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兹卡和瓦丽亚过了晌午才回来,懒洋洋的,没精打采,彼此不望着对方。
莫罗兹卡走到林中空地上,把两个指头往嘴里一插,照强盗那样吹了三声尖锐刺耳的口哨。正象童话里描写的那样,从密林里飞也似地跑出一匹蹄声响亮的卷毛公马,这时候,密契克这才想起来,他是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莫罗兹卡和这匹公马的。
“我的小米什卡……狗养的……等急了吧?……”传令兵温存地咕哝着说。
他骑马经过密契克旁边,带着狡黠的嘲笑望了他一眼。
后来,莫罗兹卡在绿叶成荫的峡谷的山坡上奔驰的时候。还不止一次地想起密契克。“怎么到我们这儿来的尽是这路货?”他怀着恼怒和困惑想道。“我们刚搞起来的时候,谁也不来;到现在享现成的时候,就都来了。……”在他看来,密契克的确是来“享现成的”,虽然,事实上前面还是一条艰苦漫长的道路。“来了这么个窝囊废,软绵绵,蔫不拉卿的,拉了屎叫我们来给擦屁股。……我那傻瓜看上他哪一点呢?”
他还想到,生活变得越来越复杂,苏昌的老路走不通了,需要自己去选择道路。
莫罗兹卡专心想着这些令人非常不快的念头,不觉来到了盆地里。这一大正碰上人们在辛勤地干活,在那边一片芬芳的冰草和卷叶的野苜蓿地里,镰刀嚓嚓地响着。留着苜蓿般鬈曲的大胡子的人们,身上穿的长到膝盖的衬衫都被汗水湿透。他们的腿随着镰刀的挥动一弯一弯地迈着整齐的大步,激发出香味的无力的青草便沙沙地躺倒在他们脚下。
大伙看到一个武装的骑者,都不慌不忙地停下活来,用累得发酸的手遮在眼上,久久目送着他。
“简直跟蜡烛一样!……”他们对莫罗兹卡的骑马的姿势发出这样的赞叹,这时莫罗兹卡在脚蹬上微微站起来,伸得笔直的身子倾向前面的鞍桥,马儿用平稳的急步奔跑着,他的身子好象蜡烛的火焰徽微晃动。
过了河湾,莫罗兹卡勒马在村主席荷马·李亚别茨的瓜田旁边停下。爪田里看不出主人的细心照管:主人忙于社会工作,瓜田里长满野草,祖传的小屋快要倒塌,鼓肚甜瓜在芳香的苦艾丛里勉强成熟,稻草人象是垂死的鸟。
莫罗兹卡贼头贼脑地环顾了一下,就朝倾斜的小屋拐过去。他小心地探头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屋里没有人。满地部是破布、生了锈的半截镰刀、干了的黄瓜皮和甜瓜皮。莫罗兹卡解开布袋,跳下马来、弯着腰在田城里爬过去。他慌慌张张地扭断爪藤、把甜爪塞进布袋里,有的就在膝盖上掰开,当场吃掉。
米什卡不时摇着尾巴,用狡黠懂事的眼睛望着主人。它忽然听到一阵沙沙的响声,就竖起毛茸茸的耳朵,连忙扭转鬃毛披欲的脑袋看着河那边。柳丛中,有一个长胡子、骨骼宽大的老头爬上岸来、他穿着麻布裤,头戴褐色毡帽,双手吃力地提着,个鱼网,网里有一条很大的平鳃的蹲鱼在作痛苦的垂死挣扎。深红色的血彼冷水冲淡,一缕缕地从鱼网上流到麻布裤上和结实有力的光脚上。
米什卡看到荷马·时果罗维奇·李亚别茨的高大的身形,认得这是那匹大屁股的枣红母马的主人,米什卡和那匹母马在一个马厩里同吃同住,中间只隔一层板壁,经常因为对它的情欲而苦恼。它宁是欢迎似地竖起耳朵,昂起头愚蠢而高兴地嘶叫起来。
莫罗兹卡吓得跳了起来,双手抓着袋子,就这样弯着腰僵住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李亚别茨气得声音发抖,痛心地盯着莫罗兹卡,他的目光严厉得叫人受不住。他没有放下那拼命抖动的鱼网、鱼在脚边活蹦乱跳,就象他的心因为憋着满腔激怒的话气得乱跳一样、
莫罗兹卡放下袋子,胆怯地缩着脑袋跑到马眼前。等上了马他才想到,应该把瓜倒出来,.把口袋拿走,不留下罪证才对。但是,他明白现在反正是那么回事了,便刺了一下马、顺着大路狂奔,弄得尘上飞扬。
“你等着吧,我们总有办法来制你……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李亚别茨反复大嚷着这句话,他仍旧不能相信,一个月来,他象对待儿子那样供他吃、供他穿的那个人。竟会到他的爪田里来偷瓜,而且还是在瓜田主人因为忙着为大家办事才使瓜田荒芜的时候。
在李亚别茨的小园子里的树荫下,莱奋生在一张小圆桌上摊开一张棱过的地图,他正在仔细询问刚刚回来的侦察兵。
侦察兵穿着农民式样的、缩过的棉袄和树皮鞋,他刚到日军驻地的中心去过。他的被烈日晒得脱皮的圆脸上,闪耀着庆幸脱险的兴奋和喜悦。
据侦察兵说,日军司令部设在雅柯夫列夫卡。有两个连队从滨海斯巴斯克调往三道沟,可是斯维雅基诺铁道支线上的兵力都撤走了,因此他和沙尔狄巴部队里的两个武装游击队员一同乘火车到了沙巴诺夫泉。
“那末,沙尔狄巴撤退到哪里去了呢?”
“到了朝鲜人的村庄里……”
侦察兵试着在地图上找出那些村庄,但是这并不那么容易,他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无知,就用指头随便点了点邻近的一个县。
“他们在克雷洛夫卡被打得七零八落,”,他用鼻子呼哧呼哧地吸着气,很快他说下去。“眼下有一半人分散在各个村子里,沙尔狄巴待在朝鲜人过冬的屋子里,只知道用小米饭塞饱肚皮。听说,他拼命地喝酒。根本不干正事。”
莱奋生将新的情报同道比辛斯克的私酒贩子斯狄尔克队昨天说的消息,还有城里送来的消息互相比较了一下,可以感到这里面似乎有些不妙。莱奋生在这方面有一种特别敏锐的嗅觉象蝙蝠的第六种嗅觉。使他涵到不妙的原因是:合作社主席到斯巴斯柯那去了一个多星期还没有回来,队里的几个三道沟的农民,忽然想起家来,前天开了小差;瘸腿红胡子①李福,原来是率领手下的人前往乌包尔卡的,不知为什么折向伏锦河上游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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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旧时我国东北一带的土匪。——译者注。
莱奋生三番五次地仔细问了侦察兵之后,又去专心研究地图。他的耐心和恒心是罕有的,就象原始森林里的老狼,虽然也许已经老掉了牙,但是凭着世世代代相传的不可战胜的智慧,还是很有威风地率领着狼群。
“没有感到……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侦察兵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一用鼻子闻闻,用鼻子闻闻!……”莱奋生把指头捏成一撮,迅速地送到鼻子底下闻一下,解释说。
“什么也闻不出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侦察兵抱歉似他说。“怎么,我又不是个狗?”他心里生气,又感到莫名其妙地想道。他的脸马上变得又红又蠢,就象三这沟市场上一个女贩子的脸那样。
“得啦,你走吧……”莱奋生挥了挥手,嘲笑地眯缝起深潭般的蓝眼睛目送着他。
他沉思着独自在园中信步走去,看到有一只沙上色的甲虫在一棵苹果树皮上钻孔,动作迟缓,便站住脚久久观看着。他左思右想,不知怎么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事先不做好准备,他的部队不久便要被日军消灭。
在门口,莱奋生碰到李亚别茨和他自己的刚手巴克拉诺夫。巴克拉诺夫大约十九岁,是个敦敦实实的小伙子,身穿保护色的呢料军便服,腰里挎着时刻做好准备的手枪。
“这个莫罗兹卡真叫人没有办法,”巴克拉诺夫马上就开腔说,两条眉毛紧锁着,皱成了个疙瘩,眼睛象炽燃的煤,射出怒火,“他偷了孪亚别茨的瓜……呐,请看!”
他鞠着躬,把胳膊从队长面前伸向李亚别茨,好象要给他们介绍似的。莱奋生有好久没有看见副手这么激动了。
“你别嚷呀,”他态度平静而恳切他说。“用不着嚷。是怎么回事?……啊
孪亚别茨两手哆嚏着,把那只惹祸的袋子递过来。
“瓜田有一半都被他糟蹋得不象个样子,队长同志,半点也不假!你看,我去检查检查鱼网--不知哪辈子就打算去了,--等我从柳树丛里爬出来……”
接着他便唠唠叨叨地大发牢骚,特别强调他是因为替大伙办事,才把农活完全荒废了的。
“我们家的妇女,你知道,并没有象别人那样在自己瓜田除草;她们都在割草,累得半死,简直是活受罪!……”
莱奋生耐心地仔细听他说完,然后派人去叫莫罗兹卡。
莫罗兹卡来了,他的制帽随随便便地扣在后脑上,脸上露出一派傲慢无礼的神情,每逢他觉得自己做了错事,而又打算死不认账的时候,总是摆出这副架势。
“袋子是你的吧?”队长问道,他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一眼就把莫罗兹卡看透了。
“是我的……”
“巴克拉诺夫,把斯密特给他下了……”
“怎么叫下了?……你不是把它给我了吗?!”莫罗兹卡往旁边一闪,解开了手枪套。
“放老实些,放老实些……”巴克拉诺夫严峻而克制他说,眉心的疙瘩皱得更紧了。
莫罗兹卡没有了枪,态度立刻软了下来。
“嗳,我又没有拿几个瓜!……李亚别茨,您这真是太认真了。喂,其实这根本算不了一回事……真的!”
李亚别茨低下头,好象在等待什么,又动了动满沾泥土的光脚趾。
莱奋生吩咐傍晚召开村民大会,和部队一同讨论莫罗兹卡的这种行为。
“让大伙都知道知道……”
“约瑟夫·亚怕拉梅奇……”莫罗兹卡用阴郁低沉的声音说。“在队里讨论……就得啦。何必又要老乡们来呢?”
“亲爱的,你听我说,”莱奋生不理莫罗兹卡,对着李亚别茨说,“我有点事要找你……咱俩来单独谈一谈。”;他拉着村主席的臂时,把他带到一旁,给他两天的期限让他在村里收集粮食,做十来普特的面包干。
“可是要小心,别让人知道做面包干干什么,给什么人似的。”
莫罗兹卡明白谈话已经结束,只好垂头丧气地钻迸守卫室。
莱奋生和巴克拉诺夫单独留下的时候,他吩咐巴克拉请夫从明天起在马饲料里增添燕麦的比例。
“关照军需主任,叫他给满满的一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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