身后,绕了他几圈并上下打量着。
「耶耶!我们平日三天不洗脸冲澡也会迷死女人的澄六牙,今天怎么注意打扮起来哩!」沙腾歪嘴一笑,凑近他耳畔,「把到可爱的小妞?」
澄六牙白了对方一眼,就边把两边袖口上卷两折,边悠然地道:
「没有,我还是在单恋。」
「单恋?你也会有单恋的报应吗?」
「嗯,不过嘛……」终于满意自己的外表似的,澄六牙最后架上蓝色的墨镜,回首向沙腾报以傲慢的一笑,「他早晚都是我的了。」
被沙腾兴奋的口哨音簇拥着出门的澄六牙,走在喧闹的大街上,被墨镜挡着的天蓝眼瞳因高涨的情绪而左顾右盼,让每个途人也脸红心跳的以为自己被他看上了一眼。然而每位自作多情的途人均不知道,萤亮的蓝眼睛愿意看见的人,早已在「美丽新世界」中的老地方眺望着这烦嚣都市。
临窗而立的禾学序,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让肺部充满着清凉的感觉,但料峭的春风又免不了让伤口有点刺痛。
「不冷吗?」
附有体温的皮革外衣突然披到肩上,左肩的刺痛被温暖了,禾学序自然反应的想回头一看,却科不到来者靠得那么近,故眼角一不小心碰到了对方冰凉柔软的嘴唇,刹那间触电般的麻痹促使禾学序的脸颊轻微发烫,有点紊乱的思绪让他忽略了身后陶醉地看着这一切的目光。
「谢谢,我不太冷。」睽违数月,素白如昔的双手想推开肩上的皮革外衣,澄六牙见状快了一步把大手覆在小手上:
「没关系,你就披着。你才刚伤愈,不可再加病了。」
「……说归说,六牙你可否站开一点,我连转个身都不行,很难看着你说话。」
「喂,当了副总警司也别立即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嘛。」
澄六牙调侃着对方并扳过对方的肩,如他所愿地向着他而说话,不过距离没拉远半分。
「当不当副总警司我也会如是工作,从来没有摆出一副不同的嘴脸。」禾学序冷下俊脸,澄六牙只是更欣赏,甚至摘下墨镜的盯着。
蓦然「扮装蛉蛭」的旋律奏起,澄六牙迫不得已地退开了一步,腾出空间抽起手接电话了。
「喂?」
「六牙!约会中吗?」
竟然是沙腾的声音。
「明知还来打扰?我要挂了!」
「我独个儿在家越想越心痒嘛,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让你栽进去啊?这样吧,我自己带女伴,跟你们一起来个双组约会好吗?」
「神经病!」
这一句澄六牙没让沙腾听见,因为他已经挂线了。
他才不让其他人看光了眼前这张只属于他的脸。
「什么人?」禾学序清扬的嗓音问。
「社团的小喽罗。」
「嗯。对了,刚才的电话铃声……」
「古典乐『扮装蛉蛭』。」澄六牙摇一摇手中的电话,「你也知道?」
「在社团中用这种高尚的铃声,不会太惹人注目了吗?」
「你太敏感了吧。况且……没有另外一曲更适合找。」澄六牙清澈的目光往禾学序看,「你知道蛉蛭的特性吗?」
禾学序拉一拉肩上的皮革,不含表情地道:
「混入蚂蚁群的卧底,对不对?」
「对,当卧底的那一个还总会分得更多的食物。」
「就像我当天对你的利诱,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禾学序冷漠地望澄六牙一眼,然后往前走了两步,故意背向着他。
「你又敏感了。我只是想说,虽然当卧底的一个可以得到奖赏,但蛉蛭从来不会因食物而当卧底,它们……只因奉所爱的蛉蛭女王之命,才会去犯险。」
看见禾学序的背影仿佛有点颤动,澄六牙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是我跟蛉蛭最相像的地方。」
我只为了你,你听到了吗?
「立允哲的事……你不再追究我了吗?」禾学序硬生生地逃避回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挑起他们之间这个带刺的话题。
澄六牙蔚蓝的瞳孔刹那放大了……一句让人始料未及的说话,竟然出自禾学序的口。他期待着什么回忆了?难道是想自己骂他一顿?下一秒,澄六牙从嘴角漾出笑意:「没有什么值得追究你,我明明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之前是在闹别扭罢了。」
不对。——不对,六牙。
不敢从高傲的外表泄露不安的绿色瞳仁紧紧合上,无法肆意释放的感情在胸口不停搅动。
「别说这些了,你受伤后我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说取消了卧底计划,现在怎么了?」澄六牙仿佛看穿禾学序对立允哲这个话题的敏感,干脆转换。
「没事,我立了功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恢复这计划。」
「那很好,我今天就有很多情报要给你。」
「嗯。」
太逼真了。丝毫不犹豫的回答,简直像事实一样告诉了他。禾学序开始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他不知道原来一个谎言叠上一个谎言的累积着,是一件如此窒息的事。
*
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禾学序随便挑一个位置坐下来。没声音的耳鸣,又让他的思路紊乱,
根本没有取消过卧底计划——无法这样告诉澄六牙,让他的情绪不曾平复过。
当日,他根本可以调配任何一支卫警轻易把疑犯制服,然而他却选择只身前往,还演出了一场挡子弹的壮烈的戏……一切都是安排。
就这么一场戏,结实地把澄六牙的心栓住了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是预算。他一早向自己表明过,他说什么都不能再失去这个最后的卧底。于是,他牺牲了对方可以摆脱可悲命运的机会。
到最后,竟然连放你离开的勇气也没有……因为我只剩下你了。
「禾,你还好吧?」
刚进来的克童,大概看见禾学序的脸色很难看。
「没事,警司。」禾学序转眼修复冷俊的脸。
「辛苦了,还没痊愈就要工作。」
「没有的事。这是我的卧底给我的一张复制磁碟片的资料,还有另一些口头情报,就是琉亭直突然一口气结束了美好区北的一切业务。」
「那不是他一半的业务也终止了?」
「是。」
「那实在……」克童一直说,眼睛一直没离开手上的资料,倏然震惊地稍为瞪大了眼,「禾,这些资科……」
禾学序早有所料地合上双手,为克童续说下去:「这些资科,已经足够证实『域联』和几个主要乌托邦财阀的关系并且起诉他们,是这样吗,警司?」
克童紧蹙的眉头,渐次放松。他盯着过份年轻的副总警司,仿佛看见一头已把猎物按在爪下的猎豹,清绿的炫目眼瞳散发着横天傲气。
「干得好,你有出色的才能。」
「谢谢,警司,不过我亦同时有一位出色的卧底。」
「这个当然。距离你们可以同台受勋的日子,并不远了。」
彼此有所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禾学序但愿这一秒,澄六牙已能坐在他旁边。
*
澄六牙白皙的手,紧紧握着厚重的玻璃怀。那是那种最适合盛啤酒的,特厚特重又老气的粗犷玻璃杯,正是牛仔电影中的西部酒吧用的,把里头的酒一饮而尽后大力敲在台面非常有型。
可是此时的澄六牙,竟然只是温和地一口一口喝着,姿态高贵得像个王子一般。
「搞什么……」
突然得到琉亨直的召唤的他:心情有一丝紊乱……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上一回被他出卖,自己差点丢命又害禾学序受枪伤的梁子,他还是气着,他根本不想见那狡猾无情的男人。
「六牙!你还在这干嘛?直哥回来了,他不是说他回来你就去见他吗?」
他的心情,是这个单纯得不像黑社团的沙腾永远无法明了的。
「我一会儿就去,罗唆什么?」
「什么罗唆啦!连直哥约的也敢拖延,你是不想再在『域联』混下去啊!」
对!就是不想混下去怎么啦?那种不知何时要人没命的反覆男人谁想要跟随?他澄六牙要的人,就只有那一个罢了。
又是没法对沙腾解释的情绪,澄六牙拿他没辄,只有半推半就的被带到琉亨直的「御用」会客室,然后经沙腾自告奋勇的当通传小弟,琉亨直就从办公室中走出来。
「直哥,六牙在这了,我先出去。」沙腾笑容可掬地对琉亨直点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地对澄六牙丢下一个「放聪明点啊!」的眼神,才退出房间。
澄六牙暗里好笑,这个沙腾真是多管闲事得教人忍俊不禁,但搞不好……他是在这社团中唯一真正关心澄六牙的人。
「六牙,要喝什么?」琉亨直非常亲切地问其实并不太相熟的澄六牙,教后者颈背一阵麻痒。
「什么都没关系。」
于是琉亨直为自己和对方都倒了一杯琴酒,把酒递给澄六牙时,顺便坐在他对面的沙发。
「谢……」目光直接的对望,令澄六牙很有压迫感。
「伤都好了吗?」
「好了。」
拜你所赐、托你之福,我才可以有伤来好!
非常小心翼翼地把说话按回腹中,更不可在表情上透露半点。
「我还以为你是还伤得要躺在床上休养,才一直不来这边质问我上次的毒品交易怎么变了军火交易。」
顿时,澄六牙那杯琴酒的水平线晃动起来,把他手心的颤抖放大了好几倍。
「还是你不敢?」琉亨直端正的五官,组合起来有一种邪恶的感觉,「一般的小弟,就算再冷静、再世故,怎样也会有点抱怨吧?即使不敢当面指斥我,向手足们吐吐苦水比才正常。然而我一点风声也收不到,就像完全没事发生的风平浪静。」
琉亨直摸摸下巴,把脸抬高了:
「你在社团里,不至于有令你舍不得的权力地位,会如此彻底哑忍,除非你有非留在这里不可的原因,难道……你隐藏着什么秘密吗?」
澄六牙隐藏的秘密太多,但最终都只归咎于一个大秘密——卧底!
他越听越清楚,心脏没命的在跳……他是应该利用他完美的演技来化解危机的,但琉亨直全身上下散发的危险气息令他连呼吸也有困难,「也许会死在这里」的恐惧充斥着他半麻痹的脑袋。
「哈哈哈!」就在对方被吓得脑袋也要关掉的时候,琉亨直突然发出几道轻率的笑声,「知道我为何能识破你吗?因为我也是怀着大秘密的人,例如……你明白为什么我一心推你去送死,却最后也派小弟赶去营救你?」
心中不自觉稍微放心的澄六牙,储起胆量,朝琉亨直疑惑地一看。
「这就是我的秘密,也许到一天,你觉得值得的时候,就用你的秘密来换我的秘密吧。」琉亨直笑着用自己的酒杯敲了澄六牙的一下,「干杯吧!当是庆祝你痊愈,还有谢谢你替我打了那个卫警一枪。他是有史以来把『域联』咬得最紧的一个卫警。」
琉亨直说罢就把琴酒倒进口腔,为免被怀疑,澄六牙也喝了一口。
真的是在向我道谢吗?还是确实已经开始怀疑我,只是在看我反应?
「直哥!」门外倏地传来呼叫。
「什么事?」琉亨直沉着声回道。
「有——」
门外的小弟来不及回答,门就被闯开了。
然后有六、七个一般高的青年,大约在廿五至三十岁的,有规律感地列在客用沙发上的二人跟前。他们没开口,澄六牙就认出了,他仍然认得那种习气,他们肯定是——卫警!
「琉亨直先生,我们是桃源卫警,隶属美好区总部,由商业罪案调查组和非法社团调查组联合的特殊部队,现阁下被怀疑与多宗非法买卖有关,希望可以跟我们回总部协助调查。这是拘捕台,阁下应该认得了吧?」为首的一位便衣卫警趾高气扬地展示一纸雪白的拘捕合。
半晌,琉亨直冷笑着放下酒杯,澄六牙感到自己的心跳高了一下,当酒杯敲向茶几面时,他还以为自己的头会被敲破。
「我跟你们回去吧,卫警先生。」
「还有,请这儿一切有关人等也回去一趟。」
「哦?」琉亨直立刻回头转向澄六牙:「那你也要跟我一道走喽。」
澄六牙呆了半秒,才赶紧点头。
*
这儿是全桃源最宽敞、最光洁的口供房,因为这里是把将要关在牢房一辈子的疑人审问的地方,是高贵和圣洁的。
澄六牙明明是回到自己的地方,却要站于被审讯的一栏,故来警署的时候……脚步是沉重的,但走进这窗明几净的室房后,这种感觉就清失了,只剩下感动。
他深深被这儿的光明气氛吸引着,蔚蓝的眼瞳似会跟光明互相呼应的宝石,隐隐约约闪耀起灼人的光,那就是在两年多前把禾学序牵动的——正气之光。
「六牙,去跟外面随便哪一个卫警说都好,告诉他们我想要一杯黑咖啡。」琉亨直跟正身后的澄六牙吩咐道。
「好的。」
他也非常顺意的应了,而琉亨直本来的近身小弟反而有些不满地瞪瞪他。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门把时,门把竟自行搬动,更向他这边推开来,只要他闪慢一拍,高挺的鼻子就要撞歪了。
「什么事要出去?」
「……」
澄六牙居然无法回门外的人的话。明明早就预料会碰他的面,但就是没想到是如此突然……就在彼此都同时想开这扇门的一刻。
「什么事要出去?」禾学序的表情冰冷木然如一成不变的严肃雕像,但语气明显温和,是因为澄六牙,还是因为终于把琉亨直关进这个口供房而心情太好?澄六牙想到前者感到甜蜜,想到后者又有一阵酸意。
「我老大想要一杯黑咖啡。」
「我们会有安排,现在请回去你应该在的地方。」
澄六牙耸耸肩就站回去,然后看见禾学序跟身后的一个卫警吩咐了几句咖啡什么的。
看着装的跟他完全不认识的禾学序,除了觉得对方的演技原来一点不比自己逊外,澄六牙心头还有另一种起落不定的情绪……
难道自己一点点令对方心跳频率波动的本事比没有吗?他有那么一点不甘心,但又偏压抑不住令自己益发下甘心的、因对方而急速起来的心跳。
正式坐回位置上的禾学序,身边还有负责纪录的女文警,他翻着手中的文件,认真的目光一如往常的散发着令人无法转移视线的深刻魅力,这种不需表情就能颠倒众生的美人,一定是石雕爱好者的梦中情人。
审问的程序,就在澄六牙为禾学序的迷人而陶醉,及为那女文警仿佛借故亲近对方而吃醋的交替情绪下展开。
「琉亨直先生,请问你是否『域联』社团的最高负责人?」
「什么是『域联』,警官?我不知道。」
禾学序不着痕迹地对镇定的琉亨直冷笑。
「那你身后的几位跟你是何种关系?」
「好朋友吧,偶尔来我经营的正经酒吧兼职的小弟。」
「兼职啊?所以不用法律合约或工资单据等来证明你的说话,真是聪明。」
彼此都不友善地笑着的禾学序和琉亨直,目光间剑拔弩张。
「琉先生,贵酒吧该不会想增设售卖医药服务吧?」
「没这打算,为什么这样问呢,警官?」
「因为我们得到可靠资科,阁下跟本国的第三制药似乎有非常紧密的联系。」
刹那,琉亨直的眼睛动摇地瞪大了少许。他眼中怎么看都觉得是有点虚假的绿色,正视着禾学序眼中浑然天成兼清透如井的翠绿。
眼角的上扬,令禾学序看起来胜卷在握:「实际上,不仅是第三制药,或该说第三制药只是一个入口,助阁下连络到它从属的总部——雅乐丝集团,还透过雅乐丝集团接触它几个姊姊集团,包括龙行、倾大和诺欧奇,这四个组织加起来,与其说是集团倒不如说是财阀,它们旗下的制药、医院、食品、饭店、电脑科技……从二级工业到四级工业也行,贵酒吧如果不是想扩充营业或转营便利店,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与四大财阀的总裁接洽?」
说罢,禾学序从文件夹中抽出数帧照片丢到琉亨直面前,那是他与几个财阀总裁用餐时的画面。澄六牙一看就记得,那是他交给禾学序的资料,甚至他口中说的一切,也应该大部份来自澄六牙的情报。
站在琉亨直的背后,澄六牙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禾学序那张自信飞扬的脸的反映,琉亨直现在大概是满脸青筋吧。澄六牙有报仇的快感,更有与禾学序共同目标快要达成的悸动。
「禾。」
蓦然闯入的中年卫警,肆无忌惮地大开着门,破坏了充满张力的气氛。只见他瞥琉亨直一眼,就走到禾学序身边,在他站定之前,禾学序和女文警就站了起来,齐步敬礼:
「总警司。」
原来是总警司克童,比禾学序要高上一级,经验也丰富了一截。
「结束录取口供的程序。」克童的脸色非常难看。
「总警司!」禾学序美如白樱花的脸被扭摺了般的皱着,「我听不明白。」
克童似早有预科的攒紧了眉,板起脸转向女文警:「立即放人。」
「站住!」
「禾学序副总警司!由现在开始这儿由我指挥!」
两个高级到直顶着天的男人先后吼着,其实被吓得呆若木鸡的女文警根本未动分毫。
「放人。」克童再向女文警发话,这次她没敢怠慢就马上照办了。
禾学序感受着女文警离开的气流,突然像个被剪了线的木偶,无力地瘫回座椅。
「全部都跟我来。」女文警对琉亨直一干人等说。
就在澄六牙临门的一刹,他按捺不住回头一看禾学序那像没了灵魂的躯体,连那双过去总俨如漩涡般吸引着他的绿湖,现下都成了潭没有流动的死水。
在门被关上之前,他一直看到的禾学序都是这个样子。
「啪」。
连女文警都出去了。
禾学序看着地下的目光始终没有抬起来。
「不是有连你也无法帮助的阻力,你是不会在这里出现的对不对,警司?」
克童知道禾学序的能干,也知道他适应和认清现实的效率,但他同时理解,这毕竟……是多年的心血。
「那几个商家不能拘捕,所以不可拿手上的资科起诉琉亨直。」
「为什么不能拘捕?!」
禾学序对呼之欲出的答案还是锲而不舍,这是他失控的象征。克童没资格觉得对方要他说出事实是残忍,因为残忍的不是他们任何一个,而是现实。
「他们市场占有率太高,他们被捕,会令股市大泻,政府不会容许。」
克童的冷静,彻底激发了禾学序的怒火:
「那桃源政府是否容许有乌托邦的蛆虫在国内图谋个轨?!」
「不,只是我们要用不伤害经济的方法消灭蛆虫,也就是我们只可以瓦解『域联』而不能动四大财阀半分。」
「这是多浪费时间你知不知?」禾学序终于挺身怒视着克童比他高一点的视线。
「禾,你这是什么态度?」克童并非要摆架子,他是要用卫警的纪律基因令下属冷静。
不过这次情况不简单,绝不简单。
「国民要的,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不是写在地图上的桃源!」
他真的受够了这种政治。当年的大屠杀也是因为政治上的手段才会发生,他的父母不是被战争夺去生命的,是被政治分尸的!禽兽的政治是弱肉强食,但人类的政治是不以吃掉为目标的大量屠杀生命。
他真的受够了……为什么这个地方还有资格叫做桃源?真是讽刺,讽刺得要命!
「禾,如果就此气馁,我们连地图上的桃源也将会失去。」
「!」
禾学序始料未及对方会这样温和地说话,于是又再度抬起视线,看着那张曾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老去的铁人的脸。
「要改变环境是妄想的,我们只可以适应它。因为连我们也无法适应的话,我们所爱的就不能受到保护。」
我们所爱的——桃源。
顷刻,禾学序在克童深绿色的眼眸中,找到一丁点……跟澄六牙相似的地方。
「尚有时间,与其拿来气,不如拿来干实务……还没有绝望的。」
克童拍了禾学序的肩一下。沉沉的一下。
他还是什么也没有明白,但他有冷静下来,是那双近似澄六牙的目光令他冷静。
*
又是这里「美丽新世界」。这个都市里,充斥着名不符实的东西,一切的丑陋都靠一块薄薄的美丽纱帐掩盖,但其实压根儿就掩盖不住,只是大家都不当一回事的隐瞒着。
禾学序觉得自己也是这里自欺欺人的一员。
如此想着,他面对玻璃上反映的脸孔,感到极端恶心,他想剖开这副白皙的脸,让里面的黑水都流出来。是的,他早已满肚黑水,由他屈服于政治把琉亨直放走的一刻,他就已经同流合污。
也许因此他才突然想见澄六牙,那个总是用充满好感的眼神看着他的卧底,就只有对方不会看见自己污秽的内在,而只看见出色的外皮。
「我来了。」
禾学序转过头,乌亮的发际宛若夜光饰品,吸尽了光之后任昏暗的环境发亮,澄六牙差点又走了神,但他惯性地压抑着。
「上次到底是怎样回事?为什么要放走琉亨直?不会是我的情报出错了吧?你……有没有受到责备?」
澄六牙无从掩饰他的担忧,露骨地展示着他的宠溺。他真的一直如此深信——从琉亨直计算机中复制出来的档案,都是幌子,害禾学序受责。
可是对方只是冷淡地回过头去,一言不发。
「你说句话,不是被处分了吧?」澄六牙为自己的揣测剧烈地动摇了,他绝对承受不了……是自己亲手把心中的模范卫警毁掉的事实。
「你说话!想先骂我一场或打我一顿再说也没关系,你就做点什么别一直楞在那儿——」
「我要取消卧底计划。」
「……什么?」
面不改容的,淡薄地说着。这是禾学序一贯的脸。
他没法再坚持下去。坚持这总是被政治凌驾着的公义,只是让无辜如澄六牙这样的人,为没有成果的事继续冒险。
「你可以选择回复卫警身份,不过别想有任何晋升,而且这对你的人身安全会有一定威胁。你当然亦可以选择直接脱离卫警行列,以后做回一个普通人,或继续待在『域联』都是你的选择。」
「你说什么!?我哪儿也不想去!」
「那你要怎样?当卧底那么好玩吗?你想当一辈子吗?」
「我想!」
我想一辈子当你唯一的卧底!
听不到澄六牙心底最真的一句,但已够禾学序震撼。他那被笔挺的西装显得宽厚的肩,也仿佛稍稍垮了下来。
迷惘的绿眸直盯着不知为了什么而能如斯倔强的澄蓝瞳仁。
「我想协助你,我想倾尽所有的协助你!因为我知道你是全桃源最伟大的卫警!」将满十八岁的澄六牙,卯足劲地嘶呼,宣泄着他那成年之前残留的少年热忱,质朴地想要燃点起他最爱的人。
禾学序瞋圆着眼……良久,平静地:「真是不自量力的小鬼。」
澄六牙亲眼看着眼前人的瞳孔缩小,由激动转为冰封三尺的冷漠。
「我最厌恶你这种老是没有功劳地作出牺牲的人,只管给人添烦恼,就像那个立允哲一样。」
如丝的唇瓣镇定得将近冷血地掀动着,澄六牙的耳朵似百什隆不祥预感地刺痛。
「现在我告诉你也没关系,」禾学序傲然挑挑眉,「我是有份赞成立允哲的丧葬安排的,这是程序,是规矩,是政治。是我令你的好朋友落入这么凄惨的处境的!」
终于说出来。
禾学序几乎要舒服的感叹着。当日,他不能失去澄六牙而隐瞒着,有限度的心房几乎承担不住那份压力。今天,他要把澄六牙狠狠推开,就正好让一切都昭然若揭,如一发子弹的发射出去!尽管子弹向着的……是他自己的胸膛。
「你别以为……说这样的话我就会——」澄六牙发抖的声音,没说完就被禾学序凛冽的嗓音接下。
「我是认真的,你有很多办法可以去得到证实。」禾学序双手深深插进裤袋,「怎么样?我已经不是你心目中的伟大卫警了吧?还想再协助我吗?」
没有响应。
……过了很久,还是没有回应。
禾学序的心变轻了。了结了,他无力挽救的桃源,他放心不下的澄六牙,都再干扰不到他的心了。
一转肩膀,禾学序用走在雨后阳光的街上的步伐,了无牵挂地远离那张清蓝与白皙交织而出的脸。
「我不想协助你了。」
煞时,禾学序像被雷击中的全身麻痹了。澄六牙说出这句话,他不应再感到惊惶的,可是……他没想过对方会从后抱上来,连腰和手臂的紧箍着他。
他垂下眼,看着那双紧抓着他胸前衬衫的手,心跳得不像话,不住把多余的血贯到面部,让他的两颊红如牡丹。在这种时候突然被如斯激烈地拥抱,他的脑海……禁不住产生了羞赧的期待,说不定为了报复……清六牙会在此对他做些过份的事……?!
「禾学序,我不是想协助你,」澄六牙在禾学序柔软的耳畔沉吟,冰冷的唇一直贴紧上来,「我想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就像蛉蛭一样,一生不是在蚁堆中当卧底,就是待在最爱的蛉蛭女王身边……」
啪。
什么断了?理智?神经?
禾学序没有空间去思考这与预想的景况天差地别的、突如其来的表白,他只知道自己不可以再被对方抱着来说话,不然……他一定会失控,为这个目前唯一拥有的宝物而失控……
「……放开我……」
「为什么?难道我不可以就这样抱着你一辈子吗?」
这柔入心窝的一句,竟像扯断了禾学序某条神经的让他挣扎起来:
「当然不可以!不可以!」一大堆不可以的理由,又明显又简单,多得他都不屑逐一细说,总之就是不可以!「你没听我刚才说什么吗?是我令立允哲得不到安息,是我让他的尸骨二十年后要再被掘起,然后可怜地丢到低廉的坟墓去!」
澄六牙的心又再痛了。就在刚才沉默的片刻,他的心真是痛得像裂开了。他靠着立允哲才得以在仇恨中站立起来,立允哲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失去立允哲,他就像失去了一双腿,几乎再站立不住。所以,那一刻他真觉得自己应该把禾学序推出窗外。
然而,就在禾学序转身离开时,他发丝间的一缕洗发精香气留了下来……然后,澄六牙忽然问自己,为什么失去了立允哲,他现在还能够站得住?由离开卫警学园,他就再没见过立允哲,那他人生最难过的这当卧底的两年多,是怎样撑过去的?
他旋即联想到的,是每年收到的唯一一份生日礼物,冷言冷语间的叮咛,和偶尔一、两次的欣赏目光……
究竟……到了今天,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然后他晃回神时,就已经搂住了惊愕的禾学序。
「已经没关系了……」他轻叹般的说话云淡风清,却有那么强烈的存在感,「就算你对立允哲做了什么,你还是为我挡了那一枪。」
那一枪……
禾学序几乎忍不住立即就冷笑出口。
「蠢毙了,那是虚假的。卧底计划从来也没有取消过,我只是知道你开始有异心,才故意演那一场戏——」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
澄六牙缓缓放开了禾学序,扳过他的肩,对上他似一勺清汤的眼眸,醺然陶然,毫不避讳地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痴恋有多严重。
「无论你干过什么,反正我已经不能自拔了。」蔚蓝的瞳孔慢慢转深,「尽管是你一手把我拉入噩梦,最后把我从噩梦中救回来的,还是你。」
是那个当卧底第一年就不断做着的噩梦。
「我已经找不到别的归宿,我只剩下你。」澄六牙握着禾学序比预料中瘦的肩,倾吐了这句跟自己说过无数次的话,然后直接把对方揉进怀内,「我的余生,只能像我当初爱这个桃源的……爱你。」
余生……
一个不适用于未满十八的青年的一个措词,却这么地适合经历沧桑的澄六牙,是禾学序的出现令他变得这么适合说「余生」,但现在……他却无怨无悔地决定把「余生」奉献给禾学序。
一个男人。
一个比他年长六年的男人。
一个比他年长六年的无情男上级。
禾学序分不清自己是感动还是感到可笑,总之他就是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像是艺术品的樱唇,含蓄地笑了。
未来,这个由两年多前开始跟他交集的卧底,以往有多爱桃源就会有多爱他,他为桃源做的一切也会变成是为他而做的。他始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像他这种无法保卫家园的男人也可以被爱这个事实,令他无从气馁。
终于,又是澄六牙令他恢复斗志。
他,像安抚一样轻搂着对方的背。
「我现在什么也没办法响应你,可是我感激你的心意。暂时,请继当我的卧底。」
「……是!」
澄六牙的声音,有着少年纯真得不能掩饰的喜悦。
禾学序闭上眼,任对方搂抱直至愿意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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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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