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方面,那李飞龙自被中凤制住着孙三奶奶送出云家堡以后,一瘸一跛,挨到山口,已是天色大亮,那膝上创伤愈痛,简直一步也走不得,不由把个云中凤恨如澈骨。坐在山下一块大石上歇了好半天,看着红日已上,才看到一个农夫,赶着骡子到镇上去,连忙央求人家,又允了二钱银子的脚力钱,才把他送到兴隆集上一家店里住下来,取了汤水洗了创口,自己上药好包扎起来,略进饮食之后,更不耽搁,当天便雇了一辆骡车,赶向北京而去。等到京城,已是元宵之后,伤口也已平复,便在雍王府附近一家小客栈里住将下来,打算先将府中情形探明,再为下手,却苦于深深府第,门禁森严,简直无法动问。一连两天过去了,等到正月十八这一天,他又打扮成买卖人模样,踅向王府前面远远的张望着,忽见一个麻脸壮汉,一身护院把式打扮,手托着两个铁球,一手叉着腰,从府里走出来,不禁心中一动,心想:“这个家伙也许是府里的看家狗,如能套着交情,也许不难打听府里的情形。”想罢,略整衣服,立刻踅上去笑道:“这位爷台贵姓,是府里的护卫吗?”
那人一看,李飞龙虽然长得比自己更魁梧,却只穿一件蓝布面老羊皮袍子,又没穿马褂,一脸土气,分明是个外省晋京的买卖人,忙将两只牛卵也似的眼睛一瞪道:“我姓郝,谁不知道雍王府的郝四爷?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飞龙赔笑道:“在下姓李,从前有位朋友也在王府当差,所以动问一声,想打听打听。您要是闲着,咱们到那边羊肉馆内去坐坐,小东道,算我的请儿,郝爷肯赏脸么?”
郝四又一瞪眼道:“你的朋友姓什么?叫什么?这时候要寻他做什么?”
李飞龙道:“我那朋友姓王,小名叫作石头,听说在这府里打杂……”
一言未完,郝四连忙摇头道;“王石头,我根本没听说过有这个人,这北京城里王府多着呢,也许你听错了。”
说着,大踏步便待走开,李飞龙忙道:“一点也不错。他说是在雍亲王府里当差,不过石头是他小名,大号可不知道。您知道府里还有姓王的吗?他老娘有二十两银子,托我带给他,要寻不着人,没有个交代怎么行?您请到那边小馆子里坐一下,不怕打听不出来,我也请请你,大家交一个朋友不也好吗?”
郝四眼珠一转道:“府里姓王的倒是有几个,谁知道他小名叫什么呢?”
说罢,又道:“我看你这人怪老实的,咱们就去坐一会也行,不过打听不出来,你可别说我蒙吃蒙喝。”
李飞龙又赔笑道:“这个我怎敢放肆?您请吧。”
说着,二人一同踅进那家小羊肉馆,李飞龙要了三四样菜一壶白干,殷勤相劝。郝四一见来人还不太小气,一面喝酒,一面道:“府里姓王的倒有好几位,你找的那位小名石头的,到底是哪里人?什么长相?,我也好替你打听打听,要不然,一个一个的去问可就难了。”
李飞龙道:“他是河南朱仙镇的人,年纪只有二十来岁,生得高高的瘦瘦的,左眼上有一个疤。府里有这个人吗?”
郝四笑道:“我道是谁,原来你说的是管茶水的小王,不过他当的是内室的差使,不告假是不能出来的。你要是相信我,可以把银子交给我,由我交给他也是一样。”
李飞龙不禁心中暗笑,闹了半天,原来你竟想跟我来这一套,要骗这二十两银子。但一点不露声色,只笑了一笑道:“那太好了,我也有事,不便久待,由你交他也好,不过,他老娘还有事要问问他,您能给我捎个信吗?”
郝四连声道:“可以,可以,你有话我一定可以替你传到。”
说着夹起一大块红烧羊肉大嚼着。李飞龙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他老娘有个侄女儿,叫张桂香,因为有事得罪了王爷,去年年底和一个小姑子,一齐到府里来向王爷请罪,以后便没有下落;恕托他打听一下好放心。”
郝四咕的一声,将那块羊肉吞了下去,又呷了一口酒道:“你这事幸亏来问我,总算问着了,真要去问那小王他哪会知道?”
李飞龙忙道:“她姑嫂二人到底还在这府里不在呢?我想王爷对她二人一定总是要责罚的了。”
郝四又夹了一筷子菜道:“她二人既得罪了王爷,焉有不责之理?可怜那位李大嫂子,身上又带着重伤,一来的时候,押在更房里,险些晕过去,那姑娘也吓得一点办法没有。咱们王爷的刑罚向来就厉害,真差点儿没有将小命儿送掉……”
李飞龙不等说完便忙道:“照这么一说,她二人全受过刑了?”
郝四一晃脑袋,竖起大拇指道:“要照她二人犯的事和咱们王爷的脾气,本来全非吃大亏不可,却巧这差事是交给我管的,头一天,一到府里,那位李大嫂子就央求我,救救她姑嫂二人的命……”
说到这里,看了李飞龙一眼,又倒了一大杯酒,把那一筷子菜送到嘴里去嚼着。李飞龙不禁心中非常着急,慌忙问道;“后来呢?您救了她两个没有?”
郝四又一晃脑袋,把倒下来的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下去道:“那位李大嫂子和李大姑娘,你见过没有?”
李飞龙忙—摇头道:“我不过是受了王老太太之托,随便问问而已。那李大奶奶姑嫂离开我们住的地方,还有好几十里地咧,我怎么会认识她们?”
郝四哈哈大笑道:“既这样我就可以直说了。不瞒你说,那李家姑嫂两个都长得挺俊,尤其是那位李大姑娘,就简直跟画儿上画的美人儿一样。那天上面一发下来,她嫂子因为受伤太重,只哼着不能开口。那李大姑娘却能说会道的,一张小嘴又极会骗人,你说她苦苦缠着我,我能不答应吗?所以宁可豁出去在王爷面前担点不是,上下托了朋友,让她姑嫂两个一点亏也没有吃,要不然,只那一见面的一顿皮鞭子便够受呢!”
李飞龙不由脸上一红,但仍耐着性子道:“现在她姑嫂二人呢?还押在府里吗?”
郝四笑道:“你不用问呢,现在她姑嫂二人可真好了,可惜你没有跟她两个见过面,要不然的话,吓吓!可真够瞧的。”
李飞龙不禁心下又是一惊道:“她两个不受刑罚已经很难得了,又好什么呢?”
郝四哈哈大笑道:“说来说去,都是我做成她们两个的,不瞒你说,自从她们姑嫂发下来以后,因为我在她两个身上稍微尽了点力,她姑嫂都非常感激我,因此瞒着人,暗地里和我都有过小来往。想不到那天王爷忽然又查问起来,我只有又替她二人说了几句好话,谁知这一来竟把事情弄坏了。我们那位王爷什么也不喜欢,就单是见不得长得好看的娘儿们,他老人家一听我说两个人都长得很俊,有点不信,过去一看,当时就撮弄到花园里去了,如今在王爷面前红得发紫,暗地里都成了站着的福晋呢。”
说着,又按着酒杯长叹一声道:“她两个如今,都算是爬到高枝儿上去咧,将来说不定就是王妃的身份。只苦了我,他妈的,只抽了一个头儿,好花便仍被上面夺去了,你说难受不难受?”
李飞龙不禁怒火中烧,勉强笑道:“此话当真吗?”
郝四道:“平白的我要骗你做什幺?那李大奶奶的伤,如今已经全好了,再加上王爷又肯下工夫调理她,不用说穿的戴的全跟府里福晋格格们一样,就她们住的地方也跟仙宫差不多,这一来,保养得更白更胖。昨天我还偷看了她一眼,不用说别的,只凭那副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便是我也不能放过她,你想我们王爷,能一夜离开她吗?”
说着,又笑道:“我听说,她的丈夫李飞龙,素来就是一个采花的淫贼,这一来也算替他还了债咧。”
李飞龙不由怒火上冲,一伸手便待去摸那胁下暗藏的匕首,但一转念之间,又按下一肚皮怒火,转笑道:“郝四爷,我谢谢您把这番话全告诉了我,倒省得我再去问王石头。不过那二十两银子,现在店中,能累您贵步,随我走一趟,把银子交给您,我的事情也就算完啦。”
郝四笑道:“你忙什么?这酒莱还有好多,咱们吃完了再去不好吗?”
李飞龙一见那小馆子离开王府不远,只得又忍着气,陪着郝四把酒菜吃完,算了帐,一直引郝四到了永定门城脚下面,一条僻巷里。郝四方在诧异说:“这里没有什么店呀,你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呢?”
李飞龙觑得无人,嗖的一声,拔出匕首,冷不防架在郝四颈上,大喝道:“你这厮认得你家李飞龙李大太爷吗?”
郝四虽然也会两手三脚猫四门斗,但是刀架在项上是真的,只吓得浑身冷汗直流,麻脸全黄了,连忙跪下来道:“李大太爷,您饶过我吧,方才我是随嘴乱说的,实在我为了您那太太和妹妹已经挨了一顿板子,到现在伤还没有好呢。不信,您看我屁股就知道啦。”
说着,叩头如捣蒜,一面真的去拉裤子。李飞龙忙喝道:“谁有这闲工夫去问你这些,你只实话实说,你家大太爷或许还可饶你一条性命,否则我先搠你三五个透明窟窿再说。”
郝四连忙叩着头,把玉英姑嫂来府请罪的话全说了。李飞龙不禁沉吟道:“你知道那雍王爷为什么这样厚待她们吗?”
郝四哪敢再造谣言,只得据实说道:“我已打听过了,因为您那太太的伤是年二爷治好的,人也是他送到府里来的,年二爷和咱们王爷是过命的交情,新近又结了亲,所以王爷才特别看待。听说,只要您愿意,王爷也许还要给您一个差事咧。不信,您只要去年府,一问年二爷就全知道啦。”
李飞龙两眼一瞪,挺着匕首道:“你这话当真的吗?”
郝四又叩头道:“如果我敢说一句谎,你只管割了我的头去。”
李飞龙冷笑一声道:“我也不怕你飞上天去。”
说着啪啪一连两个嘴巴,大喝道:“依你这份德行,我非割了你的舌头不可,现在姑且饶过你这一次,下次如再敢背后骂人,便不能怪你大太爷了。”
说罢,一抬脚踢了他一个大筋斗,收刀出巷。心中暗想,这真古怪,那雍王爷不杀她姑嫂已经是万幸,如何反这等相待,这就难怪云中凤说非但不加处罚,也许还有点好处了。难道那雍王爷真的看上了她姑嫂了吗?想到这里,不禁脸上有点发烧,欲待径往雍王府一问,又恐雍王厚待玉英姑嫂,有诱捕自己一网打尽之意。自问除两弟行刺之事外,便是自己也积案累累,万一自投罗网,岂非全家都完?想着,不由狐疑不决,闷闷的回到店中,正在拿不定主意,忽然店家在房外,轻轻扣门道:“李爷在家吗?有客人找你呢!”
再抬头一看门外站着一人,年纪约在三十上下,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小帽,身穿玄色绸面獾皮长袍,足下一双薄底快靴,看样子好像一个大宅门内的长随模样,但又认不得,不禁一怔道:“尊驾贵姓大名,有何见教,能先见告吗?”
那人笑道:“在下姓魏,双名景耀,现奉敝上年二爷之命,特来奉请您李大爷到府内一谈。”
李飞龙不禁失惊道:“魏爷,您且请坐,既然年二爷相唤,我自应立刻就去,但不知贵上如何得知李某已经来京,又如何得知我住在这里,这真有点奇怪了,足下能见告吗?”
魏景耀笑道:“李爷不必奇怪,老实说,您一过芦沟桥,咱们二爷就知道了,不但是您,便是京外的大小官儿,江湖知名人物,只要一从这北京城里进出,咱们二爷全能知道。”
李飞龙愣然道:“这是什么原故?难道贵上能掐会算吗?”
魏景耀道:“这个我可不敢说,不过咱们二爷的确他能知道,所以才教我来奉请。要不然,爷住在这儿,我怎么知道呢?”
李飞龙不由更加惊奇,正待张罗烟茶,魏景耀笑道:“不必客气了,咱们二爷在立等呢!您既到京城里来了,咱们盘桓的时候多着呢,快请吧,别耽误咧。”
李飞龙心中虽然狐疑不定,但是人家已经找上门来,而且来人也意不甚恶,又无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略整衣服,跟着出了店门。只见一辆骡车已经停在门外等着,二人上车之后,车把式手中鞭子一扬,那车便飞也似的向年府驶去。不一会到了年府,在门前停下,魏景耀带了李飞龙一直到东花厅,羹尧专门延见宾客之所,先在滴水檐下高声道:“回二爷的话,奴才已将李大爷请来了。”
遥闻帘里一个书僮打着帘子道:“咱们二爷有请李大爷内面坐,快请进来吧!”
李飞龙再抬头一看,只见花厅里一片金碧辉煌,陈设非常富丽,却不见主人在什么地方,不禁足下踌躇,心中忐忑,但已来了,只得走了进去,耳畔忽听有人道:“李大寨主一路多辛苦了,年某本当亲赴尊寓相迎,只因连日俗事缠身,无法外出,所以特差小价前往邀请,失礼唐突之处还请原谅。”
再一瞻顾间,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便服少年,已从东间含笑迎出来。连忙也抢前一步道:“二爷说哪里话来?李某既然到京,当得先来向二爷请安,怎敢劳动二爷?”
说着再将来人一看,只见他头戴貂皮暖帽,身穿二蓝绸长袍,外罩缺襟漳缎背心,再加上一副英俊白皙的仪容,分明是个未出书房的贵公子,哪有半点江湖气质?心中不禁更加狐疑,暗想:“凭此人这个长相,怎么会名震江湖,大家都说他有一身惊人的功夫呢?”正想着,羹尧已经走到面前,李飞龙连忙就着来势,屈一膝请安下去道:“小人李飞龙给二爷请安。”
羹尧慌忙伸手相扶,正说:“李寨主乃江湖有名豪杰,为何这等客气?年某实不敢当。”
谁知那李飞龙竟暗中使了一个千斤闸,双臂向下一沉。羹尧不禁暗笑,两手在他臂上一架,卓然而立道:“李寨主请起,再客气便是见外了。”
说着,李飞龙一个身子,竟如猢狲攀着树枝一样,完全悬了空,一点也着力不得,不由脸上一红道:“二爷,您真名不虚传,李某心服口服了。”
羹尧只笑了一笑道:“李寨主不要过奖了,年某也不过承各地豪杰抬举而已,浪得虚名,倒教您见笑了。”
说着一面肃客就座,一面笑道:“大嫂伤势已经痊愈,现和令妹均在雍王府里。舍亲雍王本极好客,虽有两位令弟忤犯之事,但人既已死决不记恨,因为她姑嫂是李寨主的眷属,所以非常厚待,您如不信,见面一问便可明白。”
李飞龙忙又站起来,躬身道:“此事小人已经完全知道。在云家堡时,云小姐便曾提及。适才又遇王府护院郝四,也说王爷对我妻妹甚厚,此事小人实在感激之至,决无不信之理。不过小人此番千里来京,实为欲寻妻妹,诚恐王府门禁森严,不容入内,二爷能代设法容我见上一面吗?”
羹尧笑道:“李寨主,您也许还未明白,那王府门禁虽然森严,焉有阻您进去之理?既如此说,我们有话不妨再说,如今便差人先送您去和嫂夫人相会如何?”
李飞龙连忙又请了—个安道:“如蒙二爷这等照拂,小人太感谢了。”
羹尧又连忙扶起,随即仍差魏景耀套车,将李飞龙送往雍邸去,等车到雍王府,魏景耀说道:“李大爷,您请在门前稍待,等我进去回明王爷再行奉请。”
李飞龙见那府门以外,护卫人等,来往不绝,更较适才严肃,不由心中又有点忐忑,等于半会之后,忽见魏景耀笑着走出来道:“李大爷,您该转运咧,我本想回明王爷,就请您先去会会大嫂,谁知王爷说您来了,定先要看看您,再让您去和大嫂相会,现在王爷正在大厅上等着呢,您请随我来吧!”
说着,又附耳道:“据我听见总管载铎载大爷说,王爷也许要给您一个护卫当呢。那可是六品前程,要论品级可比千总把总强多了,三年五载一个外放,游击都司算不了,说不定连参将全有望,您可得好生回答,别弄拧了,那就太可惜呢!”
李飞龙连忙点头,跟着向内走去,进了大门,只见一座非常壮观的殿宇,两边排着四名带刀护卫,各穿马褂箭衣躬身而立,堂上软帘高卷,鸦雀无声,显得非常肃静,猛听一个头戴白石顶子的戈什哈高声嚷道: “王爷有令,着李飞龙来见。”
便由魏景耀和府中另一个家人扶着,疾趋而进。再到那大厅上一看,其庄严肃穆之处,又较年府大不相同。遥见厅中上首交椅上坐着一位亲王服色的伟丈夫,身边又侍立着两名侍卫,各自手按佩刀看着自己,不由远远的便跪倒在地道:“草民李飞龙叩见王爷。”
只听雍王面色一沉问道:“李飞龙,听说你在河南一带,积案累累,有这话吗?”
李飞龙闻言,心下不禁大惊,连忙叩头道:“草民罪该万死,身在河南确有积案未销,还求王爷开恩免究。”
说着,又听雍王道:“那李如虎、李云鹏都是你的嫡亲兄弟吗?”
那声音一人李飞龙耳中就像当头挨了一下闷棍一样,连忙又叩头道:“小人该死,他二人确系小人胞弟,前此管教不严,有惊王驾,还望王爷多多开恩。”
半晌又听雍王道:“那么,你妻张氏、妹妹玉英在邯郸道上拦路行刺的事情你也知情了?”
李飞龙心中越发害怕,虽然时适早春也不禁汗流浃背道:“民妻犯驾之事,小民虽在河南,实不知情,但管教不严之罪实有应得,王爷如果降罪,小民万死不辞。”
说罢连磕响头不已。雍王又道:“那么,夜入云家堡,去向云小姐寻仇报复,一定也有此事了,闻得云小姐释放你时,你曾说过,要到这北京城内来,先寻我算一算杀弟的帐,有这话吗?”
李飞龙一闻此言不由魂飞天外道:“罪民无知,一时口出狂言,那是有的,还……还……还请王爷开恩,从宽发落。”
说罢又叩头如捣蒜,哀求不已。
雍王只看着他沉吟不语,半晌方又道:“看你这个样儿,说话倒还直率,果能从此悔悟,洗心革面,从新做人,本藩自可从宽发落,不究既往,否则只再怙恶不悛,便我也爱莫能助了。”
说罢又向左右道:“你们先带他去见妻妹,有话随后再来回我。”
说罢左右一声吆喝,便自起身由侍卫们簇拥着向屏后面去,李飞龙伏地仍在叩头不已。微闻魏景耀在旁笑道:“李大爷,您起来吧,王爷已经回到后面上房去了,您还磕头做什么?这里还有一位好朋友没给您引见咧。”
等再抬头一看,果然雍王已经去远,连忙爬起来一抹额汗道:“我的佛爷,今天总算开了眼呢,差点儿没有把我真魂吓得出了窍。魏爷您瞧,我该怎么办呢?”
魏景耀笑道:“李大爷,您别嚷,这里还有一位朋友呢!”
说着,指着身侧的载泽道:“这位是这府里的总管,王爷面前唯一红人,载泽载二爷,您两位以后多亲近吧!”
载泽忙道:“李大爷,您别胆怯,咱们王爷向来就是这个脾气,什么事全喜欢干脆,不怕犯了再大的过失,只消对他痛痛快快的说明,一点不欺他,便挨上几句骂,事情—过就了。您要是想瞒着他,事后查出来,只要他一冷笑,那可就糟透了。今天您这一套话回答得太好了。别看他脸色沉着,又有警戒的话,也许他还有意提拔您都未可知,要不信,您望后瞧着就知道咧。方才王爷已经吩咐过了,教我带您去见大嫂子和妹妹去,你只见着她两个一问,便知道我说的话决没有错儿了。”
李飞龙方说:“载二爷,谢谢您,既然如此,便请带我去看贱内和妹妹吧。王爷的提拔我不敢望,只要不降罪,我已很感激了。”
魏景耀忽然狂笑道:“李大爷,你就打算这样去见大嫂吗?”
李飞龙不禁愕然道:“魏二爷此话怎讲?难道小弟这样就见不得内人吗?”
魏景耀用手一指身边一架穿衣大镜笑道:“李大爷,你只看一看就知道了。”
李飞龙一看镜中人影,只见自己脸上一片尘土模糊,额上又膨起一大块,简直和鬼怪一般,这才想起方才情急叩头所致,不由十分惭愧,连忙掏出手巾将汗染尘土抹去,只额上一个大青紫疙瘩,却无法除去,只得罢了,等匆匆抹好,魏景耀又笑了一笑道:“现在可以去见大嫂和令妹了,不过内宅深院我是不能奉陪的,以我预料您恭喜得意就在早晚,如果见过大嫂,王爷无甚后命,不妨住到年府去,你到府前只一问魏景耀,府内没有个不知道的。”
说罢又向载泽一拱手道:“载二爷,我这敝友一切拜托,请恕过小弟先回去回咱们二爷复命了。”
载泽笑道:“魏二爷,您怎么说起这话来?李大爷是您的朋友,难道我就不能也交交吗?您尽管回府复命去,这里的事算全交给我啦。”
李飞龙连忙向二人谢了又谢,然后才别过魏景耀,跟着裁泽一同向后园走去,一直到红香小榭门院外,载泽高叫道:“荣嬷嬷,您快出来,你们来了稀客呢!”
那荣嬷嬷在院内闻声连忙跑出来道:“是谁在这儿大惊小怪的?李大奶奶正睡着呢,你嚷什么?”
载泽笑道:“是我,奉了王爷之命,送李大爷来见李大奶奶和大姑娘的。你以为你伺候着李大奶奶,就仗势欺人吗?须知我伺候的还是李大爷呢,咱们是一个对一个,你瞧着办吧。”
荣嬷嬷不禁脸上一红笑骂道:“谁仗势欺人?这是王爷吩咐的,不许人在这附近大声嚷叫,为的好让李大奶奶养伤,不信你只管问去,如果想嘴上不清不楚的乱占便宜,可别怪我揍了你的嘴巴再告诉你那宝贝哥哥去。”
说着又向李飞龙瞅了一眼道:“这位就是李大爷吗?咱们王爷已经当着大奶奶和大姑娘说过,只要您肯做官,就要给您一个护卫当咧。您要是当了护卫,可得管管这些混帐仔子,别让他们胡说八道。”
李飞龙闻言,不明荣嬷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心中不知道该怎样招呼才合适,耳朵里最听得进的,是王爷要给他一个护卫做,不由有点手足无措,单膝一屈,竟请下安去,嘴里嗫嚅着道: “您……您……万安,给护卫我当……我……不敢当,只求你把我那……”
下面的话,竟有点期期艾艾说不出口来,只慌得荣嬷嬷连忙扶着道:“李大爷,您这么一来,不折煞我吗?”
说着,又忍着笑道:“您别慌,且等等儿,我这就给您回大奶奶去。”
说罢又瞪了载泽一眼,转身径去。载泽见状,要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只向李飞龙道:“李大爷,这地方我是进不去的,现在暂且别过,少时见过大嫂,那荣嬷嬷自会差小厮送你出去,你要见我,只到大厅左边厢房里一问载泽载二爷,自会有人引你去的。”
说罢拱手掉头径去。李飞龙一个人站在院落外面,半晌。忽见玉英像一只蝴蝶也似的从里面赶将出来高叫道:“大哥,你是几时来的?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李飞龙一看,只见她头上挽着一个大髻子,齐眉剪着一道刘海短发,上身穿着一件月白绣花银鼠短袄,下面月白绣花裙子,脸上更加显得丰满洁白,再一细看簪珥环铛无不应有尽有,简直是一个大家闺秀,哪里还有旧日模样,不由惊得说不出话来。
玉英见状不禁笑道:“大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只管看着我?嫂子因为伤后怕风,加件衣裳,这就出来咧。”
正说着,遥见院落里又走出一个少妇来,但见她,身上披着一件大红织金金银坎斗篷,内衬玫瑰紫袄裙,满头珠翠,一身珠光宝气。起初李飞龙,还当是一位王妃命妇,再一细看,却是桂香,脸上不但毫无伤病之状,而且在雍容华贵之中,更加显得艳丽异常,不禁有点踌躇不前,连认也不敢认,转是桂香先笑道:“你这人,既是王爷教你来看我和妹妹,为什么不进去,老站在这里?对不起,我伤势才好,却不能久在西北风里和你耗着咧。”
李飞龙才如梦方醒似的,跟着姑嫂两人进了院落,在明间里坐下,侍婢献上茶来,玉英又笑道;“大哥,你今天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也似的,为什么见了我和嫂嫂反拘束起来?”
桂香看了他一眼道:“姑娘,你哪里知道?别看你哥哥什么都来得,他就是上不得台盘,如今一到北京城里来,这儿又是王府,他能不怯场吗?”
说着,也掩口葫芦一笑道:“喂,当着你妹妹,我这话对吗?”
李飞龙神魂稍定,不禁脸上有点讪讪的道:“你们哪里知道,我今天一天,和做梦一样,简直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有点失魂落魄,要不然能这样吗?”
说罢便将夜探云家堡,被擒释放来京的话说了。桂香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那云小姐连我都不是对手,你为什么跑去跟她递起爪儿来?要不是人家肯积德行好把你放了,空把性命丢了,我和你妹妹还不知道呢!”
李飞龙脸上一红,又把来京遇见郝四,被魏景耀寻着的话说了。
桂香不禁秀眉一扬道:“这奴才真该万死,我明儿个非告诉王爷,要他的脑袋不可。”
李飞龙闻言一怔道:“算了,这是小事一端,他已被我揍了两个嘴巴咧。”
说着又把到年府见年二爷和见王爷的话说了。
桂香笑得格格道:“像你这样的人,也得这样整治一下才行,这还是王爷为人仁厚,要是我那就非先打烂半截不可。”
李飞龙不禁又是一怔道:“这是什么缘故?难道我有什么地方触犯了王爷吗?”
桂香笑道:“你这混虫,怎么一点高低轻重全不知道?凭你那两个兄弟一再的行刺他,人家能不动怒吗?再说你自己也想想看,你在开封郑州一带做的事,该砍几个脑袋才够?这能怨得王爷训斥你吗?老实说,王爷这一次要不是看在我的份上,你就有十个脑袋也砍了,还能这样客气吗?”
说罢,又掩口一笑道:“你如果一到这北京城里来,悄悄的,先到年二爷府上去,托个人来和我说一声,不也好些?这么自不量力,凭这脑袋就敢见王爷呢?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玉英也道:“大哥,你这一次总算有了改邪归正的机会,如果侥幸弄到一官半职,以后可别再胡来咧。要不然也对不起大嫂和我跟着受这一重磨难。”
正说着,那荣嬷嬷又笑着从外面走来道:“王爷因为李大爷从远道而来,已经特为赏下一桌酒席来,请大奶奶大姑娘陪着多喝一杯,替李大爷洗尘。并且说,这是您一家欢聚的团圆酒,所以外人也不便来奉陪咧!”
桂香不禁笑道:“啊呀,王爷不降罪也就罢了,为什么又赏起酒席来?这真太不敢当咧。”
说着又向荣嬷嬷道:“那么就劳您驾先给我们谢谢王爷,等见面时再磕头吧!”
荣嬷嬷看着李飞龙一笑道:“王爷还不是看着您李大奶奶的面子,要不然他老人家能赏这么大的脸吗?”
桂香更加得意,也看着李飞龙一笑道:“你瞧吧,你那两个混蛋的兄弟,赶着人家行刺,几乎闹个白刀子进口红刀子出,人家不但一点没有降罪,老婆妹子全给你养着,穿的吃的哪一项不是上上的东西?你一来了,又就赏下酒席来,这恩惠,你将来怎样报答,自己瞧着办吧。”
荣嬷嬷笑道:“大奶奶怎么说起这话来?难道咱们王爷留您姑嫂住这么几天,送点穿的戴的,就为了要李大爷报答吗?”
桂香蓦地里脸色一沉道:“话不是这么说,人家王爷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还要咱们报答什么?不过是个人总该有一份人心,王爷这样待我们,我们一家能说是就这么过去吗?”
玉英也道:“王爷待我们真是天高地厚之恩,说什么我们一家三口将来也非报答不可,虽说他老人家决不会用着我们,我们自己总不能忘了。”
李飞龙见状,忽然想起早上郝四的话,不由满腹狐疑,但当着荣嬷嬷和侍婢又不好问得,只得也道:“知恩报恩,那是一定的道理,我李飞龙既蒙王爷这样恩遇,焉有不报之理?”
荣嬷嬷见他夫妻兄妹一家三口坐着谈天,深恐自己在场反有不便,笑了笑,便又避出去。不一会酒席送来,三人筵罢,李飞龙始终心中有点放心不下,几次要问,又不便启齿,桂香已经看出一点来,忙笑向玉英道:“妹妹,你在外间坐一会儿,我和你哥哥,说两句话就来。”
说着向李飞龙使眼色,便向里间走去,李飞龙正巴不得有这一个机会,把心中藏着的话,问个明白,便也跟了进去。一到内间,看见铺陈愈加富丽,床帐无一不佳,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香味薰人欲醉,心中更加忐忑不已。看着桂香忙低声道:“你……你和王爷已经有过交情吗?”
桂香脸色一沉双眉一竖道:“你胡说什么?老娘虽然嫁的是一个飞贼,确也拳头上站得人,胳膊上跑得马,是个格登登、响当当的好朋友,你怎么疑惑到这个上去?你冤枉我不要紧,不也辜负人家一片好心吗?”缺一页下什么弥天大罪,怎会落到我们头上来?这如何是好呢?”
桂香道:“这个我也不知详细,王爷在极高兴的时候也不过只告诉我这一点点,还吩咐不许对人说呢。不过他曾经对我说过,我们如能把这个事办妥了,他一定给你一个护卫当倒是真的。”
李飞龙沉吟半晌道:“真的他要给我一个护卫当吗?适才载泽载总管和这里的荣嬷嬷全说过了,便那年府的魏二爷早上也说过,我还当他们开玩笑咧。”
桂香笑道:“这是王爷亲口允过我的,还能假吗?”
李飞龙见桂香时喜时嗔的样儿,又真有王府护卫可当,四顾无人,不禁乐极忘形,跳起来抱着桂香在腮上重重的啃了两口笑道:“这一来就好呢。想你二叔在日,只不过当了十四王府的一位无职差遣,连戈什哈都不如,便到处摆足官腔,走到哪里谁不让他三分?如今我这护卫可是六品前程,如论品级比县官还大,可不是祖宗的德行,坟上的风水吗?”
桂香一手推开他,顺手打了一个耳光,又娇喝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竟敢这样得意忘形吗?不错,人家是要给你一个六品护卫当,可是事情还早着呢!”
李飞龙被打得半边脸发烧,也不去管他,一听事情还早,不由又大惊道:“好人,你别捉弄我好不好?方才你不是明明说事情是真的吗?为什么此刻又说还早着咧?”
桂香冷笑道:“你的耳朵有毛病吗?方才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人家王爷要等你把事情办妥,才给你一个护卫当,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你办得了办不了,人家能先给你官做吗?”
李飞龙不禁搔头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我想你既在这府里,总该知道一点,就不能先告诉我,让我也好放心吗?”
桂香道:“我虽在这府里,王爷也还瞧得起我,可是人家的机密大事,能告诉我一个娘儿们吗?”
说着,又回外间望了一下道:“这里不是你能常来的地方,现在我也不能陪你久谈。真的要打算谋这一件差事,你既是年二爷送来的,何妨再去求求他,也许可以有点办法。对不起,我们外面坐吧。”
李飞龙看着桂香那副俏脸,在吃了几杯酒之后,越发比以前娇艳,不由又涎着脸道:“年二爷人再和气没有,求他有用吗?”
桂香霍的闪过—边,一面走向外间,一面道:“年二爷和王爷是口盟弟兄,又是郎舅至亲,现任王府总文案,这府里上上下下内内外外,除了王爷都属他管,焉有无用之理?现在你快去吧。”
李飞龙连忙一把扯着笑道:“我们是夫妻,就多谈一会,王爷还能见怪吗?你……”
桂香把眼一瞪道:“夫妻?我要不是因为和你这混蛋是夫妻,还不至于几乎把小命送掉呢!”
说罢又媚笑道:“这里是王府,可不是您李大寨主的府上,你又打算想什么糊涂心思?对不起,天都快黑了,快请吧,可别不识抬举,给脸不要,一下子把事弄拧了,又害我和妹妹。”
说着,一下推开李飞龙,像蝴蝶穿花似的,溜出外间,到了明间里面。飞龙无奈,只看着她咽了两口馋唾,转向玉英道:“妹妹我去咧。”
没精打采的迈开两腿,便待向外面走去。桂香又喝道:“你糊涂呢!这样就能出去吗?”
说着又命侍婢请来荣嬷嬷,送出院落,由一名当值小厮送他出去。
李飞龙在园子里走着,心中又恨又爱,又惊又喜,真有说不出的滋味。忽然想起载泽曾经说过,要找他,可以到大厅左边厢房里去一问便知,何不就此前去问问。想着,便向陪送的小厮道;“小二爷,你能带我去看载泽载总管吗?”
那小厮笑道:“载总管,他此刻早回去咧。除了王爷传唤之外,谁能找到他?您真要见他,那只有改天再来吧。”
李飞龙一想,天委实已经黑了,又怕赶到年府见不着年二爷两头扑空,只有跟着小厮出了雍王府,又赶到年府去,先寻着魏景耀问道:“年二爷现在府中吗?”
魏景耀笑了笑道:“他也才从雍王府回来,您没见着吗?”
李飞龙道:“我因贱内和妹妹俱在王府后园,又蒙王爷赏了一桌酒席,一直都在后园里,又末蒙王爷召唤,怎么会知道年二爷会到王府去?”
魏景耀笑道:“我的话不错吧,您瞧王爷不但没有降罪,还赏您酒席,这个脸面可大呢!将来还怕不一帆风顺,从此青云直上吗?”
李飞龙忙道:“小弟全仗魏爷扶持,此刻二爷既已回来,您能带我去见一见吗?”
魏景耀道:“咱们二爷不比王爷,只要他在家,随时全可见到,您忙什么?”
说着,引着李飞龙一同到了东花厅,自己先走进书房一看,只见羹尧已经换好便服,正和马天雄二人笑着,连忙请安道:“回二爷的话,那李飞龙李大爷已从王府回来,现在外面要见二爷。”
羹尧把手一摆道:“我本来有话要对他说,既巳来了,你快请他进来。”
说着便起身迎将出来。李飞龙一见羹尧,不知怎的更加肃然起敬,连忙躬身道:“小人适蒙二爷差人送往雍王府,已经见过妻妹,诸事均承王爷和二爷大度包容,小人感激已极,所以特为前来叩谢。”
说罢,扑地便拜,羹尧双手扶着道:“李寨主何必太谦?适才为了此事,我已见过王爷,现在还需有事相商,且请房中坐下细谈,我先替你引见一个朋友如何?”
说着挽着李飞龙,一齐向房中走去。那李飞龙被挽着走进房去一看,只见四壁尽是图书,牙签玉轴琳琅满目,只中间靠着后窗,放着一张天然几,几上陈设一个古鼎,两瓶红梅,前面南窗之下,有一张书桌,靠着东壁设着一张坐位,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一手把着一卷书在看着,一手擎着一个杯子,不知是茶是酒,方就口边呷着,一见羹尧携着李飞龙进去,猛一掷书放下杯子立起来道:“年兄,这位就是河南李寨主吗?小弟做事向来光明磊落绝不含糊,前在邢台的那场过节还请说明才好。”
羹尧忙道:“这个当然,小弟之所以特别把李寨主邀进来,也有一半就是为了此事。”
说着指着那人道:“这位是敝友马天雄,现任雍王府四品护卫,王爷曾经面谕,凡属府中护卫以及护院把式均受统辖节制。李寨主将来如果在雍王府任事,便属同寅,所以我特别引你先来相见,他日便更亲近了。”
李飞龙一听,那人竟是雍王府护卫之长,不但品级职位远在自己之上,而且正是该管上司,又是羹尧的至友,连忙叩拜下去道:“马爷在上,我李飞龙就此拜见了。”
说罢,又匍甸在地连连叩头。天雄避过一边道:“在下虽挂名雍王府护卫之长,将来和李兄不过同事而已,如何竟行起这等大札来?再说令弟云鹏在邢台行刺王爷,便丧在我的劈空掌之下,能不见罪已经够了,怎么这等客气起来?”
伞飞龙闻言忙道:“舍弟无知,—时受了旁人蛊惑,几乎犯了弥天大罪,便是我如在旁,也应该置之死地,这如何能怪得马爷?如果当时不是您那一举将他击毙,王爷如有损伤,便将我姓李的连祖坟全刨了也偿不过他的罪来,您那一举算是救了我们全家咧。大丈夫既在江湖上混,就讲究个恩怨分明,我李飞龙也是含齿戴发的人,能那么不明是非,不通人情吗?”
说罢又磕头道:“您对我李飞龙一家保全得太多了,今天先行磕几个头,算我当面谢过,以后还望您多栽培教导呢。”
天雄不禁把眉头一皱道:“我真想不到李兄如此深明大义,懂得是非,倒教我马天雄太惭愧了。”
说罢一面还礼,一面将李飞龙从地下扶起来,哈哈大笑道:“难怪年兄一再和我说,王爷还有借重李兄之处,原来竟是如此人物,小弟倒失敬了。”
羹尧见天雄说话颇有皮里阳秋之意,深恐李飞龙脸上挂不住,连忙也笑道;“你两位都是一时豪杰,以后又同在雍王府任事,还望多亲近才好。”
说罢便邀二人就座,李飞龙正色道:“小人虽蒙年爷抬举,王爷的恩命还未下来,焉敢和马爷分庭抗礼?便是侥幸能得一官半职,也在马爷统辖之下,一切还要请马爷教导呢!”
说罢躬身侍立,说什么也不敢落座,羹尧让了半天,才勉强在靠门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天雄又笑道:“小弟久在江湖,素闻李氏三雄,名震黄河两岸,怎么李兄一到这北京城里,竟这样彬彬有礼起来?小弟本欲相交,这样一来,倒不敢高攀了。”
李飞龙猛又正色道:“小人虽然从小流落江湖,也曾听见人说过官场规矩,古人曾经说过,做此官行此礼,如今既蒙年爷抬举,焉有放肆之理?”
羹尧忙道:“大家都不必客气,我还有话说哩。”
说着向李飞龙道:“今天我已和王爷说过,原本打算补上李寨主一个护卫,不过李寨主身上尚有积案未销,恐怕有人挑起旧案来,不但与李寨主不好,便是王爷也不得不将人交出去,到那个时候,转为不美,所以只好先迟一步。现在我一共想了两个办法,一个是由李寨主先到河南投案,再由王爷和我设法,替你打点官司,等把积案弄清楚,再到这里来当差,只要事主追得不太厉害,大约有一年半载也好洗刷出来了……”
李飞龙不禁像顶门上泼下一盆冰水,半晌做声不得。羹尧笑道:“我也知此举甚难,万一事主咬定不放,转为不美,所以又想了第二个办法,那就是一面由王爷先行派人到河南去设法替李寨主销案,一面先在我这里,按月支取一百银子,替王爷办点事,等那边案子结了,再到王府当差。这样做,李寨主意下如何呢?”
李飞龙忙道:“这是年爷的恩典,小人情愿在这里,听候年爷差遣,替王爷效力。”
羹尧又笑了一笑道:“不过这事情也不太容易呢,李寨主能否做到,也须估量着才好。”
李飞龙又是一怔,接着道:“只要不叫小人去河南投案,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羹尧又道:“李寨主如真的愿意效力,倒无须赴汤蹈火。不过跟我当差却与别人稍有不同,事情如能办到固然极好,如果办不到只须事前实话实说,也无妨碍,只空言答应,到末来却不成功,那可不用怪我反脸无情,按情节轻重办理,轻则棍责割耳,重则粉身碎骨,决无贷免,你能答应吗?”
李飞龙闻言不禁又背上直冒冷气,再一看羹尧虽然是白面书生,又坐在书房之中,不知怎样一脸杀气,真的不怒而威,就像立刻要杀人一般,连忙抖颤着站起来道:“小……小人能答应,如……如果误事,愿……愿受责罚。”
羹尧又厉声道:“既如此说,跟我当差,第一项就是未奉我命,决不许把派遣的事对他人说出去,如果漏出一字,立即处死。就是自己的妻子儿女也须守口如瓶,你能办到吗?”
李飞龙战兢兢的道:“小人办得到,年爷还有吩咐吗?”
羹尧颜色稍霁又道:“还有既已奉命办理的事,无论与自己有无关碍,一字不能隐瞒,如敢诬报不实,也一样可以处死,你办得到吗?”
李飞龙又躬身答道:“小人决定遵命就是,如果有犯年爷规矩,任凭处死,决无埋怨。”
羹尧听罢,二目注视李飞龙良久,忽然脸色一转笑道:“我因爱惜李寨主是条好汉,所以不得不在事前加以说明,不过李寨主既然答应在先,便不容后悔了。”
说罢又向房外高叫道:“来呀。”
一声才住,房外立即走进一个清俊的小厮来,先请了一个安,然后躬身而立道:“奴才寿儿在此伺候,二爷有何吩咐?”
羹尧笑道:“你且去帐房里,取二百银子来。”
说罢又附耳数语,寿儿点头径去。羹尧又向李飞龙道:“李寨主既然愿意随我替王爷效力,自下就有奇功一件,让你去建。此事只要能做得好,不但河南积案全销,便那六品护卫也稳在囊中,说不定将来飞黄腾达都在意中。”
李飞龙心中又是一喜道:“到底是什么事呢?年爷能先告诉我吗?”
羹尧笑道:“你那令弟云鹏不是在十四王府当过差吗?”
李飞龙忙道:“这是小人的兄弟一时糊涂,其实他在十四王府,也不过是一个无职差遣,连戈什哈还够不上,年爷又提这个做什么?”
天雄在旁忽然道:“这正是李兄的进身之阶,将来升官发财的绝好机会,你当年爷和王爷还追究这个吗?不过适才年爷已经说过,你答应的话,却一毫含糊不得呢!”
李飞龙惶恐道:“马爷所说的话,小人实在愚昧无知,如果真须小人效力,还请说明才好。”
羹尧道:“既然派你去,当然我非说明不可。上次在邢台县城里你那兄弟行刺王爷的事,你应该知道了。王爷便是为了此事,不明十四王爷为何对他下此辣手,久已打算派一两个人,设法混进十四王府去,把这件事打听清楚。如派别人去,虽然也一样可以打听,但总不如李寨主是李云鹏的亲哥哥来得使他相信不疑,而天衣无缝,所以我打算请你多辛苦一点,李寨主明白了吧?”
李飞龙这才恍然大悟道:“小人明白了,此事自信还可以一试。不过如要打听此事,必须在十四王府,设法住上些时。万一十四王爷因为小人兄弟因此丧命,有点赏赐,或者留在府巾任事,王爷和年爷能信得过吗?”
羹尧笑道:“此事王爷已经全权托我,如果我对李寨主不能置信,肯放你去吗?只要你到了那边,十四王爷无论有何赏赐,你都可以收下。能留在府任事,那更再好没有,只须遵我嘱咐,按日将所知情形,来此报与我或马爷知道,便算交差。”
李飞龙闻言不禁心花怒放道:“既然年爷如此吩咐,小人领命就是了。”
天雄又冷冷的道:“李兄,你既然当面答应,这事就好办了。不过,年爷方才嘱咐的三事,还须记清才好。此事虽已派定李兄前往,可是那边府里的事,一件也瞒不了年爷,如果泄漏半点机密或者所报不实,你可估量着,要不然,还是此刻说明的好。”
李飞龙闻言不由心中有点忐忑,再想起自己到北京城里来,年府便派人前去相邀的事,更加胆寒,忙道:“小人决不敢有违年爷嘱咐,如有泄漏机密,或者所报不实不尽,甘愿处死。”
羹尧笑道:“李寨主不必胆怯,只管放心做去,好歹我自己知道。”
说着那寿儿已用一个金漆托盘送上四封银子来,羹尧用手—指道:“这是两百银子,李寨主且先收下,这不算按月薪给,因恐你到了十四王府,少不得上下要些使费,所以先支此数。以后如有须用之处,只开出帐来,都可照付,我与王爷决不吝惜。”
说罢,又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内面却是一个玉佩,一粒钮扣,一本帐簿,笑着递给李飞龙道:“这一本帐簿是我为李寨主预备的,以后如果因公需款只到此地来,向马兄索取此簿,写上用途数目,由我或马兄盖一个图章,便可照数取款。这一个玉佩是进出寒舍一个信物,只有此佩便可一直到这里来,不必再托门公通报。这个钮扣,看去极平常,其实却是鹤顶红所制,入口即死,李寨主不妨带在身边,备而不用。所以特备此物,是预防一旦事机不密为对方所知,自己估量着,决无幸免之理,便用此物报答王爷,以免多受活罪。不过假使应该用不用,或者见利忘义,竟把事机泄漏出去,那年某也自有收拾他的法子,虽然同样一死,就没有这样痛快了。”
李飞龙不禁又是一怔,连忙躬身接过一一道谢, 一面道:“小人既经奉命,自当遵守年爷规矩,如果真的事到万难,一定一死报效王爷和年爷,不过事不宜迟,小人打算今晚仍回安定门小店,度过一宿,明日便去十四王府求见,年爷意下如何?”
羹尧点头道:“如此也好,那我明日便去回明王爷,派人前往河南设法替李寨主销案了。”
说罢一看烛光笑道:“既这样说,李寨主便请回寓,恕我不留咧。”
天雄也笑道:“李兄确以速回尊寓为是,说不定有位旧相识已在等着呢!”
李飞龙一面告辞,一面笑道:“马爷不必取笑,小人初次到京,哪会有熟人等我?”
说罢揣起银子和玉佩钮扣径去。羹尧送到厅外,走着又嘱咐了一番。李飞龙唯唯受教以后,大踏步出了年府,一直向自己寓所走去,到得安定门附近,已是二更光景。那店只有两进房子,—进得门去,便见自己住的北屋东间,隐隐露出灯光,心中方说:“这小二为何得知我已将回来,却将灯点着。”正待问时,偏那店小得可怜,只有一个小二,此刻因为客人不多,已经出去。再走近那间房看时,室内竟有一个人影在窗上摇晃着,不禁心中一动,想道:“难道真如那马天雄所言,已经有了熟人在此相候吗?”再就窗隙一望,只见一个乡下打扮的少妇,正脸对着床前桌上那盏灯坐着,因为脸背着,却看不出是谁来,心中又想,这也许是个串店的流娼,不知怎的观着房中无人,闯进房来兜生意的,不禁暗自笑道:“一个人只要运气一来,真是思衣得衣思食得食,他妈的,这几天正没处泄火,方才弄到二百银子外快,就有送上门来的人儿,只要她不是个丑八怪,也说不得留下,暂且解馋了。”
想着,一手掀起帘子笑道:“你这妞儿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这个时候,跑到我房间里来?是想找个现成买卖吗?来,来,来,咱们谈谈也好,大爷有的是钱,你接着吧!”
猛可的,那村妇猛一掉头娇喝道:“你胡说什么?又打算找死吗?”
李飞龙一听那声音便大吃一惊,再一细看,原来却是自己的老婆张桂香,脸上脂痕犹在,只是已经换了一身紫绸小袄,青布裙子,头上也改梳了一个抛家髻子,却用一幅宝蓝绢帕包着,不禁大骇道:“你……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我是在做梦吗?”
桂香冷笑一声道:“你问我吗?我是来找现成买卖的,您李大爷有的是钱,为什么不拿出来让我接着呢?”
李飞龙不由一怔,忙赔着笑脸道:“您别生气,我万想不到您这个时候忽然又改了装到这里来。还只道是一个串店的流娼,打算嘴头子上燥脾两句,赶走算数,还真能那么着吗?您到底是怎么来的,能先告诉我吗?”
说着笑着,走近身边,把脸凑上去道:“我猜八成是王爷开恩,因为咱们夫妻多时不见面,所以着您来陪陪我是不是……”
一言未毕,张桂香早扬起五条春笋也似的玉指,啪的一声,便打了他一个嘴巴道:“你简直自己忘记是老几呢。人家王爷就再体贴你些,能在这个时候,叫我到这鸡毛店里来伺候您李大寨主吗?”
李飞龙被那一掌,直打得金星直冒,一手掩着腮帮子,忍着痛道:“那么,您到这儿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桂香见他掩着腮,向后退着,一副窝囊废的样儿,不由噗哧一笑道:“你且慢问这个,我先要审问审问你,你不是早经离开了王府么,为什么到这时候才回来?到底在什么地方呆着,还不赶快告诉我吗?”
李飞龙一听,理直气壮的道:“你问这个吗?我因为信了你的话,所以一出王府,便到年二爷府上去,一直到现在才回来,如果不信,您明天可以到年府上打听打听,我去了没有。”
张桂香一听又冷笑道:“我哪里有闲工夫去问那些?你既说在年二爷府上,年二爷对你说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李飞龙闻言,忽然想起羹尧所嘱,不禁把牙咬道:“这个……年二爷方才已经吩咐过,在他府里说的话,不许对别人说,所以我暂时也不能告诉你。”
桂香看了他一眼道:“吓,你好哇,竟又在老娘面前弄起鬼来。我想那年二爷向来做事没有一件不光明磊落,能有事教你瞒着老婆吗?我想你一定以为我在王府里再也不会出来,所以又跑到不相干的地方去咧,今天如说实话还罢,否则我以后再理你才怪。”
李飞龙闻言,急得直在跺脚道:“是真的,我才从年二爷府里回来,一刻也没有停,怎会到别的不相干的地方去?您这一下不冤枉死人吗?”
桂香把眼—瞪道:“你骗鬼呢,今天要不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哼哼,那你可等着我的。”
说罢又冷笑道:“好几个月没见,你简直连规矩全忘记了呢!”
接着霍的—声站起来,一把揪着李飞龙的耳朵道:“你这死王八,只几个月没见面全改了样呢,如果再不说实话,我不把你的耳朵扯下来才怪。”
说罢用力一扯,李飞龙只痛得杀猪也似的直叫起来道:“我不是不告诉你,实在年二爷不许说,只要一开口,说不定我这吃饭家伙便要搬家呢?你不用说扯下我的耳朵来,就再厉害些,我也没有吃雷的胆子敢把他嘱咐的话漏出来。”
桂香忽然回嗔作喜道:“你怕年二爷就怕得这等厉害吗?我们且不谈这个,你猜我是干什么来的吗?”
李飞龙一手摸着耳朵,一手掩着腮帮子道:“我怎会知道你来干什么?方才只猜得一猜,便挨了一个嘴巴,还敢再猜吗?”
桂香媚笑道:“那个嘴巴你以为挨得冤枉吗?谁叫你自己充大爷,拿我当串店的妓女呢?这怨得我吗?”说罢一扭纤腰,向床上一坐,把手一招道:“你且到这里来,坐下来我们好讲话。”
李飞龙见她秋波一转,妖艳如昔,不由心中一荡,连忙狗颠屁股也似的,跑过去并肩在床上坐下来道:“你到底来做什么呢?”
桂香笑道:“你要问这个,咱们还是那句话,你先将年二爷那里的话告诉我,要不然,咱们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说罢,一手搭向飞龙肩上,丁香半吐笑道:“你真不打算告诉我吗?那等你有求着我的时候,我也办不到,你可别怪我呢!”
李飞龙不禁有点神魂颠倒,正在要说,但一想羹尧所嘱,又不敢说,只有伸出一手去,一搂纤腰笑道:“您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不说这个,现在为什么又问起来?这一来不要命吗?”
桂香格格的笑道:“你这一次总算还不错,年二爷也没白嘱咐你,如今我可以告诉你老实话,今天晚上我不走啦……”
李飞龙不由抱着她一连啃了几口道:“我说么,这可不是王爷教你陪我来了?”
说着,分外不老实起来。桂香猛又一下推开他,嗔道:“你这人真上不得台盘,你当王爷真是为了陪你才着我来吗?”
李飞龙一怔道:“那又为什么呢?”
桂香一掠鬓角悄声道:“年二爷不是派你到十四王爷府去卧底,替咱们王爷效力吗?”
李飞龙不禁惊得跳起来道:“你怎会知道此事,这……”
桂香又悄声道:“说话轻些,我不为这个还不来呢?”
说罢,掏出一块玉佩道:“你瞧这个。”
飞龙一看,那块玉佩,竟和自己的一样,心中立刻明白大半,不禁惊道:“你……”
桂香觑了他一眼道:“我什么?难道只许年二爷派你去,就不行也派我去吗?老实说,你不过是一个帮办而已,我才是正经主儿呢,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顶头上司,你真要不服调度,且试试看。”
李飞龙不由惊得呆了,半晌方道:“是真的吗?”
桂香笑着,掏出一张海月笺来,李飞龙一看,上面写着:“适谈之事,已派大嫂主办,一切望受节制,并将办理情形、随时具报。”下画押着一个尧字鲜红图书。
李飞龙不由呆了半晌,桂香又媚笑道:“怎么样?你不愿意吗?这可是人家年二爷的差遣,却由不得你呢!”
说罢,仍将纸条收好,用纤指在飞龙额上一点道:“你傻想什么?咱们夫妻两口子,还分什么彼此吗?老实说,这是久已派定的事,便你不来,我也非去不可,这一来两口子在一地办事还不好吗?”。
说罢,又附耳小语道:“本来年二爷命我明天一早再来寻你,我为了你才特别今天晚上赶来,你为什么因为这个反不理人起来?就算我是主办,得了功劳还不是你的?我还能去做官吗?你怎么想不开呢?”
李飞龙见她宜喜宜嗔的一副俏模样,忽然又眉黛横春,梨涡微露的看着自己,不由心痒难搔,一把搂定道:“我是被你节制惯的,还有引么想不开的?不过,这年二爷也奇咧,为什么又派起你来,这不太奇怪吗?”
桂香由他搂着一面笑道:“你懂得什么?如果单派你去,你能到上房里去?能见福晋格格吗?再说我是一个女人,多少总比你要占便宜一点,自然由我主办要好得多,这有什么奇怪呢?你别难过,难道我还真能拿你当下属看吗?”
说罢又嫣然—笑,在飞龙耳畔不知说了两句什么,噗的一声,把灯吹灭了,一霎时笑声吃吃,春生斗室,李飞龙便有天大的不快,也到爪哇国去了。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两人才起来,那店小二忽见室中多出一个女客来,不禁一怔,但又不敢查问,只有自己心下怙啜。那李飞龙忙将店钱开发了,又多加了一吊京钱小帐,夫妻相携,先找了一家馆子,吃喝足了,然后一齐向十四王爷府而去。等到府前,李飞龙已经有了在雍年两府的阅历,又恃有暗中奉命而来的大援,转大大方方的向门上说:“在下河南李飞龙,只因舍弟李云鹏前在王府当差,奉命往邢台县公干,不想出了点岔子,不但自己丧命,更连累二弟如虎一同死亡,便妻子张氏,也因此受了重伤,所以特来谒见王爷,说明经过情形,并有机密大事当面禀告,相烦代为进去禀报一声,如能见着工爷金面,生没俱感。”
那门上的一群仆从护卫,一听来人是李云鹏的兄嫂,忙道:“你说什么?李云鹏竟在邢台叫人家给宰了,这还了得?难怪他一去不回来咧。昨天咱们王爷还不放心查究过,您两位既是他的兄嫂,且在这儿等一会,待咱们进去替你问明再说。”
说着请入门房,殷勤招待,有的更问长问短。一会儿,忽然一个戈什哈飞步出来道:“哪位是河南来的李飞龙李大爷?咱们王爷有话,请您到花厅问话。”
李飞龙连忙起身答应道:“在下便是,既蒙王爷赏见,便请带我夫妇前柱便了。”
说着向众人把手一拱,便待随着前往,那戈什哈看了桂香一眼,才要开口,桂香已先瞅了他一眼,媚笑道:“论理我是一个女流,不便跟着去见王驾,不过我那二位叔叔在邢台被人打死的事,我当家的并不在场,我却是身经目睹的人,恐怕王爷要问起来,我当家的一个对答不上,又要烦各位呼唤,所以我想也跟去见一见王爷的金面。这使得吗?”
众人见她人固长得绝俊,口齿更非常伶俐,有人略知底蕴的,更明白她有玉面狐仙之称,却当不得她一双灵活的眼睛,目光四射,面面俱到,都帮着说话,便那来传唤的戈什哈也被她连央求带媚笑,弄得有点神魂颠倒,无法拒绝,只有答应的份儿,带了他夫妇一同到了府内的西花厅。只见那座院落非常宽大,除两株合抱的大槐树而外,几乎整治得其平如砥,还有两副仙人担,和一具石锁放在一边,树下又钉着两排木桩,一个土坑,既好像射圃,又像个把式场。这时,地上静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那座花厅,帘子低垂着,门侧一边站着一个小当差的。那名戈什哈到门前,先悄声向李飞龙夫妇道:“李爷,您和大嫂请先在外面等一会,等我禀明王爷再行奉请。”
说罢,一掀帘子,向内请了一安道:“禀王爷,那李飞龙夫妇已经到。”
遥听里面有人道:“着他夫妇进来吧。”
李飞龙已在雍王府吃过大亏,不禁心下忐忑,踌躇不前,桂香悄声道:“你别怕,都有呢!”
说着那名戈什哈已经出来,笑道:“李爷,大嫂,您快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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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游龙 第十一章 李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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