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乾飞龙传 第 九 章

  只听她在身后说道:“走的时候别忘记叫我啊!”
  傅天豪应了一声:“姑娘放心,绝不会的。”
  他出了屋,还顺手为她带上了门。
  看看天色,时候差不多了,他折回屋里拿起了他那简单的行囊,熄了灯,没多停留就走了。
  那位杜姑娘并没有马上起身穿衣裳,傅天豪走后,她一直凝神像在听什么,等到傅天豪提着他简单的行囊出了院子时,她那两片诱人的香唇,突然泛起了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
  灯影一闪,从后窗外窜进个人来,是个壮壮的中年汉子,一身黑色劲装,进屋一双眼奇光闪射,盯在杜姑娘的脸上。
  杜姑娘平静地瞟了他一眼,道:“贼眼灼灼的,瞧你那副让人恶心的馋像,留神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黑衣壮汉突然笑了:“成了么?二姑娘。”
  杜姑娘轻哼一声道:“不看是谁出马,哪有不成的,‘大漠龙’挺机灵,到了我眼前就变成了傻瓜蛋啦!”
  黑衣壮汉咧嘴一笑,笑得淫邪:“那是他着了迷,中了魔,其实也难怪,直隶地面上这些人,有那一个能见了您不着迷,不中魔的,何况您今儿晚上……”
  杜姑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别在这儿嚼舌头,人家可不像你们,面对着我这副模样儿,人家像个没事人儿似的,要换了你们一个个早就发疯了。”
  黑衣壮汉嘿嘿—笑道:“二姑娘,我疯了半天……”
  杜姑娘眼一瞪,黑衣壮汉忙敛去笑容改了口:“不管怎么说,也只有二姑娘才想得出这种绝妙妙计,任他‘大漠龙’再精也得喝二姑娘您的洗脚水。”
  杜姑娘娇靥上掠过一丝得意,道:“女人杀人要比你们男人家容易得多,只看她肯不肯牺牲一点。”
  黑衣壮汉马上换上一副谀媚嘴脸,道:“是,是,您说得是……”
  杜姑娘似乎有点喜怒无常,眼一瞪道:“少废话了,出去,要不就背过身去,我要穿衣裳了。”
  黑衣壮汉突然一阵激动,两眼里那一双目光怕人:“二姑娘,刚才是演戏,能陪您演这出戏,我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如今戏演完了,事也成了,您何不……何不……”
  杜姑娘道:“还说呢,我还没骂你呢,刚才你抓得我疼死了,你看看。”
  被子往下一扯,那整个的雪白酥胸全露了出来,可不,那酥胸上有几道红红的指甲抓痕,一身肌肤欺雪赛霜,白而且嫩,几道红红的指甲印儿特别显眼。
  黑衣壮汉一阵颤抖,猛然上前一步,抖着嗓门儿叫了声:“二姑娘……”
  杜姑娘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适么?”
  黑衣壮汉咽了两口唾沫,突然跪了下去:“二姑娘,求求您,今后就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干。”
  杜姑娘那两片诱人的香唇边又浮现起笑意。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恶心死人了。”
  手一抬,桌上的灯突然灭了。
  屋里,刹时一片漆黑。
  伸手难见五指的漆黑中,又听那黑衣壮汉颤抖着叫一声:“二姑娘。”
  这一声,简直就语不成声。
  口 口 口
  夜色凉如水,在这夜半,更有点冷意。
  傅天豪提着他那简单的行囊,踏着夜色往西走。
  他衣衫有点单薄,可是并不觉得冷,相反的,他还觉得有点热,尤其是脖子后头,有点辣辣的感觉。
  他有点奇怪,可是他不明白,也想不起是怎么回事儿,也许,他不小心着了点风寒。
  那姓郝的瘦汉子没说错,果然走出“沙河镇”往西走百步便看见了“三官庙”。
  他现在看见了,黑忽忽的一堆,一点亮儿都没有。
  三更时分,“三官庙”摆宴,而且没一点灯火,敢情是要客人摸黑吃喝。
  傅天豪胸中雪亮,脚下却是停也没停地仍往前走。
  艺高人胆大,他不怕什么,不怕谁,他现在是一个人。
  半里多距离,在他的脚下是走不了多久的,没多大工夫他便到了“三官庙”前。
  “沙河镇”里传来了梆柝声,恰好三更。
  里外静悄悄的,没一点儿亮,也没一点儿声息。
  站在,“三官庙”前打量这座,“三官庙”不小的一座,可是东边围墙缺了口,西边围墙塌了一块,门上的横匾不见了,两扇门只剩了一扇,门头上跟墙头上都长了草。
  显然,这座“三官庙”是久绝香火人迹了。
  傅天豪提了一口气,面对那漆黑的庙门里发话:“傅天豪如期赴约,直隶道上的朋友请现身说话。”
  只听“三官庙”里响起一个阴恻恻的话声:“傅爷真是信人,来得不早不晚,做主人最欢迎这一种客人,我们候驾多时了,酒宴摆在庙里请进来吧!”
  话声很耳熟,一听就听出那是姓郝的瘦汉子话声。
  傅天豪双眉一扬,道:“傅天豪进来了.人生地不熟,加以伸手难见五指,请哪位朋友指点路径。”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等里头有人答话,便提着行囊大步往那漆黑的庙门走了进去。
  进庙门眼前一片漆黑.一时间目难视物,傅天豪不用两眼用耳朵,用他那敏锐的听觉,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脚下踢着一样东西,像踢着了一根半悬空,拦在路上的绳子,很细的绳子。
  他马上就觉得不对了,心里警兆刚生,倏听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响,无暇多想那是什么,脚尖一点地,提一口气往前窜去。
  耳听身后“噗”地一声轻响,跟突然间下了一阵骤雨似的,又像一包砂从上头洒落了地。
  傅天豪轻功卓绝,这一窜便是好几丈,电一般地射落在漆黑的院子里,脚刚沾地,破空之声大作,四面八方响起。
  傅天豪没犹豫一下,举起手里的行囊挡了过去,“噗噗”一阵连响,只觉手里的行囊震动了好几下。
  挡过这阵暗器,漆黑的院子里刹时又是一片死寂。
  但是傅天豪知道这院子四周躲的有人,而且人还不在少数。
  他突然笑了,哼哼地在笑。
  突然,西北角响起一个冰冷话声:“你笑什么?”
  傅天豪道:“我笑直隶道儿上的朋友,直隶是个大地方,怎么直隶道儿上的朋友这么小家子气。”
  西北角一声冷笑,那冰冷话声道:“别让大漠里来的朋友笑咱们小家子气,出去吧!”
  话声甫落,人影闪动,四面八方立即射落了八条人影,傅天豪目力过人,马上看出那姓郝的瘦汉子站在正西。
  他转身面对正西,道:“郝朋友,直隶道上的朋友就是这么请客的么?”
  姓郝的瘦汉子阴阴一笑道:“傅爷明知道是这么回事儿,是不?”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倒是让郝朋友说着了,让我见见贵掌舵的。”
  只听身右传来一冰冷活声:“你要见我们瓢把子干什么?”
  傅天豪道:“帖子上具名的是他,他是主,我是客,不该见见么?”
  说话间他转眼望去,只见身右正北那人,是个身材瘦小,身着黑色劲装的中年汉子,长得跟猴儿似的。
  那瘦小黑衣汉子冷笑一声道:“说的是理,只是我们瓢把子不在‘沙河镇’,也没那闲工夫,有什么话你冲着我说也是一样,直隶地面上除了我们瓢把子就是在下我了。”
  傅天豪哦地一声道:“原来是直隶道儿上的二当家的,失敬。”
  一抱拳道:“我请教,傅天豪不常到北几省来,扳着指头算算,有数的几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在什么地方开罪了直隶道儿上的朋友……”
  那瘦小黑衣汉子道:“姓傅的,你问的是梁子。”
  傅天豪微一点头道:“不错。”
  那瘦小黑衣汉子道:“这梁子有远也有近……”
  傅天豪道:“请二当家的指教。”
  那瘦小黑衣汉子道:“自然要让你落个明白,这也是江湖道上的规矩,我来问问你,你来过了北几省有几次,都干了些什么?”
  傅天豪道:“诛杀贪官污吏,劫富济贫,或者是为别人办点旁的事儿。”
  那瘦小黑衣汉子冷笑一声道:“好一个诛杀贪官污吏,劫富济贫,或者是为别人办点儿旁的事,姓傅的,你可懂得规矩?”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二当家的是怪我飞象过河吃过了界。”
  那瘦小黑衣汉子道:“是不是你自己明白,江湖道上也自有公论。”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二当家的,那些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东西,也在北几省存在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北几省江湖道上的朋友为什么不闻不问,我明白,也打听得清楚,这里头大有文章,念在千里江湖是一家,我并没有找上门去讨取个公道,如今二当家的却反过头来怪我飞象过河吃过了界……”
  那瘦小黑衣汉子冷喝一声道:“姓傅的,你给我闭上嘴,可知道你这一句话,开罪了整个北几省的江湖道。”
  傅天豪道:“开罪与没开罪都一样,我不在乎,也由不得我在乎,二当家的不必再说什么了,请你挑明那近一点的梁子吧。”
  “好,姓傅的。”那瘦小黑衣汉子一点头,冰冷说道:“你既然要干脆,咱们就来干脆的。”
  一顿接道:“‘张家口’两条人命,他们也算得北几省道儿上的。”
  “原来如此。”傅天豪淡然一笑道:“二当家的既然挑出了这段梁子,今儿晚上这件事不是单凭口舌所能解决的,我不愿意再辩解,事实上辩解也没有用,不过我要告诉:当家的,傅天豪跟北几省江湖一无仇二无怨,也素来井河不犯,这一回要是让人挑起争端,坐收渔人之利,那可是……”
  姓郝的瘦汉子突然一声阴笑道:“谁挑起争端啊,老实话一句,让你‘大漠龙’多活一天,我们这些人就跟眼里插根钉,背上长根刺似的一天不能安宁,日子一久,恐怕连混都没得混了。”
  傅天豪笑了:“倒是郝朋友快人快语,令人敬佩,既然这样,几位这就亮兵刃动手吧,傅天豪舍了命相陪。”
  瘦小黑衣汉子道:“你可看见我们几个,那一个带兵刃了?”
  傅天豪目光转动,刹那间扫视了一匝,他看得出,身周八人无一不是两手空空,身上不像藏着兵刃的样子,他当即说道:“这么说,几位是想在拳脚上……”
  瘦小黑衣汉子道:“不,我几个是想站在这儿一动不动,看着你自己倒下去。”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那恐怕不可能,几位刚才的埋伏我都领教过了……”
  瘦小黑衣汉子道:“那只是为求更安稳,附加的两样,头一样的是石灰,想烧瞎你的两眼,后一是淬毒暗器,想让你眼瞎之后再来个见血封喉,谁知道你的运气挺好……”
  姓郝的瘦汉子道:“运气挺好,命可不怎么大。”
  傅天豪道:“是么?”
  “哎呀。”夜空里突然传来娇滴滴的一声,接着是个一半儿喷一半儿娇的话声说道:
  “傅大侠,是你说过走的时候会招呼我一声的,怎么一出我的屋就提着包袱偷偷地溜出了‘沙河镇’,害得我一阵好找,差点儿没把我这两条腿跑断,你可真忍心啊!”
  傅天豪的心神一连震动了好几下,他心神震动间,一个长发披肩,体态美好的黑衣人儿落住院子里,她扭动着腰肢往前走了两步,没说话先送过来一个媚笑:“我说过要跟你做个伴儿的,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傅天豪定了定神,倏然而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放好长的线啊!”
  黑衣人儿道:“不放长线怎么能钓到大鱼。”
  突然间傅天豪只觉得身上好热,脖子后头那热辣辣之感更甚,这时候他想起了黑衣人儿无意中簪儿扎了他一下。
  他心神再震,目光一凝,道:“杜姑娘,你那把簪没淬过毒吧。”
  “哟!”黑衣人儿媚眼儿一抛,娇媚横生,道:“瞧你问的,女人家簪发的簪儿怎能淬毒呀,要不小心扎了我自己,那不是要我自己的命么!”
  傅天豪突然想起个人,脸色一变道:“我想起北六省有个跟红娘子齐名的女人,‘玉面蜘蛛’杜步娇……”
  黑衣人儿娇笑一声:“我的傅大侠,那就是我,你怎么早没想起来呀?”
  傅天豪心往下一沉,猛提一口气,就要腾身掠起,那知不提气还不觉得怎么样,这一提气,眼前就是一黑,四肢也用不上一点力了。
  只听“玉面蜘蛛”杜步娇娇笑说道:“我的小龙儿,来不及了。”
  傅天豪苦笑一声道:“看来闲事管不得,今后我再也不管闲事了。”
  杜步娇笑吟吟地道:“其实呀,这桩闲事你还真没管成,你刚走他就又来了,如了愿,可也躺在了那间屋里,真是啊,你们男人,图的是什么啊?”顿了顿道:“我看你还是把包袱放下吧,怪沉的,反正你是走不了了。”
  真的,傅天豪这时候只觉得他那简单的行囊越来越重,重得他都提不动了。
  杜步娇话刚说完,他只觉得再也提不动他那简单的行囊了,手一松,砰地一声行囊落了地。
  杜步娇吃吃一笑道:“你要是觉得累,就躺下了歇会见,这儿挺凉快的。”
  傅天豪倒不觉得累,可是他觉得头晕,他只觉得头在旋,地在动,晕得他越来越站不住了。
  他想支撑,奈何上头晕,下头两条腿酸软无力,没法支持。
  他知道,他走不掉了,今夜算是把自己交到了这儿,而且是他自己送来的,他打心底发出一声苦笑,再也站不住了,身躯一晃倒了地,身子一挨着地,马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姓郝的瘦汉子飞一般地掠了过来,手中一把明晃晃的解腕尖刀,一下子便递到傅天豪的咽喉要害了。
  杜步娇娇笑一声道:“郝大哥干嘛这么急呀,说好了的我出马擒人,擒着了先交给我二天。”
  说话间他皓腕一抬,直向姓郝的瘦汉子持刀腕脉撞去。
  她出手奇快,“叭”地一声撞个正着,姓郝的瘦汉子手腕一荡带偏了解腕尖刀,锋利的刀尖一下子从傅天豪左脸上划过,立即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傅天豪连哼都没哼一声。
  杜步娇—跺脚,道:“郝大哥,你看你,难道让我带个血人儿回去不成,我不要了。”
  拧身窜起,一闪便没了影儿。
  姓郝的瘦汉子怔在了那儿。
  瘦小黑衣汉子咧嘴一笑,道:“郝大哥,你闯了祸了。”
  姓郝的瘦汉子苦笑道:“我怎么知道杜二妹要他……”
  瘦小黑衣汉子道:“这是跟我们老爷子事先说好了的,要不然她怎么会肯老远地跑到‘沙河镇’跟秦二演这出戏!”
  姓郝的瘦汉子道:“那……这可怎么办?”
  瘦小黑衣汉子摇头说道:“这还事小,大不了她回去冲老爷子发顿脾气去,倒是傅天豪这脸毁在了你这把刀下,万一傅天豪他命大不死……”
  姓郝的瘦汉子机伶一颤,扬刀就要插下。
  瘦小黑衣汉子伸手一拦,道:“郝大哥,你们老爷子死活不论,我们老爷子要的可是活的啊。”
  姓郝的瘦汉子目光一凝,道:“崔大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道:“郝大哥,你们老爷子可曾交待过这条龙到手之后马上就给他一刀。”
  姓郝的瘦汉子呆了一呆道:“这倒没有……”
  “就是喽!”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于道:“咱们是一块儿出来办事儿的,好不容易把这条孽龙弄到手,郝大哥你这一刀下去,活龙变成死龙,万一回去之后咱们两位老爷子一拍桌子一瞪眼,这过错是我担呢还是郝大哥你担?”
  这一番话说得那姓郝的瘦汉子哑口无言。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忽然咧嘴一笑,又道:“至于郝大哥你在他脸上划这一刀,看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想嘛,咱们两位老爷子这么多心血费这么大事,放这么长的线钓这条大鱼,自不会是请他上家里吃喝去,他是你们老爷子的眼中钉,也是我们老爷子背上芒,这且不说,单冲着‘张家口’那两条命,他就是有那条命到头来也要折磨得他丢了四对半,郝大哥你又担的那门子心,害的那门子怕呀?”
  姓郝的瘦汉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任何人都听得懂这话里的“损”,看他的神色,他似乎相当的恼火,可是他突然吸了一口气,脸色马上就恢复了正常,他居然忍了。
  只听他缓缓说道:“还是崔大弟行,如今傅天豪已经落在咱们手里了,这一下直隶地面上的可出名了,只是还有个姓沈的丫头……”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咧嘴笑笑说道:“咱们两位老爷子多少年的交情,办这件事纯是为朋友,为朋友两肋可以插刀,也为的是咱们两家今后在江湖上的这个‘混’字,‘大漠龙’一天不躺下,眼中钉一天不拔,就没咱们两家混的,谁也不是为了出这个名,出这个风头,郝大哥你要认清楚这一点,至于那个姓沈的妞儿,你们老爷子说得好,他如今已经不吃那碗公门饭了,那不关他的事,你们老爷子既然这么说了,咱们乐得省省事,是不?”
  姓郝的瘦汉子本想以牙还牙,反过来给人一下的,却不料让人接着棒头又反敲了他一下,他脸色一变,只有自下台阶:“既然这样,咱们就抬着人往回走吧,还等什么。”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一咧嘴道:“等郝大哥你吩咐啊。”
  姓郝的瘦汉子脸色又是一变,道:“我可不敢当,在直隶这块地面上,崔大弟你是主,我是客,强客不压主,再说这趟出来办事,挂牌的是崔大弟你,我只不过是个扬旗呐喊的马前小卒……”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哈哈一笑道:“郝大哥既然这么说,那小弟就不客气了,老二,老三,过去把人抬出。”
  正东走过来一个黑衣汉子,跟一个中等身材壮汉子,俯身抬起了傅天豪往外走去。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冲姓郝的瘦汉子一摆手,道:“郝大哥也请吧!”
  姓郝的瘦汉子心里不是味儿,脸上都带出来了,把那把解腕尖刀往裤腿里一插,掉头往外走去。
  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奇怪!
  口 口 口
  “宛平县”北边,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庄院,门前一排大柳树,柳丝千条,阴凉一大片,让人看着也觉得凉快。
  一圈丈高的铁灰围墙,上头搭的都是上好的琉璃瓦,宽又高的门头,还有乌黑发亮的一对大门环,两旁边安排了两盏大灯笼,上头各写了一个斗大的“赵”字,好气派。
  门前,是一片空旷平坦的场子,有点像打麦场,但它绝不会是打麦场,这种人家那会自己种田,怎容得门前有个打麦场。
  围墙里,树海森森,飞檐狼牙到处可见,估地略比北京城西直门外海甸大学士明珠的别墅小了点,不过看那森森的树海与到处可见的飞檐狼牙,内里的建筑恐怕不会比那位大学士的“自怡园”逊色到那儿去。
  再往这座大宅院的四周看一看,或近、或远,隔不远便是一个穿黑色裤褂的汉子,个个腰里鼓鼓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藏着家伙。
  日头偏西,黄昏初降的时候,西北方向扬起了—片尘土,由远而近,飞快。
  那是一辆双套高蓬马车,跟八人八骑,赶车的是个黑衣壮汉子,那八匹健马上也都是清一色的江湖人。
  马车直驰大庄院门口,两匹健马越过马车当先驰到,那是姓郝的瘦汉子跟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他两骑马到.两扇朱红大门豁然大开,马车恰好跟着驰到。
  那姓崔的瘦小黑衣汉子一抬手,道:“先把他弄到前院去,我这就进去禀报老爷子去。”
  说完了活,他偕同姓郝的瘦汉子并肩进了大庄院。
  过了“影背墙”看去,好大的一个院子,细砂铺地,中间一条青石板路,两边各一排五间屋,东西两墙还有两个月形门,不用说那是通往东跨院跟西跨院的。
  这个大院子,任何人一看就知道它兼练武场,两边摆的有兵器架,东边是大十八般兵器,西边是小十八般利刃,青石板路两边还有几具石担石锁,这不是练武场是什么?崔、郝二人停也没停地直往后走,过了那北墙上的月形门,进了后院。
  这后院更不得了,亭、台、楼、榭一应俱全,隐约于茂密的林木,森森树海之中,景色美而且宁静。
  朱栏小桥旁那八角亭子里,有八个人,三个人站着,五个人坐着,坐着五个人,是“大鹰爪”谭北斗,“追魂夺魄日月飞轮”孙伯达,谭北斗坐在正东,孙伯达坐在正北,正西那条石凳上,也就是谭北斗的对面,坐着三个人,一男二女,男的坐在中间,他是个年纪跟谭北斗差不多的瘦老头儿,瘦是瘦,长得可比谭北斗、孙伯达都体面。
  长眉细目白净脸,相貌相当的和善不像孙伯达有一股阴鸷狡诈气,也没有谭北斗那份土里土气。
  他穿的是一身雪白绸质裤褂,在这时候穿绸,似乎嫌早了些,可是他没有一点冷意,这显示出他的身子硬朗,筋骨也挺结实。
  右手戴着一枚汉玉戒指,左手一对乌黑发亮的铁球,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他那左手的拇指边又生了一截小指头,一共六个指头。
  他左边,是个穿红衣的大姑娘,正是“张家口”夜访傅天豪的那一位。他左边,是个穿黑衣的娇俏美姑娘,正是那“沙河镇”演戏、坑害了傅天豪的“玉面蜘蛛”杜步娇。
  站着的那三个,一个站在孙伯达身后,是罗玉成,他永远显得那么清秀。
  两个站在谭北斗身后,一个高高的个子,白净脸,年纪在卅上下,一个是小矮个儿,浓眉大眼,个头儿挺壮,年纪也略为轻点儿。
  中间石几上摆着一个棋盘,棋盘旁边放着三把细瓷小茶壶,显然地,谭北斗在跟穿白绸裤褂的老头儿下棋,大伙儿都在看棋,唯独罗玉成却一双眼直在杜步娇的如花娇靥上来回转。
  杜步娇似乎没发觉,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倒是红衣大姑娘那一双香唇边,不时掠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郝、崔二人喇进后院,谭北斗伸手拨乱了棋子,道:“他们回来了,别下了。”
  白衣老头儿哈哈大笑,指着谭北斗道:“老谭,你可真够赖的,输了就是输了,说什么他们回来,别下了。”
  “输?”谭北斗摆摆手,道:“就凭你那两下子,我会输给你,不服气明儿咱们再摆几盘,谁输谁冲谁磕三个响头,干不干?”
  白衣老头儿一巴掌拍上大腿,抬眼说道:“你们可都听见了,明儿个还是这些人,一个不许少,大伙儿来做个见证,免得他到时候耍赖。”
  几个人都笑了,笑声中,郝、崔二人在亭子外头躬下了身齐声说道:“老爷子,我们回来了。”
  白衣老头没往亭外看,望着谭北斗道:“老谭,我看算了,孩子们都够辛苦的。”
  谭北斗一抬头,道:“不能算,你有你们门规,我有我的家法,你别管,给我闭上嘴一边儿坐着。”
  白衣老头儿眉锋一皱,抬头说道:“老谭,你这是何苦……”谭北斗没再理他,脸色一寒,转脸向外,道:“老大,你可真会办事儿啊,是谁让你动刀子的嗯?”
  姓郝的瘦汉子还能不明白,马上就低下了头。
  谭北斗砰然一声,一掌拍在石儿上,道:“说话呀,你聋了么?”
  姓郝的瘦汉子抬起了头,口齿启动了一下道:“老爷子,我错了。”
  谭北斗冷哼一声道:“说的容易,错了,错了就能了事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究竟学到了什么,幸亏我这是让你办这件事儿,要是我还吃那碗公事饭,上禀制军大人把棒子交给了你,你还不给我弄得乱七八糟,出尽了漏子,我还打算将来让你接我的衣钵呢,像这样还敢把衣钵交给你么?”
  姓郝的瘦汉子砰然一声双膝落了地,低着头道:“老爷子,我情愿领罪。”
  谭北斗哼地一道:“你不情愿也不行啊,老二,给我拿鞭子来。”
  他身后那高个儿白净脸,略一迟疑,答应一声刚要走。
  杜步娇忽然站了起来,道:“行了,谭大爷,您就饶了郝大哥吧,让郝大哥以后小心点就是,大家都在赵家大院里,您要是这么罚了郝大哥,往后可让我怎么见郝人哥啊?”
  白衣老头儿道:“听见了么,老谭,人非圣贤,谁能不犯过错,你这是多少年的工夫练出来,难道你年轻的时候就没办错过事儿么?孩子们已经够辛苦了,不赏也就算了,何必再……”
  谭北斗道:“谁辛苦,辛苦的只二妞儿一个人……”
  杜步娇道:“那么二妞在您面前替郝大哥求个情,您赏二妞儿这个脸么?”
  谭北斗眉锋一皱,道:“你们爷儿难道是……”
  白衣老头儿抬头搂住了杜步娇的水蛇腰,道:“老谭啊,连我的脸你都可以不赏,我们二妞儿的面子,你可不能不卖啊!”
  谭北斗一跺脚,冲姓郝的瘦汉子叱道:“给我滚一边去,别让我看见生气。”
  姓郝的瘦汉子站起来退到一边。
  谭北斗冷然说道:“过来,谢谢你二妹子去。”
  姓郝的瘦汉子够难堪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可是他不能不听谭北斗的,答应一声走了过来。
  杜步娇“哎哟”一声道:“谭大爷,您这是……叫二妞儿我怎么敢当呀!”
  一拧腰躲在了白衣老头儿身后。
  姓郝的瘦汉子恰好走到,把头一低,道:“谢谢杜二妹。”
  白衣老头儿摆了手道:“好了,好了,老谭,你也真是,别喧闹了,办正经事儿吧?”
  转脸望孙伯达,道:“老三,你看是不是要知会你大哥、二哥一声。”
  孙伯达笑笑说道:“赵大哥看着办就是,赵大哥跟谭老要不方便动手,交给我们‘红帮’这些人也是一样。”
  白衣老头儿道:“‘大漠龙’是咱们三家的对头,谁动手不一样?只是我跟大漠龙另有点过节,希望在我跟他了断这点过节之前,得留他个活口。”
  “那好办。”
  孙伯达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再说这回要不是赵大哥跟谭老伸手,就凭‘张家口’‘红帮’这些人,根本别想碰‘大漠龙’一根汗毛,按情按理,都该让赵大哥你先了断过节……”
  谭北斗截口说道:“都是自己人,还分什么先后你我,干脆把展老大,张老二请到这儿,有什么过节大家伙儿一块儿了断不就得了么?”
  白衣老头儿一摇头,道:“不,我要开香堂,关着门儿跟姓傅的的了断这段过节。”
  孙伯达是老江湖了,谭北斗比孙伯达更老,这话谁还听不懂么,一句话,这段过节不愿让外人知道,也不愿让任何外人参与。
  经他这么一说,谁好再说什么。
  谭北斗沉默了一下道:“那就这么办吧,把人先交给展老大三兄弟,割也好,剐也好,留个活口给赵老大就行了。”
  孙伯达目光一凝,道:“谭老,那么,您的那一份儿呢?”
  谭北斗倏然一笑道:“你三兄弟要割他、剐他,赵老人要跟他了断一段过节,我的那一份分到你两家里了,够了,足够了……”
  他站了起来,道:“事完后告诉我一声,让我在傅天豪尸首前站一会儿,让他知道躺下的是他,不是我就行了,你们忙你们的吧,我回避了。”
  摆摆手,带着他那三个徒弟出亭而去。
  望着谭北斗跟他那三个徒弟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不见,孙伯达转过脸来摇头说道:“像谭北斗这么好说话的人,我还是头一回碰上……”
  白衣老头儿赵六指儿摸着胡子笑笑道:“老三,你聪明一世,怎么也有一时之糊涂?”
  孙伯达微微一愕道:“怎么,赵大哥,是我看错了……”
  赵六指儿道:“老鹰犬谭北斗,岂是这么好说话的,也难怪,你跟他交往日浅,还没摸清他的为人。”
  孙伯达道:“那……赵大哥,他这是什么意思。”
  赵六指儿沉默了—下道:“这话本来我不便说,也不该说,可是你我多少年的老交情,不比跟谭北斗这段互相利用的交情……”
  顿了顿道:“说好听点儿,谭北斗这叫老谋深算,说得难听点儿,谭北斗他这叫老奸巨猾,老三,你是知道的,不管怎么说,‘大漠龙’毕竟是个人物,他在白道上也很得人望,这一点,由谭北斗这回安排樊笼,金钩挂饵,白道上的人物不惜冒杀身之险去救他一事,可以得到确切的证明,谭北斗不比以前的谭北斗了,以前他有官家撑腰,现在他只有靠自己,他往后还要在江湖上混饭吃,他得罪得起白道上的人物么?将来事情传扬出去,傅天豪让人害了,谭北斗手上没沾一点血,事实上有他的份儿没有,不但有,而且是他起的头儿,可是他手上不沾一点血腥……”
  孙伯达脸色一寒,“嗯!”地一声点了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谭北斗的厉害我算是领教了。”
  赵六指儿笑笑说道:“我领教了多少年了。”
  孙伯达沉默了一下道:“那,赵大哥,以您看……”
  赵六指儿道:“老三,让我先问你一句,你听不听我的。”
  “听。”孙伯达毫不犹豫地一点头道:“当然听,我不听赵大哥的,听谁的,您是知道的,我这件事打起头到如今,那一步不是听您的。”
  赵六指儿一点头道:“那就行……”
  目光一凝,接着说道:“你要是听我的,无论谁拿傅天豪怎么样,你别动手,无论谁割他也好,剐他也好,你最好站在一边儿看着,最好躲远点儿。”
  孙伯达道:“这……大哥,二哥那儿……”
  赵六指儿眉宇间忽地掠过一丝懔人杀机,道:“老三,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做就做到底了,要狠却狠到头儿,听我的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只消站在一边煽煽火,以张老二那股子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他不会给机会让别人出手的。”
  孙伯达眉宇间也掠过一丝懔人的杀机,猛一点头道:“行,就这么办,只是,赵大哥,事成之后论功行赏‘张家口’这块地儿可是我孙老三的。”
  赵六指儿一拍胸脯道:“那当然,要少了你的,你唯我赵六指儿是问。”
  孙伯达霍地站了起来,一抱拳道:“赵大哥,我这就回西跨院去,人……”
  赵六指儿道:“待会见我让他们给你送过去。”
  孙伯达点头说道:“那好,我在西跨院等着了。”带着罗玉成大步而去。
  望着那老少们远去的身影,赵六指儿两眼之中射出两道异样光彩,突然笑了。
  红衣大姑娘一个软绵绵的阿娜娇躯,立即揉进了赵六指儿怀里,媚眼一抛,娇笑说道:
  “干爹,还是您行啊,一句话扣住谭北斗,谈笑间又套住了一个孙伯达,谭北斗现在没人撑腰
  了,‘红帮’‘张家口’这一分支,眼看也要支离瓦解,今后这一大块地儿还不就是您的了么!”
  赵六指儿胳膊一圈,马上按住了那圆润纤细的腰肢,把老脸向着那张吹弹欲破的如花娇靥凑得近近的,道:“凤妞儿,世界上只有你这张小嘴儿最甜,到时候干爹也来个人封功臣,你说吧,要什么只管说。”
  红衣大姑娘凤妞儿还没说话,那里杜步娇突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听见了没有。”凤妞儿往上看了一眼,道:“二妹吃醋了。”
  赵六指儿哈哈大笑,右手一伸又搂住了杜步娇,道:“别吃醋别吃醋,宝贝儿,都有,都有,是我这个干爹没有也不能没你们俩的……”
  这股子亲热劲儿,似乎超越了干爹千女儿之间应有的亲热,任谁看了也会皱眉。
  可是姓崔的瘦汉子站在那儿却跟没看见似的,大半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忽然赵六指儿伸出手在凤妞儿的脸蛋儿上轻轻拧了一下,道:“凤妞儿,那件事儿,你没看错吧?”
  “错不了的,干爹。”凤妞儿瞟了他—眼道:“您放心吧,我亲耳听见傅天豪跟那个姓沈的丫头说的,以我看是可信的,谁没个私心,‘大漠龙’在江湖上干了这么多年,他不会全为旁人干的,您说是不。”
  赵六指儿沉吟说道:“话是不错,只是财不露白,他是个经验历练两样老到的人,怎会平白无故地告诉那姓沈的丫头。”
  凤妞儿道:“您也真是过于小心了,这种事告诉那姓沈的丫头有什么要紧,难道还怕姓沈的丫头谋财害命么,干爹,这种事只能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啊,要真有那么一大批藏宝,咱们糊里糊涂,冒里冒失给了‘大漠龙’一刀,让那批藏宝成了无主之物,岂不是可惜死人了。”
  “对。”赵六指儿两眼异彩闪动,点头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在咱们手里,不问也是白不问,要真能问出来,那岂不是好事成双,喜上加喜的意外之财。”
  凤妞儿道:“马无野草不肥,人可是没横财不会富啊!”
  赵六指儿仰天大笑,一摆手,道:“这话可真是说在了我心坎儿里,老大,把人给西跨院里的送了过去……”
  凤妞儿伸手一拦,道:“慢着,干爹,您忙些什么呀?”
  赵六指儿道:“怎么,宝贝儿,你还有什么……”
  凤妞儿眼波流转,往上瞟了一瞟,道:“干爹,您可是有赏有罚的哟。”
  赵六指儿一点就透,“哦”地一声道:“这能怪我么,是二妞儿自己不要……”
  凤妞儿哼地一声道:“还说人家聪明一世,怎么会有一时糊涂,我看您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是什么时候什么事,由不得二妹了,‘大漠龙’是个宁折不曲的硬朗人家,只有二妹才能使他那块百链钢化为绕指柔啊。”
  赵六指儿呆了一呆道:“你是说让二妞儿……”
  杜步娇冷哼一声道:“我才不干哩,把个血淋淋的人儿往我怀里塞,大姐既然出了这么个好的主意,为什么自己不施出那股子柔劲儿。”
  凤妞儿道:“二妹,你是怎么了,这可是干爹的大事啊。”
  杜步娇道:“我知道是干爹的大事,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见不得血,也怕见血……”
  凤妞儿道:“你何不干脆说他那张脸已经毁了,你现在嫌他了。”
  杜步娇脸上一白,猛然点了头,道:“我就是这意思,怎么样?我也就是这脾气,要嘛就要个完好无缺的,碰破了一点皮儿我都会倒胃口,你要有这么好的胃口,让人把他送进你房里。”一拧腰,站起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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