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于昨天 7

  他微笑着向我走来。我感到他那双灰眼眸里流露的暖流,便惊讶地想到自己为什么不及早给他打电话呢。只有当我和他又在一起时我才明白,这段时期以来我的生活是多么糟糕。为什么我会这么轻易地向死神妥协呢?仅仅因为它来自我爱慕并情愿原谅她所做的一切的维卡吗?或许是,但也可能因为我实际上就不是一个斗士,每逢遇上阻力或障碍时我总是很容易让步,我太容易放弃自己的想法,不善于竭尽全力克服妨碍我达到目的的一切障碍。 
  这次卢托夫没和上次一样穿西装,而是穿了牛仔裤和跟他眼睛颜色一模一样的浅灰色高领绒线衫。我、维卡及我那疯母亲住了许多年的房子,是一套普通的两室一厅,薄薄的墙壁根本不隔音。 
  “你脸上的表情我很熟悉嘛。”他把我让到一个硬邦邦极不舒适的沙发上坐下,一开口就这样说道。 
  “为什么说熟悉呢?”我吃了一惊。 
  “我们的那些客户刚来我们这几时,脸上通常都是这种表情。您出什么事了?” 
  “是出了事。” 
  我没有向卢托夫讲诉维卡和她雇来的杀手,只是竭力想让他明白,说我很想,正如卢托夫所说的那样,成为他那个集体中的一员。 
  “我很高兴,”他简短地答道,“可是,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曾告诉过您,我们是有规定的,凡是来找我们的人,都必须服从规定。而这些规定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有些人就拒绝在我们中心生活。” 
  “什么规定?” 
  “我们大家都是一家人。在这个词的极限意义上。您明白吗,是极限意义上的。” 
  “我不明白,”我摇摇头,“大家全都一块儿睡觉,这是怎么的?” 
  “那就太简单,亚历山大·尤里耶维奇。大家全都相爱、相互信任、相互关心,任何人都不得对他人作恶。至于谁跟谁睡觉的事,则本着自愿原则。但我们客户相互之间并不缔结婚约。这是一条法则。” 
  “为什么?”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如果两人在你们中心相识并结了婚,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您如来了我们这儿,您就会明白的。现在讨论这个没有意义。现在我只能告诉你,在客户之间履行结婚手续会使我们的经济关系复杂化。而这是最重要也是最难办的一件事。” 
  卢托夫不吭声了,我紧张地期待着他的下文,我明白,他马上就该说出最要紧的话了。难道危机中心的客户应予遵守的某种规则,对我来说,居然会是不可接受的,以致使我不得不放弃想要活下来的最后一线希望吗?不!无论卢托夫说什么,我全都答应。这是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住它我才能活命。其他道路都只能通向死亡或是贫穷,或是与母亲一起生活这样一种无时不在的噩梦。 
  “我们的客户到我们这儿来,必须带上他所有的家产。这家产将成为中心的财产。换句话说,它将属于所有人,因为中心就是靠这些资金养活客户,发展和创办企业、分公司,出版报纸等等。” 
  我的心一下子凉透了,财产。假如我和维卡分割这些财产就能活命的话,我就不会坐在这儿了。问题的全部症结恰恰在于我不能剥夺妻子的任何东西,除了衣服和化妆品以外,无论在哪儿,哪怕是在中心里,我也不能。 
  “要投靠你们,最少得带多少财产?”我绝望地问道。 
  卢托夫轻松地笑了,从茶几上的瓶子里给我倒了些矿泉水。 
  “最低限量是不存在的。有多少算多少。如果什么也没有,那就什么也不带好了。我们不拒绝任何人。我们不把自己的客户分成富人和穷人,问题的实质,亚历山大·尤里耶维奇,并不在于谁给我们带来多少,而在于当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时,他能赚多少。从您加入我们行列的那一刻起,按照全部公民法律关系应当从所有种类活动中赋与你的一切,都将成为公共财产。中心将为所有客户提供丰富美味的食品,良好的住房条件,体面的、用于购买衣物及个人用品的现金。但所有人都分得同样一份,而不是看他实际上能挣多少。剩下的一切都用于发展。” 
  “您是不是说,挣钱少的人,是靠挣钱多的人养活的?” 
  我不相信自己的听觉。这不是一种自产自销的共产集体主义么?剥夺和剥削那些善于经营的人,而养活那些什么都不会做也不想做的人。我们这多灾多难的国家不是已经经历过这个了,不是已经根据自己的经验证实,这不会引出任何好的结果来么。我们为什么还要重犯这样的错误呢? 
  “我想说的是,那些挣钱多的人,要和那些挣钱少的人一块儿分产。”卢托夫温柔地纠正我说,“任何经济正常的社会,生活都是建立在这一原则之上的。有钱公民向国库交纳高额税金,而国库就是从这些钱里,向领退休金者和穷人分发社会救济金的。这很正确,这是公正的。” 
  “可要知道这样一来有钱人照样有钱呀,”我反驳道,“他们即使是在交纳税金之后,也照住阔气的大房子,乘贵重的汽车,而穷人即使得了救济金也照样贫穷,只是能使他们免于被饿死罢了。而您却想把他们拉平。我不认为这样做公平。” 
  “亚历山大·尤里耶维奇,你可曾想过这么个问题,为什么今天这么多人需要心理学家和病态心理学家的帮助呢?我指的是这儿——即俄国。有一位伟大的智者说过,让所有人在财产方面都平等是不可能的。可以在某一时刻把所有人拥有的一切全部剥夺,然后重新分给大家,人人平等。一年后又会怎么样?有人可使自己的财富增值,他们善于理智地使用它;而又有些人则把它挥霍掉了,吃光卖尽了。于是,完了,大家又不平等了。一个人将会以怎样的精神忍受这种不平等,这取决于教养,而非取决于别的。由于我国在数十年当中好像并未有过什么不平等,所以,任何人都不曾受过应有的调教。人们还不习惯于这种想法,即近邻之间在生活水平上的巨大差别是正常的。正常在此所指的意思,不是“好”,而是指广泛流行、十分自然。这令人很恼火,他们无法与这种现象共存,怨恨、嫉妒和仇恨,甚至普通的困惑——怎么会这样?——使他们发疯。同在一所中学念书,我是优等生,而他是个二分分子;我上了大学,而他是个傻混混,打架斗殴,小偷小摸,一度还因为强奸蹲过班房;我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工程师,而他则又是酗酒又是泡妞,还和某个黑社会混在一起。如今呢,我是个失业者,而他呢,出门坐的是“梅塞德斯”,全身挂满了蜂巢式电话。人们一旦感觉不到公正事物的逻辑性,便会失落。心理危机即来源于此。而来找我们的就是这些失意者,我们给他他钟意也能做好的工作,以此来消除他的失意情绪。他不知道他实际上能挣多少,因为,按照我们的规定,工资不会发到每个人自己的手里。我们的客户就只在我们自己的企业上班,企业有严格的规定:所有现金全归中心,客户得不到有关工资——无论自己还是别人的——任何信息。我们为所有人提供一样的生活水平,而由于谁都不知道实际上他挣多少,而他的近邻又能挣多少,所以,人们之间不会有嫉妒、恼恨和仇恨。如果一个人无法应付实际现存的生活条件,无法适应他所在国家的经济条件,那我们就给他创造别的条件。这样一来,他就能摆脱危机,对付好自己的难题了。” 
  “以后呢?”我问,“一旦他摆脱危机,他会离开你们吗?” 
  “当然,”卢托夫又笑了,“我们谁都不阻拦。” 
  “离开的人多吗?” 
  “不,没人愿走。在中心存在的这么多年当中,还没有一个人声称要回到他曾在其中受苦受难、他在其中根本就不愿再活下去的那个世界。或许您对这一切暂时还不理解,因为您从未在一种爱、和谐与善意的气氛中生活过。日常生活中,爱我们的,充其量不过是两三个人而已,我想说的是,那种真挚、诚恳而又忘我的爱。我们与所有其余的人处于战争状态,或是往好处说,处于咬牙相互忍耐的状态。我们中心的一切皆与众不同。当然啦,并非所有人都能对他人怀有善意,都能接受他人,但在我们中心,我们却教会人们这样做。在经验丰富的心理学家指导下的小组和个人学习,我们这里每天都要进行,而且,这是所有人的必修课。这是一种治疗方法,没有这种方法是办不成什么事的。” 
  我听见外面的门吧嗒响了一声,走廊里传来什么人的脚步声,于是,询问地望了卢托夫一眼。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的秃顶、他的鹰钩鼻,此刻使他酷似一只凶猛的大鸟。 
  “请原谅,”他冷冷地说,“我离开一分钟。” 
  他走出房间,把开着的门紧紧关上了。一个女人的说话声传进我的耳鼓,她在急速而激愤地说着什么,其中还夹杂着卢托夫的声音,可我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但我也没费事去听。一分钟延长到整整十五分钟,可我几乎未曾察觉,只是万分紧张地思索着听来的一切。带上所有家产离开吗?像是一个教派。我听说有这么一些教派就对其信徒有类似的要求。可从另一方面说,关于宗教和信仰卢托夫几乎什么也没说,只不过,是在我们的上次会面时,即几乎一个月以前,他这么说过。其次,有关教派创办了自己的企业,并为其成员提供有益工作的事,我不知为何从未听说过。对他们来说,携产出走的全部意义是这些资金可以支持整个教派,而教派本身除祈祷和宣扬其学说以外,是什么也不做的。可归根结底,对我来说,这又有什么不同呢?我应当想的仅仅只是否对我是否合适,我的结论是否对我合适。甚至不仅仅是合适。我不必为财产而担任何风险,因为我将赤条条光着身子加入他们一伙,只带十几件衬衣和二件西服。但我却可以得到一种我擅长也喜欢的工作。比方说,就负责上次卢托夫对我说过的那套电视节目如何。而如果它们的节目没搞成,那也不要紧,不是还有报纸吗,而我,若按所受的教育,好歹也是个新闻记者。如果我今天就对维卡提出离婚,并且无需分割财产的话,那她也就不会再想杀了我了。她会取消其协议的。麻烦的只是母亲,对她,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卢托夫回到屋里,紧跟其后的是个女人,约四十岁的样子,两眼哭得已经红肿了。她双手端着托盘,里面有茶壶、咖啡杯、糖碟和一个大盘子,盘里如一座小山似的堆着色彩诱人、清香四溢的圆圆的小白面包。那女人不知为何诡秘地瞥了我一眼,同时脸上挂着微笑。 
  “请便。” 
  她手脚麻利地把杯子摆放在桌上,归置好面包碟,畏畏缩缩地看着卢托夫。 
  “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了,去吧。谢谢。”他像对仆人似的对她点点头,冷冷地说。 
  女人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也许,她是卢托夫的妻子,我想。看样子,他们的家庭生活同样也不顺。真是怪事,没别的!我还以为,在一个如卢托夫这样的男子那里,一般说是不会再有什么事的,女人笃定会崇拜他,既然他的魅力甚至连我都能影响的话。 
  “您妻子做的饭好极了。”我赞赏道。说着咬了一口软乎乎、热啧啧的面包。 
  “她不是我老婆。”卢托夫简短地说。我明白他不十分愿意讨论一个刚哭过鼻子就给我们上菜的女人,“您还有什么问题吗,亚历山大·尤里耶维奇?”他又回到了我们先前的话题上。 
  没时间了!要是我还有几分钟时间可以思考的话就好了。可我必须马上作出决定,尽快跟维卡谈谈离婚的事,要不然,带消音器的手枪随时有可能向我发射子弹。 
  “或许,一切在我来说都已经清清楚楚的了。”我慢慢腾腾地说,边说边精心斟酌着合适的语句。我想问一问有关母亲的事,说明一下情况,与此同时,又不能透露有关维卡的事。“只是——您瞧,我的母亲是个心理有残疾的人。现在她一个人生活,可这越来越成问题了。我本想给她雇个家庭服务员,或让她住一所好的学生公寓,可如今这一切都变成这样……我不想细说了,这纯属我们自己的家庭问题,可我现在没钱,一分钱都没有。我已经到了无处可栖身,无钱可为生的地步了。假如我到您这儿来,加入您的中心,那我母亲可就孤苦伶仃了。我老婆才不会管她呢。” 
  “您离婚不就完了,”卢托夫提醒道,“我预先告诉过您,已婚者是不能成为我们的客户的。不然,他们的妻子就有权要求得到我们客户收入的一部分,这会引出一大堆麻烦事的。” 
  “是啊是啊,我明白。”我连忙说道。让他们的规定和麻烦都统统见鬼去吧,我才不稀罕呢,我之所以需要与维卡离婚,仅仅是为了保住我自己的一条小命。我当然会在最近就办好离婚手续的,我们没有孩子,财产也不必分割,所以一切并不复杂,会进行得很快的。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无法指望将来我的前妻会去照顾我的母亲,我想付钱请人来照顾她。 
  “您母亲住的房子怎么样?”卢托夫同情地问。 
  “跟您住的一样。两室,总面积46平方米,卧室23平方米。混合间一间14平方米,一间9平方米。” 
  “这问题好解决,”他安慰我道,“只要您来我们这儿,这问题好解决。我们为您提供住处。这样一来,您母亲的房子您作为个人已经不需要了,您可以以最佳方式来支配和使用它。比如说,您可以把房子卖了,用卖来的钱支付您母亲住私人诊所所需的费用。您还可以把房子卖给国家,把母亲安排到养老院。或者雇一个家庭服务员,把母亲的房子就注册在她名下。许多人都是这么做的,谁照顾您谁得益。您还可以把她的住宅换成公寓里的房间,领取很大一笔补差款,用这钱来雇服务员。我很了解您,亚历山大·尤里耶维奇,由于某些原因您不愿和妻子一起生活,跟母亲呢,您也不肯,可是,除了跟母亲外,您无处可去。如果您到我们这里生活,一切都会顺顺利利解决。还有什么问题吗?” 
  “再没有了,”我松了口气,“你们要求我采取什么步骤呢?” 
  “就只是离婚。离婚后您来找我们,跟我们的律师见面,办好您自己财产处置权的所有文件,然后搬进我们为您找的房子。刚开始您恐怕得和别人做伴,但您的同屋最多就两个,而且你们每个人都将有自己的房间。有关这一部分您还有什么愿望吗?” 
  “我还能有什么愿望呢?”我为自己还有能力开玩笑而吃了一惊,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已经彻底失去了这种能力。“当然,我希望我的同屋能是漂亮的女人。即使不年轻,至少也得漂亮。如果连这也办不到,那最好是抽烟的男子,但不要喝酒的。” 
  讨论转入了实际问题方面,就好像所有最复杂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所有决定已经做出了,如今可以探讨细节问题了似的。实际上我也的确感到一阵不可思议的轻快感,就在昨天,我的所有问题还显得无法解决,今天便突然柳暗花明又一村了。我根本不必死于杀手的枪下,我可以活下来,而且我不是跟一位疯疯癫癫的老太婆,也不必参与公然或隐瞒的犯罪,只为了挣一口吃食。从物质方面看,我完全可以过得极体面,可以干自己能干、也有兴趣干的事。除此之外,维卡也无需蹲监狱。我能幻想比这更好的结局吗? 
  与娜斯佳·卡敏斯卡娅不同,侦查员塔姬雅娜·奥布拉兹佐娃喜欢调查经济犯罪,而且,她干得相当不错。她不喜欢办凶杀案,但在休产假之前,她得把自己的事“清理一下”。局长对她说: 
  “塔姬雅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努力在剩下的一段时间里把您实际上能完成的事都做完了吧。其他的,我们会交给其他侦查员的。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调查期限还不太紧的案子上,把不容再拖的案子先搞出来吧。” 
  回到她与其他两位侦查员共用的办公室后,塔姬雅娜取出文件夹,从中取出刑事案件名录,用铅笔标记出期限已过,或是眼看就要过期的来。在她经管的项目里属于这一类的刑事案件共有18件,并且其复杂程度各有不同:8件住宅盗窃案,3件抢劫案,4件以不可思议的巧妙方式实施的诈骗案,1件强奸案,2件凶杀案。在这18件案子里,应当首先办的有3件。对一家储蓄银行的抢劫案,由塔姬雅娜分管已经不知道有几个月了,确切地说,塔姬雅娜是在1月份接手的这个案子,当时她刚从彼得堡调到莫斯科的一家区内务部门工作。而在此之前,储蓄银行抢劫案是由另一位侦查员负责的。破案期限已经延长两次了,但调查却无任何进展,塔姬雅娜看不出有任何迹象,能在最近几个月里了结此案。当她翻到一件简单到了可笑地步的案子时,她叹了口气,把卷宗堆到一边,心里明白,她得把这些材料交给第三位侦查员了,而且,还得听候局长的训斥。得,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现在翻到的是诈骗案。与先前那几份卷宗不同,这个卷宗鼓鼓囊囊,骗子是几个十分狡猾的小伙子,在他们被捕之前,他们居然“加热了”将近三十个人和近十家组织。此刻,犯罪团伙里的六名成员已经在押,但此案却怎么也结不了,起诉书也没法写,因为,正如通常在此类事上常见的那样,受害人一方出了些问题。这些人几乎都不是莫斯科人,寻找和审问这些人都需要时间,这些人并非总在一地,而是全国各地到处跑,不是到国外疗养,就是办事,他们拒绝提供证词。后来,尽管还是提供了,却颠三倒四,错误百出,连篇谎言,最后,竟又翻证。本来早就该让他们对质指认了,可时间过了这么久仍然……塔姬娅雅娜喜欢办这类案子,当她终于顺利地把那些家伙送上法庭,她会幸福地长出一口气,然后跑到商店,给自己买一件像围巾卡子或新型指甲油之类的非常可爱的女性用品。 
  最后一件是凶杀案。事发已经快两个月了。卷宗里材料已经攒了不少,而头绪还没理出来。两个月的期限就要到了,必须作出决议,或是“鉴于应予起诉其刑事责任的人犯无法判明”而终止此案,或是请求延长预审期限。侦查员奥布拉兹佐娃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终止破案。尽管这么做没什么了不得的,人们不会为此而指责任何人,但对她本人来说,每一件被迫终止的案件,都会成为一个小悲剧。对她来说,终止破案就等于当众宣告自己无能,宣告自己已经黔驴技穷了,宣告自己的理性和想像力资源亦已告罄了。每次她都有一种感觉,即某人,比方说,局长或是监督侦查工作的检察官,抑或某个普通的侦查员同事,发现了这件案子,只看了一眼,就找出了许多“破绽”和“漏洞”,就想出了浮在表层一眼就可看出的新方案,而塔姬雅娜却没想到;就能发现证词中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抓住它,就能从中找出必要的信息,而却被塔姬雅娜给忽略了。 
  问题的实质如下。一个名叫英娜·帕施科娃的年轻女性的尸体在她自己的家里被发现了。帕施科娃是个单身,发现她尸体的是警察,邻居向警察局报告,英娜失踪好久了,可是,从她家里溢出一股可疑而难闻的怪味,于是,警察破门而入,发现了她的尸体。死者的身上有被折磨和拷打的痕迹,她是因失血过多而死的。 
  原来,英娜·帕施科娃是搞“去毒眼、祛邪,恢复夫妻性生活、治疗性无能”的。至少,她定期刊载于报纸上的广告词就是这么说的。因此,侦探和侦查员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帕施科娃——其化名伊涅萨反倒比她的真名更有名——的所有客户,推断是否有下列动机——抢劫、报复、心理病态。在抢劫过程中起意杀人这一方案可能性较大,伊涅萨是个并不算穷的太太,她家里的陈设毫不含糊地证实了这一点。报复可能来自某个男客户(或女客户),帕施科娃对之尽管信誓旦旦地做过保证,但未见效,却拿了人家好多钱。至于变态心理也完全有可能,因为来找伊涅萨看病的人,多是一些无力解决自己的难题,而向彼岸力量祈求帮助的人。因此,这些人真诚相信神秘力量的存在。而这距变态心理已经不远了。 
  最大的难题产生于抢劫杀人这一方案中,由于——正如上文所说——帕施科娃是个单身,因此,谁都无法确切说出她有没有贵重物品,以及她藏此贵重物品的地方。没有发现她有亲密的女友。当然,邻居们肯定,说她有过一个外表可人的男人,约四十岁上下,他们以为这男人是她的情夫,可他究竟是什么人,那就无人知道了。伊涅萨的生活方式是封闭的,她既不叫邻居来家做客,自己也不和邻居交往。况且,她的邻居们都有点怕她,背地里偷偷把她叫做“女魔法师”,与这样的人为邻,他们根本不指望能有任何好事。 
  这个被当做“情夫”的人的身份仍然无法确定,这一事实导致了另外一种方案:即杀死帕施科娃的是他,或是出于嫉妒,或是由于其他原因。但是先得把这个家伙找出来。尽管人们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把他给找出来,伊涅萨的熟人和亲戚中,无人能叫出此人的名字,这倒不是由于她极其小心谨慎地隐瞒此人的名字,而不过是因为一般说她天性就喜欢神神秘秘的,而且,早就养成了不显山不露水的习惯。 
  “您想要什么呀,”帕施科娃的姐姐在接受问讯时说,“她是一个魔法师。她应当被神秘所包裹,被一层神秘的幕布遮住,要不然谁会相信她呀。英娜从小就喜欢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我和父母有意劝她考医学院,指望纯科学能把她脑袋里那些古怪念头统统清理掉,可她刚一领到文凭就说:‘现在我懂得更多了,而我懂得越多,对不可知的信仰就越坚定。’于是我们对她都绝望了,算了吧,就让她如她所愿那样生活好了。最近两年多以来,她几乎从不回家,只是偶尔在父母过生日时才回来。来了也只呆半小时,吻了父母,送了礼物,就又走了。我们并不生她的气,内心深处还很高兴,因为她并不经常回家。我们羞于跟邻居说她,大家都知道她在于什么,背地里都嘲笑她。况且,跟你们说吧,在她交往的那些人中,招人喜欢的人太少,全都浑身上下透着阴沉,永远一身黑衣服,眼圈都是黑的,说起话来慢慢腾腾,甚至可以说那不叫说话,而是吐字。总是爱扮什么魔法师。” 
  “这么说,您不相信她真能去毒眼祛邪了?”塔姬雅娜问道。 
  “那还用说!当然不能。全是胡说八道。” 
  帕施科娃父母所说的,也与此大致相仿。侦查员无法发现比这更有价值的其他任何信息来源,因此,决定以侦查方式对伊涅萨的客户展开调查。这件事同样也不好办,因为想去毒眼和恢复夫妻性生活和谐的人,写明其姓氏、住址和电话号码的人名单,不知何故,并未挂在最醒目的地方。帕施科娃有过记录,但都混乱无序,有一搭没一搭的,至少在找到这文件的侦查员看来是这样。这些记录里或许有一种体系,但却只有死者本人才知道如何破译。笔记本里详尽记录了求诊原因、病人来求诊的问题、其现实动态(如果是重复求诊的话),但却连一个人名也没有。本上只有一些字母和神秘的假名。只有摒弃本上记录的问题的实质,调查才能取得进展。比方说,假设有个女人来找伊涅萨,请她给她家里祛邪,因为仅在一年之中,一连串灾难就降临到了她的头上:丈夫猝死,女儿、女婿和小外孙女死于车祸,成了孤儿的小外孙又得了重病,此外家里还又失了火,那么,把嘎伊①的记录与消治管理局的记录两相比较,即可找到这个女人。为了查明究竟有谁找过伊涅萨,用了两个月时间,但事情还是很紧迫,因为只找到几个人。但塔姬雅娜并未失去希望,她知道要想求诊于一个算命者和魔法师,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找过之后,肯定会有熟人又找过她,而去过的人便会向熟人赞扬一番,给以肯定的评价。在某种程度上,伊涅萨的客户们之间肯定认识,只要对已知的一个实施严密监视,肯定能顺藤摸瓜找出其他所有人来。需要的只是耐心,不能马虎。 
   
  ① 嘎伊——国家汽车管理局的简称。 
  对伊涅萨的客户监视结果,每周一次汇总到塔姬雅娜这儿来。这一方面已经取得了成果,如果说刚开始从帕施科娃的笔记本里,能查明身份的只有四个人的话,那么,到今天,被调查的“毒眼人和中邪者”人数,已经达到十一人了。其中有些人给人的印象是绝对正常的,但也有些人的行为极其可疑,而且,主要反映在这些人的心理健康方面。对这类人需要更加严密注意,但说实话,根本不可能找到有愿望和耐心做这件事的人。人手从哪儿来呀?一个叫伊涅萨的魔法师,这可不是您那位戈托夫齐茨女议员。况且此案不属于部长监控范围。对于侦查员和“发现者们”的工作,侦查员奥布拉兹佐娃并不十分满意,但她很了解他们工作的全部复杂性,而且,她始终希望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终会被发现。需要做的只是要善于等待。至于延长侦查期限,这一点对她永远都不成其为问题。今天一上班,她就瞥了卷宗一眼,于是想起,在过去的一周中,她还没有找到新的情报呢。塔姬雅娜拿起话筒,给和她一起在帕施科娃凶杀案组工作的侦查员们打了个电话。侦查员们声音里不带丝毫愧疚地道了歉,答应明天一大早就把简报送来。 
  “好吧,明天就明天。”塔姬雅娜想。于是她又忙起另一件案子来,这件案子的六名同犯,此刻正在牢里。 
  第二天,有关魔法师伊涅萨客户的定期情报搁在了她面前。塔姬雅娜很快读完简报,沉思地把玩着手里的圆珠笔。她把笔帽拧下,见笔芯快没油了,在抽屉里找了根新笔芯,一丝不苟地换下了旧笔芯,很有意思!在帕施科娃的客户中,有个叫卢托娃的女人,前天,即星期日,有个人去了她家,而此人不是别人,恰好正是“素面朝天”节目的主持人乌兰诺夫·亚历山大·尤里耶维奇先生本人。也就是前不久娜斯佳·卡敏斯卡娅想把塔姬雅娜“撮合”到电视上去的那位乌兰诺夫。可这个节目的编导和记者,却死于汽车爆炸……乌兰诺夫先生周围的死尸难道不嫌多了一点吗?当然,三具死尸中,只有两具关系很近,而第三具,老实说,离得稍远了点儿,看不出有任何关联,可是,毕竟…… 
  “不管怎样,对帕施科娃凶杀案总得做点什么才好,干吗要总是坐着一动不动呢?”塔姬雅娜决断道。于是,她拨通了娜斯佳的电话。 
  “喂,我刚刚想了想你有关‘素面朝天’的那个选材。” 
  “结果呐?” 
  “我或许会同意,如果你真的认为有必要的话。” 
  “丹尼娅,如果你是为了我才做这事的话,那就犯不着了,”娜斯佳不同意,“伊拉说得对,过分激动对你没好处,而和乌兰诺夫打交道只能使你精神负担加重,不会有任何好处的。” 
  塔姬雅娜在电话里笑了。 
  “娜斯坚卡,我亲爱的,能令我激动的人还没生下来呢。空着两手休想抓住我,况且,我也不是乌兰诺夫那号人,那么容易被说动的。你别忘了,我的警龄都快十五年了,我早已就不是什么小姑娘了。此外,我核计了一下钱,才明白,真的需要做广告了。当然,我是不会参与什么洗钱之类的事的,我对自己更看重,但是,如果你的那位朋友多罗甘想通过电影来体现我的构思的话,那么,我对节目的参与肯定于他有利,而电影本身反过来也对我的出版商有利,所以,归根结底,对我本人也有利。这样我就能把稿费提高一点了。” 
  “这么说我可以转告多罗甘,说你同意了?” 
  “是的。” 
  “那么,剧本呢?” 
  “不写。这个问题上我是不会让步的。” 
  “好吧,”娜斯佳高兴地说,“我还要再等一会儿,好让你再考虑一下钱的问题。最后破灭的总是希望。” 
  当然,魔法师英娜·帕施科娃被杀案的调查进行得并不很顺手。案情进展得疲疲塌塌,慢慢腾腾,时有间断。但从另一方面说,我的好先生们呐,你们自己不妨瞧一瞧,这案子不这么办,还能怎么办才好呢?同时归侦查员奥布拉兹佐娃经手的案件,有18件之多。她这还算是走运的呢,有些侦查员经手的案件,已达30件之多了。现在,你倒是算一算,一昼夜有几小时吧。您算清了吗?从这里面,还得减去睡觉,从家里到班上,然后从班上到家里的路程,减去吃饭及其他小事,其中包括定期做妇女咨询这项工作。这样一来,一个工作日剩下的时间就不足10小时。结果是,平均每天用在一件案子上面的时间只有半小时。可在半小时中您能做多少事呀?这是指在理想状态下。让我们再看一看实际情形怎样,您把嫌疑犯押上来审问,跟他折腾了两个小时——喏,您瞧吧,您的时间超额支出了,这两小时您要办四件刑事案。不难理解,谁都不会把工作日分割成一块块的,谁都不会每30分钟办一件案子的,由此可见,有些案子根本连摸都甭想摸。办案时间不是按几天算,而是按几星期算的。英娜·帕施科娃凶杀案就正是这样。手扪胸口说句实话,最令塔姬雅娜·奥布拉兹佐娃激动不安的,是那些上当受骗的人,他们完全信任地把自己最后一笔存款交给了那些骗子,而不是那个可疑的许诺能去毒眼祛邪,还夫妻以相互理解的爱情的女魔法师。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当凶杀案里闪现出了亚历山大·乌兰诺夫的身影时,尽管此刻还隐隐约约,但也足以令塔姬雅娜身上的某种意识苏醒过来了。也许是她对一味因循感到内疚了,也许是兴趣冒头了,或许是别的什么,反正,她开始着手工作了。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要侦查员们寻找帕施科娃在医学院时的同班同学。如果据推理判断,早就该做这件事了。英娜是六年前从大学毕业的,三天以后,一份她可能与之说过话的人的名单放在了塔姬雅娜的桌上。又过了一天,侦查员们把另一份比前一份更短的名单交给了她。在帕施科娃那些如今尚在莫斯科可以联系得上的所有同班同学中,能清楚记得英娜的,只有五个人,而这五个人中,又只有两个能多谈一点有关英娜的印象,其余的则只会说,她“是一个好漂亮的小丫头,就是很不好接近”。于是,塔姬雅娜决定跟这两人好好谈一谈。 
  可是,她的算盘又落空了。那两个证人,确切地说,是一男一女,是不久前刚离婚的一对夫妻,他俩大学毕业后,与帕施科娃没有任何联系,对于她的遭遇,一点儿都不知情。关于大学时代的事,他们都很健谈,讲得也很详尽,但却没有任何有趣的内容,就只是对死者的个性做了一番评价而已。他们说,英娜的性格压根儿不封闭,并不难相处,她只是装样子,好不让别人总缠着自己而已。她对神秘论、魔法、灵魂学和彼岸力量很感兴趣,可是,由于在大学医学生中,这只能惹人耻笑,所以,这小姑娘便竭力掩饰自己的嗜好。跟朋友在一起时,她很活泼,很好相处,喜欢跳舞,甚至可以玩一整宿后,在一大早精神饱满、精力充沛、没有丝毫倦意和醉意地赶去上课。这对夫妻证人早在参加高考时就和英娜认识了,所以,他们三人一同度过了六年的大学生活。这两人的爱情发展得很快,并且就当着英娜的面,以结婚的方式导致了合乎逻辑的结果,但英娜却从未妨碍这一对幸福的恋人,相反,他们三人已经习惯总在一起,所以,一旦英娜不在场,两人好像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一旦他俩吵架,她就是他俩的“姘妇”;当女友找到机会在外面和情人过夜,她就在“父母”面前为她打掩护;如果他俩或是钻进某个空住宅,或是在城里漫游而逃课时,她会把自己的笔记让给他们抄。这一对未来的夫妻始终感到奇怪的是,一个如英娜·帕施科娃这样漂亮的小美人,竟从未有过恋爱。可从所有迹象看,英娜自己根本就不把这当回事,也没有为此而痛苦。只是大约在五年前时,有一次,她一连几天都不见人影,后来又出现了,说她堕胎了,他们才明白,他们的女友毕竟还是体验过性生活了。可接着又惊讶她如何能把这样的事瞒得滴水不漏。 
  “你们猜不出她跟谁有过恋爱吗?”塔姬雅娜问。 
  “嗯……猜当然是猜过。可还是猜不出,英娜到了哪儿也没说。老实说,我们也没太认真注意她。” 
  “英娜为什么必须得——如你们自己所说的——掩护你们,好不让父母知道呢?” 
  “噢,他们是一对医学上的冤家对头!我和瓦洛佳都出身于医生家庭,是祖传医生。而我们两家的祖辈曾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我父亲曾经把瓦洛佳母亲的论文给枪毙了,从那之后两家之间开始了一场漫长的争吵,弄到写匿名信的地步。无论是他的父母,还是我的父母,都决不允许我俩结婚的。所以,我们总是三个人一起玩,好让人家看不出我们有任何恋爱关系。我们结婚一年后,还把结婚这件事向他们隐瞒着。只是到我快生孩子时,才告诉他们。” 
  “那么,你们被原谅了?”奥布拉兹佐娃好奇地问。 
  “哪儿的事啊,他们能原谅吗!”女证人从心底发出一声感叹。“您知道,跟常见的情形一样:冲突已经持续了那么久,以致冲突已绎成为目的本身,开始独立存在了,而且,它并不在互相仇视的双方的脑袋里。冲突存在着,并使他们的行为乃至他们的一生都屈从于它。我们被可耻地赶出了家门。可是,谁知道呢,或许他们对。我们的婚姻还是破裂了。” 
  塔姬雅娜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一切都再简单不过了。三个年轻人,其中两个是小姑娘,在高考中认识了。随后,小伙子和其中一个姑娘恋爱了,但是,为了不致惊动双方父母,再没有比三人一起去玩更方便的了。实际上,一对相爱的恋人完全为对方所吸引,他们根本就顾不上他们的女友,而女友像一道屏风给他们打着掩护,他俩无论到哪儿都要带上女友以便避人耳目。而英娜呢,根据现有情况判断,并未因此而生他俩的气,要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同样需要他俩,其目的不过是为了不致感到自己完全孤独。而之所以会这样,并不是因为这对恋人也有同样的兴趣,而是因为实质上英娜对他们来说根本上就无所谓。倒也是,屏风是用什么做成的,是用丝绸还是用硬纸板,那又有何区别呢?只要它能行使其功能,为他们挡住闲人的耳目就行了。在此情境下,就是挡住其父母的耳目。但是,和他们在一起,对英娜也有好处。这样就不会有人对她像对一个腼腆的女孩那样了,她属于一个氏族,这氏族虽然小得可怜,它统共只有三个人组成,但在这方面,这氏族和其他所有氏族是一样的,这样她就感觉不到自己是遗世独立的人了。他们在一起相处就像朋友,而这两个朋友是不会取笑她的。可大学毕业后他们不再需要英娜了,这对秘密夫妻反正终究得合法化。因此,可以理解的是,他们对英娜在上五年级时,究竟为了谁的缘故而堕胎的,老实说,根本一点都不感兴趣。得,堕胎就堕胎呗,你倒想想看,多么了不起的大事。 
  “据你们看,帕施科娃在大学学习期间的恋人,究竟是谁呢?” 
  “我真的不知道,就是说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叫什么。他不是我们的人,不是大学里的。我们领到文凭后,英娜说,她想去给个什么人看她的文凭。又说‘我还得上他那儿通过寄宿学业呢,得让他知道一下’。这不,当时我和瓦洛佳断定,她可能爱上了一个医生,这医生准是对她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他们肯定在这一点上发生争执了。” 
  “那么,帕施科娃的能力究竟怎样?”塔姬雅娜又问道。 
  “一般吧,”女证人耸耸肩道,“英娜很努力,拼命学科学,不像我和瓦洛佳。我俩更关心的是对方,而英娜呢,则是医学。她没当实习医生这才怪呢。我俩就甭提了,我俩的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傻乎乎地走上了父母走过的路,对医学一点都不感兴趣,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就逃课。我后来又上了会计班,现在在一家公司工作。瓦洛佳也很快就脱离了医学,尽管也没像我似的走得太远,他搞的是医学工业,是生产设备的。可英娜……她喜欢医学,本应成为一名医生的。” 
  又过了一天,塔姬雅娜·奥布拉兹佐娃又得到情报,是关于英娜何时在哪儿上的寄宿学校,此外,还有当时诊所所有医务人员的名单。她一眼看到的第一个姓氏,就是医学博士B·M,戈托夫齐茨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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