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衣场上晒挂的衣衫在随风飘动,日光透过间隙映照进来,便投下了片片忽明忽暗不规则的影像,这些明暗不一的光影闪晃过朱泼皮的面孔,以至他的面孔皮变得那等的阴晴不定了。
靳百器柔声柔气的开口道:
“朱老弟,请先告诉我,是哪一伙人掳劫了牟家少爷?”
朱泼皮艰辛的吞了口唾沫,呐呐的道:
“这位大爷,……不是我不说,只怕说了出来,他……他们会要我的命……”
站在几步外的牟长山又火了,粗着嗓门道:
“你若不说,我们—样会要你的命,怎么着,你当我们就是善人?”
靳百器低沉的道:
“不用怕,朱老弟,尽管把你所知道的底细讲出来,但得找上门去,我保证那些人,便—辈子没有机会触你的霉头!”
眨巴着眼睛,朱泼皮犹豫的道:
“大爷……你们真有这个能耐?”
靳百器笑笑,道:
“事到如今,朱老弟,你并无选择余地,信不信,都得信了。”
朱泼皮咬了咬牙,沙着嗓音道:
“劫财掳人的主儿,不是别个,就是最近几个月才从‘落花荡’窜过来的‘幻形七妖’,他们带头的姓佟,叫佟继道—一”
靳百器回头望了牟长山一眼,牟长山形色凝重,微微点头不语。
“幻形七妖”这票人物,靳百器早已听说,乃是七员容身黑道,专干杀人越货勾当的狠将,据传七人联手,练有一套交错攻扑,移位挪影的奇特阵法,施展起来相当诡异凌厉,至於有关他们的进一步情形,靳百器就不很清楚了。
朱泼皮偷觑着靳百器的反应,又忐忑的道:
“这七个人,大爷……呃,可认得他们?”
靳百器平静的道:
“听说过,但不认识。”
一侧的牟长山接口道:
“不过‘落花荡’七个打家劫舍的盗匪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在绿林里混,端靠这等没本钱的生意糊口,算不上高招!”
靳百器知道牟长山的心里有气,故意拿言语贬低“幻形七妖”的身价,而在他的印象中,那七个人纵然并非雄峙一方的霸主,却也称得上是难惹难缠的角色,牟长山话里托大,实则亦未必真个小觑了对方。
于是,他又对着朱泼皮问下去:
“那‘幻形七妖’佟继道一伙人,如今窝藏在什么地方?”
朱泼皮苦着脸道:
“我只晓得他们匿居在离着圩子二十里远近的‘七星岩’,确实地点就不知道了,他们有事差遣我的时候,才会着阿丁来通知我,却不许我主动找他们,呃,说不定阿丁清楚他们的住处……”
果然不错,赵大户家那个洗马的阿丁也牵涉其中,靳百器最初的判断算是走对路了;他沉住气,声色不动的道:
“阿丁仅是赵家一个照顾马厩的下人,他凭什么能和‘幻形七妖’搭上关系?”
朱泼皮哑着声道:
“依平常的说法,阿丁和‘幻形七妖’那一干凶神自是搭不上关系,但其中另有渊源,情形就不一样了……七妖里面有一个姓丁的,叫丁翔,恰好就是阿丁的同族堂兄,两个人以前就一直没断过连络,这趟七妖窜来附近,当然免不了哥俩近乎一番,丁翔还重托过阿丁,随时替他们留意财路哩!”
靳百器仔细的问:
“阿丁既然有这么一个在道上扬名立万的堂兄,正是大好机缘,为什么不前往投奔却偏偏委屈自己呆在赵家当马僮?”
朱泼皮不小心移动了—下手臂,顿时痛得龇牙咧嘴,好一阵之后,才吸着气道:
“大爷,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幻形七妖’名声固然不小,却仅得撑个场面,骨子里并不怎么宽裕,他们平素里干的又是些动刀动枪,打家劫舍的勾当,阿丁去了别说派不上用场,实际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无名无利还加上玩命的事,阿丁再笨也不会去干……”
靳百器颔首道:
“原来是这么个因由;朱老弟,你跟‘幻形七妖’搭上线,约摸就是阿丁引的路?”
朱泼皮讪讪的道:
“人总要找活计,替他们跑跑腿,打打杂,多少能赚几文零花钱……”
靳百器道:
“说到这里,朱老弟,让我们把整个事件归理一下——牟家少爷领人到‘大利钱庄’提兑现银,消息是小福子他们在赵家庄不经意漏进了阿丁耳中,然后由阿丁暗里紧急通报给七妖知道,七妖从而择地下手,是不是这样?”
舐了舐干裂的嘴唇,朱泼皮道:
“大致不差,而那天也赶巧,七妖他们就正好聚到圩子里老何那片破店在喝闷酒,阿丁带去的消息如同及时雨,堪可一解他们目前的穷困潦倒,各位还不晓得,七妖从‘落花荡’窜来这里,实有难言之隐,几个底帐早花净了,再不做上一票,七个人只有去喝风啦……”
靳百器道:
“什么难言之隐?莫不成是被仇家扫庭犁穴,赶出来的?”
朱泼皮干涩的道:
“约模就是这么码事,但详细的前因后果,我可不敢多问,偶而听他们提起,个个咬牙切齿,眼露凶光,一副余恨未消的样子,好不吓人……”
突然,牟长山插进嘴来:
“朱泼皮,有件事,我想想不大对,你好歹得说出个道理!”
对于牟长山,朱泼皮是真怕了,他本能的瑟缩了一下,白着脸道:
“我说的全是实话,大爷,却不知哪一桩你觉得不顺当?”
牟长山重重的道:
“方才你不是讲‘幻形七妖’里那个丁翔,是赵家阿丁的同族堂兄么?”
朱泼皮忙道:
“没有错,阿丁是这么说的,而且我也亲耳听他们以兄弟相称呼……”
冷冷一笑,牟长山道:
“你曾提到,那丁翔还托请过阿丁帮他们留意财路?”
朱泼皮道:
“是呀,丁翔的确这么交待过阿丁,要不然,何来眼前的这档子事?”
牟长山像是一把抓牢了朱泼皮的小辫子,形色狞厉的道:
“不对的地方就在这里,朱泼皮,如果的确像你这么说的,丁翔曾经要求那阿丁替他们留意财路,现成的财路就有一条,他们何必舍近求远,搁下眼前的肥肉去穷兜圈子?”
朱泼皮的神情不但惶恐,更是迷惘,他嗫嚅着道:
“大爷……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牟长山狠声道:
“明白的说吧,‘幻形七妖’要想打劫,赵大户就是一个现成的对象,何况还有阿丁这条内线?他们为什么不去抢,却偏偏在那里守株待兔,穷熬苦撑,这个道理说得通么?”
“哦”了一声,朱泼皮的紧张形态居然松弛下来,他谨慎的解释着道:
“大爷有所不知,这里头另有因由,其一,阿丁在赵大户家打杂帮佣,虽然没什么前程可言,生活还能混得温饱,抢了赵大户,他便立失依恃,衣食无着了;其二,赵大户有钱是不错,家里却不存多少现银,了不起万把两银子,不在七妖眼中,一些房地田产的契据又不能当钱花,七妖拿来也不管用,而最重的一点,不是他们不抢,又是时机尚未成熟,他们已经早有打算,一朝碰上赵大户进帐较丰,聚现较足的辰光便要下手掠夺!”
牟长山沉思了片刻,喃喃的道:
“真叫阴狠……姓赵的养了一条毒蛇在自己家中,竟尚懵然不知……”
靳百器微笑道:
“说不定我们就顺手替他们把这条小小的毒蛇除了。”
牟长山迅速的道:
“走,靳兄,我们快去那赵大户家,免得姓丁的小兔崽子溜掉!”
回头招呼潘福,靳百器道:
“小福子前面带路,时间紧迫,来不及备马,我们索性拿腿赛跑吧!”
当一锭重约十两的纹银落在朱泼皮跟前的时候,三个人业已奔出了晾衣场,朱泼皮萎坐地下,眼睛瞅着那锭斜搁的纹银,不禁兴起一股欲哭无泪的卑微伤感,他这算为的什么,图的什么啊?
休看这潘福年轻力壮,牯牛似的一副身子,经过这程长跑,却也不免跑脱了底,跑泄了气,快接近赵大户家的时候,几乎是靳百器和牟长山两人左右架着他行动,就这么脚下沾地,两耳生风的来到了现场。
说是来到了现场,也不十分正确,其实他们只是将要抵达赵大户的那片庄院,还隔着百多步路,一匹快马,已从庄院大门冲将出来,正对着他们这边放蹄奔驰,沙起尘扬,急如星火,仿佛要赶了去转世投胎似的。
马上人,也是一个小伙子,一个二十来岁,浓眉大眼又结结棍棍的小伙子。
潘福虽说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招子仍然挺尖,目光一掠,已脱口惊呼:
“骑马的这个就是阿丁!”
闻声之下,靳百器的动作如同本能的反射,身形一个斤斗滴溜溜翻抛,而从倒跃至下压间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弧度的终点恰好就是鞍骑上阿丁的背脊,但见人影闪晃,骇叫连声,马匹泼剌剌的直奔了去,马上人却又被活生生掉了下来。
那阿丁身子一个踉跄,几乎仆跌在地,靳百器的左手五指宛如钢爪,紧紧扣牢他的后领,一把将他带稳,却险些憋得对方一口气没喘上来!
此刻,牟长山才侧脸再向潘福:
“小福子,你确定这个后生就是阿丁?”
潘福露齿笑了:
“包管错不了,大爷,我和他熟得很,别说他只是骑在马上,那怕飞在天上,我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点点头,牟长山又向靳百器道:
“这就行了,靳兄,我们换个地方问话。”
不等靳百器回答,面青唇白的阿丁已开始挣扎起来,一边犹在嚷嚷:
“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不认得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就待强行掳人,莫非不怕王法了么?放开我,快放开我呀……”
牟长山逼视着阿丁,皮笑肉不动的道:
“光天化日之下不但可以掳人,还有杀人的哩,小王八蛋,前车有辙,你那狗娘养的堂兄不是已经先做给我们看了?”
牟长山这么一说,阿丁不由脸色大变,混身哆嗦,连说话也带上哭腔:
“我是冤枉的啊……一切都由他们作主,不干我的事,我什么都不晓得……”
靳百器五指一紧,笑吟吟的道:
“到底是搭档,我说阿丁哪,怎么你和朱泼皮的供词也一样?”
又是猛的一颤,阿丁两只眼睛恐惧的睁大,舌头像是打了结:
“你……你说的是朱泼皮?你们……抓住他了?”
靳百器道:
“否则怎会来此找上你?小朋友,不要再推三阻四,拖泥带水,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们若没有十成把握,岂敢拦你的驾?”
阿丁垂下双手,目映泪光,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熊样。
“二位大爷,我仅是个听差跑腿的下人,求的是混碗饭吃,图个地场困觉,背后有人逼着顶着,也实在是身不由己,还望二位大爷高抬贵手,别难为我,但凡二位大爷有所垂询,我总照实回禀也就是了……”
靳百器笑道:
“话说得蛮漂亮,好,你要真能言行—致,我们便不难为你,如果口是心非,执意欺瞒,那就莫怪要对你不起了!”
阿丁急忙道:
“大爷放心,便老天爷给我壮胆,我也不敢欺瞒你们……”
牟长山目光四巡,低促的道:
“靳兄,路旁有片疏林子,看情形挺清静,就那边问话吧。”
于是,三个人分开前后押着阿丁进入林中,迎面树影婆娑,凉沁袭人,偶而还有几声鸟鸣传来,地方果然相当清幽。
大家站定之后,靳百器一开始问话便单刀直入,毫不曲折:
“阿丁,‘幻形七妖’住在‘七星岩’什么所在?牟家少爷如今是否仍在他们手中?有无受到任何伤害?”
干干的咽着唾沫,阿丁畏缩的道:
“回大爷的话,他们七个,住在‘七星岩’靠西边的一幢樵屋,周围生着大片的白杨树,临近‘七星岩’就能看到;至于姓牟的公子爷,也跟他们住在同—处所……”
靳百器道:
“还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他们曾经难为过牟家少君么?”
迟疑了须臾,阿丁才呐呐的道:
“好像……呃,只给他吃过一点小小的生活,不过不太严重,我只见到他脸上有几块瘀青,但人还挺有精神的……”
双目如火的牟长山重重一哼,暴烈的道:
“只给他吃过一点小小的生活?我一个一个操他们的老亲娘,他们折腾我的儿子,我就要剥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我姓牟的骨肉,岂是容得这些土匪强盗糟塌的?”
阿丁悸惧的往后退避,口中叠声辩解:
“大爷,牟大爷,你老明鉴,我可没有动过你家少爷一指头啊……”
牟长山狞厉的道:
“你要是动了,我现在就把你分尸活埋!”
拦住情绪激愤的牟长山,靳百器特意堆起笑颜继续问话:
“阿丁,你告诉我,七妖羁押牟家少君的目的,是否在于勒赎?”
阿丁老老实实的点着头道:
“他们是打的这个主意,由于从牟少爷那儿取得的银子比所预计的少得太多,越发加强了他们拿人取赎的决心,可是牟少爷一直不肯吐露他的身份底细,我堂哥那一伙人又怕逼急伤到牟少爷,不啻是自断财路,所以也不敢手段太烈,拖拖拉拉僵在那里已经好几天了。”
说到此处,他又瞪了身侧的潘福一眼,恨恨的道:
“小福子,这桩事,你也脱有了干系,说来说去,都是被你害的!”
潘福大不高兴的道:
“是你起了贪心,动了歪念,跟我又有什么干系?我不偷不抢不曾通风报信,坐地分肥,清白如同一碗净水,却害了你什么?”
阿丁悻然道:
“都是你信口胡柴,说牟家少爷兑取了七八万两,至少四五万两银子,这才引起我的注意,暗里递了消息……你要不这么夸大,我堂兄他们也不会巴巴的去抢几千两银子,事后我还落得两头不是人!”
潘福板着脸道:
“当时我和你乃是开玩笑,随口逗趣,谁知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你居然勾搭上一窝强盗来吃里扒外?”
阿丁一张面孔挣得通红,气愤的道:
“我被你虚言所骗,落到这步田地,你不但不同情我,还在那里说风凉话,小福子,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
潘福也火了:
“纰漏是你捅的,却想拉我下水,单凭你这种存心,我就同情不得!”
摆摆手,靳百器大声道:
“好了,你们两个不准再吵,我还有话要问阿丁。”
他略略一顿,才接着道:
“阿丁,你能确定牟家少君至今尚不曾泄漏他的身分来历?”
阿丁垂下目光,嗓调低沉:
“错不了,我昨天夜里还去了‘七星岩’一趟,牟家少爷仍然不肯多说什么,他们现在用另一种法子来逼便牟家少爷就范!”
牟长山心头一跳,急切的道:
“什么法子?”
阿丁怯怯的道;
“算是软逼……他们不给牟家少爷水喝,不给他饭吃,打谱用饥渴的方法叫牟家少爷吐实……”
牟长山挫牙瞪眼:
“好一窝狼心狗肺的东西,我问你,我儿子已经几天没吃没喝了?”
阿丁忙道:
“从昨天才开始,大爷,你老别急,哪怕不进粒米滴水,人还能撑个十天八日,这才不到二十个时辰哩……”
几乎就想一巴掌打过去——牟长山咆哮着道:
“放你娘的屁,人要二天八日不吃不喝,还能像个人么?那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儿子,怪道说得这么轻松自在,我告诉你,我儿子若是有了什么好歹,你们就完蛋操了,通通完蛋操了……”
阿丁又往后退,一面拿手遮脸,一边惊恐的求告:
“大爷息怒,大爷包涵……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出来好叫大爷宽念……”
靳百器平静的道;
“长山兄,休与小儿辈一般见识;事不宜迟,我看我们还是尽早赶赴‘七星岩’为妙——小福子,赵大户这里,是否可以就近借马?”
潘福挺起胸膛道,
“不成问题,我们‘大利钱壮’和赵大户有这个交情!”
眼瞅着潘福越林借马去了,牟长山背负两手,急躁不安的在林子里往来蹀踱,骨肉连心,这话可是一点不错,而此时此刻,靳百器倒不知拿什么话来安慰这位“无相算盘”了。
“七星岩”只能算做一座低矮的土岗,因为有七块大小不一的山石错落分布在土岗上下,不知什么人便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叫起来还蛮顺嘴的。
四匹马距离“七星岩”尚有里许路的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在阿丁指出那片白杨树的方位之后,靳百器老实不客气的点戳了他的晕穴,人躺下去,又交待过潘福谨慎看守,靳百器才与牟长山两个摸上岗子。
阿丁说得没有错,“幻形七妖”一干人匿藏地方确实并不难找,两人攀上岗顶,依着阿丁指点的方向位置略一打量,不但发现了那片萧萧的白杨木林子,同时也隐约看到了林中的樵屋一角。
情况发展到眼前的地步,等于短兵交接在即,经验老辣的牟长山居然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起来,脑门上汗水不断,连呼吸也变粗了。
靳百器了解牟长山的心情,他知道,这位素有“黑大户”之称的老江湖并不是畏惧什么,只缘嫡亲的骨肉陷于人手,出困与否,端看此遭,患得患失之间,难免忐忑不宁,就不像平日打混战那般无所顾忌了。
定定注视着土岗西侧的白杨木林子,牟长山嘴唇蠕动,念念有词:
“鼎儿莫慌,鼎儿莫慌,为父同你靳大叔就要来搭救你了……”
靳百器轻轻一拍牟长山的肩膀,用那种相当稳重又笃定的语气道:
“长山兄,我们按照一般的情况去处理,顺其自然而因应,就好比以前的任何一场遭遇相同,这样才不会因心里顾虑导至碍手碍脚,你不必担扰什么,我们一定救得出牟鼎来!”
牟长山苦笑道:
“多谢靳兄指点,人他娘就是这么自私,事不关己,关己则乱,想我牟某人经历多少阵仗,闯过多少险,却也不曾有现在这么紧张,只为了儿子在人家手上,才如此莫奈何啊!”
靳百器道:
“放宽心,长山兄,我们早点动手吧,你前我后,相机行事!”
牟长山颔首,两个人掠身而起,奔向那片白杨木林子,却在接近林边的一刹分做两个方向蹿扑,牟长山直逼樵屋的前门,靳百器身形闪晃,矫似捷豹般绕到樵屋的后面。
人一来到樵屋门前,牟长山已亮出了他的精铁算盘,摇动得哗哗作响,同时嘴里也不闲着,旱天霹雳也似连声暴喝:
“屋里的人听着,我是‘无相算盘’牟长山,你们掳押的那个年轻后生,就是牟某人的儿子,要想活命的,赶紧把我儿子好生送出来,否则休怪我牟某手下无情,将你们个个斩尽杀绝!”
暴喝声回荡在山野林间,自则也回荡在樵屋内外,一声喑哑中夹杂着无比振奋的叫嚷蓦然传来:
“爹,爹啊……”
却只叫得一声,又倏而中断,仿佛是出声的人被突兀捂住了嘴巴,但是,这已经够了,牟长山立时听出呼唤他的那人就是牟鼎,心情大宽之下他尤其有着如释重负的轻快,由这一声喊,至少证明牟鼎还活着。
樵屋内响起一阵混乱,似乎屋里的人正在紧急应变,牟长山贯足中气再吼:
“‘幻形七妖’,我知道是你们七个在里面,我慎重警告你们莫起歪念,此处不是‘落花荡’没有你们施展的余地!”
吼声停喝,樵屋中反而静止下来,过了片刻,屋门缓缓启开,走出一个腰粗膀阔,满脸于思的彪形大汉来,这汉子身着青袍,足踏薄底快靴,腰际的宽板带上交叉插着一对短柄“双刃斧”,模样剽悍得紧。
双方相互凝视了一会,那彪形大汉忽然呵呵怪笑:
“老兄,你果真是那素有‘黑大户’之称的‘无相算盘’牟长山?”
牟长山厉声道:
“不错,你又是谁?”
那人拱拱手,道:
“在下佟继道,领着六个兄弟打‘落花荡’来到贵宝地避避风头,若有冒犯不周之处,尚请牟老兄你多包涵,多成全。”
牟长山凛烈的道:
“这不是我的地盘,我也不管你们是为何而来,只要人不犯我,我便决不犯人,然而你们先前劫了我银子,后则掳走我的骨肉,如此一再相逼,得尺进步,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必得还我一个公道来!”
佟继道的一双鹰眼闪泛着冷锐的光芒,口中却依旧声声干笑:
“老实说,要不是时势逼人,我们兄弟也不愿玩这种小鼻子小眼的把戏,动手之前,我们并不知道那票银子与老兄你有关连,押人之后,亦不确悉所押之人乃是你牟大户的少爷,直到刚才,经你老兄明言揭破,我们方始顿悟那位后生竟是你的骨肉,嘿嘿,是一条大鱼!”
牟长山勃然色变,火辣的道:
“你的意思,是在了解真情实况之后,仍待强行勒赎?”
佟继道七情不动的道:
“先前我已说过,这是时势逼人,身不由己呀,牟老兄,我哥儿七个要吃要喝,要花要用,不找个银子来源如何混得下去?好不容易弄到这条财路,尽管老兄你名大势大,我们兄弟也顾不了那多,掘到手的金矿,恁情豁上性命也丢弃不得!”
话说到这里,业已摆明了“幻形七妖”的态度——不论你是谁,照样要拿银子赎肉票,而要打要杀,悉随尊便,口气里,可半步余地没有。
牟长山不由心火猛升,切齿如挫,双眼鼓瞪之下,手中的精铁算盘又“呱”“呱”响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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