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透亮,钱来发已到达“双星岭”下;夜来多喝了两杯老酒,又发狠赶了大半宿路?此刻不免仍有些脑袋晕沉,骑在马上,有几分腾云驾雾的感觉。
“飞蛇会”指定交银子的地方是“双星岭”南脚下的一座上地庙前,这个地点非常好找,钱来发没经过三两转,已看到了那幢烟火尘村,颓坍得不成体统的破烂小庙,他下得马来,先是伸了个懒腰,再拎取鞍旁悬挂的羊皮水囊,凑上嘴灌了几口水囊中的玩意——那可不是水,乃是程家兄弟特地为他准备的老参汤。
就在他挂回水囊的当口,两条人影已自土地庙后头闪了出来,这两个人一高—矮,全都穿着一式一样的灰色劲装,外罩灰色长衫,腰侧鼓起,显然还藏得有家伙;钱来了眯着双恨端详对方,笑吟吟的颇见和气生财之慨。
两个人彼此互望一眼,那矮个子清了清嗓门,以高半度的调门吟道:
“玄武经天,威披大千一一”
钱来发拱手道:
“果是‘飞蛇会’的大佬们驾临,既然‘威披大千’了,我们这干做买卖的肉头还有不塑风下拜,三呼万岁的么?”
那矮个子瞪起两只金鱼眼,左探右看之余,不由生了火气:
“你是‘悦利钱庄’的人不是?”
钱来发道:
“要不是‘悦利钱庄’的人,我大清早巴巴跑来这个兔子不拉屎的所在干啥?”
矮个子脸色一沉,冷峻的道:
“银子呢?我们要的十万两银子在哪里?”
用手搓揉着面颊,钱来发不紧不慢的道:
“银子有,不但有,还多得很,然则交给二位恐怕不大合适,劳驾一步,请将二位的上头人吆喝出来,大家见了面,才能淡到银子的事。”
高个子闻言之下,顿时心火上升,一开口就透着暴烈:
“怎么着?你看我兄弟两个不够格收受你的银子?娘的个皮,你以为你是谁?你又知道我们兄弟是何许人?设钱庄放高利贷的不过尽是些吸血虫,乘人之危的刁贾奸商之流,你还把你自己估得多高?”
钱来发笑嘻嘻的道:
“估得多高倒不敢,不过,至少我们不抢不掠,不拿人家赶鸭子上架。”
高个子脸上的横肉倏然扯紧,双眼闪着凶光,模样仿佛要生啖人肉:
“好个碎嘴利舌的王八蛋,你家主子叫你前来押送银两,你却徒自逞强争胜,待—表你的能耐,我看你能耐没有,一条死路倒正摆在你的面前!”
钱来发一派和悦的道:
“谁说我是押送银两来的?二位大佬,事情不明不白,需索无因无凭,十万银子就么好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像这样空手套白狼,天下有此等的道理么?”
高个子怒叱—声,唾沫横飞的大叫:
“他娘,大胆狗头,你是吃了狼心豹于胆啦?竟敢跑来吃我们的豆腐,寻我们的开心?且先—刀劈杀你,再回头捣散那幢钱庄!”
矮个子扯了他伙计一把,忍住气,故意放慢了声调道:
“朋友,我们已窝在这里一天一夜,端候着‘悦利钱庄’的银车运到,你若不是送银子来,又是做什么来的?须知调‘飞蛇会’的胃口,可不是一桩好玩的事!”
钱来发笑道:
“此中因由,自有说法,却不便向二位明说,其实,就算明说了,二位大概也做不了主,还是请二位的上头出来,大家朝朝面,有什么曲直转合,不就豁然贯通啦?”
高个子怒道:
“没有银子,如何能豁然贯通?”
土地庙左侧的—片幽林中,此刻施施然走出五个人来,带头的一个,面若冠玉,唇红齿白,穿着—袭湖色纺绸长衫,发系同色丝带,举止潇洒,风度翩翩;才露面,已安安闲闲的接口道:
“有了银子,也一样贯通不了。”
—高—矮的两个,见到这位俊逸不群的人物,立时便像缩了—头,两人踏前几步,齐齐哈腰躬身,似乎面对着祖宗牌位朝拜:
“大当家万安——”
那人挥了挥手,冲着钱来发矜持的一笑,显得极为从容的道:
“尊驾想是‘报应弥勒’钱来发人兄了?”
钱来发嘿嘿笑道:
“正是我钱某人,如果我猜得不错,老弟你便是‘飞蛇会’的头脑‘暴杀’钟沧了?”
假如只以外貌论人,恐怕谁也不会把“暴杀”钟沧这么一个杀气腾腾、充满酷厉内涵的名号按到眼前这位美男子身上;如此丰姿俊朗、气质高雅的人物,怎可能牵扯得上那等血淋淋的恶称?然而半点不假,他确是钟沧,夺命三步,眼皮子都不眨的“暴杀”钟沧!
这位“飞蛇会”的大当家,上下打量着钱来发,态度安详的道:
“难得钱大兄身在华夏,坐拥如山财宝之余,尚知道我钟沧这么—号人物;钱大兄,‘悦利钱庄’的十万两银子,尊驾好像不曾携来?”
钱来发颔首道:
“不错,你也明白,事情没有这么容易,我们是有点底帐,却并非从地上捡来,家当全靠辛苦经营,涓滴积攒而得,各位一开口就是十万两,胃口未免太大,尤其师出无名,亦叫人不甘!”
钟沧不愠不恼的道:
“我们当然知道事情没有这么容易,钱大兄,只冲着你,‘悦利钱庄’程家兄弟便认为有了靠山,无所忌惮,想捞他们一票,你容得下么?”
钱来发慢条斯理的道:
“老弟,我也正在奇怪,‘飞蛇会’盘踞两河‘双星岭’一带,已有二十好几年了,打你二叔‘小白龙’钟淇当头儿的辰光起始,便和我这条路上的买卖河水井水互不相犯,钟淇死了十余年,由你接掌‘飞蛇会’之后,彼此之间—直保持和气,不逾疆界,这一遭,不知老弟你忽然起了什么心思,竟一反常态,罔顾传规,拿着我干亲家下起手来,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得罪你啦?”
钟沧淡淡一笑,道:
“你没有得罪我,钱大兄。”
钱来发道:
“然则只是为了要钱?”
摇摇头,钟沧道:
“我们真正的目的不是钱,是你!”
此言一出,不仅钱来发颇感意外,连原先出现的那一高一矮两位仁兄亦顿吃一惊,钟沧却视若不见,又四平八稳的说下去:
“钱大兄,你应该料想得到才是;‘飞蛇会’正如你所言,在两河‘双星岭’—带叫字号也叫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中,两易其主,而不论上下两代,都不敢捋你的虎须,只因为你的名气太大,本事太高,我们招惹不起,眼睁睁的瞧着摆在嘴边的大块肥肉,就是无福享用,那股子窝囊,不是你能体会的,但势不如人,好歹都得忍下,这一忍,竟忍了二十余载,你不知道,我们忍得有多么的不甘不服……”
钱来发道:
“你的意思是说,如今你们的力量已经可以压倒我了?”
钟沧深沉的道:
“如果仅以‘飞蛇会’的能耐,至今仍然压不过你?可是,我们忽然得到一个机会,在再三衡量利害之下,我们认为可以运用这个机会来对付你,钱大兄,你坐地于此二三十年,已使我们失去了太多原该属于我们的利益,只要有你一天,我们便永难翻身,—山不能存二虎,所以,必须将你除去——”
钱来发笑了笑,道:
“算我一厢情愿,打谱你们仅是想要银子,不料却确实待谋害于我,难怪你先时说过,有银子也贯通不了,好在我亦非是全然心里无底,来此之前,便不会企求善了,不管列位目的为何,总之豁起来干上一场便是!”
钟沧道:
“钱大兄,这次不比往常,我们蓄谋已久,约莫你的胜算不大。”
钱来发泰山不动的道:
“那要动过手才知道。老弟,在见真章之前,有两个问题,是否可以明告?”
钟沧洒脱开朗的道:
“要是能说,自然奉告。钱大兄,对—个濒死的人,我一向是十分大度的。”
嘿嘿笑了,钱来发道:
“其一,你们既然有此图谋,为什么不直接向我下手,反而绕了个圈子触我干亲家的霉头,这样岂非多此一举?第二,是谁给了你们这个机会?也就是说,躲在背后阴着发狠的是哪—个混帐王八蛋?”
钟沧背负双手,神色诡密的道:
“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钱大兄,在你那—亩三分地里要动你的脑筋,顾忌良多,安排方面亦颇费周章,到底不如在我们选择的时间及处所下手比较得宜,而且诱你前来,可以适当运用某一桩法宝逼你就范,这桩法宝若换到你的码头上,怕就有闪失之虑;至于是什么人要与我们合作对付你,现下还不是摊明的时机,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只要形势准许,我一定会透露—但你得有幸活到那一刻才行!”
钱来发道:
“还有法宝等着发起?老弟台,你的花巧可真是不少哪,却不知是哪样法宝?”
钟沧讳莫如深的道:
“马上你就会知道,钱大兄,此宝一出,你必然黔驴技穷,束手无策!”
微微昂起那张胖脸,钱来发是一副大马金刀、百邪不犯的架势:
“好老弟,容我告诉你一些或许你尚不知道的事实;铁血江湖近三十年,刀山油锅、火里水里,我姓钱的来回打转已不晓得转了千百遭,我遇过拔尖顶天的杀手,碰过咤叱风云的大豪,宰过狼心虎胆的奸枭,擒过八面玲珑的狡雄,几十年一晃而逝,老弟,我还是我,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多少江湖强梁倒下去了,我却仍然好端端的活着,况且活得不差,就像你先时所说,身在华夏,坐拥如山财宝,你想想看,似我这么一号人物,还有哪—个‘法宝’能叫我黔驴技穷,束手无策?”
钟沧极有信心的道:
“满饭好吃,满话难说,钱大兄,纵然你对你自己的评估完全正确,也总有失算的一次,人,不可能会有—辈子的好运道,否则,老天就未免太偏心了,但你清楚,老天是不会太偏心的——”
站在钟沧身边的一个大块头,忽然侧凑上来,用足以使钱来发也听得到的声调道:
“时辰差不多了,大当家。”
钟沧动作尔雅的一指那说话的大块头,雍容不迫的道:
“钱大兄,这一位,是我们‘飞蛇会’的‘大把头’‘二郎担山’秦威!”
又—指另—个满脸病容,活脱得了多年痨咳的干瘦中年汉子,他接着道:
“这是我们的‘二把头’‘瘦鹤’武青,好叫钱大兄得知,武二把头乃是此次计划的主要策谋人,所以,人不可以貌相不是?”
钱来发十分深刻的盯视了那武青—-眼,皮笑肉不动的道:
“说得对,人不可以貌相,这位武老弟,果其不然外表睫旷,英气内敛,要有机会,可少不了得亲近亲近,领教领教!”
“瘦鹤”武青冷冷“嗤”了—声,态度表现得有恃无恐,十分倔傲:
“姓钱的,事情不到节骨眼上,便由你托大卖狂,一朝见了真章,你要不哭天抢地,才叫奇怪,待同我亲近,我等着,闯道混世大半生,你当我武青是着人吓唬的?笑话!”
钱来发没有一点火气,笑得越见“天官赐福”:
“敢情真个人到屋檐下啦?连这位武老弟也逼着我低头哪,罢罢,但愿等一歇我能把持着不要哭天枪地,好歹匀出时间来与武老弟磋切一番!”
钟沧笑笑,接着又引介站在武青旁边的那位驼背朋友,别看这人驼着一只肉峰,模样儿倒还挺年轻,秀秀气气一张脸盘,犹自白中透着红呢:
“这是我们的三把头,‘驼虎’简翔,靠着简翔的是四把头‘冥箭’柴邦,钱大兄,你瞧瞧,‘飞蛇会’的几个头儿,业已全出来侍候你啦!”
钱来发的目光溜过那四肢粗短,与身体对比不大均匀的“冥箭”柴邦,大剌剌的道:
“只怕未必吧?老弟台,你手下第—员大将,也是你们‘飞蛇会’的二当家‘血枪破胆’蒲公昌怎的不见影子?”
钟沧故意惊叹—声,伸出大拇指来,以赞扬的语气道:
“果然不愧是‘报应弥勒’!‘飞蛇会’二十余年来从不曾与尊架打过交道,但有关‘飞蛇会’的内情,尊驾却知晓得如此详尽,若非此次我方发动在前,钱大兄必然有以谋我,不定何日,‘飞蛇会’便吃尊驾抄窝掀底了!”
肥厚的下巴颤了颤,钱来发不带笑意的一笑,阴着嗓门道:
“少他娘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就凭你们一个小小的‘飞蛇会’,在我看来犹如花子堂,一批穷鬼、凶神结帮,我谋你们干鸟?老弟台,你未免称量得过高了!”
钟沧没有明着发火,但形容上已有几分懊恼,他强笑着道:
“有钱的大爷,口气就是不一样,钱大兄,你看不起我们这帮苦哈哈,我们却不敢怠慢了你,这一刻,就叫蒲老二出来侍候着你吧!”
于是——
在土地庙前同一片幽林中,一条身形魁梧、满脸精悍的大汉,已经适时应声出现。
来人显然就是“飞蛇会”的二当家“血枪破胆”蒲公昌了,蒲公昌的块头够大,怀里却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小娃娃的年纪约莫在三四岁间,兜贴在蒲公昌宽阔的胸膛前,看上去越发衬得娇弱瑟缩,不经一握。
视线接触到蒲公昌怀中的小小子,钱来发却不禁脸色变了,他长长的吸了口气,又仔细瞧了瞧,忍不住心里咒骂起来——那惊悸得莫名其妙的小可怜,不正是程进源兼祧三房的独子,他自己的干儿宝蛋么?
钟沧非常注意钱来发的反应,而钱来发的反应似乎令他十分满意,因此他笑得潇洒极了:
“钱大兄,这一宗法宝祭起来,看情形相当灵验,大概你没想到我们还有这一招吧?”
钱来发干干的咽了口唾沫,有些懊恼的道:
“不错,我没想到你们会有这一招,这死不要脸,绝子绝孙的—招;钟沧,混世面的规矩与传统,你们这样瞎搞胡整,无法无天,将来如何打谱朝下立足?”
钟沧闲闲的道:
“—旦拔除你这根眼中钉,钱大兄,不说别的,光只银楼钱庄这一行,便尽入囊中,财源滚滚,还怕立不住足?”
钱来发沉沉的道:
“你们使这种阴狠手段,把我干儿子掳来,目的约莫是待拿他来要挟我?”
钟沧坦白的道:
“正是,钱大兄,来硬的,我们怕敌你不过,所以只有来邪的了;使这个法子对付你,固然有欠光明,可是在求生存、求发展的形势下,也就顾不得手段上的选择了,人要活着,便须活得好,有时候,道德良心便成了累赘,你说足么?”
钱宋发摇头道:
“我说不是,系此等卑鄙龌龊的勾当,我他娘一辈子也干不出来!”
钟沧像是颇为遗憾的道:
“钱大兄,可惜我不是你,否则,你就不会落到眼前的困境中啦!”
又是气愤,又是心疼的望着蒲公吕怀里的宝蛋儿,钱来发免不了兴起—股深深的爱怜——那小家伙必定受惊不轻,这一歇见了干老子,恍同不识,居然连叫都不会叫了,那些杂种却不知是怎生折腾他!
钟沧比了个“请”的手势:
“可以上路了吧?钱大兄。”
钱来发怒道:
“上路?上什么路?”
白玉似的面容上蓦然聚起一抹阴寒,钟沧的声音亦冷了下来:
“这不是装糊涂的时候,钱大兄,你乖乖跟我们回岭上,我们立即放孩子,并且派专人把他安全送回程家,如果你仍想反抗,则我们就先杀了这小畜生,再豁力与你一搏!”
钱来发恶狠狠的道:
“钟沧,你要敢伤到宝蛋儿一根汗毛,我若不将你这群王八蛋个个凌迟分尸,再一把火烧掉你的老巢,我就算你们众人所生所养!”
钟沧的表情转换得很快,他马上又堆起笑颜:
“钱大兄当然是很宝贝你的这个义子,我们也实在不愿对他稍有伤害,这孩子白白胖胖,乖巧可爱,谁又舍得糟蹋他呢?不过孩子的命运可是掌握在尊驾手里,你要他活,他就会活,你要他死,他就会死,其实稚子何辜?钱大兄心怀慈悲,如何能够不成全于他?”
冷冷—笑,钱来发道:
“钟沧,你不该叫‘暴杀’,该称‘巧嘴’才对,就那么两片皮,一时翻云,一时覆雨,里子面子全叫你占了,他娘,经你这—说,宝蛋儿遭罪,倒像是我的差错啦?”
拱拱手,钟沧七情不动的道:
“至少,孩子生死操纵在尊驾手中总是不错,钱大兄,大人的事,自应由大人来解决,祸延后代,你竟忍得下心肠?”
弯来绕去,却是—番歪理,再要往下争,只怕连谁是谁非都扯不清了;钱来发憋着一口鸟气,瞪着眼道:
“掳劫孩子的事,程家兄弟早就知道了吧?”
钟沧微笑的道:
“当然,要不他们怎么会再三央求你单枪匹马送上门来?你要不来,孩子如何尚能保命?明确的说,拿你来交换孩子罢了。”
哼了哼,钱来发道:
“你们想得挺美,怎知我会为了宝蛋儿把自己垫上?”
钟沧安详自若的道:
“钱大兄,天底有许多种人,便会有许多种不同的个性与行为,那些个性与行为,大都会沿着固定的习惯方式发挥,你天生是那一类重情重义的典型,自则做的是重情重义的事;我们都认定你不可能单为顾全自己而牺牲孩子,是以才有此—行动,‘报忘弥勒’向来善恶分明,生死俱有担当,又怎容得苟存于己,忍将义子的—条小命顶上?”
钱来发大声道:
“这桩勾当,你们和程家兄弟是事先串通好了的?”
钟沧道: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话要讲清楚,程家乃是受逼如此一—我们强抢了他的宝贝独子,他若不答应同我们合作,恐怕就将断后了!”
沉默了须臾,钱来发闷着声道:
“你们如果是待要我这条老命,大可以在此就地解决,何须再跑一趟山寨?”
钟沧欠身道:
“自有必得钱大兄枉驾一趟的道理,好在阁下一命,随处可交待,至于哪个所在比较合宜,钱大兄就不须争议了吧!”
钱来发的声音进自齿缝:
“我跟你们走,你们发誓会送孩子回去?”
右手指天,钟沧的表情马上变得严肃了:
“神佛在上,我绝对遵信守诺!”
钱来发重重的道:
“走吧!”
钟沧忽的露齿—笑,神态谦恭的道:
“先请大兄恕罪,这里有道手续,我看还是办过了再走,也好两下放心。”
钱来不由冒火: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骚主意?”
钟沧一拍手,他的“二把头”“瘦鹤”武青阴恻恻的走了过来,脸卜流露着那种不怀好意的邪笑,嗓门半高不低的道:
“钱大爷,现时还不能走,得叫小的我侍候过了才方便上路!”
瞅着这个黄皮干瘦、望之不似人形的武二把头,钱来发没好气的道:
“怎么着?想现在先松散松散?”
钟沧赶忙趋前两步,陪笑道:
“武青不是这个意思,钱大兄千万莫误会了,只因阁下的本事太高,所以呢,我们不得不添加点防范,阁下如是确有减意替干儿子脱厄,当亦不至推拒……”
钱来发慢吞吞的道:
“原来是待将我捆起?好,你们就动手捆吧!”
钟沧立道:
“得罪了——”
武青手腕一翻,又从后腰胯上摘下两副马黝黝的玩意来,那是两条以钢丝缀连着成串三角形铁块的东西,三角形铁块的尖凸方向却并一致,看样子,亦可借着钢丝的抽放,随意调整铁块的间距或突凸的角度;钱来发以前尚未见过这种物事。但他自然明白,这决不是一样令人愉快的器具。
微微屈下身子,武青的架势好像是要朝着钱来发下跪,他半仰着面孔道:
“钱大爷,请伸出你那双尊手——”
钱来发业已横了心,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事情到了这般田地,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笔直伸出两手;皮笑肉不动的道:
“姓武的,公报私仇,可不算英雄好汉;你记着了!”
一边的钟沧连声接道:
“不会不会,钱大兄切莫多心,这只是—道手续,手续一道而已……”
但见武青倏然抖动那条玩意,“哗啷啷”声响中,其中一条已绕上钱来发的双腕,姓武的手法熟练快速,—面度量着收缩钢丝的长短,以紧扣钱来发的腕围,—面十指扭旋,调整三角铁块的突凸方向,而每—角突凸处所顶压的位置,正好是钱来发手腕脉穴的部位,由于武青配置扣套的技巧精妙,只要稍有挣扎。使将使钢丝越益紧缩,三角铁块的尖凸处亦就更为逼压脉穴,任你三头六臂,恐怕也承受不了那血气回逆的痛苦!
钟沧笑得开心,偏偏还在猫哭耗子:
“委屈委屈,钱大兄,真个太也委屈你了……”
钱来发斜眼望着武青又在他的两只尊足上绕扣另一条钢丝角块,嘴里却淡淡的道:
“这玩意挺见巧思,钟沧,是哪一位别出心裁的佳作呀?”
钟沧笑道:
“小具陋器,不登大雅,倒叫钱大兄谬誉了,这件东西,我们称它做‘捆仙套’,研制‘捆仙套’的人,不是别个,就是此刻正在服侍着阁下你的武二把头。”
只闻“咔嚓”一声脆响,武青已将钢丝两边的环头暗锁扣紧,要死不活的站起身来,冲着钱来发扬高面孔,—口气喷出:
“姓钱的,‘捆仙套’就是老子的发明,一朝扣上了这玩意,即便你是大罗金仙,亦插翅难飞,如今你除了认命,剩下的也只有认命了!”
钱来发正视着这武青,忽然哧哧而笑:
“你当我是死定了?”
武青双手环胸,不可—世的道:
“绝对是死定了,姓钱的,你也风光了几十年,这一遭,该轮到我们兄弟扬眉吐气啦,吃香喝辣,岂有一辈子笃定的道理?”
稍稍向前凑近了些,钱来发眯着两眼,故意压低嗓门道:
“武青,我的儿,你可听说过人死了会变鬼这码子事?如果我在劫难逃,也包你逍遥不下,我要变做一个厉鬼,活生生吓死你这狗娘养的!”
在刹那的怔愕之后,武青意识到钱来发是在调侃他,一股怒火骤升,黄瘦的面孔顿时涨红,他额头的筋络暴起,猛然一掌掴向钱来发,口中同时狂吼:
“我先打死你这个猪猡一—”
钱来发没有丝毫躲闪的动作,他只是站在原处,头脸轻偏,右肘外撞,武青出掌挥空,兜胸业已重重挨上一记,痛得他弯腰弓背,倒退五步,连喊一声都来不及,人已跌坐地下!
钟沧横身拦阻,大喝一声:
“武青休得莽撞,坏了大事!”
钱来发不带表情的道:
“功夫不是拿来学样的,要能实用才好,武青二把头这几下子,啧啧,不见什么高明;钟老弟,叫他开开眼界,你不会介意吧?”
介意不介意是另一码事,横竖人都打了,钟沧又怎堪为了此一波折而贻误大局?他只有尴尬的干笑着道:
“误会误会,纯系误会;钱大兄,事不宜迟,现在就请起驾吧!”
于是,钱来发依旧上了他的坐骑“招财”,不过却是横着坐在马鞍上,模样儿不怎么地道;马儿走着,“飞蛇会”的伙计们前呼后拥,围侍四周!钱来发目光不时投向后面蒲公昌怀中的宝蛋儿,—边瞧,不由—边暗里叹气,这小杂种,不但累人,怎的直到如今也未曾喊过他—声干爹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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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志异 第三章 飞蛇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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