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敌人 第六章

  雷聿交叠长腿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优美的手指轻搭在额旁,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亚麻衫,卸下一贯的俊邪诡魅,衬托出他隐藏的淡雅沉静。  
  这里是雷氏在台中市中心的一处据点,以所投资的医院为首,关系企业也林立其中,他们现在则是位在门禁森严的高级别墅区。  
  不少达官显要也住在这里,那些人再大胆,也绝不会轻易找上门来。  
  「扣扣。」  
  书房门被敲了两下,他轻挑眉。「进来。」  
  随着红桧木门开启而入内的,是一名穿着白袍的女医生,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乍看之下只注意到她那吹弹可破的美丽脸庞,但再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她明眸流转间所释放的精练和智能。  
  「怎么,等很久了?」双手插在白袍的口袋,她走近书桌。  
  「我没等。」抬起眼,他对上她盈满笑意的脸。  
  「是喔,没等,谁不知道你只要一有事情就会躲到书房沉思。」骗谁,几个小时前满身是血的严肃模样吓死别墅里的人了!「我这么辛苦,但你从头到尾连声招呼也都没跟我打。」可怜喔!亏她接到电话就从医院火速赶来,结果只丢了个在流血的人给她就不管了,真命苦。  
  「乐姨。」淡语一句,雷聿回堵住这整天只想她的侄手向她低头的「小阿姨」。  
  「好乖。」她绽出娇笑,超级刺眼  
  乐乐,可不是昵称,她是真的姓乐,名乐,她的大名就叫乐乐。  
  她是雷氏的「专属特约」医师,也是雷聿母亲最小的一个妹妹。  
  除了雷聿外,她姊姊的儿子年纪都比她大,一开始她真的很想捶心肝,她要的是可爱好摸、抱起来软绵绵的侄子,不是人高马大不苟言笑,身材标准man  
  po!er,而且美貌到没天良的侄子!  
  不说那两个比她大的,光是看这个只小她四岁的侄子,就可以知道她梦幻的期盼被粉碎得有多彻底!  
  不过后来转念一想,不管再怎么说,她的辈份终究是比他们高,让这些「大男人」尊称她「阿姨」的感觉也挺不错的,感觉很像众星拱月的皇后和侍卫咧!所以喽,她就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些破坏她想象的侄儿。  
  不然还能怎么办?  
  「好啦,我知道你又要脸上假笑,然后心里不耐烦了。」她对他们三个兄弟可是了解得很!眨了下眼睛,她拿出医生的架势。「那小子的伤没什么大碍,子弹是穿透了他的右肩,弹头没有留在里面,骨头也很幸运地没伤到。由于他中弹之前有运动的迹象,所以才会流血这么多昏倒,他皮厚又年轻力壮,休养一个星期又可以活蹦乱跳了,就这样啦!」她两手一摆,报告完毕。  
  「谢谢。」雷聿扬起嘴角,没有表现太多情绪。  
  「喂,你怎么会跟那小子在一起?」忍不住好奇,她还是问了。  
  她知道有个叫邵守辰的警察,咬着雷聿不放好几年了,能应付她侄子的人,铁定要有极大的耐心和毅力,简直蔚为传奇。  
  一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跟屁虫」总算让她瞧见了庐山真面目,不过这也是头一次,他们俩居然破天荒地一起行动,而且挂了彩!尤其还是在「这种时候」……  
  唔,这么奇怪又好玩的事情,怎么不让人想问呢?  
  她两眼发光,只可惜注定得不到解答。  
  雷聿微笑。「乐姨,妳不是要回去值班吗?」他拉开窗帘,让她知晓已大亮的天色。  
  「啊!?」她一看手表,乖乖隆地咚,她已经出来这么久啦?糟糕,一定会被主任剥皮!「你别想混过丢,我还会回来问你的!」知道他又在转移话题,她一点也不客气地道破。  
  雷聿浅笑响应,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虽然不服气,不过再不去医院就会被抓包她偷溜啦!脚跟一转,她走向门口。  
  顿了一下,她回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盒OK绷丢在他桌上。  
  「拿去,把你脖子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她笑着指了指他颈边,随后就开门走出去。  
  霍聿微怔,他抬手抚着自己颈子,些许的刺痛让他忆起这个皮肉伤是如何形成的。  
  差点忘了,那个蠢人的血也沾染在这伤上。  
  他敛眸,缓缓地勾起唇瓣,俊雅的神态似笑非芙。  
  「铃!」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打破宁静,雷聿按下通话钮接起。  
  「我是雷聿。」  
  「是我。」话筒一方传来低沉男音。「听说你受伤了。」沉稳的语气里有着最内敛的情绪。  
  雷聿低笑。「你的消息真不灵通。」  
  「……看来你没事。」即使交谈的话语简洁,他也可以从语气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他们的沟通一向如此。「要我回去帮你吗?」  
  「你只要在日本等我的消息就好了。」他回绝。他设定的计画,从来都只有他自己执行。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你别玩得太过火,爸妈会担心。」  
  「我有分寸。」  
  「嗯。」男人低应,显是很信任他的承诺。「那群人不好惹,你自己多小心,若是有什么需要,找桀,他闷得慌。」沙哑的声音里添了一丝笑意。  
  「没他出场的机会。」雷聿嘴角上扬。  
  「他会失望。」男人准确预测。「那个姓邵的警察……」  
  「在我这里。」雷聿接下他的疑问,没想过要隐瞒。  
  「喔?」男人轻讶,没想到他这么快承认。「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他中了枪。」  
  男人这次默然的更久了。「原来如此……那你,想先暂时留他?」  
  「不。」雷聿笑得瞇起眸,可惜电话一头瞧不着这难得的表情。「我另有决定。」  
  「……我有时真不懂你在想些什么。」男人微叹。  
  「你很快就会懂了,大哥。」就怕到时会震惊得说不出话。  
  「……你知道家里的人都不会干涉你。」男人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你自己多注意,我等你的好消息。」没有多余矫情的关心词句,只是简单地表达,但他知道,他一定能了解。  
  「嗯。」语毕,两人都收了线。  
  雷聿望着桌面上的那盒OK绷,长指又摸上了颈间,他的眸色变深。  
  良久,他低吟:「别玩得过火……」  
  不只是玩玩而已,这回——  
  他可是很认真的。  
  啊——」  
  宁静典雅的高级别墅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且不搭调的惨叫,一下子将风景秀丽的别墅区变得好象凶杀命案现场。  
  花圃中修剪花草的园丁手顿了一下,路经客厅的管家脚步慢了一会儿,厨房里在煮食午餐的佣人也挑了下眉,大家同时往二楼看去,随即又训练有素地动手忙自己的事情,当那声哀叫不存在。  
  「妳干嘛!」一道男性十足的嗓音大声吼叫,尽责地显示主人的惊慌,只可惜力道不够,减了不少气魄。  
  「我在帮你换药啊。」轻柔的女声凉凉地回答,没有他那么大惊小怪。  
  二楼走廊右边的房间里,一个高大男人和一名美丽女医生对峙着。  
  「换……换药就换药!妳干嘛把我衣服扒光?」感觉到下半身传来的寒意,邵守辰背贴着墙,死抱着棉被打了个哆嗦。  
  「你已经被抓光好几天了,要看的也早就被我看到了啦!」那身「历经沧桑」的脏污衣服早早就被她丢掉了。乐乐皱起眉,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很不爽快。  
  「什么!?」邵守辰端正的脸胀成猪肝色,险些喷出血,有点晕眩的脑袋衔接不起片段。  
  混沌的视线在这一点也不像医院病房的室内游移,他艰难地搜寻之前的记忆。  
  他知道自己中了枪,然后昏倒,接着就是一大段空白,而他一张开眼睛,就看到这个女医生在掀他棉被,感觉身体有点冷,他有些意识不清地往下瞧去,这一瞧,当真是让他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他居然一丝不挂地横陈在这个女人面前!而这个女人,还毫不在意地对他赤裸的身躯上下其手!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叫一声,然后顾不得肩上的疼痛,从床上抓着棉被翻起,其惊骇的程度,只差没有指着这女人控诉她非礼!  
  「妳是谁?」这里又是哪里?他质问,略显干渴的声音带着沙哑。大概是昏了几天没进食,情绪稍稍激动他就感到头晕,而且也有点脚软。  
  「我?我是医生啊,救了你的医生。」她都穿著一身白袍了还不够明显吗?乐乐手插在膝上。「你昏迷了三天,这副模样也被我看了三天,你的身材很棒,『赛司』也挺不错的,所以不用不好意思了。快点啦!」她拿着绷带,催促他上前。  
  赛……赛司不错!?这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玩意!  
  邵守辰脸都绿了,他喘着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  
  「妳……妳先让我穿衣服。」他急切地睇向一旁放在椅子上的干净衣物。  
  「你怎么那么婆妈?」乐乐打量着他,没想到他如此「纯情」。  
  「我婆妈?」他发出怪叫,难以置信。  
  一个大男人光着屁股被人看还一点都不在乎那才叫诡异!一个女人大剌剌地看着男人的裸体不避讳也很匪夷所思!邵守辰死瞪着她。  
  虽然她是医生,但也该尊重一下病人吧?昏迷的时候不论,现在他清醒了,多少让他有点「隐私」可以吧?  
  就算他再「骄傲」,他也没有兴趣在陌生女人面前「展现自己」!  
  「你好烦啊,我还要赶回医院,不要这么小器,大方一点啦!」乐乐拉开手中绷带。  
  小器?这不是小不小器的问题好不好!  
  见她要走过来,邵守辰连忙抓紧被子遮住自己下半身,往旁边跨两步。  
  「妳这女人……」好歹也矜持一下!  
  身高一八五的「正港」男子汉,居然被矮他一个头有余的「小女子」逼迫而节节败退,像是见着了什么毒蛇猛兽,形成了令人莞尔的画面。  
  雷聿站在半启的门口,看到邵守辰胀红一张脸的模样,他唇边有着淡淡笑意。  
  见他就要「沦陷」,他抬起手轻敲了敲门板。  
  两人停下动作,同时回过头看向声音来源。  
  「你?」瞧见熟悉的人,邵守辰先是一楞,随后发现目前的处境有多窘迫,他恨不得点火把自己发射到外层空间。  
  乐乐则是对着他抱怨起来:「聿,他好难伺候啊!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聿?邵守辰张大眼,先望向雷聿那俊美的笑,再看着女子,对她亲昵的称呼雷聿,心里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舒服。  
  「是妳吓到他了吧?」雷聿推开门走进房间,朝乐乐轻笑。  
  「我哪有?本来就看光了嘛!现在才遮也不嫌太晚了点。」她啧一声,撇了撇红艳的嫩唇。  
  「妳……」邵守辰咬着牙表情僵硬,只要想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入了这奇怪女人的眼,他就想挖个地洞……活埋她!  
  「妳先出去,这里交给我来就可以了。」雷聿看到他切齿的神情,笑容更加愉悦地对着乐乐扬起。  
  「可是我药才换到一半。」绷带还没绑呢。看看,才刚换上的白色纱布又染血了,一定是伤口被他过大的动作弄得撕裂开来了。「喂!我照顾你很辛苦,你不跟我说声谢,还把伤口弄流血了!」浪费她的时间。乐乐不高兴地斥责这个不乖的病人。  
  「呃?」邵守辰往肩处一瞥,要掉不掉的纱布下果然露出了结麻却又裂开的血痕伤口。他一向直肠子,想到别人花费精神的一番心意被他这样蹧蹋,顿时感到些许愧疚。「我……」  
  「早知道会这样才不管你死活,让你流光血变干尸算了!你以为我很闲、没事做啊?一清醒就对着我大呼小叫,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她先他一步出声,哇啦哇啦地骂着,末了还转首对着雷聿摆出一副可怜的脸。「你带回来的人怎么那么讨厌?害我还期待了一下下。」期待可以提供娱乐。  
  啥?邵守辰紧皱着眉瞪视她,第一次见到变脸这么快的人!  
  瞅着她一副故做委屈的辛酸样,他才稍稍涌起的歉疚登时消失无踪。  
  气愤之余,他往前了一点。「喂,妳——」  
  「哎呀哎呀,他要光屁股走过来骂我了,摇来摇去地好羞人啊!」乐乐忙走到雷聿身后藏着,滴溜溜乱转的漂亮大眼隐藏在娇弱的语气下。  
  摇、摇来摇去!?邵守辰反射性地赶紧低头觎了下。明明用被单包的好好的,春光一点都没外泄,哪有什么东西「摇来摇去」……  
  啊!着了她的道!  
  他的脸红成黑色,尴尬地没办法抬首,一下子僵成花岗山石,还拼命深呼吸控制自己不要失手冲上去扭掉她的头。  
  雷聿见状,低哑地笑了。  
  他接过乐乐手中的绷带,道:「别玩了,我跟他有正经事要谈,先出去。」  
  不容她反驳地,他用眼神示意。  
  「好吧。」知道他没得商量,乐乐嘟着嘴,结束游戏。「那家伙今天只能吃流质食物,记得喔。那我回医院了。」语毕,她微笑地拍了下雷聿的肩,才转身走出去带上房门。  
  看着他们之间亲昵的动作,邵守辰再次傻住。雷聿从来都不太喜欢跟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可是却和这个女医生……他们感情好象很好……  
  赫!他干嘛觉得气闷啊?  
  还没说服自己异常由何而来,徐缓射来的一道视线就让他开始不自在起来。  
  他抬眼,对上雷聿俊魅的美眸,呼吸岔了一下,差点没呛到自己。  
  「咳!」他狼狈地别过脸。  
  「她走了,你现在可以穿衣服了。」雷聿浅笑。  
  他单手插在裤袋,直挺的深色衬衫衬得他姿态优雅,跟用被单蔽体的某人比起来,形象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  
  真可悲。邵守辰在心里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他抓起早就备好在椅子上的衣物,顿了下,才硬着头皮开口:  
  「你……你站在那里我怎么穿?」  
  好驴……他居然对他此生的死敌说出这种诡异的话……简直蠢毙了……好想去死……他的一世英名啊啊啊!  
  雷聿忽略他的苦脸,隐起薄笑。「你介意我?」  
  「要是立场颠倒,我看你介不介意……」邵守辰低语咕哝,不甘愿地对着他道:「虽然我们都是男人,但是……但是……」但是了半天,他说不下丢。  
  人总是有羞耻心的好吧?他平常是不拘小节了点,可是也没有三点给人全看的习惯。  
  虽然这种事情在当兵的时候是司空见惯,但……不知怎地,只要想到是雷聿在看,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起来。  
  可恶,他真的变婆妈了!  
  雷聿凝睇着他,良久良久,才背转过身,让他松了一口气。  
  邵守辰确定他看不到后,就动手拉开长裤。  
  「刚刚那个女人是谁?」他没好气地询问,一肚子怨。  
  「她不是解释过了?」雷聿听着身后衣物的摩擦声缓语。  
  「我是问你和她的关系!」肩上的伤口有点痛,让他只能用单手,动作迟缓。  
  雷聿负手在背,低笑道:「这不关你的事吧?」  
  邵守辰一愣,旋即感到一阵气恼。是啊,的确是跟他无关!他干嘛探讨他的私生活?干嘛在乎这种无聊的芝麻事?就算他们是情人也——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充斥在他脑袋里,他烦躁地不想再想下去。  
  「她是我母亲的妹妹,你说她跟我是什么关系?」突然地,雷聿垂眸浅笑,不再循环,直接给了他答案。  
  邵守辰愕住,心头上的酸意沉窒,一下子消除减轻。  
  「她是你的阿姨……」他大概知道雷聿的家庭结构,但没想到他的阿姨居然这么年轻……「呃!」一不留神,触动了伤口旁的肌肉,痛得他倒抽一口气。  
  雷聿闻声,微微侧首。「你……」  
  「等一下!」看着他要转头,邵守辰大惊。什么肩伤马上完全遗忘,迅速地把长裤拉到自己腰上,大功告成!  
  好累……从来也不知道穿裤子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还硬撑的他,坐上身后的床,喘一口大气。  
  雷聿缓慢地回身,我儿他虚弱地垂首皱眉,颊边有着汗水。  
  「你流血了。」走近他身旁,他睇着他滑落在右胸上的血渍。  
  「啊?」邵守辰看一眼,无所谓地摇头。「死不了人。」这种小伤。  
  一阵麝香欺近他的呼吸之间,他睁着眼,看到雷聿靠近他,缓慢地伸手,将他肩上被半干血迹黏住的纱布压好,一切的动作是这么自然。  
  邵守辰肌理结实的上半身起了疙瘩,感觉他好象在用视线抚摸他的身躯,被那双魔魅眼瞳缠绕的人灼热,只觉得连身旁的空气都要燃烧起来……  
  雷聿敛着眸,凝视那弥留在他身上的红丝,只是沉默。  
  寂静的气氛变化起来,一种两人都想忽略理由的暧昧环绕在四周。  
  彷佛催化剂,起了难以言喻的心动作用。  
  邵守辰的气息开始变得粗重,他很想开口叫雷聿把手收回去,但在那双黑瞳的注视下,他本来简单的思绪纠缠得一团混乱。  
  忍不住,他冲动地抓住雷聿在他肩上轻划的手,一接触到他肌肤上的体温,他怔了一下差点放开,不过又马上握得更紧。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想这么做,但却十分贪恋他的温度……  
  雷聿没有躲,没有闪,没有抽回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改变,绝魅的眼睛里隐藏着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秘密。  
  邵守辰的心脏狂跳了一下。  
  感受那引人沉沦的邪美气质,他心底最深处涌起一种奇异且直接的想法……  
  他知道,那个想法代表某种意义。一个完全可以解释两人间若有似无的莫名吸引的意义……一个他总是逃避面对却又欺骗不了自己的意义……  
  「你……你没有受伤吧?」他问,眼底藏不住关心,直瞅着他,像是要检视他是否依然完好。  
  雷聿和他对望着,只觉颈间那几已看不见的淡色伤痕甚至热烫了起来。  
  表面上看不出的心思,化成情感上的细微波动,半晌,他慢慢启唇:  
  「如果你休息够的话,是否可以该些正经事?」他轻缓一笑,没有回答反而牵远话题,击破了方才两人间的暧昧气流,即使手仍被握着,他依然不变神色。  
  邵守辰震住,很快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和话语有多突兀,他如梦初醒地松了手,放开令他留恋的接触,也任由那闪过的一丝坦白从他脑海中迟疑晃过。  
  「什么事?」他强硬地移开目光,不再被那美丽的眼眸蛊惑。他深吸口气镇定,也顺从地佯装适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是他们的默契,如同江德烈说过的,一种微妙的默契。  
  他想不承认都不行了。  
  雷聿将手插回裤袋,优美的嘴唇隐隐留有淡笑,只可惜把头别开的笨男人错过了。  
  「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愿意说?」邵守辰惊奇地拉高声量。  
  「为什么不?」他低笑,轻抬眼睑。  
  「你不是很讨厌配合警方?」这是第一次,他主动向他表明这种意愿,他怎能不惊讶。  
  「我是很讨厌。」他干脆承认。  
  「那你这次怎么——」  
  「因为我想利用你。」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让人呆住的话语。  
  「利……利用我?」邵守辰睁大眼。他哪有什么东西可供利用?况且,要利用一个人,应该这样毫不忌讳地当面明说吗?「你要利用我什么?」他不相信地问,觉得他又在跟他耍把戏。  
  「你何不自己想想。」雷聿俊雅的脸上有着邪魅的笑。  
  邵守辰死皱着眉,不知道他又开始在盘算什么了,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是他盘中的棋子,而且似乎已经身不由己!  
  「你究竟……」  
  雷聿倾身,以极为靠近他的距离将绷带放在床沿,而后微微一笑:「我会慢慢说给你听。」  
  语毕,他轻轻地抬眸,将自己的温度留在邵守辰耳处,萦绕着特殊香味。  
  只专属于他的香味。  
  邵守辰脖子热了起来,他奇怪地睇视眼前俊美无俦的男人,只觉得他好象有哪里不一样……  
  「你等会儿先吃点东西,体力恢复了,就请管家带你到书房。」雷聿缓缓地说道,话落,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邵守辰坐在床旁,只觉得心跳和呼吸毫不受自己控制,完全地被雷聿给牵扯影响。他微微心惊,知道自己已经……  
  他可没忘,看着那把枪指向雷聿的画面;他更记得,他在那一瞬间几乎心神俱裂。  
  幸好,他没被击中,安然无恙。  
  猛吸一口气振作,他得把这些事放在一边,先处理眼前的危机。  
  等事情过后,他自然会跟雷聿说个清楚,可是就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呀……  
  管他的,要笑要讽都随他  这次他决定要诚实地面对,这才是他邵守辰的行事风格!  
  在心里深数口气,他埋怨自己居然让一直模糊否认的事情成真,但也没办法,毕竟都到了这个地步,不说他可憋不住。拿起身旁的绷带,他又一愣。  
  呃……这……来个人帮帮他吧……  
  他自己要怎么包扎?    
  「这是什么?」  
  晚上,书房的灯大亮着。  
  邵守辰吃饱睡饱,也探听好这栋别墅的位置、自己的所在,该知道的事情弄清楚后,他才顶着不错的气色知会那几个必恭必敬的管家上书房。  
  翻看掌中小小的银色袖扣,仔细一瞧,背后的地方还隐隐有着红色的光闪,明显表示不仅仅是个普通扣子,倒像是某种电子器件。他不明白为何一进来雷聿就给他这个。  
  雷聿坐在红桧木大书桌后,修长的双腿交叠,莫测高深地挂着薄笑。  
  「那是发信器,可以利用卫星追踪所有者的位置。」他朝对面的他解释着。  
  「嗯……那又怎样?」邵守辰疑惑,他们警察也有类似的东西,只不过没有做得这么精美细致,通常实用就好。  
  「在我们逃亡时,这扣子没离开过我。」雷聿尔雅地笑。「从百货公司出来到旅馆,我一直穿著绣有发信器的衬衫。」他抬眼,嘴角愉悦地上扬。  
  「呃……啊……啊、啊!」邵守辰微顿,脑筋转了好几转才明白是在说些什么。「你……你的意思是……你用他们的圈套来设计他们?」  
  不会吧?那就表示他们只要一出状况,就会有人来接应!难怪他这么优闲轻松;难怪他要他往可以接收到讯号的地方走:难怪他累了就坐在路边休息!  
  因为他身上真的可以拔出接收天线!  
  原来一开始,他就穿戴好了安全装备自愿跳入这危险陷阱!  
  「你怎么不告诉我!?」他暴吼,忿目横眉。害他跟个傻瓜一样担心这担心那,寿命短了好几年,还被他气得差点吐血,只差没有满头白发显示自己的焦虑!  
  面对他爆裂的怒涛,雷聿只是勾起唇。  
  「事情有了变动,并不如我预期的发展,所以也就没有说的必要。」  
  「什么变动?」邵守辰气得青筋直露,只想问个透彻。  
  「我原是希望能从那些人身上知道些什么,不过……」雷聿长指轻抵优美的下巴。「他们的目的是灭口,自然就不会让我跟对方有接触的机会,这是第一个预料外。」他低语分析着。  
  「那还有呢?」他追根究底。  
  「还有……」雷聿往后靠向椅背,双手交握在膝上。「还有……就是你的出现。」  
  他笑,瞧见某人表情一僵。  
  他续缓道:「若他们只掳我一个人,我或许还有办法想想要怎么继续行动下去,偏偏布拉着我跳车逃跑,布好的局脱了轨,我不得不喊停,免得被愈来愈多人追杀狙击。」睇了眼他衣领下的白色绷带,雷聿眼底掠过一缕思绪。  
  邵守辰哑口无言。原来……原来自始至终,他才是捣破坏的那个人;原来从头到尾,他的参与根本就是错误的!  
  他颇恼地瞪视着雷聿。「那我还得向你说声抱歉。因为我,让你身陷危难,还一堆人拿枪追着我们跑,我现在的处境,都是我自作自受。」  
  雷聿没答腔,他不经意地抚向自己颈间,低喃:「也不完全是这样……」  
  「什么?」邵守辰蹙眉,他没听见。  
  雷聿瞥他一眼,并不打算回话。他打开抽屉,取出一叠资料递到他眼前。  
  「你认识他吗?」  
  邵守辰狐疑他突然转变话题,不过注意力却很快地被资料上第一张照片给吸引,那是一名四十岁以上的中年男子,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却隐藏着一抹狠冽。  
  「这个人是……」十分眼熟,尤其那双噬血的眼,但他却一时想不出名字。  
  「他是顾东延。」  
  「顾东延?你说曾经帮你们雷氏做过事的那个顾东延?」邵守辰惊讶。不一样,这张照片跟他以前调查到的资料不一样啊!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莫非他的资料有误?而且……这个人应该好几年前就失踪了才对!  
  「你或许对他的外号比较熟悉。」雷聿低语。  
  邵守辰翻开手中文件详读,这一看下去,他可真是诧异了。  
  「什么……你说顾东延是那个『毒鲨』?」东南亚最恶名昭彰的大毒枭,同时也是走私军火贩卖商,大名早已挂在他们刑事局公告,被通缉了有一段时间。没人知道他的来历,没人知道他的背景,唯一领教过的,是他不留情的狠毒。  
  「你应该知道顾东延和我们家的恩怨。」雷聿瞅着他垂首研究的神情。  
  「我知道,他在年轻时就跟着你父亲,那时你们雷氏尚未『漂白』。」他不知看到了什么,对着手上资料挑了挑眉。  
  雷聿微笑。「那你也知道他为何会被雷氏逐出,最后坐牢。」  
  「他是个贪得无厌的双面间谍,他是雷氏的人,却也是某个跟你们敌对组织的人,他两边都收钱,两边的情报也都卖,最后被你们发现,便将他除名。」邵守辰吹了声口哨,对顾东延这几年来的「经历」咋舌。  
  「我父亲念在他跟着雷氏多年的分土,只将他逐出门户,但另外一边的组织也发现了他这种卧底的行为,所以……」  
  「所以便将他教训了一顿,打瘸了他的腿,没有杀他却诬陷他重罪,将他送进大牢。」邵守辰撇嘴。电影上的残虐手法可不是子虚乌有,稍微联想就知道。  
  「他被判刑十七年,在狱中,他过的生活非常地……暗无天日。」雷聿缓道,似是觉得这种形容还不太够。  
  「那是当然,他在道上没有道义,进去当然会被恶整。」那些手段就别说了,总之就是生不如死,几乎将人性所有的尊严完全践踏粉碎,想寻死得到解脱都还得先经过同意。「况且,我相信那个组织也放过风声,将他送进大牢,比杀了他还更能达到报复的效果。」盗亦有道,黑社会自有一套法则。  
  「他五年前出狱,改头换面,靠着贩毒东山再起,然后找上了雷氏。」雷聿微微侧首,美丽的眼眸瞇起。  
  「你是说……他想找你们报仇雪恨?」邵守辰瞠眼。「他搞错对象了吧?要报复也应该是找——」他顿住,一下子想起来了。  
  「没错,那个组织早就已经不存在。」他替他接了下去。  
  「所以他就拉个垫背想一吐他十七年来的怨气?」他一定是很恨!这也难怪,他蹲苦窑度日如年,没想到一出来就发现仇人比他先死,理所当然地会把目标对准有了崭新面貌的雷氏。「这就是所谓的树大招风。」邵守辰摇头晃脑。  
  雷聿没理会他的讽语。「他认为若不是我父亲将他逐出,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嗯哼,真是会为自己找借口,他的想法也太偏激了。」邵守辰从鼻子里哼出不屑。  
  「他只是将他的怨恨积压在心底,需要找出口发泄。」  
  「他在牢里被逼疯了?」  
  「不,虽然他被折磨了这么多年,但是却愈来愈比一般人更冷静,比一般罪犯更冷血。」很多国内外的案件都证明,这种在某方面具有偏执狂的杀人犯有多么危险。  
  「看来你遇上了难缠的家伙。」邵守辰往前倾身,直直地望着他。  
  「别忘了,他现在也把你视为眼中钉。」雷聿抬起眼睑,响应他的挑衅。  
  「这表示我们要合作?」他眼底一闪。  
  「我有说吗?」俊美的笑扬起,他瞅着他脸上的跃跃欲试。  
  「我可不会让你甩了我。」他下战帖。这么有趣的事,他如道了就不会放手。  
  「那,我们就来试试看。」雷聿勾起美眸回视。「他企图贩卖毒品栽赃雷氏,也用毒品控制了我手底下一部分的人,更甚至,草菅人命。」他虽挂着笑,但语意却已变冷。  
  「喔……他意你不爽了。」真难得,他还以为他只会做优雅的绅士。  
  「我会让你找到他制造毒品的地方,和海外贩毒的证据,那你也要负责把他送回大牢。」他要亲手结束这颗不定时炸弹。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邵守辰挥了挥手中那一叠厚厚的资料。「若上面写的事情查证属实,那他就停在里面蹲一辈子。」  
  「那……」  
  「我有一个条件。」邵守辰突地说道。他站起身,逼近那双诱惑人神魂的眼睛。「这件事结束,我有话要跟你说。」他英伟端正的脸孔有点僵硬,虽力持面无表情,但热红的耳朵还是泄漏了他心里的波动。  
  「嗯?」雷聿微笑,毫不回避他澄清的思绪。「何不现在就开口?」  
  邵守辰一顿,按着扬起唇角。「这可不行,现在这种情况不太合适。」  
  雷聿脸上闪过一丝赞赏。「那么,等时候到了,我会洗耳恭听。」  
  「你别被我吓到就不错了……」他小声嘀咕,其实还是有点苦恼。  
  雷聿轻笑。「我也有两个附加条件。」  
  「啊?」邵守辰一愣。「你也有话要跟我讲?」他张大眼。  
  「首先,我不希望你再鲁莽行事。」  
  「逼我……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发信器的存在,也就……」他以为他是在说他跳车逃跑的事情,便开始据理力争自己的立场。  
  雷聿举起手伸向他,从他开合的唇划向他受伤的肩,虽然没有真正碰到,但也带给他不少震撼。  
  邵守辰差点咬到舌头。「你——」  
  「我指的是这个。」长指停留在那处枪伤上,雷聿没什么起伏的语气里隐含责备和训斥。  
  他先怔住,随后面露惊讶。「你……你在关心我?」  
  他简直不敢相信,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吗?  
  「你又犯妄想症了。」他的反应完全在雷聿料想之中。他低沉地笑,不愿再多泄漏些什么。  
  「我——」  
  「言尽于此,你想想该怎么做。」雷聿打断他,从椅子上起身,便绕过大桌往门口走去。  
  邵守辰见状,一急就抓住雷聿的手臂将他半转面对他。  
  他在俊美面容上的曜黑瞳眸里看到自己的期待,也清楚地听见那几乎要撞破胸膛的心跳,他深深地呼吸,感受到了他传递过来的某些讯息……  
  「第……第二呢?你的第二个附加条件是什么?」他问,非常认真地。  
  迷人的魅笑缓缓勾起,雷聿好听的声音随着他身上独特的香味围绕在周遭:  
  「你很快就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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