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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两天。
文勍似乎很疲累,多数时间在房间沉睡,一觉到中午才醒。
醒来后,就坐在方斌的房间喝酒,冷睇着那个如惊弓之鸟般的方斌喝到晕天黑地,似乎恐吓方斌成了他连日来唯一的嗜好,直到被文悠然拖回房去。
而封天魈只是蹙眉望着举止益发怪异的文勍,冷漠得紧。很多时候,文悠然甚至以为在大漠小屋中的那一个封天魈只是一场幻觉,无迹可循。
那日雪霁,本来以为在沈睡的文勍就突然消失了,与方斌一起。文悠然疯了似的找遍了整个肃州也不见他的下落,封天魈则一直皱着眉在店中饮酒。直到日落时分才见他一身红衣走入客栈。
那日残阳似血。大漠特有的暮色,将整个天空染得如同仙境。
文勍就那样出现在门边,飞扬的红衣,披散的黑发,苍白而不见血色的唇,漂亮的天色更是将他原本秀丽的面孔映衬得俊美非凡!
「小勍!」
文悠然上去一把将他抱住,大声吼道:「你去了什么地方!」
「我……」
文勍还未开口突然被封天魈一把扯住衣襟,单手卡住纤细的颈项将他撞在门上,咚的一声。
「呃……」
「方斌在哪里。」封天魈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本来店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心中同时咯磴一声,通体寒冷。
「放开,很疼……」文勍只是挑唇微笑,原本清澈异常的眸子不知为何有些涣散,以至于让封天魈捕捉不到任何的惊愕惶然,心中又是一怒,手下更紧了几分,「他在哪里!」
文勍原本苍白的面孔由于缺氧而开始发青,他张大了口,却是一句话也不说,文悠然终是看不下去,冲上前来一掌拍开封天魈遏制的手,将文勍拥入怀中,「封天魈!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想杀我?」文勍微微一笑,侧头望着封天魈。
「他在哪里?」
「死了。」文勍眨了眨眼,眸中却依然没有神采,笑着回答,「他企图逃开……」
「你杀了他?」封天魈几乎一字一句,文悠然心中一震,却将文勍挡在身后,却不文勍轻轻推开他的手靠在门边,又是眨眨眼,「嗯?是又怎样。」
「枉我这么相信你!」封天魈想是怒急,一掌拍了过去,快得让文悠然来不及阻挡只能惊呼一声,「小勍小心!」文勍似是有些疑惑地侧过头,漂亮的眸子努力睁大看着文悠然的方向。
本以为他是调笑,更以为他会避开,却不想文勍却动也不动,直到自己一掌印在胸口,眼睁睁看着他单薄的身体斜斜朝门外飞去。
「小勍!」文悠然飞速掠出,一把将文勍抱在怀中,「你……」
似乎也发现哪里不对的封天魈神色一变,看着背对着自己靠在文悠然怀中的文勍,「为什么不躲!你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发现了?」文勍在文悠然的搀扶下站起身,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我以为方斌是在骗人呢,却不想真的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
哪个笑起来流光溢彩的漂亮眼睛?文悠然脑中嗡的一声,抬手在文勍面前晃了晃,却不见他有丝毫的反应心中又是一痛,对封天魈的仇恨更是加剧了几分,「封天魈,我且不管你与那方斌又如何关系,但你这般对他,我却怎样也看不下去。」
「悠然哥。」文勍笑了一下,握了握文悠然的手,「我与他的事情,你不明白的。」
言下之意,是要文悠然莫要再多说什么。
「唔,我去找个大夫来瞧瞧。」文悠然神色黯然,却总也不愿松开握在文勍的手,文勍心中明白文悠然担心自己,只能苦笑着摇头,「不用了。这个毒我早就听说过『慑血』无药可解的。」
天色已经渐渐黑透,店中黑人早在封天魈发火之前走得干干净净,店内掌柜和小二生怕殃及自身,盘了帐就慌慌张张地逃向后院。
本就少人经过的街道更是寂静一片。
玉兔东升。
文勍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周身一片冰冷,连文悠然扶着自己的那条臂膀都开始麻了起来,却始终不见封天魈说过一句话。
他走了么?
他离开了?文勍皱了皱眉,将头偏了偏低低唤了一声,「封天魈?」
声音很轻,似乎带着试探,见封天魈不语神色终于慌张起来,再次推开文悠然摸索着朝客栈方向走来,「封天魈?」
「……」封天魈静静看着朝自己步步摸索过来的少年,清涩依旧的面孔,冷丽中带着仓徨,无焦距的眸子里有着润泽的水痕,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割了,很疼。伸手准备将他揽在怀里,再不放开……文勍走了几步,侧耳仔细得听旁边的声音,一片寂静让他神色越来越惶然,「封天魈?你走了么?」
「……」
「我骗你的,封天魈,方斌他没死……」
本准备伸手去扶他的封天魈听到这话,突然一把抓住瘦削的肩头,感觉到他明显一震却来不及在意,「他在哪里?!」
「他手中的东西当真对你这么重要?」
「……」
「比我,还要重要?」
「……」
「明白了。」文勍苍白的面孔上飞快闪过数种情绪,却终是平静下来,一笑。「明天,我便可以带你去找他。」文悠然把他所有表情看在眼中,那抹淡如青烟的笑容不知怎的突地让他想起多年前。当时自己狠心不去在意他被文达然那个禽兽百般刁难时,他也是这样淡淡一笑,母亲的惨死,父亲的漠视,兄长的刁难,家仆的讥讽,让当时年仅十四岁的文勍瞬间成熟起来。至今仍然记忆犹新的,就是他被人抬走时轻轻的回头一瞥,没有责难,没有怨恨,只是淡淡的,仿佛看透了一切般的空彻。然后,他消失了。
那之后的四年,自己不惜构陷兄弟夺回文家产业,只为给他一片天。可是,他却从那日起完全走出自己的世界,不会再回头。
「小勍,累了么?天气很冷,我叫小二给你打些热水来暖暖身子。」
文勍似是没有听见般,松开封天魈侧头望向文悠然的方向。「悠然哥,你身上还是有那股淡淡的梅香,好熟悉。」
文悠然心痛了痛,看着他渐渐阖上的眼睛,弯腰一语不发地将渐渐滑落的身体抱起转身朝楼上走去。
封天魈静静看着眼前一幕,攥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桌上,喀啦一声,碎了一地木屑。第二天一早,封天魈在文勍门外站了很久,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的推门进去,却发现人已经不在,房里尚有淡淡余温。
念及他双目失明,行动不便心下一阵焦躁,撩衣飞身下楼。却不想文勍就在楼下,笑着与文悠然说些什么,听得有声音才侧过头来。
没有焦距的眸子依旧如同过去般澄澈清明,缺少了几分灵动的气质。一身猩红的衣衫衬着原本就有些苍白的容颜,显得肤色微微有些透明。乌黑的长发被一根墨玉簪挽在头顶,说不出来的秀气。
原本文勍的相貌就异常出众,但多数时间他都是普通布衣从不刻意修饰,且为了不引人注目都在面孔上用易容之术将本来漂亮的面孔变得普通些,今次一身红衣雪颜乌发着实叫四周人开了眼异,来往客栈不分男女都不由得多回头看上两眼,饱饱眼福。
听到他下来,文勍侧然倏然一笑,「怎么,担心我逃跑吗?」
封天魈皱了皱眉,没有作声地在他身边坐下。
沉默良久,「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没什么。」文勍笑了一下,接过文悠然递到手中的调羹和显然被细心温过的清粥低头吃了起来。
封天魈心中突然一阵不舒服,换作平时的文勍,一定淊淊不绝地说个不停。但是从昨日起,文勍就没有再说什么,即便自己在他房间坐了许久,他也似没有察觉般靠在窗边饮酒。
他不是嗜酒之人,饮酒与他来说,是件颇为雅致的事情。但自从到了肃州,他时时自勘自酌,饮得酩酊大醉。
封天魈不是不懂他的心意,却不知该在责任与他之间如何权衡,原本一个荒唐的游戏,走到后来却完全脱离了该有的法则,所以,每个人都必须要有付出代价的勇气。用完早膳,三人牵了马朝肃州外行去,唯一与过去不同的是,文勍不再赖在封天魈旁边,而是非常识趣的与文悠然共乘一骑。一路上依旧很开朗,丝毫看不出是个眼不能视物的人。
连日狂作的北风,将天空吹得透彻清朗如洗,即便是看不见了,也能感受到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湛蓝,悠悠,远远。
文勍笑着问天空是不是很漂亮?文悠然说是,他便笑笑说可惜见不到,浪费了那漫天的碧蓝。声音里平平静静,如果不是真知道他中了毒,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个刚刚失去光明的人说的话。
封天魈一直沉默的跟在身后,阴沈的眸子冷冷的盯着文悠然怀中的文勍,心中五味掺杂。他是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的文勍,没有刁钻任性的脾性,失去古灵精怪的笑容,反而如同淡看世俗的隐者般,恬淡澈达。
无可否认的,心脏的某个部分很疼。疼得他恨不得马上将他从文悠然身边抢过来放在自己怀里,关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不让人看,不让人触摸。
但是,他不能。
在责任与爱情对垒的时候,他首先要面对的责任,是六扇门几百名弟子及其亲属的性命!六扇门的一切仅系在自己一念之间。从两年前被师傅强迫当上门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未来整十年的自由。「封天魈?」文勍似乎感觉到什么,微微侧头唤了一声。
「唔。」
听见他的响应,文勍眨了眨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昨天追方斌的时候遇见一个人,胡人妆扮,棕色的头发,灰眼睛,一脸大胡子。方斌似乎很怕他。那人力气很大,而且身边还有一个会用毒的苗疆人,你小心些。」
褐发虬须,摩梭罗?!
他果然在这附近!
数月前,摩梭罗,方斌与一个神秘的苗疆人不知用何等手法混入宫中,盗走了传国玉玺,多方通缉下,避无可避的三人于三月前逃出大漠,至此迹全无……
据探子报,玉玺落入摩梭罗手中而开箱金钥匙掌握在方斌手中,由于摩梭罗与方斌分赃不均,两人一拍两散,谁也没得到好处。所以要找回玉玺,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方斌。摩梭罗,六扇门密宗中第四七号,盗贼,阴险狡诈并且手段异常残忍,如若不是他犯案屡次不破,也用不着自己堂堂六扇门门主亲自出门。
方斌,无任何纪录。骊千人,原药材店伙计。
而文勍──忘忧,六扇门密宗第七号,杀手,隶属当朝最为头痛的组织逍遥楼,行莫测,接下任务从未有失手的先例,建元七年腊月,杀海河帮帮主不慎被人扯下面具,至此才被人知道了真正相貌……
封天魈微微抬了头,看着前方随风飞舞的红袍,心中说不出来的窒闷。自他穿上红衣的那一刻起,文勍就不再是小白,而是逍遥楼的杀手「忘忧」。这样的他,却为了与自己的承诺,背弃组织保护标的,以至于被人陷害,双目失明……
下毒动手的,是方斌?摩梭罗?还是那位苗疆的年轻人?!
慑血,少有几人知道的毒药,此毒无色无味无形,接触皮肤即融入血脉。中毒的三个时辰之内功力尽失,毒药散去后双目渐渐不能视物直至完全失明。「悠然哥,前方可是月牙泉么?」文勍清朗的声音响起,封天魈一楞,怎么是在月牙泉?
前些日子的痴狂犹历历在目,但一切却已经地覆天翻了。
「是,你怎么知道?」文悠然有些奇怪。
「这个。」文勍笑着松开手,掌心中芦花被卷来的风扬入空中,「它方才落在我脸上了。」
「冷不冷?」文悠然将他身上的毯子卷得紧了些,低低开口。不知道怎么回事,文勍从半夜时分就有些发热,身体似乎也弱了些。刚出门就说冷,从集市上买了驼毛毯子将他整个卷住,才能止住他有些颤抖的单薄身体。
「还好。」文勍笑着转过头,似是对封天魈说话,「如果是月牙泉,那我们就到了。」
丢开毯子纵身跳下马,原本很平的沙地,不知怎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封天魈手疾眼快地捞了起来。
「唔,谢了。」道了谢,不着痕迹的拖开封天魈握住的手,仰脸一笑,「他们估计也快来了。」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不远的沙包上出现三个人影。
摩梭罗和方斌似乎受人所制,行走的姿势甚为怪异。那一头白发白衣的青年男子走在二人身后,银质的金属面具遮挡了大半个脸,以至于看不见他的表情。
封天魈眯了眼睛,站直身体将文勍掩在身后。那白衣青年嘲讽的挑唇笑了笑,扬了扬手中包袱冷冷开口,「你来得倒准时。」
文勍侧头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笑,「东西和人都带了吗?」
白衣男人一把把方斌和手中包袱丢在封天魈面前,「全部在这里了。」
封天魈瞥了白衣人一眼,弯腰拾起明黄布包,打开一看,果然是玉玺!不仅心下一阵奇怪,这人与摩梭罗、方斌是何关系?与文勍又是何关系?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易的得到玉玺且丝毫不屑的弃之地下?
方斌见到文勍就突地瞪大了眼睛,粗犷的脸上被死亡的恐惧扭得近乎畸形,拼命张大口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倒是摩梭罗硬气很多,哈哈大笑对着白衣人唾骂出声,满口秽言,「操!花想容你这个贱人!不要以为你抓了老子送给这个小子,你的男人就会见你!你的淫荡全苗疆谁不知道,还真当自己是个货色!」
白衣男子,也就是花想容只是冷冷的一笑,优雅的笑容挂在唇角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他是谁?」封天魈冷冷开口。
「嗯?」文勍淡淡回头,明知看不见什么却还是微微眨了眨眼睛,「花想容就是花想容。」
「你和他什么关系?」
「认识的人。」
听出了他的冷漠,封天魈突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狠狠地瞪着面前依旧一脸平淡的少年,半天才冷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文勍知道他又动怒了,只好笑笑,「他不是坏人,真的……」伸手刚抓住封天魈的衣服,却被他一把甩开,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不巧正好摔在摩梭罗身边。那摩梭罗本就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见到文勍摔倒在身旁自然痛恨异常。众人还来不及伸手去扶,就见他挪动身体扑到文勍身旁,对着纤细的颈项一口咬了下去。
「小……」文悠然惊惶失措,却语音未落,摩梭罗后脑上多了一把柳叶飞刀,抖了两下咽了气,动手的正是一边静静观望的花想容。
文勍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摩梭罗,抬手擦了擦颈项上不停涌出的血,笑着摇头,「居然咬人,枉费我还觉得他还算个英雄。封天魈?扶我起来好不好?」
见身边没有动静,文勍又唤了一声,半天笑着堪堪收回手,却被文悠然一把握着,拥入怀中。
封天魈的冷漠与掌心中传递的温暖让文勍不知怎的突然想笑,不是笑别人,而是自己。真实与虚幻已模糊得分辨不清,许多情景明明从未经历过,也永难实现,却又不可名状地熟悉与惊悸。
原来伤痛也可以如此真实,也可以如此荒唐。花想容看着眼前一幕,转头冷冷地对文勍说了声走,便朝走来时路行去。
文勍楞了一下,侧头似乎在静静的听着什么,倏然一笑。回身紧紧抱了抱护着自己的文悠然,「悠然哥,如果能从头来过,你会不会再如同过去放我离开。」
文悠然楞了一下,眼中一片惶然紧紧攥住他有些冰冷的手,「不会。」
「嗯。」文勍浅浅一笑,「我要随他去见一个人,如果将来有缘再见吧。」
经过方斌身边时,文勍的脚步顿了一下,皱了皱眉似乎在想些什么,却把方斌吓得抖了一下。
文悠然眼睁睁看他脱了自己的手,转身朝花想容的方向走去。曾经明亮的眼,蒙上淡淡的一层薄雾,悠悠远远的。高挽的发髻有些松了,缕缕发丝随着风飘散在额角,猩红的衣袂飞舞在寒风里,不知怎的多了几分决绝凄凉的味道。
文悠然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正楞神间,突然见一直沈默的封天魈倏然转身抽出腰间配剑,朝文勍方向掠去。「什么意思?」
文勍皱了皱眉,剑锋的凉气好似落入衣襟的雪片,冰冷得让人心寒。
封天魈看着他沉静依旧的脸,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侧头朝沙包后喝了一声,「你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从沙包后缓缓走出一个面戴黑色纱帽一身劲装的男子,「四七号摩挲罗销案,辛苦了。」
「多加一个。」封天魈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文勍几乎觉得自己在幻听,努力睁大了眼睛却徒劳无功的什么也看不清。
「谁?」
「六号逍遥楼──忘忧。」
「确定?」
「……」
「好。」
「六号逍遥楼忘忧销案。」黑衣男子提笔朝手中书册记下,稍后抬头看着封天魈良久,「封门主,你果真如咱们陛下说的那般,冷血无情。」
「过奖。」
「你果然早知道我的身份。」静静听他们对话的文勍唇角挑出一抹苦笑,「你果真只是准备亲手将我送入官门。」原来,这就是他真正接近我,要他随他来大漠的原因……
「……」
文勍听他不语,不管剑锋依然在颈侧,就这么堪堪迈出了脚步,只眨眼间修长的颈项上已经多了一抹红痕……
「这个,给你。」扯下头顶的黑玉簪交到花想容面前,送去逍遥楼,他便会来见你了。」
花想容愣了一下,「你呢?」
文勍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平静开口,「早和你说过你若恨苍,也随你。要恨就彻底些,拖泥带水这么些年,旁观的我们都很累。」
花想容接过簪子哈哈大笑几声飞身离去,冷漠的声音中带着不屑的嘲笑,「天下像你们这般的人,倒还真不少。」
文勍听他声音远去,定定站在原处许久,才抬手摸了摸颈项上的血痕,洒脱一笑,「封天魈,你既然知道我是逍遥楼的忘忧,想必也知道我是断然不会束手就擒,出招吧。」
「小勍!」
文悠然上前几步挡在文勍面前,抽出腰间长剑,「封天魈,你莫要太绝!」
「滚!」封天魈提剑缓缓走上,目光却是瞬也不瞬的盯着文勍恬然淡定的苍白容颜。
「你当真要杀他?!」
「滚!」
「悠然哥。」文勍突然开口,寻着风中淡淡的香味握上文悠然的手,「我今天断是离不开大漠了,不过也好,这十八个年头好似经历了八十年的风雨,很累了。」
「不可能!」文悠然话音未落,就被文勍迅速封了穴道,呆立一边。
文悠然眼看着文勍缓缓的退出自己怀里,没由得一阵心悸,「小勍?!」
见文勍一直隐忍的漂亮面孔上终是挂了哀戚,笑着对自己摇了头,心中又是一阵惶然,「小勍……我会保护你,你不要胡来!」
「悠然哥,我真的不怪你。四年来真苦了你。以后,为自己生活吧。」
「小勍!」文悠然惨白了脸色看着文勍缓缓地转过头,忍了许久的泪终是落下眼眶。梅树下那个瘦削的身躯,羞怯坚定的话语,萦绕在耳畔脑海整整四年,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却要成为永别吗?文勍静静站着,因为听不到任何声音所以无法辨别封天魈的方向。脸上的泪已经被风吹了去,微微仰头,好清新的空气,想必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轻轻开口似是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封天魈听,「我真以为自己只会喜欢悠然哥一个人的,毕竟曾经喜欢得那么深,那么深。你为什么会出现?因为我是忘忧吗?」
如果不是,当初为何三番两次地相救?
封天魈站在不远处,静静的凝望着那张坚强中透着绝望的脸,一身漂亮的红衣将他原本就苍白如雪的面容映衬得更是凄艳非凡,被风卷上天际的黑发扬扬洒洒,带着淡淡的馨香。握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却终是再次提起剑来。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让我倾心爱慕的人。我要的不多,贩夫走卒也好,强盗贼寇也好,只要他一心一意只需要我,我就很满足。我很羡慕他们。羡慕令狐鞍有那个一个爱他的寒,羡慕花想容有个深情不悔的苍。我也恨他们,恨他们那么不知足不珍惜,若是我断断不会伤害这样爱着自己的人。」
再次感到有什么东西抵在胸口,透过过衣衫让心也这般凉。
「是我对你不够好吗?」
「对不起。」封天魈终于开了口,低沉得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什么?」
「对不起。」
啪!文勍突然笑了起来,氤氲的眼晕着清浅水气,握住抵住自己胸口的剑,仰手一个巴掌打在封天魈脸上,昂头淡淡开口,「你欠我的就这么多。」
后面的黑衣人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倒吸了一口凉气。
封天魈依旧沉默,深邃的眸子多少溢出了不舍和别的什么情绪,却又很快拖了回去。
文勍缓缓阖上眼一声叹息。掌中痛过以后已不再痛,剑锋却是益发冰冷起来。
如果不爱,为何,搅他入局?
淡淡地抬头,灰暗的眸里没有恨没有怨,有的只是载不动的愁。
这赌局的赌注太大,而我能背负的太少。曾经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经过这时间的药,都只变成物非人非的过往,沧海桑田的遗忘……
爱不起,恨不起……「你确定忘忧要销案吗?」黑衣男子嘿嘿一笑,环胸站在一边,「看在这么些年的交情上,我可以今日当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封天魈面色一凛冷冷开口,「不劳阁下操心。」
文勍只听着耳边轻轻一声对不起,突然胸口一凉,剑尖刺入了几分,似乎依旧带着犹豫。
文勍咧唇一笑,阖上眼睛,只觉得剑身一震,痛是真的感觉不到了。
「小勍!」
「呃……」随着剑势退了一步,胸口冰凉凉仿佛空了一般可以感觉到寒气流动。
文勍抬手一把握住胸口的剑,扬手拔出掷在地上,飞溅的血色染透胸前的红衣,张口呕血踉跄了两步,「好。做得好。」
轻轻阖了眼,掩去一瞬繁华,脚下的虚浮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沉重,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直直地倒了下去……「……」方斌本就对文勍恨之入骨,更知道自己已到穷途末路。见文勍倒在自己身边,心中大是痛快,竟丧心痛狂地超起摩挲罗的腰刀翻身刺了上来──
「小勍!!」
「小白小心!!」
耳边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是悠然哥的声音。那般沉稳温柔,俊雅卓然的悠然哥,为何会发出这般绝望的喊声?
封天魈你还要我小心什么?死也是在你手中,我早该小心。
突然身上一沉,有人重重的扑在自己身上,鼻尖缭绕着熟悉的梅香,很温柔。
谁?悠然哥?你怎么了?!
张了口,却是没有力气发出声音,积郁在喉中的腥甜却终于找到了出口,疯狂的涌出,将整个雪白的衣襟染得一片艳红……
「悠……」
身上的人缓缓爬起身借着沙丘的地势躺在文勍身边,抬手握住文勍的手,「小勍,小勍,我真的舍不得你……」
他怎么了?为什么不再能闻到他身上的梅香?为什么周遭的血气这么浓?
「……」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气力灵魂全都随着血液离开身体,一双手却拼命的抚上文悠然的脸,「悠……悠……」
文悠然终是笑了起来,口中的血顺着文勍的手滑落到原本素洁的衣衫上,手却紧紧握着不肯放开。
小勍,我的小勍。
如果来生再见,我一定实现承诺带你浪迹天涯……「小白!」
扔下手中长剑,踢开突然偷袭而被削去脑袋的方斌的身体,将已是弥留的文勍拥入怀中,颤抖的手紧紧贴着淡泊瘦削的身体渡入内力,「不要放弃。不要……」
文勍茫然抬了眼,想落泪却终是不能。
悠然哥,也去了么?
你当真无法到要这般赶尽杀绝,又何苦做此虚伪的表演?
文勍笑了起来,大量的血涌出胸口唇角,耳边再次传来封天魈发狂般的低吼。
不恨你,只恨苍天不公,给我一段生命,却不许我一世情缘……
来生,我辜负容颜,耗尽心血,了却残生。
来生,我宁可化为尘,归为土,走向虚无也不愿意将哀愁重复。
只是,
封天魈──
多年的一场疏雨后,你可曾记得我在灯下的一瞬抬头?
多年的一场落雪后,你可会想起我在转身前的那个回眸?
在你的记忆里,可会还有那多年前伴你看大漠夕阳的男子,
是否记得他曾在仓茫时分,笑语而上,为你舞发为袖。
今生梦残,
缘如覆水,
真是不甘……封天魈轻轻抬手擦去文勍眼角未能落下的泪,深邃冰冷的眸子静静的望着他苍白的容颜,突地一把将他几近冰冷的身体拥入怀中。漆黑的眼神却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狠戾,而是浓烈至极的心痛忧伤。
「你还不滚?!」话是对着站在一边的黑衣男子说的,阴沈得仿佛随时就要爆发。
那男子只是笑笑,缓步走近二人面前蹲定,「封门主,最后一下是你动手呢?还是我动手?」
「什么意思?」
「封门主是个聪明人,但不代表在下就愚钝得什么也看不清。」
「……」
「你那剑花挽得很是漂亮,下手也极是俐落,不过却还是偏离要害寸许。若不是我看见你眼中的心痛不舍,不是我对封门主的功夫了若指掌,这次还当真会被你骗过去。」
封天魈听他说完冷冷一笑,点了文勍止血的穴道,轻轻放平站起身来。「苏涵,你我本无怨恨不想与你有什么过节,但关乎他也就怪不得我了。」
「你要杀我?」被称为苏涵的黑衣男子挑挑眉,丝毫没有害怕恐惧的表情,「我死倒不要紧,问题就是任霆那边你如何解释?」
「死在大漠的人不计其数,多你一个也不是什么问题,何况,逍遥楼忘忧销案是你亲手签的,我的目的达到,你也可以死了。」
「唔,好象也是。」苏涵沉思了一下,突然又是一笑,「封门主,我早叫你不要出手你不听,怎的突然怪起我来?」
「……」
「即便你是六扇门主我亲笔为忘忧销案,你就以为能轻易骗过任霆?你可别忘了你六扇门承诺助他十年,现在距离约定到期还有八年,莫非你要背信弃义,做个小人?为这个官府通缉的要犯值得吗?」
「不要你多事。」
「啧啧,想不到我果然没有猜错。封门主对这个少年用情颇深,不惜冒着背叛朝廷的大罪欺上瞒下暗渡陈仓。」
「你话太多了。」封天魈冷冷的抬头,「死人就不会有你这般多事。」
「罢了罢了。我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
「我在任霆面前保他一命,并派人帮你找到『慑血』解药。」
垂头凝视文勍许久,再次抬起头来,「我怎么知道你是否能做到。」
「你还有别的选择?难不成你当真打算带着他亡命天涯?何况,他还未必会再领你的情。」
「你如何确定任霆愿意放他一马?」
「唔,据我对任霆的了解,他对重楼的逍遥楼恨之入骨而且已经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打击逍遥楼的机会。不会,如果你的这个小情人愿意说出逍遥楼其它几人的散居地点和真实身份,那么等你和任霆的约定期满,你二人自可退隐江湖逍遥天下。届时没有官府通缉,没有逍遥楼的追杀,岂不是比现在亡命天涯来得自在吗?」
见他沉默,苏涵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的答应自己的条件,满意地起身走向文悠然的身边,「这个打算怎么处理。」
「埋了。」封天魈头也没回,轻轻抱起文勍的身体大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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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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