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 第三十一章 玉 成

  周再兴又噗哧一笑道:“师兄,您别害怕,也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才好,老实说,她之所以肯自甘为妾,便是因为乃父乃兄,未免太对不过炎黄华胄,更无以对思宗烈皇帝和诸位遗老义民,才打算干父之蛊,嫁一个志在匡复大明河山的不世英雄,合力成此不世功业,以代父兄赎罪,不用说她,便小弟重来府伺候您,便也是打算附骥成名咧,您千万不要忘记了我们这一妾一仆才好。”
  羹尧恍然大悟,连忙作上一个兜头大揖,也大笑道:“我还当她另有别情,原来却是为了这个,不瞒贤弟说,此事我们早已当面说明咧,愚兄虽然决不敢自居不世英雄,对重光汉族河山,匡复大明天下,却早有此志,老实说,不但她志在干父之蛊,便愚兄所以不恤族灭,寄身虎口以追随各位长老之后,便也是为了打算一雪这汉军旗籍的奇耻大辱呢!既如此说,以后愚兄一切行止,便请随时指教匡正如何?”
  周再兴连忙闪避一边,一面还礼道:“小弟此系直言,既承见问,不得不向师兄说明,却想不到您二位已商量好了,那小弟便反属多事咧。您这一个揖,小弟不敢当,还望留去对师妹才好。”
  说着又笑道:“现在不是弹琴遣兴的时候,您快将出外衣服换上,小弟这便去替您备马咧。”
  羹尧又大诧道:“这个时候你要着我到哪里去?是周路二位师叔见召吗?”
  周再兴又笑了一笑道:“您也许真乐糊涂了,方才小弟不是已经说过,周师叔夜间要到您这儿来吗?焉有此刻又要您去之理。”
  羹尧一怔道:“那么又换衣服备马到哪儿去咧?”
  周再兴把头连摇道:“您真的是有点心不在焉,还是成心又要瞒过小弟咧?您差马天雄到南边去,不是也和云师妹商量好了的吗?如今既然有了佳音,怎么能不去告诉她一声?否则,人家鱼翠娘有一封信在这儿,料想也与此事有关,您能搁在这儿吗?”
  羹尧不禁脸上一红道:“那便明早再去也无妨,这个时候忙什么?”
  周再兴大笑道:“小弟别的本领没有学会,这当奴才伺候主子的能力,自信已经到了察言观色,无微不至的境界,说实在的,小弟便是因为您对这个脸太嫩,分明该去,却不好意思说得,所以才先说出来,您这一来,不太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吗?”
  说着,不等答话,又请了一个安道:“二爷,您快请更衣,小人不再进来,便在府外伺候咧!”
  说罢,掉头径自下楼,疾趋而去,不禁闹得羹尧啼笑皆非,半晌方才将两封信仍旧包好,收在身边,换上衣服,下楼向前面而来,才到前厅,转过屏风,便闻得那程子云大嚷道:“俺就不信,偏俺来了,你们二爷便要出去,你这小蛋蛋子打算在俺面前闹鬼那还早咧,俺是先从雍王府打听明白才来,雍亲王早出去咧,你怎么说他来请?你知道俺和你们二爷是什么交情吗?俺要不看在他的份上,只这一早把你的蛋黄子给摔出来咧。”
  又听周再兴笑道:“程师爷,您和我们二爷的交情,小人焉能不知道,怎么敢在您面前弄鬼,王爷在家不在家小人不知道,可是那边府里真有人来传话,要请我们二爷立刻就去,也许是我们姑奶奶有事相请亦未可知,您须知我们的姑奶奶便是雍王爷的次妃,谁家兄妹能没有缓急相商?这却不是小人在您面前说谎,不信您瞧,小人马己备好咧。”
  接着程子云又高声嚷道:“那可不行,俺程师爷有紧要的要事和他商量,就为了怕他不在家,才先赶到雍王府去,想不到一下扑了个空,倒闹了俺一身大汗,任凭他是谁来请,要想再拿俺挡回去那可办不到。”
  羹尧心中一想,这是一块魔,要想不见面已经办不到,不如想法尽快把他打发回去再说,想着,连忙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再看那程子云时,果然满头大汗,一手扇着一把大折扇,一手掏出手绢正在擦汗,嘴里还叨念着道:“你这小蛋蛋子,也不打听打听,俺程师爷向来料事如神,岂有不见主人之面,便让你这奴才打发走了的道理?”
  羹尧连忙赶上一步道:“程兄请恕小价无礼,少时自当责罚,不过委实舍妹有事相召,命小弟立刻就去,所以他才挡驾,其实并非有意蒙混,还望见宥,如有要事,便请在这厅上略谈如何?”
  程子云闻言,连忙将扇交左手,和手绢握在一处,右手摘下眼镜大笑道:“双峰,你出来得正是时候,要不然,俺便要闯进去,各处搜索咧,我们本来通家至好,便老伯母还有避忌吗?”
  接着又笑着,一屁股在厅上客位坐定,一面道:“俺近来因为敝居停管了神机营,越发忙得头昏脑胀,天气又热,不是有要紧的事,决无来此相扰之理,您便是令妹有天大的事相邀,俺也得屈留一会咧。”
  羹尧无奈只有笑道:“小弟这不已经奉陪吗?彼此不是外人,有话还请快说才好。”
  程子云将眼镜手绢一齐放在桌上,又拿起那把扇子来扇着,一面笑道:“你且别忙,俺太累了,话又长,容俺稍坐再为细谈便了。”
  周再兴在府门以外,本就看见程子云来了,早在门外拦了一阵,连说我们二爷有要事立刻要出去,所以教小人挡驾,改日再为谢步。却不料程子云说什么也不答应,一定非见不可,而且老实不客气,更不用通报,便向府内冲了进来,再兴跟在后面又拦着,仍未拦住,这时见羹尧已经出来,连忙又送上两盖碗茶,以便羹尧照官场仪注,三言两语便端茶送客,谁知程子云一见茶来,先大笑道:“双峰,我们是熟不拘礼,俺委实口渴得紧,您也不用让,俺却非牛饮不可咧。”
  说着又放下扇子,一手端起盖碗,向嘴上就送,却想不到那茶是才烧沸了的开水,刚刚沏上,简直烫不可言,他又渴了,想来个痛快,一下便是一大口,只烫得舌头在嘴里直打嘟噜,啪的一声放下盖碗,吐了一地,却说不出话来,羹尧不由瞪了再兴一眼,心里要笑,口中却道:“程兄怎么咧?是不是这茶太热了?”
  接着又向再兴道:“你这奴才,这热的天,为什么把才沏的茶拿来?还不快去取手巾和凉茶来。”
  程子云也心知周再兴存心恶作剧,但自己不等主人敬茶便先喝得那么急,也委实不是做客之理,而且羹尧已加呵斥,更不好说什么,只觉得嘴里麻麻的,辣辣的,有些不大好受,半晌方道:“这个倒不能一定怪尊管,委实俺也太渴了,如今不谈咧,我们还是说正经的,您知俺这样忙着寻你有什么事吗?”
  羹尧笑道:“程兄不说,小弟哪里知道?是王爷又有什么事,请程兄前来相商吗?”
  程子云一拍大腿道:“您和俺真是一时瑜亮,这一下真猜着咧,不过此事非细谈不可,这厅上,大家全衣冠齐楚的坐着,彼此相对,全有点不大好受,我们先到您那书房里去,宽去外衣,再说如何?”
  羹尧忙道:“程兄有命,小弟当得奉陪,不适,舍妹实在有事,立等相商,万不容不去,既须长谈,容小弟明日到十四王府,再为奉访,不比这样匆促要好得多吗?”
  程子云摇头道:“那可不行,您叙家常日子长咧,俺这事却刻不容缓,非立刻商量不可,否则这样热的天气,俺也犯不着在这烈日之下奔驰,还不如在家乘凉睡上一觉咧。”
  羹尧见他一味厮缠,不由暗暗着急,忙又道:“程兄有话但请快说,如属机密,小弟不妨遣去仆从,那书屋虽然寂静,但天气炎热,却未免太闷人咧。”
  程子云把脑袋一偏,皱起一双浓眉道:“话不是这等说,俺委实浑身全湿透咧,虽然彼此至好,礼不必为我们而设,但如在您这大厅上,把衣服全脱了,万一来上一两位外客,未免观之不雅,便您不说什么,俺也不好意思,这一到书房之中,那便可以彼此脱略,不大家痛快吗?”
  说着,脚下两只靴子连搓道:“啊,啊,这真不得了,偏这夏天一到,俺这双脚又发痒咧,您说俺在您这大厅之上,能把这双靴子袜子一齐脱掉,来个光脚丫吗?”
  羹尧一看情形,不向书房里让,还真不行,要想三言五句把他打发走,已经决办不到,连忙皱着眉毛笑道:“小弟遵命就是,不过今天有事,委实不能多谈咧。”
  程子云闻言不由笑咧了大嘴道:“古人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只要准俺到您那书房里去把衣服脱了坐上一会,那便无异救了俺这条性命咧。”
  说罢,抢起桌上眼镜扇子手巾,立刻站了起来,向周再兴道:“管家,劳驾,给俺预备一大盆水,有凉茶再来上一大壶,停一会,您便让俺给您请上两个安全使得,那开水却免劳照顾咧!”
  说着,更不等羹尧让便迈开大步,笑着直向里闯去,慌得羹尧反而跟在后面赶着,周再兴不由好笑,只得也跟着,一同走向花厅旁边,那间书房内,程子云才一进了花厅,便不等进房,便先将眼镜扇子手巾,向周再兴手里一塞,呼的一声,又将外面一件纱马褂脱将下来,走着,又将那件纺绸长衫也脱了,一古脑儿,团在一处,一进书房便向椅子一抛,大笑道:“痛快,痛快。”
  接着向靠窗另外一张椅子上一坐,又将外面一件短衫也脱了,连靴袜一齐脱下,扔在一旁,长长出了一口气道:“说什么此乐虽南面王不易也,俺这一霎儿,简直是羽化登仙咧。”
  羹尧不禁皱紧双眉,也将长衣脱了道:“程兄,小弟已经如命,有话也该说咧。”
  程子云一面翘起一足,伸手在脚丫里搔着,一面笑道:“您且少安毋躁,俺只稍微痛快一会这就说咧,此刻并不是俺不说,委实俺这两个老伙计不稍微安排一下,它也不肯答应咧。”
  羹尧见他双手捧脚而搔,闹得臭气四溢,不由退避不迭,程子云却口里,哼哼唧唧自得其乐,百忙中,还向鼻上嗅了几下,大有旁若无人之概,那周再兴不由也皱了皱眉毛,将他那手巾扇子眼镜送上,接着出去一会儿捧了一个大水盆子进来,看着程子云笑道:“程师爷,小人知道您就喜欢一个痛快,那手巾面盆全用不着,所以把那养金鱼的盆儿拿来,您要洗脸抹身全使得,便要洗上一次脚也行,快请用吧。”
  程子云一看,那水盆果然有一个小金鱼缸那么大,满满储了一缸水,还有一条雪白高丽布手巾,不由看了再兴一眼哈哈大笑:“管家,您真可以,俺这便遵命上下抹个痛快咧。”
  说罢,先将一条辫子盘了起来,然后蹲下身去,捞起那条手巾在睑上洗了几把,一下绞干,在身上胡乱抹了一阵,最后又箕踞坐在椅子上,把一双尊足伸入缸中,洗了一会,用手巾抹干,又大笑道:“这会子,俺全停当了,只等那凉茶一来,便可以谈正经的咧。”
  说着周再兴已经提了一把大铜壶,挟着一个大海碗来,将碗放在他身边茶几上,一下便倒了一大海碗,羹尧一看那茶,黑黑的,浓浓的,简直和府中常饮的茶大不相同,正待要问,再兴连忙一使眼色,一面笑道:“程师爷,您要凉茶,又要喝个痛快,所以我只好把茶放在壶里烧开,再吊到井里去凉了一会,也许味还要涩一点,您可别见怪。”
  程子云抄起海碗,先试了一下,大笑道:“好,好,只要不烫舌头,俺就足感盛情咧。”
  接着捧起那碗,真似老牛饮水一般,一下喝个干净,这才一摸项下虬髯道:“尊管真是可人儿,有这一盆水,一碗茶,我们便不妨多谈一会,要不然,那样衣冠楚楚的向大厅上一坐,俺就有话也说不出来咧。”
  接着又笑道:“俺之所以来寻您,便是为了王爷兼营了那神机营,本来那里面全是皇亲国戚当差,算是本朝的御林军,可是天下澄平一久,规模全失,王爷一接任就打算切实整顿一下,不过人才难得,别的不说,便那杂技火器两营,连个像样的教习全没有,王爷因为这个急得不得了,竟打算让俺去兼上一个总教习,您请想,俺便再不行些不能自比伊吕管乐。至少也是羊叔子谢东山一流人物,怎能跑去兼上这一份差事咧,所以才打算来和您商量商量。”
  羹尧本来憋着一肚皮不快,只不好发作得,闻言不由怫然道:“原来程兄闹了半天,却打算荐我去当这个总教习,那对不起,只好方命咧。”
  程子云一面取过那大扇子摇着,一面笑道:“双峰,你错到家咧,这个什么鸟教习,俺程子云尚且不屑,焉有亵渎足下之理,何况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俺便不才,还不至这样冒昧荒唐,我今天赶来,是为了您这门下江湖人物最多,打算劳驾代为物色一二,您怎么疑惑到自己身上去?真那么一来,俺不成了妄人吗?”
  羹尧听罢颜色稍霁道:“如此说来,还有个商量,不过此事那位胡兄最为熟悉,您为什么不去找他倒来寻我咧。”
  程子云摇着扇子,又一摸项下虬髯道:“您为什么一件事看得这等容易,那位铁笔书生虽然和俺已经交成极好朋友,王爷也看得他不错,可是这神机营的杂技总教习却非同小可,如若弄个不相干的人进去,那还了得?不但王爷信不过他,便俺程子云也不得不斟酌,如若是您荐的人,那话就好说多了。”
  羹尧略一沉吟道:“程兄便专为此事而来吗?小弟遵命就是咧,容假时日,我想也许可以报命,但却急不得咧。”
  程子云猛又一吐舌头道:“您说得怎么这等自在,王爷现在就立等要人咧,要不然俺这东鲁狂生,江湖知名之士,多少也认得几个,何至要劳您大驾荐贤咧?”
  羹尧不由笑道:“您要立刻要人,那我可没有方法,您也请想上一想,王爷既然力谋整顿,我能随便抓上一个凑数吗?”
  程子云又笑道:“那也不是立刻的事,我想凭您年二爷要找这样一个人,有个三五天也许行咧。”
  羹尧摇头道:“那可不一定,要人那有的是,要人才可就不很容易,不过既是王爷的意思,您又来这么一趟,我总有以报命就是咧。”
  接着一看外面天色道:“程兄还有事吗?小弟委实有事在身,却不便多陪咧。”
  程子云还舍不得走,正说:“俺委实太累咧,公事虽已交代清楚,容再小坐须臾如何?”
  那周再兴又从外面嚷进来道:“回二爷的话,适才雍王府又打发人催请,据来人说,姑奶奶是奉了老皇妃之命,立等二爷去有话吩咐,却迟不得呢!”
  程子云无奈这才匆匆穿上靴袜,站了起来道:“既是老皇妃之命,却真延迟不得咧,俺先走咧,您答应的事可也迟不得。”
  接着又附耳道:“王爷这次整顿神机营是极有用意的,如果真能做出一点好规模来,将来国家一旦有事,便可帅席专征,这未来的一切全不用说咧。”
  一面又哈哈大笑道:“俺本来已经想拿定主张,在这里吃了晚酒再走,却想不到找你的竟是老皇妃,那只能容诸异日咧。”
  说罢,拿起衣服抖了一下,一件一件穿好,又戴上眼镜,拿了扇子手巾告辞要走,羹尧也慌忙将衣服穿好道:“小弟也须立刻就走,您且稍等,我们同行便了。”
  说着两人一同出了年宅,程子云一再叮咛不可误事,方才上马而去,羹尧却因那匹宝马被天雄骑走,夏天又热,一向多用骡车代步,也跨上车去,周再兴坐在车沿上等程子云去远方笑道:“二爷您别忙,哪有什么老皇妃相召,那是奴才因为这块魔老不走,不一定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才这么说,要不然,他也许真想吃了晚酒才走,那就糟了。”
  羹尧见车已行动,忍不住大笑道:“我肚里早有数咧,你那茶水是从那里弄来的?这人虽然狂妄,有时也很精细,下次却不可如此咧。”
  再兴笑道:“这种妄人,也只有这样对付他才行,老实说,那个盆子,哪里是什么金鱼缸,连手巾全是我从魏景耀老婆那里借来的,人家是干什么用的,我可不知道,那茶是哈老回回店里施茶用的,我怕它不凉,绐倒了半壶,又渗上了半壶井水,他这—回去,也许就闹上肚子亦未可知咧。”
  羹尧不由又笑了一阵,等车子到了雍王府,外面已黄昏,羹尧仍先向花厅秘阁而来,才到花厅上,周再兴一看四顾无人悄声笑道:“我已打听过了,王爷到宫里去尚未回来,您不必多耽搁,正好径向后园去,如果他回来,我再托人前往相请便了。”
  羹尧脸上虽然有点讪讪的,但只点头微笑便径向后园而去,一路穿花拂柳,到了借荫楼下,院落外面,因为天已全黑下来,心中一想,自中凤来此,从未夜行来访,正恐中凤见怪,又恐外人议论,忽听身后大笑道:“姑老爷,您怎么这个时候才来?俺小姐方才洗完澡,在凉榻上躺着咧,她近来不知怎的,连楼也懒得下,您又不常来,怎么倒好像生疏了也似的咧。”
  羹尧猛一掉头一看却是孙三奶奶,穿着一身青夏布衫裤。一手挥着一把大芭蕉扇,一手提着一个菜莉花球,正把一对母狗眼笑成一条线看着自己,连忙掏出两封信来道:“我因为有两封要紧的信,要交你们小姐,既遇着你,便烦你替我送给她,可不许对人说,我去咧,”
  孙三奶奶且不接那信,转一下拦着道:“您是怎么着咧,有话不会对俺小姐当面说吗?怎么反递起信来,既来了您要打算再走那可不行,俺小姐这两天,不知为了什么,心里正烦哩,连香姨儿和李大姑娘全爱理不理,俺正望您能来,和她说说笑笑解个闷儿,您怎么倒来起这一套来?”
  接着又脸色一沉道:“别是您小俩口子,因为什么又闹翻了吧,那也不要紧,你且说个理来让俺评评谁是谁不是,替您两位和解和解也就算完啦。”
  羹尧本为避嫌,打算将那两信托她交给中凤,既省得有些话当面不好说,又免得落个黑夜同处一室的嫌疑,却不料孙三奶奶竟大嚷大叫起来,不由心下着急,又恐人来,问及两信不好答复,连忙将信收好,一面双手齐摇道:“嬷嬷,你先别嚷,我和你们小姐之间无隔阂,实在因为婚期已近,所以不便多来往,才略微疏远一些,这是为了彼此避嫌,你这一嚷,要让外人听见,岂不又是笑话?”
  孙三奶奶闻言又咧嘴一笑道:“我的姑老爷,您为什么不早说咧?倒害俺白白担了好几天心思。”
  接着又道:“俺不嚷就是咧,您可不许走,这事俺还得问一问俺小姐才行。”
  羹尧见她虽说不嚷,那嗓子仍然没有捺下来,心下更加慌急,忙又道:“我谢谢你,说话声音低一点行不行,你要再这样,那我只有走咧。”
  孙二奶奶却似没事人儿一样,又咧嘴大笑道:“俺的姑老爷,您这又怕什么?须知只要坐得正行得正哪怕和尚尼姑合条凳,您两位的事,连王爷老皇妃全知道,还怕谁?有谁敢说一句浑话,不用您两位开口、俺打也打下他半截来……”
  正说着,楼上的云中凤已经听见,连忙从凉榻上,霍的站了起来,赶下楼梯,纵向院落门内,低声娇喝道:“大黑夜里,你又乱嚷什么?还不与我快进来,你真打算呕死我吗?”
  孙三奶奶一见中凤出来,方才放低了喉咙笑道:“俺姑老爷……”
  正说着,一见中凤横着一双妙目,又改口道:“俺真该打,又忘了您的嘱咐咧。”
  接着又道:“俺是因为年二爷来了,他又不肯进来,却说有什么信要教俺送给您,俺只当您两位闹翻了,所以才拦着他不让走,其实俺并没有说什么咧。”
  中凤一看,果然羹尧尚在门外站着,连忙红着脸道:“你这人也奇怪,既然有事,为什么自己不进来,倒托这个蠢牛咧?”
  羹尧一见中凤面泛红霞,似怒的使着眼色,也一脸惶急之色,连忙走进院落赔笑道:“这是我的不是,并不能全怪这孙嬷嬷。”
  中凤不语,连忙先将院落门关上,一面向羹尧低声道:“请上楼吧,有话我们上去说去。”
  一面一双妙目又瞪着向孙三奶奶道:“方才的事,任凭年娘娘和福晋面前也不许漏一字,你只要敢让别人知道,那我可顾不得我是你奶大的咧,”
  孙三奶奶不由哆嗦着道:“只要您吩咐过,不管是谁,俺全不会把话说漏了,不用说娘娘福晋,便皇上问,俺也不说还不行吗?俺如说了不算,您便将俺这颗脑袋斫了也愿意。”
  中凤又低喝一声,不许多开口,这才和羹尧相携走上楼去,一同落座,不由红着脸埋怨道:“你这人真岂有此理,怎么越来越荒唐,竟昏夜跑到这里来,既来了又不上楼,却和那无知蠢牛在外面嚷起来,要让人听见,那怎么是好?就有什么事,不会等到明天早上再来吗?”
  羹尧不由涨红了脸道:“江南有信来咧,我本不想在这个时候来,无奈周师弟迫着非来不可,又被那程子云在出门的时候,缠了好一会,以致才延到此刻,本来并不想进来,只打算将那马天雄的一封信和鱼翠娘托白叔带来的信交孙三奶奶送给你便回去,免遭物议,谁知你那嬷嬷,不管青红皂白竟大嚷起来,又无端的疑惑我们有了隔阂,一下闹得不得开交,如非你赶下去,我还真窘不可当咧。”
  中凤看着他,不由也涨红了脸,梨涡微露道:“便江南有信来,你也无须如此急呢,难道还有什么急事吗?”
  羹尧不语,连忙将那两封信连油纸包递了过去,中凤接过打开油纸包,首先入眼的是鱼翠娘的那封信,忙拆开一看,不由脸上更加红得厉害,觑了羹尧一眼,连忙收好,又将那马天雄的一封信看完,低着头双蛾微蹙道:“你见过周路两位吗?”
  羹尧忙又红着脸道:“见是还没有见过,不过周师弟告诉我,说周师叔已经答应,只说未免太委屈师妹,并着我以后一切要和师妹商榷,使我也觉得太对不过师妹呢!”
  中凤不由眉黛全舒,瓠犀微露,低垂着粉颈道:“此刻还说不上谁对不过谁,你将来只要能让人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委屈,便不算对不过我咧。”
  接着又把头一抬道:“这信上不只我两人的事,还有那江南织造对江南诸侠的事,所关綦重,这事却必须好好应付才对,最好你对周路二位一切请命而行,这今后的事,一天比一天复杂,一天比一天要紧,你却不可丝毫大意咧。”
  羹尧笑道:“今后情形又不同咧,能有师妹点拨其间,大家可以随时商量,那就比现在要好得多了。”
  中凤不由又晕潮莲脸嗔道:“你别把事情尽管扯到我身上来,有些事我却替不了你呢!以我揣测,周路二位师叔对此事,必有后命,你还须筹划一下才好。”
  羹尧又笑道:“我还忘记对你说,周师叔今夜便要到我那里去呢!”
  中凤闻言忙道:“哎呀,那你就该乘雍王末回来之前赶回才好,万一他一回来,如果稍一延迟,第一次与长者相期,便让他老人家等你,岂不要遭训斥?别看周师叔为人和易,又极疼爱后辈,一旦犯了过错,却绝不客气姑息咧,那你就该赶快回去才对。”
  羹尧一听,果然有理,连忙起身告辞下楼,中凤送至楼下,又悄声道:“你明日还须在这边的主儿面前托件事故才好,要不然让他稍起疑心,这以后的事,便不好办呢。”
  羹尧也悄声道:“这倒无须托故,现成的便有一件事咧。”
  说着一面走着,一面把程子云相访的话又详细说了。中凤一面点头,一面又道:“便此事也须禀明周师叔才好,如果他老人家认为必须派人,如何推荐更必须慎重,须派人,须知道这边这个主儿猜忌颇深,却也须避免咧。”
  羹尧点头答应,出了院落之后,悄然走向前面花厅秘阁,雍王仍未回来,胡震却已在等着,一见面便含笑道:“恭喜老弟,愚兄要吃你喜酒咧,不过,今夜还宜速回为是,值年人恐怕还有话说,你却再迟不得了,少时居停主人回来,愚兄自会代为说词便了。”
  羹尧一面支吾着,一面又将程子云相访的事悄声说了,并请代致雍王,就说为了此事而来,胡震笑着低声道:“这却使不得,不但决不能借此为题,而且此事必须瞒着他才好,少时他回来,愚兄自然有法子替你遮盖过去,明日相见,他至多取笑一场也就算完咧,此事却所关者大,只字也提不得咧。”
  说着,把手一摆道:“愚兄所以在此坐等,一则为当面道喜,二来便是为了此事,诚恐老弟脸嫩,不愿说到后园去,却借此事遮盖,那便要误大事咧,现在话已说明,便请快些回去吧。”
  正说着,周再兴已从外面走进来高声道:“大爷嘱咐二爷早来早回去,现在还在府中相候,王爷既不在府中,您也该回去咧。”
  羹尧连忙告辞,出了雍王府,又赶将回去,只在上房各处打了个转,用罢夜饭,便回到园子里面,吩咐周再兴备好茶水,关上门,以便延接周浔。
  周再兴笑道:“接待这位师叔,茶水倒在其次,他老人家的喜忌爱恶我全知道,早代您准备好咧,这个用不着您操心,包管他老人家高兴合意。”
  说着,将那当窗一张小几上的东西,全移到别的地方去,匆匆下楼,一会儿,提了一大坛花雕酒,一食盒上来,先将食盒打开,羹尧一看,却是一大盘东坡肉,一大盘蜜炙南腿,一大盘白斩鸡,一条清蒸鲤鱼,另外一碟松子,一碟各式果脯,一一放在几上,接着又奔下楼去,取来一大盘时新果品,三付杯箸,一个极大玉斗,看去足可盛得半斤来酒。
  一面笑道:“这就行咧,您如自己估量着还能倒上三五斤酒不至便醉,最好陪他喝上一会,包管没有错儿。”
  羹尧笑道:“原来他老人家好饮,不过这样相待,未免太简亵咧,好在时间还尽来得及,便烦贤弟再去厨房里说上一声,命他们备上一桌上席不好吗?”
  周再兴摇头道:“那就反而不行咧,他老人家虽然好饮,却最讨厌衣冠盛筵,要这样才好,不信你少时便知道咧。”
  接着又笑道:“您别以为这是谢媒酒,那还早咧。”
  羹尧红着脸道:“贤弟为什么老开玩笑?这是正经大事,而且他老人家第一次到我这里来,委实不容亵渎。”
  周再兴又笑道:“小弟取笑容或有之,但他老人家,确实是这个脾气,你如果真的盛筵以待,却决非所宜。”
  说着,又下楼去,将外面门户关好,两人对坐等着,约莫戊末亥初,忽然楼窗外,微风飒然,接着那枝画烛一晃,一个苍老的声音大笑道:“年贤侄,老夫贺喜来迟,累你久待咧。”
  羹尧再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赤红脸,银须过腹的老者只穿着一身哆罗麻夏布短衫裤,一脸笑容站在面前,正是周浔,另外还有一位淡黄面皮,身穿黑绸长衫,手握纸扇的精悍中年人站在一边却不认识,连忙拜伏在地道:“弟子一切俱蒙师叔玉成,今夜又累师叔夤夜过舍,实在于心难安,接待未周,还望恕罪。”
  周浔闻言,一面双手扶着,一面又哈哈大笑道:“老夫这不过一个现成人情,老贤侄何用行此大礼,只要将来你与凤丫头二人,真能为我汉族争光,做出一番事业来,便不负老夫这番撮合咧。”
  接着又向身侧那人一指道:“倒是白师叔,为了你二人之事,不惜长途跋涉,来回要赶上七千里路程,将来你二人应该多谢谢他才对咧。”
  羹尧这才知道,那人竟是江南诸侠当中的白泰官,连忙又叩拜下去道:“小侄久钦师叔威望,适承寄来马天雄一信,才知道为了小侄之事,竟累师叔南北奔驰,并蒙多方玉成,实在感谢不尽,正欲设法求见,以便当面叩谢,却想不到今夜竟承师叔与周师叔一同贵临寒舍,这教弟子又如何敢当咧?”
  白泰官大笑着也进前一步扶道:“你别听周师叔那一套,我这区区微劳何足挂齿,真正撮成你两个这段姻缘的是他却不是我咧,我这次北来,虽然与你和凤姑娘的事有关,却不单为了这个,倒是你以一个八旗世家子弟,却能具有如此抱负心胸,又居然在江湖上混出一个极好声名,连小鹞子马天雄那等硬汉,全死心塌地为你卖命,这却真可贵而难能,所以我才随了他看看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彼此日后尚须有多少大事要共,你这样逢人磕头,遇事打恭,却和我们的脾胃合不来咧,再说,为了师妹却遇着师叔便下跪,不也嫌太过寒伧吗?”
  羹尧心方暗想,这位白师叔怎么也一见面就开玩笑,但口中不好说什么,只有红着脸道:“弟子蒙诸师叔成全,在这酷暑逼人之下奔驰数千里,焉有能不叩谢之理,再说礼不可失,弟子与师叔初见,也不容不叩见咧。”
  白泰官大笑道:“如论奔走微劳,你要谢我还须有待,如论初见,你这头一磕,我这师叔都拿不出见面礼来咧,我看还是免了,我们先说正经的,还有大事急须商榷,却不可因此耽误咧。”
  正说着,周浔回顾那几上所陈酒肴,不由又大笑道:“这一定是周贤侄的布置,要投老夫所好,今夜有事,本须长谈,能有点酒,边饮边谈倒也好,你白师叔和我二人,一向全是脱略惯了的,你只要能不改初衷把事做好,倒不必一定着乎形迹,我们且先坐下来,再为细说便了。”
  说着更不待羹尧相让即便入座,周再兴捧着酒坛笑道:“弟子就知道您只一有大事商量,必须这个,精神才能饱满,所以老早便预备好了,我想有这一坛也够咧。”
  周浔又大笑道:“你这孩子真该打,放着正经经济学问不去留心,却专在这个上用工夫,如若你把年兄教坏了,你师父却不会饶你咧。”
  周再兴笑道:“这个弟子怎敢,不过如今这个年头儿却非此不可,您不是让我来当奴才?不练好这一手,这奴才怎么能当好咧?”
  说着,取过一把大锡壶,将酒注入,先在周浔面前那只大斗里斟满,一面又向白泰官和羹尧二人道:“您两位赶快入座,别再耽误了,我知道,周师叔他老人家有规矩,先得喝上三大斗,才好说话咧。”
  周浔猛捋长须笑道:“小猴儿,你别越说越上脸,我老人家,虽然在这京尘十丈之中住得久了,却不一定喜欢这一套咧。”
  说着,看白泰官举起那玉斗来,先呷了一大口道:“这酒还不算错,老弟也来尝尝,我们边喝边谈便了。这小猴子,他既喜欢闹鬼,便罚他斟酒,却不许入席咧。”
  白年二人也入席,周再兴却笑道:“您不必罚我,这斟酒当得是我的差事,古人不说过,有事弟子服其劳吗?”
  说着,真个捧壶侍立一旁,羹尧方说:“今日我是主人,这酒应该我来斟才对。贤弟何不也来陪二位师叔一杯。”
  周浔摇头道:“那不行,我向来说话决无更改,今夜非罚他斟洒不可。”
  接着又举起那只玉斗来,呷了一大口酒向羹尧笑道:“你既差那马天雄到江南去向尊师投书,为何在我面前竟只字末提,要不然,不但免得那小鹞子挨上一记喂毒偃月镖,便你白师叔也可以免去一场跋涉,这么一来,你那师父仍然要将这副担子架在我肩头上,说起来连你也该罚才对。”
  羹尧忙道:“此事弟子诚然也该罚,不过,一则弟子托那马兄南去,系在谒见师叔之先,后来虽承师叔赐见又接引在太阳庵门下,但弟子对屈师妹为妾媵,实在内疚神明,所以不特自己未敢呈明,便连托周师弟代呈也不敢,现在虽然承师叔格外成全,各方大势所逼已成骑虎,在弟子心上仍然有百口难辩的苦衷,决非有意欺瞒,此点还望师叔原宥才好。”
  周浔大笑道:“不但你如此想法,便你那师父也为了这个名份,把这付担子打算卸到我头上来,所以才害你白师叔在烈日之下奔驰数千里,前来取决于我,如以常理而论,屈师妹为妾媵,自属不可,不过天下事有经有权,男女授受不亲,到了嫂溺援之以手便不同咧。”
  接着把那一大小酒一饮而尽,放下五斗,捋着修髯,正色道:“我之所以要曲全此事的,倒决不是为了成全你们的儿女之私,实在因为这匡复大计的一线之望,既然寄托在你身上,便不容不全力以赴,以你的才具抱负而论,虽尚可取,但恐一朝得志,便尔骄矜自恣,未免有误大事,那凤丫头却比你沉着而肯屈己下人,又颇识大体,她因父兄失德,又立志干蛊,自愿不惜一切,助你成此大业,以代父兄赎罪,我才不得不从权,委屈她,便宜你,如今这付担子,算我替你师徒担了,便庵中长老和江湖志士如有非议,我也有话说,你也无须内疚神明,只须记牢我这番用心,和那凤丫头之所以甘心嫁你为妾的缘故,便算对咧!”
  说罢,猛一抬头,目光如电,看看羹尧道:“人生知己难求,更难得的是红粉知己,你将来却不可以辜负了她这番苦心孤诣咧。”
  羹尧不禁肃然起立道:“弟子蒙师妹这等看待,又蒙师叔如此成全,今日垂训敢不书绅以识?他日便有尺寸之进,决不敢有负您这番用心,和云师妹所受的委屈,只一息尚存,便粉身碎骨也当全力以赴。”
  接着又慨然道:“便弟子对云师妹和周师弟也全曾说过,弟子之所以甘冒灭门惨祸,不自安于富贵利禄,追随恩师和诸伯叔之后,共图大举,便也为了要一雪先人这汉旗籍之耻咧。”
  周浔忽又哈哈大笑道:“既如此说,老夫且赐你这一斗酒,祝你和凤丫头将来各遂其志,也不枉我今晚来上这一场。”
  周再兴闻言,忙将那玉斗斟满,捧着向羹尧笑嘻嘻的道:“周师叔赐酒不易,您快干了,果真有那么一天,您可别忘了这一斗酒是由小弟奉上的咧。”
  羹尧谢了一声,接过玉斗一饮而尽道:“弟子既承师叔赐酒,他日稍违初衷便有如此酒。”
  白泰官在旁,不由说了一声“壮哉”,也擎杯笑道:“年贤侄,我也敬你一杯,祝你成此壮志,老实说,你虽已由周路两位接引入门,庵中长老尚未得讯咧,此番我回到太湖,定将此事说明,便那小鹞子马天雄,我也必陈明老师父留在太湖上香,以后全是一家人,一切便不必避忌咧。”
  说罢一饮而尽,猛一照杯道:“干。”
  羹尧忙也举起杯来道:“师叔为了弟子的事,长途跋涉,怎敢再蒙赐酒,这杯酒算弟子敬白师叔的便了。”
  说罢也一饮而尽,接着周再兴替各人把酒斟上,将那玉斗仍放在周浔面前,白泰官又将马天雄南行所遭,和曹寅李元豹以及那邓占魁的事全说了。羹尧也将程子云来访的话说了,周浔连饮数斗,忽又看着羹尧道:“这江南织造之事,上次老贤侄已经对我言明,决系出于鞑酋密旨无疑,但不知何以又派那邓占魁单对太湖之事,你知道此事吗?”
  羹尧道:“此事弟子倒还未听说,容待再为设法探听,不过,如就白师叔所言,也许那鞑酋对江南织造曹寅也不放心,所以双管齐下,再暗中派上一个人亦未可知。“周浔捋须一笑道:“此事所关者大,你却须切实打听一个确讯,至于那血滴子一事,我也已经有了一个通盘筹划,不过却须视此事如何而定,便你白师叔也必须等此事有个水落石出才能回去,却事不宜迟咧。此外那鞑酋何日南行,你也要时刻留神,只一得确讯,可立刻着你师弟告诉我。”
  羹尧连忙答应,一面道:“有关这两件事,弟子明日便向雍王处从旁刺探,只一得悉,必托周师弟前往陈明各位师叔便了。”
  周浔拈须沉吟道:“我料那江南织造,在你白师叔来时,必也有密函,分致鞑酋和允祯,虽然你那宝马行程稍快,但他如用八百里加急羽递来京,也决不会落在后面,更料那允祯得信,必要问你,只等他来问,探听便较为容易,不过,此事与那允祯也许有关,你在未与允祯谈及之前,最好先就程子云来访之事,去允祯处再打听打听,告以所说人选正在物色中,我再着胡震暗中相助,也许可以得到一点弦外之音。如你此刻先在允祯那厮口中探听,只要他一接曹寅来信,便不免反起疑心了,我闻此人猜忌之心极重,却不可不慎咧。”
  羹尧唯唯受教,白泰官又笑道:“你那宝马委实是匹千里龙驹,此番我来,如非仗它之力,决无如此爽利,此番南归,只好还借一行,将来仍交马天雄带回了。”
  羹尧笑道:“师叔只管借用无妨,弟子现在长日在京,也无所用之咧,只那马兄为了弟子的事,却受了重伤,实在于心难安,师叔南旋,尚乞代为慰问,将来临行,那复函仍须托师叔代致,诸多亵渎,还请见谅。”
  白泰官大笑道:“我既做了驿使,自有递信之责,你岂用再相托?不但你的信必须携归以清手续,便那凤丫头,你也须给我讨一封回信来,要不然那鱼翠娘便决不肯答应我咧。”
  羹尧一面谢过,一面答应,那白泰官初见羹尧,有心相试,酒酣耳热,对于兵谋战策,各家功夫,乃至山河险要,无所不谈,羹尧一一对答如流,周浔却只擎定那只玉斗一饮便是大半斗,看着两人微笑道:“白老弟,你此番来京已经见过云霄吗?”
  白泰官不禁愕然道:“我平白的去见他做什么?你这一问不显得有点出奇吗;”
  周浔手拈着长髯,一手擎着玉斗大笑道:“你如非受了云霄之托,为什么这样考问年老侄呢?”
  羹尧不由脸上一红,白泰官也大笑道:“原来你竟想到这个上去,须知我是久已闻得我们这老侄有知兵之名,又小小年纪便蜚声江湖,一定有他成名的道理,才自己不揣谫陋,打算试一试,他盛名之下,到底实学如何,谁知我这个试官不但没有能难倒士子,几乎转被他考住咧,多谢您这一来倒替小弟解了围咧。”
  说罢又相与大笑,羹尧忙又逊谢,三人直把那六十来斤一坛酒,喝得只剩下一小半,周白二人方才辞去,等送得二人走后,周再兴又斟了一大斗酒,向羹尧道:“师兄且把这一斗吃了我有话说。”
  羹尧不禁诧异道:“这又是什么道理?愚兄今日陪侍两位师叔已经过量咧,你再加上这一大斗,岂不非醉不可。”
  周再兴笑道:“这是罚酒,您却非吃不可,否则便算太对不过小弟咧。”
  羹尧擎着玉斗在手笑道:“愚兄向无开罪之处,怎么会对不过贤弟?这却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了。”
  周再兴又笑道:“您对不过小弟的事太多了,小的不算只大事就有两件,只罚您这一斗,已是看在您是我的师兄份上,否则便十斗也还不足以了事咧。”
  羹尧摇头笑道:“你且说出来,让我听听,如果无理取闹却不行咧。”
  周再兴一吐舌道:“这在事前怎能说?你打算记帐也行,那明天我只有找云师妹去说话咧。”
  羹尧笑着把那一斗酒饮干道:“你别弄鬼,我吃这一斗就是咧,不过你如果说不出个道理来,却须加倍罚还咧。”
  周再兴道:“小弟做事向来教人心服口服,决无落个无理取闹之理,您既把酒吃了,我自会告诉您,您和云师妹的事,始终瞒着小弟,此其一也,今日小弟好意向您贺喜,您却打了小弟那么一顿官腔此其二也,该罚不该您自己说罢。”
  羹尧一想,日间之事,自己果然有点失态,连忙红着脸笑道:“你怎么老记得那个碴儿,愚兄已经认过咧。”
  周再兴笑道:“既已认过,那就该罚,小弟却没有错咧。”
  接着又道:“您知道小弟要罚您的用意吗?”
  羹尧笑道:“还有什么用意,无非对愚兄失态的一个报复而已。”
  周再兴正色道:“适才所言,不过取笑而已,小弟出身尊府书僮,虽蒙恩师收归门下,焉有真敢放肆之理。不过,以师兄今日日间对小弟,实为骄矜之渐,不但周师叔深恐师兄因此误事,便恩师和老师父亦均以此为虑,所以小弟才借此稍加提醒,还望师兄勿罪才好。”
  羹尧闻言,连忙站起身来,作了一个揖道:“谢谢贤弟,既如此说,愚兄知过,以后随时留心就是咧。”
  再兴慌忙还礼道:“师兄此后,只要能常虚怀若谷,不矜不伐便足矣,为什么又对小弟作起揖来?这岂不令小弟不安吗?”
  羹尧大笑道:“禹闻善言则拜,一揖何妨,聊志吾过而已,这以后,还望老弟不吝指教,随时点醒才好。”
  说着,又相助周再兴将杯盘残肴收拾好了,才自入睡。第二天清晨,羹尧上过衙门,记着周浔所嘱,且不往雍王府,携了周再兴,转向十四王府而来,因他身兼文案,无须通报,直向西花厅而来,才到角门外,忽见小来顺儿走来,悄声道:“二爷且慢进去,王爷正在和程师爷商量事情咧。”
  羹尧连忙脚下一停步也悄悄的道:“他们商量什么大事,你知道吗?”
  小来顺儿一看,二面无人又悄声道:“听说,江南织造专函来报,王爷密保前往太湖办理要公的一位魏翰林,已经教仇家架去,因此王爷急得不得了,所以吩咐奴才在这儿看着,不管是谁全要着奴才通报才许进去,您慢着些儿,待奴才进去回王爷便了。”
  羹尧忙又低声道:“你且慢进去,此事极关重要,可速尽心打听,我自重重有赏。”
  接着又略一沉吟道:“停一会,你再通知一下那领队,着她也用心打听,只一有信,便着她亲自报与我知道。”
  这才把手一摆道:“我在这里等着,你先去回明王爷便了。”
  那小来顺儿连声答应,又向角门里走去,一会儿便出来道:“王爷有请,您快进去吧。”羹尧才进角门,便闻程子云大笑道:“年兄,您办事真爽利,昨天俺才一说,今天您便来了,俺猜这人您一定选好,也许已经在外面等着王爷召见咧。”
  再看时,只见他光着头,身上穿了一件罗汉衫,下面却居然穿着双靴子,嘴里说着话,已从花厅上猛一掀帘子迎了出来。
  羹尧笑道:“您猜错咧,一个神机营的总教习,哪能那么随便荐人?我便因正在物色中,恐怕有误王爷的事,所以才来面见您和王爷,请予稍宽时限再行报命咧。”
  程子云大笑道:“您既来了。总好商量,不过俺知道您那药笼中,这些人物有的是,您既要跟王爷当面说,那更好咧。”
  正说着,只见允禵穿着一领枣红开气纱袍,也从厅上迎出来笑道:“双峰,你别听老夫子的,这事稍迟无妨,不过人选却非上乘不可。”
  接着又道:“这大热天,累你跑上这么一趟,我却居心难安咧。”
  羹尧连忙请安下去道:“王爷既着程老夫子传命,羹尧怎敢不来,天气虽热,公事却不能误。”
  允禵一面答礼,一面笑道:“你别客气,我们且到屋子里再为细说罢。”
  说着,两边仆从已经打起帘子相待,三人一同进去,分主宾坐下,羹尧一看,那厅上当中堆满了一小缸冰,三五个小厮,不住价在掌着扇,倒不觉太热。
  忙又道:“昨承程兄传王爷之命,羹尧即便留意,无如这一项人才,虽然只不过教授杂技,但那神机营,大半八旗子弟,且有若干勋戚在内,如果声望功夫稍欠缺,便不足以服众,再说王爷既有心整顿,也决不能滥竽充数,提出一个人,总要教阖营心服口服,所以才一再斟酌,如今虽然已在物色之中,但如不详细考查,亲自验看,决不敢率尔推荐,羹尧昨日闻得程兄说王爷需才孔急,不得不来先行陈明一下,果如适才所言,便不妨了,否则这急就章的文章,却决做不好咧。”
  允禵笑道:“此事虽然决不容多延,但为人称其职起见,却不妨稍迟,适才我已说过,稍等却也无妨。”
  接着便问雍王府近况,旁及天气炎热,令人不耐,却并未提及江南之事,羹尧心知必有避忌,搭讪着笑道:“闻得皇上有南巡之说,天气如此炎热,一时也未必能决咧。”
  允禵笑道:“皇上虽有此意,但天子出巡,哪有这等随便?不但今夏车驾决难出都,便秋冬也未必成功,即使真的他老人家要到江南去逛一下,至早也是明春的事,你为什么又想到这个上来?”
  羹尧道:“我也因为褥暑逼人,皇上如果急于南巡却非所宜,为臣子者,不免忧虑而已,既是来春的事,那便无妨咧。”
  程子云忽然大笑道:“双峰,您别在王爷面前探听口气,您那意思,俺早知道咧。”
  羹尧不由暗吃一惊道:“我不过随顺一问而已,哪有什么意思,程兄这么一说,我倒要请教咧。”
  程子云又摸着虬髯咧嘴大笑道:“您别见怪,请恕俺直言,要实话实说咧,您之所以要探听此事,一定是打算谋干一份扈从的词臣,这是最容易上邀天宠的一条捷径,说不定车驾一回銮,以您这个班次,也许就是一份学政大人咧。”
  接着又道:“您这可不许故作违心之论,俺说对了没有?”
  羹尧微笑道:“程兄向来自视甚高,难道就看得小弟这等热中吗?”
  允禵忙道:“程老夫子,你又错咧,双峰早已简在帝心,又何须在这扈从上打算,他的学政还用这样营求吗?”
  程子云猛然一摸后脑,睁大了眼睛看着羹尧。
  又笑道:“俺真该死,竟忘了您是八旗世族,又是勋戚咧。”
  说着,又站起身来,把手一拱道:“您别生气,算俺又猜错咧。”
  羹尧见探不出什么口风来,又已知江南织造已有信来,料那邓占魁必系允禵密保无疑,再谈也不会有什么,连忙道:“彼此知交,况在王爷面前,小弟焉有生气之理,不过小弟此来,完全为了那总教习的事,请王爷宽限几日,以便细细物色,现在话已呈明,既蒙王爷赏准,即便告辞咧,容得觅定适当人选,再来请王爷决定便了。”
  说罢,先向允禵请安又向程子云把手一拱,允禵也不相留,只有笑道:“天气委实太热,恕我不便留饭咧。”
  便起身送客,羹尧心知二人必仍有事商榷,别过以后,携了周再兴,驱车又向雍王府而来,等到府前下车以后,才走到花厅,还未进那秘阁,便闻雍王猛一拍桌子,大怒道:“这奴才不过仗着自己是汉军旗籍,这些时当差还算小心,我才赏他一点面子,怎么竟敢连我也不放在眼睛里,弄起玄虚来,这还了得!”
  羹尧不由一怔,连忙走进房去一看,只见雍王一身朝服,手中拿着一封信,满面怒容犹在,方待相问,猛又见雍王一抬眼道:“二哥,你来得正好,马天雄出了事咧。”
  羹尧心知江南织造之信已来,但不知雍王为何这等盛怒,忙道:“他出了什么事?是行为失检,被江南官吏举发吗?那羹尧也有不是之处,还求王爷从严处置才好。”
  雍王怒道:“我们派出去的人,怎会得有短处落在人手里?何况马天雄这人我也知之甚详,焉有行为失检之理,他如今已被人家用毒药暗器打伤在镇江,可笑曹寅那老奴才,马天雄已经自己说明来历,又把本府的委札给他看过,居然还写信来向我查问是否属实,这已经是糊涂透顶,还又密函奏明皇上,似乎我们派出人去,把他离间少林武当两派的事给破坏了,这不简直跟我过不去吗?”
  羹尧忙又失惊道:“那马天雄给谁打伤了?那江南织造怎么连这些事也达天听起来?皇上的圣意如何?没有责备王爷吗?这又是羹尧谋事未蒇咧。”
  雍王微哂道:“二哥平日为人极有担当,今天为什么又这样胆小起来?我没有这把握,能派那马天雄出去吗?老实说,那老奴才他还在做梦咧,皇上的高瞻远瞩岂是他可以管窥蠡测的,他这一回的自作聪明,至少也须挨上一顿申斥,说不定江南那好地方把他舒服得腻了,要让他回来住上些时咧。”
  接着又看着羹尧笑道:“二哥你放心,那马天雄这次出去,有功无过,他虽挨了一毒药镖,不愁那曹寅不替他治好。”
  羹尧见他颜色转霁又道:“王爷说了半天,我还是一点不明白,那马天雄到底被谁打伤,又与那江南织造曹寅有什么相干咧?”
  雍王大笑道:“我是气糊涂了,还没有告诉你咧,据那曹寅奏皇上和我的密函,全说是马天雄近在江南镇江焦山与好多前明遗孽同处一舟,其中文的有吕晚村曾静,武的有了因和尚和有名的海盗鱼壳,还有纵横江上的侠盗白泰官等人,是否图谋不轨不得而知,他因用了候补知县李元豹之策,意欲离间少林武当两派而两败之,免为国家之害,才利用李元豹本少林逐徒,向武当南宗了因和尚等人借了少林住持铁樵之名,前往挑衅,不想李元豹之妻,竟被鱼壳之女鱼翠娘打伤,那马天雄中了李元豹毒镖,事情本可用江湖亡命杀伤游山官宦之名,责成地方有司拘捕,一网打尽,无如马天雄携有委札,自称是本府护卫,奉命出京探买,那吕晚村又系在征辟中的人,所以才不得不奏明皇上,候旨办理,并向我函询以便决定,二哥,你请想一想,这老奴才不是够糊涂的吗?”
  羹尧略一沉吟微笑道:“这曹寅与我也有世谊,为人向来极其精干圆滑,简直和琉璃弹一样,哪会这等糊涂,不等王爷回信,便奏明皇上,据我适才无意中听到的一件事,只怕这老儿另有用心,存心和我们过不去咧。”
  雍王不由一怔道:“你无意中听见什么事,当真与这奴才有关吗?他如真的和我过不去,那可决不能容咧。”
  羹尧连忙托言多日不去十四王府,适才偶然去看看动静,得闻小来顺儿之语说了。
  雍王不由又把桌子一拍道:“原来这奴才竟敢暗中和十四阿哥沆瀣一气,倒将我卖了,咱们走着瞧就是咧。”
  羹尧忙又道:“王爷不必生气,此事只要能知道,那就好办了,适才我已着人详细探听,不愁不能明白,不过皇上对此事到底圣意如何?如果天威不测,我们却先须仔细咧。”
  雍王闻言一面仰天大笑,一面亲自走出房外,屏退仆从,向羹尧低声道:“二哥,你但放宽心,那马天雄南行的事,我早已奏明皇上,他这封密奏,不但于我无害,反蒙嘉许,并已密授机宜咧,要不然天威果然不测,我能这等托大吗?”
  羹尧把头一偏看着他又道:“那么皇上对此事如何处置咧?”
  雍王悄声道:“皇上虽因这些前明遗孽而圣虑为之不安,但决不愿激之生变,所以一向全想用疏导的方法,使其就范,因此常说,与其焦头烂额不如曲突涉薪,并且曾经说过,无论文武两途,只要真是奇才异能之士,如愿出仕,决不吝惜爵位,越是心怀故国的遗民志士,越要好好看待,你便知道圣虑所在了,那曹寅老奴才,他哪里会知道。”
  接着又笑道:“他那密函上说的,倒有一半全是皇上平日极留心的人,马天雄如能弄上一两个来,不但不负二哥所托,便在皇上面前,也是一件奇功,他这一封密函,与其说是倾了我们一下,还无宁说是捧了我们一下咧,目前皇上已经命我火速专函去告诉那马天雄,先将诸人延接来京,如愿出仕,自当量才重用,便自甘遁迹山林,也命我以师傅之礼相待,各赠良田美宅,以终其生,如系方外缁流,仍从其志,决不勉强,只赐衣杖仍令回山,并令妥为说词,决不许稍加勉强,如今皇上已传密旨,有关这些人的事,着他先与我商榷,再行定夺咧。”
  羹尧连忙肃然道:“皇上睿智,果非臣下所能管窥蠢测于万一,这样措施,真是国家的洪福,我想那些顽民遗老,虽有不臣之心,也必受感化无疑,但那魏翰林又是一回什么事咧,王爷知道吗?”
  雍王冷笑一声道:“那魏景星原是前明的降臣,我倒也见过,虽是个翰林出身,却胸无点墨,又偏要附庸风雅,听说投降本朝以后,也做过两任知府,不过因为苞苴不禁,迭经言官弹劾,这才内调,他要赌一口气,又不知走谁的门路,竟钻到都察院去,前几年载泽那奴才,也曾领他来见我,说他虽是文官,武功却很好,我国他语言无味,面目可憎没有理他,也许又钻到十四阿哥那里去亦未可知,至于皇上是否派他到江南去,那连我也不得而知,如果真是十四阿哥密保的,他也就够糊涂咧!这等没行止的人,能去和那些遗老志士见面吗?就让人家宰了那也活该。二哥既已着人打听,且等打听清楚,我们再来商量也还不迟,这等事却无足轻重咧。”
  羹尧点头道:“那么王爷待如何专函去告诉马天雄咧?”
  雍王笑道:“此事就烦二哥,照我方才说的话,写上一封信给他,先着他将此去江南情形说明,并照皇上圣命办理,不过只以我的话来说,却不必提明皇上的旨意,再告诉他,我已着那曹寅替他医伤,尽管放心办事,一时不能行动,不必急,只要能把事办妥,不妨稍迟,他那父亲的事,刑部迄今尚未接到川边复文,一经有信,我必专函相告,至于那曹寅以后再敢从中阻挠生事,我也必奏明皇上加以惩处,再把那块吸毒石附去,着他备用,等伤愈毒净再行缴回便行咧!”
  羹尧笑道:“那是用王爷的谕帖了,这信却如何寄法咧?”
  雍王道:“当然还由驿寄给那曹寅转交,此外还有一信,须劳二哥作答咧。”
  说着,又将手上那信递过来道:“你别怕得罪人,反正是我出名,你给我着实申斥他一顿,说明此是皇上密旨,以后不奉我命,决不准擅做主张,那李元豹可着他先行看管,候马天雄复函再做处断,并限函到先将马天雄伤势,及近日情形具复,不得延误。以后每隔半月,务将江南各人行迹函报一次,不得延误。”
  羹尧不禁沉吟道:“这样措施怕不太好吧?万一他再据实奏明皇上,岂不显得我们有点专横。”
  雍王大笑道:“二哥,你太忠厚了,什么叫作专横?对付这些奴才,如果不动之以威,他便越来越不成话咧,你放心,皇上如果因此降罪全有我咧,本来是我出名,我不怕,你怎么倒怕起来?”
  接着又脸色微沉道:“你只将这奴才来的信看一看,便知道他的不可恕了。”
  羹尧忙将那信一看,虽无不逊之处,但对马天雄颇多猜忌之处,弦外之音,且有将肇事缘由推在马天雄身上之意,末了并说一切经过情形,均已奏明皇上,如有冒名招摇情事,当将马五雄扣留交当地衙门法办等语,不由心中也觉不快道:“原来这人竟如此放肆,这就难怪王爷生气了,不过闻得这人向来做事极其圆滑,讲究个面面俱到,但不知这一次何以忽然如此莽撞起来,这其中也许另有别情亦未可知呢!”
  雍王愤然道:“这还用说吗?他一定是受了十四阿哥之托,又不知在打着什么糊涂主意,如今弄得落不了台,所以打算把过失推在马天雄身上,只一将我激怒,放松一着,或者我怕皇上天威不测,不予深究,他便好过门,这正是高一着的做法,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如今我们只要将他说的话全给驳回,一切责任全套到他头上去,偏不容他丝毫脱卸,他一无所施其技,也许以后会老实一点,要不然,你一放他过去,他更以我们为可欺咧。”
  羹尧这才恍然大悟,忙道:“王爷所见极是,这厮是真如此,那就太可恶了,让他碰上一个大钉子也好。”
  说着取来文房四宝,便起了一个函稿,照雍王所说的作复,雍王一面宽了衣,一面又在那信上涂抹添注了几处,措词更改得严厉刻毒,方交人缮发出去,羹尧又依雍王的话,写了一封私函给马天雄,等诸事停当,雍王忽然又微笑道:“二哥,你我这一向相处,小弟无不推心置腹,谁知你却把我瞒在鼓里,并且还得了便宜卖乖,不嫌岂有此理吗?现在正事已完,我们也该算一算这本帐咧。”
  羹尧不禁愕然道:“我一向蒙王爷不次恩遇,怎敢有事瞒着您?再说羹尧别无他长,但这诚信二字,尚能谬堪自诩,岂有得了便宜卖乖之理。”
  雍王哈哈大笑道:“我说你可恶之点便也在这里,既说此话便越发不可恕。”
  羹尧不由一怔道:“王爷有事不妨明说,羹尧对王爷却不敢言不由衷咧。”
  雍王看着他半晌不语又笑道:“二哥,你别再嘴硬咧,我先问你昨晚你到这里来,我不在家,你到底哪里去了?”
  接着又大笑道:“小弟为了二哥的事,差不多已经忙了好几个月,你却存心装腔作势,似乎是我太多管闲事,害得我不但替你打通岳父母两关,连你那老泰山和未过门的二嫂面前也说了不知多少好话,又禀明母妃,把那云小姐的脸面全顾上,这一片苦心,总算对得过二哥咧,你却还是委委屈屈的左一个使不得,右一个其中有难言之隐,如今八下里全停当了,佳期不远,好事已近,你却悄悄的瞒着我来个人约黄昏后,请自己说罢,你该罚多少。”
  羹尧不由把一张俊脸,臊得红到耳根,又半晌做声不得,勉强搭讪着道: “原来王爷已经知道了,昨晚实在因为王爷入宫未回……”
  说到这里,底下实在想不出理由,不禁有点期期艾艾的,雍王笑道:“那底下的话,你不用说咧,一定是所以缓步后园,抽暇登楼,一通款曲了,我倒不是为了这个,本来你二位便是一双两好,要不然,我还不会费那么大的劲咧,现在要问的,是二哥这难言之隐到底在什么地方?此刻你如不还我一个明白,那便不要怪小弟到了那一天,要当着那云小姐全抖出来问你咧。”
  羹尧不由脸上更红,又大窘着讷讷的道:“羹尧幸蒙王爷如此成全,实在衷心感篆,决不敢相欺,不过此事,却实在真有难言之隐,所好现在事已过去,不说也罢,他日也许王爷可以明白区区苦心,当知决非言不由衷咧。”
  雍王把头连摇着笑道:“这可不行,此间只你我两人,决无避忌之理,我要问的,便是你这难言之隐,你再想用这句来搪塞,那可办不到,老实说,小弟迭碰二哥好多钉子,从今天起,便要慢慢的算还咧。”
  羹尧被逼不过,猛一沉思,慨然道:“此事羹尧本不欲陈明,不过王爷一再逼及,那只有直说了。”
  雍王笑道;”本来早该实说咧,以二哥与我还不情如一体,再有什么避忌,那还像话吗?”
  羹尧又红着脸嗫嚅着道:“本来羹尧决非好色之徒,但那单一见此女,便实有钟情之处……”
  雍王把手一扣又点头道:“这两句话倒实在是由衷之言,小弟愿听,不过那你为什么又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咧?”
  羹尧略顾窗外,又悄声道:“不过此女父兄均乃前明遗孽,万一稍有不慎,变生肘腋,羹尧世受国恩,不特无以对王爷,便对家君也说不过,所以虽承王爷美意,始终方命也就在此。”
  雍王看着他,又点头道:“这个顾虑也不错,我也相信决非虚语,不过你现在又为什么居然首肯咧?”
  羹尧笑道;“那是因为有了王爷大力作成,所以羹尧只好遵命咧。”
  雍王又把头连摇道:“二哥这话又言不由衷了,小弟既替二哥作成此事,倒决不怕担上这付担子,不过你却骗小弟不得咧,我猜这个变化,就在目前,我劝你却不止一次,为什么到现在才坦然说出这话来?这不分明是欺人之谈吗?”
  羹尧又红着脸道:“羹尧怎敢欺瞒王爷,委实真是如此,不过近日实因各方相逼过急,业已变成骑虎,诚恐误人误己,又因此女也非庸姿俗粉,才甘冒瓜李之嫌,对她把话说明,谁知她因王爷福晋和老皇妃均待之极厚,竟感激涕零,并勖羹尧,誓报这番深恩厚泽,所以才略放宽心,这是实情,却再无隐讳咧。”
  雍王又复大笑道:“便此事也决无不可对我说之理,你为什么始终放在肚里不说咧?”
  羹尧又嗫嚅着道:“羹尧糊涂,其实对此女也有不舍之意。”
  雍王走一步,紧握着羹尧的手悄声道:“二哥虑得不错,那云霄父子,不但二哥不能放心,便小弟也暗中担着绝大风险,实不相欺,小弟其所以一力促成此事,便是打算借重二哥来做一个贯索蛮奴,来控制这几条孽龙,使他父子安心就范,你却无须如此顾虑咧。”
  接着又附耳笑道:“小弟也不敢欺二哥,如非限于祖制,又因此女与二哥情有独钟,也许就不会便宜你咧,以后还望二哥不必再见外才好,你只要能把这粒明珠绾紧了,便不怕那几条孽龙不乐为我用咧。”
  羹尧不禁如释重负笑道:“我是谨遵王爷之命,不过以前种种还请王爷恕罪才好。”
  雍王又大笑道:“我是说正经话,二哥怎么又放起刁来,须知话既说明,你这职责更重,却不得玩忽咧。”
  说罢相与大笑,又命人置酒,招来胡震同饮,直到黄昏,羹尧方才回去,一到家,便将各方情形告诉周再兴,命即转报周路二人,并候指示,谁知一直等到鱼更三跃,仍不见回来,不由心中暗暗诧异,正在秉烛以待,忽听屋瓦微有声息,方疑再兴回来,谁知那从窗户飞窜进来的,却是一个红衣少妇,一见面便盈盈拜倒,娇声道:“贱妾奉命刺探之事,现在已有眉目,所以特来禀明。”
  羹尧仔细一看,那来的却是张桂香,心知那邓占魁之事已有端倪,连忙笑道:“此事我早半天方才着小来顺儿通知你,怎么现在就已打听清楚,这倒也真难为你了。”
  桂香连忙站了起来,躬身而立,在烛光下,媚眼微扬道:“这是总领亲自委办的事,我怎敢延迟,而且此事不但关系重大,说实了更连您也牵涉在内,贱妾迭次均蒙总领队护持,这条小命儿,总算是您一再成全下来,又焉敢不尽力咧?”
  说罢一拈衣角,又觑了羹尧一眼道:“您瞧,我连夜行衣也没来得及换,只系上镖囊,提了一把刀便赶来咧。”
  羹尧一看,果然她只用一条淡蓝帕子包了发髻,身上还是一套绯红罗衫裤,却拦腰系了一条石青汗巾,斜上去打了一个十字襻,背插单刀,腰佩镍囊,虽然有点不三不四,但越显得俏丽苗条。
  忙道:“你且坐下来,把详情细细告诉我,不过,我虽料定这其中必有文章,所以才着你仔细打听,也怎么又关联着我咧?”
  桂香自见羹尧以来,全是一脸严肃之色,眼露威光,令人不可逼视,今夜忽假词色,而且非常和蔼可亲,眼角眉梢均遗着喜意,不由猜疑不定,转有点受宠若惊,连忙就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中午小来顺儿自得羹尧之命,乘着允禵在花厅与程子云密谈之际,托言往取茶水,便径向后园,寻着桂香将话传到,那桂香原本极其聪明,闻言略一沉吟,便径向前厅而来,小来顺儿见她略整衣衫,便跟着到前面去,连忙又拦着道:“您这个时候怎么去得?王爷正和程师爷商量机密大事咧,那程师爷已经吩咐,任凭是谁,不等通报,决不让进去,反正王爷总要到您这儿来,您不会等到那个时候再问他吗?”
  说罢一挤眼,又扮了一个鬼脸儿,张桂香一伸手,就打了他一下脑勺子,笑骂道:“我打你这小蛋蛋子,我老人家也是你取笑的吗?任凭他是谁吩咐的,老娘如果进不去,你把我这张字倒过来写。”
  说着又悄声道:“你去你的,全不用管,你只告诉了我,便是我的事咧。”
  说罢竟抢在前面,一路柳摆春风的,正向西花厅而来,才到那屏风后面,果然有个小厮拦着道:“李大奶奶您且别忙进去,程师爷正和王爷商量机密大事咧。”
  桂香闻言连忙高声娇笑道:“哎呀,那我又来得不巧咧,怎么偏我来了,就正赶上程师爷和王爷商量机密大事,既如此说,那我先走啦,您只跟我回王爷一声就得了。”
  说着,允禵和程子云二人全已听见,允禵忙道:“你且进来,我们的话已经商量好了咧。”
  桂香闻言一扭纤腰转过屏门,到了前面,一见允禵和程子云对坐着,那允禵穿着一套青罗衫裤,手中捻着一串珠,正不时在鼻上嗅着,程子云却敞披着一件罗汉衫袒着胸脯,内面竟未穿短衫,下面两只脚,一只居然穿着靴子,一只却精赤着,翘在大腿上,那只靴子放在一旁,每人后站着两个小厮,在更番掌扇,不由又娇笑道:“吓,原来程师爷和王爷谈这机密大事,也一样让人在旁边伺候,那就纵机密也有限,早知道,是这样的机密,我早进来咧。”
  程子云不由把头一摇道:“非也,俺和王爷商量的事是怕人听去,便足以坏事,至于府中心腹那便又当别论咧,天气这么热,要没有人掌扇那怎么行?这些小厮们,全是由王爷和俺选之又选的人,他们怎么会把话漏出去?大嫂为什么又当着王爷挑眼儿咧?”
  接着又看着桂香笑道:“譬如大嫂您,即使也在这儿伺候王爷,还能到外面去胡说吗?”
  桂香又格格一笑道:“哎呀,程师爷,您可千万别扯上我,我这人就最靠不住,说不定您的机密大事,一让我知道,就会把王爷和二位全卖了咧。”
  接着,那一双妙目又在允禵脸上扫了一下道:“我算得什么东西,怎么够得上跟您在一块儿伺候王爷?您还是趁早别提咧。”
  允禵见她一出来,便和程子云斗上口,语声清脆,简真和花底流莺一般,一副俏脸,又似嗔似喜,再加腰肢绰约,媚眼连扬,不由笑道:“这大热天,你不在赐书楼上趁凉,为什么反到这前面来,是有什么事吗?”
  桂香笑道:“趁凉?我哪来的那大福气,您不是说那些赐书,要趁这三伏天晒上一晒吗?所以我每天全着人搬出一两柜在那院里面晒着,您瞧,这许多书搬出来,又得搬进去,不也够一忙的吗?方才是我一查,那握奇经,司马法,和两部宋刻元修本的孙子全不见了,那是王爷当着宝贝的东西,如果真的不见了,我可承当不起,所以赶来问一问,王爷拿出来没有,想不到正赶上程师爷在这儿跟您商量机密大事,倒几乎闹我个进不了门儿,要不是王爷有话,我还真不敢擅自闯进来咧。”
  程子云一面搔着脚,一面大笑道:“大嫂真不得了,不用说武功拳剑了得,便文学也是好的,不但书名背得透熟,便连版本全知道,这真教俺佩服呢!”
  桂香掩口娇笑道:“程师爷,您别损人,我现在管的是书,能不知道书名吗?至于说到版本,那是王爷常提,我也说溜了口,我如果真懂得文学,还也找个师爷去当当咧!”
  程子云不由皱起眉毛,咧着嘴笑道:“哎呀,俺说的是实话,怎么大嫂又听反了?俺对您真是钦佩无已,您却说俺损您,这却冤枉死俺咧。”
  接着又看着桂香道:“大嫂,您不必挖苦俺,俺和王爷所谈的机密大事,不但不打算瞒您,还有好多事要和大嫂您商量咧。”
  桂香连连摇头笑道:“别开玩笑,算了吧,我算是什么东西?您和王爷的机密大事真要和我商量那不成了笑话?”
  接着,又向允禵睃了一眼道:“王爷,那书您是带出来了吗?问明白了,我还得回去收拾咧。”
  允禵笑道:“那几本书,不是上次因为要撰那用兵新略,检出来交给老夫子的吗?你怎么忘了咧?这大热天,何苦又自己跑上这一趟,您差个人来问一声不就行了。”
  接着又笑道:“他说有话要和你商量,这倒是真的,都不是骗你咧。”
  程子云蓦然把手一拍大笑道:“这是天在上头,俺可没有说谎咧,大嫂,您听听,这可是王爷说的。”
  说着,一伸手,在脚丫上连搔带挖,又微咳一声道:“这事不但要和大嫂商量,而且还须大嫂大大的出上一番力,才成功咧!”
  这一下弄得臭气四溢,只吓得桂香掩着鼻子退避不迭,程子云却没事人一样又把那只手向鼻子上嗅一嗅道:“大嫂不是说过您和那鱼翠娘是至好的朋友,这话当真吗?”
  桂香把嘴一披道:“我平白的说什么谎,又要借人家字号干什么?您为什么要问这个?是不是又有点不放心要审我?当着王爷您只管问就是咧。”
  程子云大笑道:“您怎么老记着那回事,那是因为您初来乍到,俺委实有点不放心,如今您已经和王爷是一个人咧,俺还能那么看吗?”
  桂香把脸一红俏骂道:“你胡说什么?我可是一个有夫之妇,配和王爷是一个人吗?”
  说着,那双水淋淋的媚眼,向允禵一转道:“要不是王爷在这儿,我要不把你这张缺德嘴给打烂,那狗舌头割掉才怪。”
  允禵不禁也红着脸道:“程老夫子怎么口不择言起来?这却不怪她要骂你咧!”
  程子云连忙站了起来,把手一拱道:“大嫂,您又误会咧,俺是说您已经是王爷的心腹,一切全可深信不疑,您怎么一下子误会到那个上去?慢说俺对大嫂决不敢那么乱嚼舌头,便您不计较这些,俺还碍着王爷咧。”
  这一解释,桂香脸上更红,转是允禵搭讪着道:“老夫子别再闹咧,现在还须说正经话才对。”
  程子云把头一摇道:“不然也,话不说不明,俺如不当场把话说明,当着这许多小厮,以后大家便全不好相处咧,如今俺虽吃亏,作了这一个揖,这是非便大白咧。”
  接着又坐下向桂香道:“如今我们要说正经的咧,那鱼翠娘现在江南焦山脚下,大嫂您既和她有这份交情,能写上一封信去吗?”
  桂香虽然被他闹得粉脸通红,一看他一只脚光着脚丫,一只脚穿着靴子,居然站了起来,又坐下去,那只才挖过脚丫的手,又捋着虬髯,一脸正襟危坐的模样,下面却仍翘着一只光脚,不由又笑道:“那也得看什么事才行,我们交情虽然不错,真要拿办不到的事去求人家,就有信去也是枉然,您不说明白了,我不敢一定答应咧。”
  程子云又哈哈大笑道:“只要大嫂能和她够上交情就行,这事并不须她多费力,只须请她在江南替王爷打听几个人的下落,给我们回上一封信,却不能办不到吧?”
  桂香妙目一转又笑道:“那也得看打听什么人才行,不过江南有的是大小衙门,凭王爷要打听人,那只须写上一封谕帖去还怕不行?便您程师爷朋友不也很多,为什么把这事托到我一个娘儿们身上来?”
  程子云把脑袋一晃道:“大嫂,您不知道,我们要打听的人却不是王爷可以出面的,至于说到俺,虽然交游遍天下,可是要打听这几个人却也不很容易,这才想到这鱼翠娘身上,偏您和她交情又不错,所以只有奉托,您却不可推辞咧。”
  桂香眼光又向允禵脸上一扫笑道:“这事真是王爷的意思吗?到底要打听哪两位的下落咧?”
  允禵看着程子云点头道:“此事确实是我和程老夫子商量好的,你尽管照他的话做,只要能将这几人的下落打听明白,便又算是一件奇功咧。”
  程子云又睁着一双怪眼看着她一笑道:“这几个人全是前明的遗孽,志在居心图谋不轨,皇上久已有旨缉拿法办,不过,王爷却极爱惜人材,又因为这些人虽然桀犬吠尧,却未尝不可晓以大义,以为我用,所以这才和俺商量了一个招致的方法,给他们一条生路,实在是王爷的深恩厚泽,您只要能将王爷一片德意,托那鱼翠娘转达过去,王爷已经说过,便算是奇功一件,要依俺说,也算是您大嫂在这几位身上积了德咧。”
  桂香又笑了一笑道:“您说了半天,又不告诉我,这几位到底是谁,倒像冲着我说的一样,我可不是前明遗孽,却用不着您这等开导咧。”
  程子云咧嘴一笑道:“俺是被您这一阵闹糊涂咧,这些人我已说过,全是前明遗孽,便那鱼翠娘的父亲鱼跃龙也是其中之一,您既和鱼翠娘是朋友,俺便不得不这么说咧。”
  桂香闻言,突然脸色一沉道:“您可不能这么说,我和鱼翠娘是朋友,您不也说过她爸爸鱼壳是您的师叔祖吗?对不起,您既这么说,我可不敢写信给前明遗孽,您既打算招致这些人,那您不会自己写信给您那位师叔祖吗?打算找我那算是方命咧。”
  程子云又捋着虬髯笑道:“大嫂,您记性真还不错,俺的确是说过这话,不过他虽算起来是俺的师叔祖,可是俺却素未谋面,要不然我早寻到江南去咧,还用得您说吗?”
  接着又道:“您别生气,又算俺把话说错咧,不过,这是他们的一条生路却是真的,要不然一旦经官府拿获,那便难说咧。”
  说罢也面色微沉道:“那要打听的,第一个便是那年羹尧的老师顾肯堂,其次还有了因和尚、周浔、路民瞻等人,闻得这些人,全和那人称鱼壳大王的鱼跃龙是朋友,所以才打算请您写了一封信,托那鱼翠娘探各人下落,劝他们赶快到王府这里来,不但可以无罪,王爷还一定待以上宾之礼,否则那便难说咧。”
  桂香冷笑一声道:“那我这封信是更不能写呢,那顾肯堂既是年师爷的师父,年师爷现是本府文案,您只须去托他一下便行咧,怎么反和我说,这不是找错门路吗?”
  程子云又哈哈大笑道:“大嫂,您别生气,俺这不过试试您的见识如何?真要教您这么写信去,俺程子云那便不配翊赞王爷的大事咧。”
  接着又站了起来,走过一边,向允禵一招手道:“王爷请到这里来,俺有话说。”
  允禵笑道:“老夫子怎么又要附耳起来,有话不会当面说吗?”
  一面走了过去,桂香不由又冷笑道:“我知道程师爷仍旧不放心我,也许说不定,我又是那前明遗孽遣来的奸细咧。”
  程子云双手齐摇道:“大嫂,您别疑心,俺要有那心眼儿,便不是人,不过这话委实关系太大,所以俺只好让王爷来和您说,要不然您又说俺不够机密咧。”说着,又在允祯耳畔说了良久,这才笑道:“少时大嫂便明白咧,俺累了半天,说不得学那宰予老先生昼寝一下,您且请和王爷到赐书楼去详谈如何?”
  桂香才啐了一口,允禵却走近来笑道:“这里委实不便细说,且回到赐书楼去,待我详细告诉你便了。”
  说罢二人一同向后园而去,等转过屏风,桂香悄声嗔道:“王爷怎么听这怪物捉弄人,照这样下去,我真不敢再伺候您呢!”
  允禵笑道:“你别生气,委实这是要紧的机密大事,他却并非有心捉弄你,少时到了后园我们再说如何?”
  桂香不语,一回到了赐书楼上,允禵坐定,一揽纤腰笑道:“你且坐下来,才待我慢慢告诉你,这不是一句半句可了的咧。”
  桂香又嗔道:“大热天,您怎么又拉拉扯扯,不嫌腻吗?”
  嘴里说着,但却仍然顺手偎着坐了下来,允禵先笑了一笑道:“这里又没有人怕什么?须知室有美人,热天正是好时光,像你这婀娜绰约的身裁,白腻润滑的皮肤,千万不要辜负这热天才好,一到秋冬,衣服一多,那便……”
  桂香连忙推了他一下,媚笑道:“我不许再说咧,您不是有话要吩咐吗?为什么不说正经的,倒反扯到这个上来。”
  允禵涎着脸道:“正经话自然要说,这个却也是大道理,一个美人儿,并不能全看脑袋和一双手,有好多令人销魂落魄的地方,却全藏在衣服里面,衣服一多便无法领略咧。不信,你脱光衣服在镜子里面自己照上一照便明白了。”
  桂香掩上耳朵娇笑道:“我不爱听这个,到底您有什么话吩咐就快说罢,我猜有八成,一定您和那怪物合起来打算捉弄我,您要再不说,那我便下楼去咧。”
  说罢便待起身,允禵连忙一把搂个结实,笑着来了一个檀口吻香腮道:“我怎么会捉弄你,实在是有非托你去信打听一下不可,不过……”
  说到这里,那双手渐渐不老实起来,桂香也乘势斜依在他怀里丁香半吐,笑声吃吃不已,一面又颤声道:“到底您打算怎样呢?为什么又好好的教我写信给那鱼翠娘做什么?”
  说罢身子一扭,又打算站起来,允禵哪肯放她,又笑道:“你别走,我自然会告诉你。”
  接着又涎着脸笑道:“说起来话长,咱们还是……”
  桂香倏然把手一推,从他身上姑了起来,逃得远远的,一手整衣,娇笑道:“您这也算正经,不又在骗我吗?”
  允禵霍的一下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忙赶上前去,一把捉着纤手道:“我决不骗你,真的话长呢,我是说,咱们坐到那床上去慢慢谈,你又疑惑到什么地方去咧?”
  桂香连连摇头笑道:“算了吧,您别骗人,这大热天,我却不再上那个当呢。”
  却撑不住允禵一把扯着不放,仍旧被缠到床前双双坐了下来,一面道:“那程老夫子的话有一半是真的,我真有把这几位请来的意思,不过请的方法,却不是他说的那一套,用权势威吓去逼人家,实实在在的,是打算用师傅之礼前去延聘,只想借重那鱼翠娘,先行代为进言,如果适才所说的那几位,肯答应来,你我悄悄去一趟江南,当面邀请全行。”
  说着一手搭向香肩,把一张嘴又凑向桂香耳畔道:“这一件事,关系我的成败极大,你却推辞不得咧。”
  桂香把一双妙目一转道:“我倒有点不明白,王爷是何等高贵的身份,为什么要这样去将就这些前明遗孽?须知这些人却不是好相与的,您知道他们安着什么心咧?请不来固然不好,如果请来,万一出点事那更不好,您却犯不着咧!”
  允禵笑道:“那你不用管,只要能把这些人请上—两位来便行了,却不许推辞咧。”
  桂香把头连摇道:“王爷这可不是我推辞,我虽认得鱼翠娘,却没有这大面子,能托她做这么大的事。”
  接着又媚笑道:“我可不是那位程师爷,敢向您胡吹乱绉,既办不到只好说老实话,就是办不到,还误不了事,要不然,王爷待我不错,万一因误了您的大事,便将我粉身碎骨也无法挽回咧。”
  允禵略一沉吟道:“那么,由你先托她打听一两件事,总该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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