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美人膝 第十章

  日子在等待中悄然流逝。见亲爱的妻子并没有如预期的受孕成功,织田信玄失望之余,转而将心思投注在战事上。
  天正二十三年夏至,他联合家康在长竹打败甲斐的武田胜赖。他的声望也随着这次胜利鹊起,放眼四海,仿佛再也没有可以和他抗衡的强敌。
  为强固霸业,织田信玄打算将笼烟楼逐步改建成超大的城池。四月初才宣布动工,由三河、美浓、伊势、越前和近岁诸国都派了人手过来帮忙。
  为期整整一年三个月的工事,终于在人秋时节完成。新的城池,墙基高为十二间的仓库,其上为七重宝塔,织田信玄特别选了可以由纸窗尽览院落樱花的第二层,做为朱雩妮的卧房。
  他还特地将房外触目所及的地方,遍植四时的花卉,让朱雩妮每天都有美丽的花朵观赏。
  “你预备将新城取名为什么?”朱雩妮由后头环抱着他的颈项,将螓首偎倚在他肩上,柔声问。
  “你有特别的见解吗?”织田信玄回首,往她颊间香了一下。
  前后才两年多,他们已经像对老夫老妻,唯一不变是彼此给对方激情,每一撩一拔起来,总是如天雷地火般,狂热而炽烈。. “喂……在我们那儿,有一位挺知名的江南僧侣。,做过一诗首:继后传衣钵。还须立雪中。我们希望咱们的合代子孙,生生世世都能够平安喜乐地生活在这里,所以想将它取敬为‘立雪园’。”  
  “就依你之见吧。”织田信玄知道她汉学读得多,见解应该比自己更独到才是,“来把这块雪花糕吃了,我带你到前厅去,‘立雪园’一共有三大厅、十二大院,二十几个小亭子,你帮帮忙替它们都取个名字吧。”他看朱雩妮这阵子进食得极少,常常才吃三两口,就直嚷着嘱饱了,难怪会越来越瘦。
  “不要,我要吃梅子。”拈起一粒淹渍的黄梅果放人口中,满足地眯起眼睛.看得织田信玄大感诧异。
  “光吃梅子怎么成?那东西作胃呀!”想把盘中仅余的一粒黄梅果端走,省得她拿着当饭吃,万一吃坏肚子就糟了。那晓得雩妮一个箭步抢在手里,眨眼的成功已塞进嘴里。
  “不像话,不像话!”
  阿发站在一旁不帮忙劝阻她居然敢偷笑?
  “大人莫要惊怪,害喜的人无不喜欢吃那东西。?阿发抿着嘴,双眼频频向织田信玄示意。
  “阿发,你又在多嘴了。”朱雩妮报然一笑,快步穿过月洞门,往小径而去。
  织田信玄这才恍然大悟,忙追上去。
  “雩妮,走慢点,不准跑!”
  他不喊还好,一喊朱雩妮跑得缚。其实怀孕前两个月,除了偶尔觉得恶心之外,身体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织田信玄在荷花池畔拦住了她。
  “多久的事了,你怎么都没有告诉我?”
  朱雩妮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无辜。
  “不关我的事,你去问阿发。”  
  阿发是第一个发现她身体起了异常变化的人,而且在大夫来诊断之前,就一口咬定她百分之一百二十怀孕了。
  “是你有了身孕,又不是她。”
  “是她坚持说我怀孕的嘛!”她仍旧觉得阿发是主谋者,不然为什么她才说完后,她就开始呕吐、恶心、小腹微凸?
  “没请大夫来把过脉吗?”织田信玄被她那无预警的转身、弯腰、举等动作吓得魂飞掀散。还是抱住她比较保险。
  朱雩妮乐得窝在他膝盖上歇歇腿,顺但闭起眼睛假寐。
  “把过了。他说的和阿发说的一模一样,可见他们有串谋过。”总之,她就是不想承认自己真的要做妈妈了,不想接受那么多束缚,不想一下子老得太快。她才打算要织田信玄带她到东洋各地游玩,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有个小家伙跑出来捣蛋。
  “他们说的是实话不是串谋。”扳过她的脸,发现她比成婚前更美了,乌亮柔顺的发丝在秋阳的辉映下,闪烁着点点晶光,罩着清湛如子夜星辰的眼眸,愈发陷人人醉,双颊红润仿似迎风的玫瑰,浑身上下盈满了股少妇的楚楚丰采,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又水灵如空谷幽兰。
  由她孕育的孩子,肯定绝美无双。呵!他已经想看看他们的孩于长得何许模样了。
  “管他的,肚子是我的,我说没有就没有。”她不服气地撇撇小嘴。
  “别胡闹,我听听看。”他侧耳挨近她微鼓的小腹,聚精会神地倾听,接着一脸惊讶,“是个小男孩,哑着嗓子跟我哭诉,他不要吃酸梅子。”
  “骗人!”朱雩妮挥着绣拳朝他身上捶。“明明是女娃儿,而且直吵着要吃蜜食。”
  “承认就好。”没心机的小妇人,随便几句话就被激得出原形。
  织田信玄撞见她拿着针线,缝制一件件可爱又漂亮的小女孩衣裳,已经不下十几次了,她喜欢女孩的心态瞒得了谁?
  “谁承认了?我意思是以后、将来的某一天,可能或许大概会生个小女娃儿。”她突然瞥见他发鬓间有根白头发,逐兴奋地替他拔下来。
  “哎唷!不承认就算了,不要拿我的头皮出气。”她恣意地攀在他身上,老实不客气地东翻西找,令这位风云一时的大将军束手无策。
  “不是啦,白头发不拔掉,看起来会丑丑的,嘿!这边还有一根。相公,坦白说,你今年究竟多少高龄了?”她这个婚结得有够没尊严的,连他的基本资料,背景都没搞清楚,就已经胡里胡涂深入虎穴。如果他不是毕发早生,而是适时反应年龄,那么他铁定是有点老了。
  “三十左右吧。”织田信玄淡然地回答。
  “是左还是右?”现在才追问这个似乎嫌晚了,唯一的好处是将来可以三不五时搬出来取笑他。
  “咱们已是夫妻,何必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试着将她从肩上抓下来,又担心一不小心痛她,急得织田信玄大呼吃不消。
  “不,这很重要,如果您‘虚长’我太多岁,那就表示你有一些些儿委屈我,应该找个个机会好好补偿我,否则你怎么会心安呢?”
  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尽了,我还讲什么?
  织田信玄本来是很心安,但被她似是而非地胡扯一通以后,便渐渐地感到不安了。
  不要中她的计,依经验判断,这小小女子又开始耍诡计想引他人瓮了。
  “你希望我怎么补偿你?”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怎么后悔了。怎么可以自己往火坑里跳呢?
  “到京都去。”她片刻不迟疑立即说出她求偿的价码。“你若愿意带我到京都去玩,我就答应你睁一只跟,闭一保眼,假装没瞧见你这一大片白头发。”其实他仅仅冒出一两根“智慧”之发,哪有一大片那么夸张。
  织田信玄极少照镜子,他的头发、服装都是由贴身侍卫帮忙打点。朱雩妮大的动作加表情,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但,他才三十一岁呀!
  “换个地方。”他不再纵容,以免她左一根右一根,把他的头拔秃掉。“等你平安生下宝宝以后,我带你回大明朝去。”
  “吓!?”她好久没想起那个遥远的故乡了,以为时日一久,便可以慢慢忘,岂知,他猛然提起仍旧令她心痛不已。“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想带我回去?”
  “因为蒲生他们已经找到了你的两位兄长。”获知这个消息整整一年多了,他始终不肯透露,是害怕她会遽然离去。而今,她怀了他的骨肉,二人之间有了更深一层的亲密关系后,他已有足够的信心,相信她终究会留在他的身边,与他长相斯守。 
  “他们?”过往的记意模糊地掠过脑海,八年多了,她甚至记不起他们的长相,朱雩妮心慌得好想哭。“那我父王和娘呢?他们……”虽然知道他们在好人的诬陷下,存活的机会十分渺茫,柴羽信雄更是明确地告诉她,她的家人已全部罹难,然而,那毕竟只是未经证实的猜测,真要面对,内心依稀仿佛,感到莫名的不安与悸动。
  “雩妮。”织田信玄抱紧她,怕她经不起刺激,会动了胎气,伤及胎气。“答应我不要太悲伤,那些不幸的往事,你不早已听说了吗?”
  “我以为……我总以为……”燃起的一丝微弱的火苗,轻轻哈一口气,便熄灭了。朱雩妮虚弱地枕在他肩上,任由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老天爷或许会大发慈悲,赐给他们一线生机,就如同我幸运地遇见你一样,九死一生之中,却能激天之幸。得以获致莫大的幸福和快乐。”
  “你真这么认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待她还不够好。
  “当然喽!”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她抽一口,笑了笑,主动献上一吻。“否则我怎么甘心为你怀孕生子,承续织田信玄家的香火。”
  “唔?这一次——”这一次可是她自己漏的口风,总赖不掉了吧。  
  朱雩妮点点头,一抹红晕适时飞上她的俏脸。
  “是你说的哟,生下孩子以后,就带我回中原,屈时可不许食言。”抓起他巨大的手掌,强迫他跟她打勾勾,“在我们那里,这个动作比签合同还有效。”
  织田信玄瞪大眼珠子,讶然于此等孩儿般的协议,会具有她所形容的那种效力。
  他素来一言九鼎,哪需要这些协定。
  “我答应你的事,几时食言适?”
  “就有!”她大声抗议,“你说好要帮荻原定岳作媒的,结果咧,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那是对他不是对你。”
  “还不是一样!他娘拜托我,我再拜托你,你对他失信,就等于对我食言。”
  “这……”唉!织田信玄发现她挺难缠的。“好,我答应你——”荻原定岳这家伙眼高于顶,替他和媒,根本是在自找麻烦。
  “什么时候?”她步步逼,非要他拟出个确切的时间,让她有机会当大媒人。
  这座城池虽广阔,待久了还是会觉得无聊,她必须找些新鲜事来乐自己,否则往后的九个月怎么熬?
  “我考虑清楚再告诉你。”一旦说出期限,朱雩妮势必会每天追着他问,直到把他烦死为止。这风险太大了,千万不可轻易尝试。须知祸从口出,小心为上!
  “哼!没诚意。”朱雩妮气呼呼地站起来,暗下决定,等腹中胎儿一落地,她就马上飞奔回中原,亲自为荻原定岳挑个水当当的媳妇。人家可是帮了她好多的忙,怎么能不稍稍回报呢?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她曾经在他娘面前拍胸口保证,愿意一手打理他的婚事,而今……日复一日……织田信玄都开始要“老”了,荻原定岳想必也很难再年轻下去,若拖过去,他恐怕就只能娶个欧巴桑回家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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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年深秋,枫叶遍红的日子里,朱雩妮平安地产下一对双胞胎。
  织田信望着那一男一女,尽情挥动着小手小脚的娃娃,兴奋而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由于产后显得异常虚弱,朱雩妮足足休养了两年,才逐渐复原。
  身子一好起来,她即刻吵着要回中原去,离家太久了,她的乡愁每天每天都在前熬着她。
  “我看再过一阵子吧——”
  “不行!”织田信玄没说完,她已经憋不住开始发疯了。“你答应我的,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我担心你的身体会吃不消,一趟中原之行,得坐一两个月的船。”
  “我身体硬朗得很,你瞧!”她忽高忽低,东窜左跃,证明她痊愈了,而且变得比以更神勇;
  “启…”启禀大人、夫人。”阿发神色慌张冲了进来,“小主人她……她……”禁不住惊吓过度,居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啦?是靖儿还小蛮?”朱雩妮将她那一男一女的双胞胎,取名为织田信玄靖和织田蛮。
  “是小蛮。”
  完了!这女娃儿比早她出生半个时辰的哥哥还调皮十倍都不止。
  朱雩妮受不了阿发吞吞吐吐说得含含糊糊,拉起裙摆转眼也奔到庭院外。
  二十几名仓皇失措的女侍,正脸色惨绿地四处寻找小蛮的踪迹。
  她这做娘的脑袋一琢磨,眼角直觉往上翻飞——果不其然,她她她……她居然爬到苹果树上去。
  “这孩子!是谁教你爬到上面去的?”
  这小妮子爬苹果树还不算,居然妄想攀往屋顶上去,那姿势实在像极了一个人——朱雩妮。
  “是你教她的,全立雪园就你一个人做过那么荒唐的事,不是你会是谁?”言下大有指责之意。
  “可……我爬上去的时候,还没怀她呀!”朱雩妮觉得好无辜。  
  “小蛮,不要乱动,为父的马上来救你。”织田信玄轻功了得,众所周知。
  “大人,请让我来。”人群中陡然闪出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眉宇清朗,风姿飒爽,抢在织田信玄之前,几个纵跃已攀上屋,将不蛮抱在怀中,安然返回地面。
  此人身手之俐落矮健不下于我,但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织田信玄纳闷地睇视着那名少年郎。
  “你是……”
  “末将流川骏野。”他拱手一颐,身子前倾时,倏然抛出三粒钢珠子,颗颗瞄准田信玄的要害。
  “啊!!”大伙惊呼一声,朱雩妮呼一声,朱雩妮左手搂着小蛮,旋身便要冲出去替他挡住暗器。
  所幸织田信玄武功了得,方能幸运躲过此劫。然当他猛然回神时,那少年即则已窜出二十余尺远,众多士兵竟然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从容离去。
  “他为什么要暗杀你。”朱雩妮问。一手仍骇然地抚住脸口,喘息不已。
  “不知道,我甚至不记得曾经见过他呢。”长年征战,难免树敌。织田信玄并不在乎自己屡涉险地,他放心不下的是妻子儿女的安危。这人武艺如此高强,万一他日再来寻仇,就很难保证能像今天这样,安然逃过。
  “他是柳濑的流川吉都独子。”荻原定岳也闻声赶了过来。“上回在长平一战,吉都因误中陷阱受了重伤,后来据传已不治亡敌。”
  “是他爹自己走路不好走,关我家相公什么事?他凭哪点寻仇寻到这里来?”朱雩妮即使很感激他救了小蛮,即也很为他企图暗杀织田信玄而冒火。
  “也许他的亲族长辈并没有告诉他实话。”
  “我去找他们理论!”朱雩妮忘了她连抓鸡的本事都没有,竟然奢想替织田信玄打抱不平。
  “对,他们不听话,就打他们的小屁屁!”小蛮完全支持她娘的救夫行动。
  织田信玄深吸一口气,示意雩妮言行小心点,别当孩子的坏榜样,他可不希望小蛮变成个母夜叉。
  “此事尔后再讲。”屏退众人之后,他赶紧擒着小蛮踅回书房。  
  “爹,咱们不去找那坏人算帐了吗?”小蛮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慧黠地朝他父亲傻笑。
  “我先修理你,晚点再去找他。”奇怪,藤条明明记得放在墙边的,怎么?“雩妮?”几时跑到她手上去了?
  她握着滕条往手上轻轻敲打,“咱们说好的,儿于归你,管,女儿由我教,可还算数?”
  救星来了,小蛮马上用力凝出两行热泪,博取她娘的同情。
  “爹,”靖儿这时由廊外走了进来,“娘,您瞧,我抓到两条蚯蚓。”
  “你在哪儿抓到的?”天!他实在脏得可以,一张脸涂满了泥巴,衣服上也没一处干净的。
  “那棵矮矮、长好多胡须的老松树下面。”靖儿笑得一脸天真。
  老矮松?那不是他爹最心爱的……
  “两个都给我站到前面来。”织田信玄佯装发怒,给这两个调皮顽劣的小鬼头一些颜色看看。
  “把毛笔拿出来,罚写自己的名字一百遍。”朱雩妮正色命令着。
  两岁的小孩会写毛笔字,你想骗谁?  
  织田信玄立刻投给她一个不信任的眼神。
  朱雩妮冲着他莫测高深地一笑,要他稍安勿躁。
  “写好了放在桌上,等会儿娘再回来检查。”回眸牵着她心爱的夫君盈盈一笑,相偕走出书房。
  “你确定他们会写?”
  “不会,所以他们会难过得要死。”知女莫若母,她知道这招屡试不爽,等着吧!要不了多久他二人就会带着一脸忏悔,过来求饶了。“现在,咱们可以好好商量,怎么去对付那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看她为他义愤填膺的模样,一股甜孜孜的暖流蓦然涌人心田。
  “你有这份心意我已经很感动了,不过男人的事,还是交给男人处理就好。”他捏捏她挺俏的鼻尖,充满爱怜,并且很好奇,她为什么丁点也不显老?
  “你瞧我不起?觉得我没能力保护你?武学最高境界是斗智而非斗力。”她仍觉得他很需要她。
  “我绝对相信你的能力是无远弗届,只是不是用在比斗上,而是……”他附在她耳畔低语,说得朱雩妮羞赧地伏在他身上。  
  “走吧,我给你百分之百的自由,让你一层所长。”  
  “你哦!”她伸出纤纤素手,往他脸上刮了刮,“羞不羞啊你?”  
  他才不理她,反正她是他的人,他爱怎样就怎样,刚刚只是场面话,当不得真。现在才是来真的!身子一弯,朱雩妮已让他扛在肩上,迳自往寝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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