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红妆 第一章

  “住手!”床上的人猛地弹起,急喘不已,纤手触及颈上温润中带着冰凉的物体。
  这是她自小戴在身上的白玉,玉面上刻有“风”的古字。不知为什么,每当她抚着这块玉时,情绪总能回复平静。
  半晌,她气息渐缓,发现抚着白玉的手被有别于汗水的液体弄湿,是泪!
  数不清第几回了,像深怕她忘掉似的,梦境不断在她梦中重复,而她总是在泪水中醒来。
  梦中,是无尽的血、无尽的泪、无尽的呼喊和无尽的绝望。
  在梦境中,令她哀伤的一切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真实。醒来后,却模模糊糊的不复记忆,只余下莫名的空虚和倜怅,仿佛她失落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这令她在意,她的记忆是从八岁被上官夫妇收养开始,她,没有八岁前的记忆。
  房门被敲了两下后,探进一张丽颜。
  “凌,起床了吗?”
  “姊!”上官凌惊喜地叫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上官羽笑道,走进来坐在妹妹床边,揉揉她睡得乱翘的长发。
  “你这次离家好久!”算算时间,整整三个多月不见人影。
  身为专业经理人的上官羽不务正业的和两个死党合开了家万事通事务所,接下的案子千奇百怪,不够“好玩”的案子她们是不接的,而拜上官羽之赐,她从高中起便成为事务所的约聘人员之一。
  “发生很多事。”
  “小气。”上官凌好奇心没被满足,对她的轻描淡写有些不满。
  上官羽以食指轻点妹妹噘起的唇,“两个有趣的人来咱们家当食客,若你真对这次的案子感兴趣,可以问他们。”毕竟当事人也包括他们两人。
  “这么大方?”上官凌偏首,晶莹的大眼审视一脸神秘的姊姊。“那两个人是男是女?什么来历?”通常姊姊口中“有趣的人”,不是大有来头就是不怎么正常。
  上官羽带着一抹宠溺的笑,简略介绍道:“两个都是男的,一个叫杰尔·艾诺斯,是来自土耳其的无业游民;一个叫日下和哉,是日本姥姥门下的阴阳师。”
  预感正确,果然不太正常。“乞丐和神棍?”她很没口德的批评,在上官羽面前牙尖嘴利很容易表露无遗。“爸妈知道你带了两只米虫回家,会哭的。”
  上官羽笑得很奸诈,“放心,饲料钱你老姊会先暂垫。”
  “然后要他们加倍奉还?”加倍的程度,比高利贷还黑!
  上官羽笑着推推妹妹的头,“你去会会他们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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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人就是她家新上任的食客?
  甫踏入餐厅,上官凌有点发愣地看着一个蓄着及肩金发,双眼湛蓝似海,看来十分温柔的男子将姊姊亲昵地搂在怀中,以不知名的语言哄着挑食的上官羽吃早餐。另一个身着改良式和服的男子似乎对眼前的景象习以为常,神色没半分尴尬,温和俊秀的脸上带着浅笑,手里捧着一杯日式煎茶,正悠悠哉哉的喝着。
  “日安。”日下和哉对眼前的女孩微笑,出口就是流利的中文。“你是上官的妹妹?”
  “是。”上官凌回以一口道地京都腔的日文,调皮的眨眨眼。“想必您就是电视上、小说里、漫画中所描写的那种无所不能的阴阳师罗?可以秀一手让我大开眼界吗?”
  “有机会的,一定。”日下和哉颇富深意的保证道,在另一只杯中倒入果汁,殷勤地拍拍椅子示意她坐下。
  “谢谢。”上官凌没啥意见的入座,捞来一份火腿三明治大口大口进食。
  “凌小姐几岁?”日下和哉欣赏地看着她毫无掩饰的吃相,在她把果汁喝完时再为她倒—杯。
  “我们有熟到直接问年纪?”亏他还是来自礼数繁多的日本,礼仪不及格喔,大叔。
  “失礼。”日下和哉点点头,开始自我介绍,“日下和哉,东京都人,十六岁拜入土御门派门下学习阴阳术,今年二十七岁,未婚,可以请教凌小姐芳龄吗?”
  还真的自我介绍呢,这家伙以为他在相亲吗?上宫凌翻了个白眼。
  “上官凌,台北人,再过一天满二十岁,T大企管系二年级,我姊姊手下的跑腿之一,未婚。”
  再一天满二十是吗?预定的时间果然如师父所言,十分紧急哪。
  “凌小姐自幼习武?”他还有问题没问完。
  上官凌挑眉,姊姊到底泄了她多少底?“称不上学习,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他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低声自言自语:“那很好。”
  “凌,还有一位你没打招呼喔,”上官羽指指身后笑得一睑阳光灿烂的金发男子。
  “你好,我是杰尔·艾诺斯。”金发男子以一种未听过的语言介绍自己。
  自认精通五国语言的上官凌大眼里闪着问号,对那句一长串未知音节拼在一起的语言,完全“莫宰羊”,她礼貌性地朝对方微笑颔首后,随即求教地望向上官羽。
  “哪国的语言?”
  “古突厥语。”上官羽撩开遮耳的短发,露出一只造型特殊的耳机。“因为一些原因,杰尔只会说古突厥语,要和他沟通只能靠咱们事务所新研发的语言翻译机。”
  “他呢?”上官凌指指身边那个正以日文和杰尔交谈的阴阳师。
  上官羽双手一摊,“据说是运用阴阳术将话语转为彼此听得懂的语言。”
  日下和哉对上官凌眨眨眼,“我的独创。”
  “了解。”她对杰尔不甚感兴趣,再捞过一个鲔鱼三明治继续埋头啃早餐。
  “你对杰尔一点都不好奇?”妹妹一脸的不在乎,上官羽大呼不可思议。
  先喝了口果汁,上官凌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请转告我未来的姊夫,希望他心脏够强壮,至少足以陪伴我家爱找刺激的姊姊到老。”拜托,她还没这么钝好吗?
  “坏小孩。”上官羽笑骂。
  日下和哉着迷地看着上官凌颈上的白玉,“凌小姐的玉佩挺特别,可否借我一看?”
  上官凌毫不考虑的摇头,“不借。”
  “为什么?”日下和哉颇感可惜地直叹气。
  她想了一下,不答反问:“你为什么对它感兴趣?”
  “那玉佩的质地很古老,上面附着一道很特别的灵气。”
  上官凌点头,“你和姥姥说了一样的话。”
  八年前她第一次到日本见到姥姥时,姥姥就是这么说的,还说了什么时间未到,一切将会回归常轨诸如此类的话,当时她的日文还不灵光,是事后求了好久,上官羽才带着古怪的表情,不情不愿翻译的。
  “那借……”
  “不借。”她拍开日下和哉探向她颈间的手,朝他扮个鬼脸,站起身,将置于地上的背包甩上肩。“时间不早,我上学去了。”
  日下和哉看着她的背影问:“你难道不在意那个在原地等你的人吗?”
  在原地等她的人?他的问话像是投下一颗石子,在她的心底回荡。
  上官凌浑身一震,反身走回餐厅,问向笑得一脸无辜的日下和哉:“什么意思?”
  日下和哉在她逼人的视线下,优闲地喝了口茶,像看透她心底莫名的慌乱,缓声开口,“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特,以为早已忘记的往事,在记忆深处却从来没有忘记过。”
  “日下!”上官羽看着妹妹倏然变白的俏颜,警告地开口,“谜语说够了吗?”
  “呵呵,有人要猜谜吗?”像个没事的人似的,日下和哉轻松惬意地端起茶又喝了一口。
  “凌,有话回来再说。”上官羽打断欲再开口的妹妹,暗示她上课快迟到。
  “嗯。”上官凌目光瞥过笑得隐含深意的日下和哉,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待上官凌出门后,上官羽才问:“日下,你在打什么主意?”
  “师尊这次派我来的原因,除了帮助你,还有凌小姐。”日下和哉坦白来意。
  上官羽不明白。“帮凌?什么意思?”
  日下和哉眼睑低垂,“聪慧如你难道不明白?上官,对凌小姐,你放太多感情了。”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疼宠是理所当然。
  “没有血缘。”姊妹长得一点都不像,再者,也瞒不过他。
  “所谓的家人,不仅仅只是血缘。”上官羽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
  “她终有一日要回到命中注定之处,感情放得太重注定要伤心。”他说得笃定。
  上官羽颓然往后一靠,“姥姥要你来修正凌的命运?”
  她的耳畔响起姥姥柔和而坚定的话语:命运的转轮不容偏差,那孩子的天命并不在这里,而在遥远的从前。
  别一副他是杀人凶手的表情好不好?
  “时间快到了,错过这次的机缘,恐怕机会难寻。”得在上官凌二十岁前完成,否则命运会倾斜,对过去及现在造成极不好的后果。
  错过这次就没机会,是吗?上官羽心中闪过计量,随即掏出手机按下一串数字。
  相较于日下和哉的了然,一直处于状况外的杰尔则是满头的雾水,“怎么了?”
  交代完事情,上官羽合上手机,纤手直指日下和哉,假假地笑道:“日下,小凌的事不劳你费心,我已经帮你订了十点钟的飞机回日本。”
  “有必要下逐客令吗?”真无情,他才刚下飞机哪!日下和哉朝她淘气的抛了个媚眼,“这不会是表示……你不打算让我完成师尊交代的任务吧?”
  完成任务?见鬼了,妹妹是她的,她比任何人都有权决定凌的去留,什么过去、未来、命运如何转动都与她无关。
  从杰尔怀中站起身,上官羽以眼神示意日下和哉快点移动脚步,威胁意味十足地将指节扳得格格作响,“你有十分钟可以收拾。”自行打包和被强制遣返,结果都一样。
  “我明白了。”感受到上官羽杀气的十成十,日下和哉举手做出投降的姿势,识趣地往二楼移动,准备把半个小时前才安置好的物品收回行李箱内,只是在他转身背对上官羽时,他口中无声的诵念起难解的法咒,随着法咒的韵律,他和服的宽袖中竟平空出现一张人形白纸,纸人随着法咒的韵律在袖内轻轻兜转几圈后即失去踪影。
  振了振已空的宽袖,日下和哉收起笑脸,轻声喃道:“别怨我呀,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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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倒楣地遇到几处道路维修,上宫凌绕了一大圈路,在十字路口转个弯后,随即错愕地紧急煞车。
  “这是哪里?”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有棵参天的巨大神木!
  “走错了。”她将车头转向,打算先骑回原路再找路,却被吓掉了下巴。
  哪还有什么马路?举目所见皆是绿油油的草地,阵阵微风送来清新的草香。
  “是作梦吧?”爱丽思梦游仙境之类的?上官凌拳心一握,大喊道:“拜托!我可没时间作什么怪梦,第一堂课的小考没到,这学期的平常成绩就都没啦!”
  “凌小姐。”
  被冷不防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上官凌疑惑的看向突然出现在身旁的日下和哉,“这是你做的?”
  “嗯。”
  “快变回来!”她跳下机车,只差没冲上前掐住他。
  “这是不可能的。”日下和哉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地回答。
  审视他好一会儿,上官凌方道:“你不是日下和哉本人,而是他手下的式神吧。”
  她肯定的态度让他挑眉,“凌小姐如何得知?”
  她指着地上,说出显而易见的事实,“你没有影子,加上日下和哉自见到我就像抽筋似地戴着张笑脸面具,而你却不笑。”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式神,惊讶是一定有的,更有无限的好奇心。
  听到上官凌对主人贴切的形容,式神的神情似笑非笑。“凌小姐的观察力很强。”
  “恭维的话就别说啦。日下和哉派你来究竟有何要事?他本人呢?”虽说她有意找日下和哉把话问清楚,但先被“人”找上反而让她疑惑。
  式神目光闪了闪,实话实说。“主人遭上官羽小姐强制遣返,正在飞往日本的途中。”
  强制遗返?回日本?隐隐觉得不对劲,上官凌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几步。“所以?”
  式神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扬起一手,“主人将力量借给我,由我来执行任务。”
  就在式神扬手的同时,湛蓝的晴空以诡异的速度聚集起乌云,大地陷入一片黑暗,伴随着一道道刺目的闪电,轰隆隆的雷声在近处响起。
  现在是怎样……变天也变得太快了吧!上官凌狐疑地望着不寻常的异象,不安地吞了口唾沫,脚底抹油就想溜,却发现身子像遭人定住似地无法动弹。
  又一道雷劈下,距离愈来愈近。
  呃,她的胆子是够大啦,可是,打雷耶,他们俩好死不死的正站在树下,这不太好吧,他老兄是式神,所以不怕被雷劈,她可是个脆弱、被雷打到铁定会变成焦炭的人类耶!
  “雷声有点大喔。”她干干地笑着建议,“咱们换个地方继续谈好吗?”
  瞧式神一脸无所畏惧,口中念着完全听不懂的咒文,两只手不断变换手印,就像这场莫名的天候异变是他招来似的,日下和哉到底交代式神什么任务?
  你难道不在意那个在原地等你的人吗?
  时间到了,一切将会回归常轨。
  日下和哉及姥姥曾说过的话伴随着莫名的领悟钻入脑中,上管凌微微地颤抖,不会吧?他不是这个意思吧?
  接着她想起见到日下和哉时所说的话——
  想必您就是电视上、小说里、漫画中所描写的那种无所不能的阴阳师罗,可不可以秀一手让我大开眼界?
  有机会的,一定。
  难怪日下和哉当时笑得那么奸,她为什么没发现这是有预谋的?
  “临、兵、斗、阵、者、皆、阵、列、在、前,开启吧,穿越时空之路。”
  闪电与雷声像要撕裂天际似地不断怒吼,上官凌看着式神最后打着的手势,诵念的咒文终于有听得懂的,可是以现在的状况而言,一点都不值得高兴。
  彷若科幻片的场景,空中不断闪动着闪电,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她头顶上狂啸;以大树为中心画成一个银色的圈圈,圈中是一个巨大的五芒星阵,妖异的现象让她愣呆了下巴。
  “哇,好像电影‘ID4‘的场景喔。”可惜她是站在太空船正下方等死的角色,她可不想被外星人消灭啊!日下和哉,咱们的梁子结大啦!
  “时候到了。”
  式神不带情绪起伏的声音让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你说什么啊?我不太懂耶!”
  式神幽幽叹道:“凌小姐,你原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此次乃是回归天命。”
  上官凌保持微笑,“还是不明白耶。”她根本就不想明白好吗?她只知道,若是再不挣脱,不逃,让事情继续发展下去,一定会发生永远都无法挽回的事。
  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回归本命?代表她要离开她所熟悉的一切,她的家人、朋友……
  不,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什么本命,只要现在!
  身上无形的束缚怎么也挣脱不开,上官凌气愤难平地怒吼:“放开我!”
  像是听见她的心衷,式神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为难,但在瞬间便将情绪隐去,一弹指,上官凌胸前的玉佩共鸣似地起了低低的啸音,并散发柔和的光芒,将她包围在光中。
  她诧异地看着玉佩的异变,缚锁蓦然解开,但光芒却像气泡将她包裹起来,让她触不到东西,更遑论逃跑,她只能徒劳地跺脚恨叫:“你们怎么可以罔顾他人的意愿和自由?”
  “万物皆有轮转的轨道,天命不可违。”式神回答得很直接。
  上官凌气得直磨牙。“你可不可以换个说法?”这个说词她听腻了,而且愈听愈火大。
  不公平!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会不会日下和哉认错人?排场不用搞这么大嘛。
  眼前景物缓缓异动,她像根没有重量的羽毛,而五芒星阵是一块吸铁,将她往阵中带去。
  望着她在五芒星阵中逐渐变得透明,式神从善如流地换个词,只是这个词还是让人高兴不起来。“凌小姐,祝你一路顺风。”
  “不是这句啦!”上官凌气急败坏的大叫:“放开我,我不要啊——”
  像是进入另一个时空似的,树下的景致和式神的身影霎时消失,她还来不及反应,前一刻还是一片虚无的空间极度扭曲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急急的将她吞噬入亘古的黑暗里。
  “啊——”上官凌尖叫着,在完全陷入黑暗时失去意识。
  就在包裹上官凌的光芒完全被吸入五芒星阵的同时,一道刺眼的光束由五芒星阵中射出,刹那间震天之雷往法阵下的大树及仍保持仰望姿态的式神一同击下——
  景物急速变换,乌云散去,天空仍是万里无云,太阳灼热依旧,只是巨木像被吸干生命似的叶片尽数枯黄,一张被劈成两半的纸人在风中飘荡,在落地的刹那燃烧殆尽,轻风一卷,余烬随风飘散,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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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上官凌头痛欲裂,身体像被揉散后再重新组装,浑身无处不酸疼。
  “好冷……”刺骨的寒冷冻得她直打哆嗉,冰冷的物体不断地落在她脸上、身上……
  昏沉的意识慢慢回笼,扶着头,上官凌费力的坐起身,挣扎的把眼睛睁开后,随即忘了所有的不适,小嘴因为吃惊而大张。
  举目所及,尽是一片苍茫的雪地,别说什么生物了,连棵树都没有!
  “是作梦吗?”她用力扭了下手背的肉——
  “会痛耶。”上官凌闷闷地瞪着手背上发红的印子,再呆呆地张望着四周,“这是哪里?”
  老天!为什么一天之内要让她承受两次欲哭无泪的感觉?
  “该死的式神!可恶的日下和哉,真没职业道德,就算是送人也应该要告诉被丢包的时间和地点吧。”她气闷的抓着随风飘散的长发,弹起身,在原地蹦蹦跳跳。
  一阵强风吹来,她本能的缩起身子,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却还是抖得如风中落叶。
  “哈——啾!”拜托,她身上穿的可是不折不扣的夏装耶,天要亡她是吗?
  细雪在强风吹袭下落得更密集,阳光遭厚厚的云层掩盖,灰蒙蒙的天色让人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而遭雪淹没的“灾情”已经蔓延到她小腿肚……快要冻僵的身体让上官凌不得不认清这一切的确是事实,她认命的拍去身上的积雪,迈开脚步以小跑步漫无目地的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逐渐失温的身子冷得像块冰,迫使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没想到停下后,一片黑暗笼罩住她双眼,跟着双腿一软,失去力气的身子扑倒进厚厚的积雪中。
  上官凌挣扎地想爬起身,但全身的气力已消失殆尽,只能任由雪花缓缓落在身上。
  “难道我的天命就是冻死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吗?”没力气动了……好冷、好累、好想睡……
  达、达!
  异于风雪的声响敲入她半昏沉的意识里,她费力地眯细眼儿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达、达、达、达!
  随着声音的靠近,声音来源的物体也缓缓出现。
  是马!一匹由人驾驭的马!
  错过这次求救的机会,她恐怕真会死在大雪中!
  上官凌精神大振,不理会晕眩的头和不听话的四肢,发挥火灾现场的体能死命冲过去——
  没料到会窜出一条身影,骑马者挑高一眉,及时勒住受到惊吓的马儿。
  上官凌跌坐在雪地上,按着发软的双腿,天啊!她根本不知道这匹马是那样的高壮,若不是马主人反应快,她恐怕会葬身在马蹄之下。
  马主人安抚着躁动的马儿,彷若冰封的眼眸闪过一丝兴味,审视眼前奇装异服又穿得太过单薄的女人,
  顺过气后,上官凌抬首看向马主人,一看清那人的打扮后,不管之前有什么话、什么打算,在这照面的瞬间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脑中一片空白。
  一条深色巾子掩住口鼻让人看不清他的相貌,脸上仅露出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目光坚定而冰冷的眸子,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男子身上穿戴的是古装片才会出现的服装!
  虽说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身着皮氅、头戴皮帽的马主人,还是让她有大哭的冲动。
  上官凌期期艾艾的问:“请问你是演员吗?现在在拍哪部戏?‘雪山飞狐’吗?”
  这个女人不正常吗?男子冰冷的薄唇微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没有搭理她的打算,迳自让马儿绕过她,准备继续赶路。
  “慢着!”没空哀悼自己的不幸,上官凌扑身而上,不顾尊严的抱住浑身散发拒人于千里之外气息的“救命浮木”的大腿。
  开什么玩笑,荒郊野外的,谁知道下一个“路人”什么时候会经过?就算这人一点都不懂“助人为快乐之本”,她也绝不能让他抛下她走人。
  讶异女子不知羞耻的举动,再次勒住马的男子忍住把人踹开的冲动,冷声道:“放开。”
  上官凌跟他卯上了,用力摇摇头后,坚定的与他对视道:“不放,除非你带我一起走。”至于要去哪暂时不管,反正先离开这个鸟不生蛋、乌龟不上岸的地方再做打算。
  “办不到。”他冷冷的回绝。
  办不到?郁闷的心火熊熊燃起,但思及还要靠人家救,上官凌只好扯动快冻僵的脸皮,露出僵硬的微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见死不救是不道德的,你就当一时善心大发,救助一名可怜的柔弱女子吧。”
  可怜的柔弱女子?男子不着痕迹的瞟了上官凌一眼。她的眼神太过灵动,即使落难向人求救,也没有屈居于下的卑微姿态……连求人都不懂吗?他哼了声,“没兴趣,放开。”
  没爱心、没同情心的大烂人!我诅咒你!
  上官凌撤去芳容上的僵笑,赌气地更环紧他的大腿,挑衅的回应:“我、偏、不!”
  男子皱紧眉,正要把这个不太正常的女子踹飞到一边去时,一抹莹光映入眼中,那是……
  他倏地倾身伸手,扯下上官凌胸前的玉佩,在看清玉佩上所雕刻的纹样及字后,神色一变,一把将她扯上马,厉声道:“这块玉你是从哪得来的?”
  面对近在咫尺的逼人眼眸,上官凌只是眨眨眼,伸手向他索讨,“那是我的,请还我,谢谢。”
  对于她理所当然的态度,男子的眼里闪过一丝火光,“先回答我的问题。”
  东西在别人手上,上官凌衡量一下情势,老实答道:“我从小就戴在身上。”见他不信,但这不关她的事。“我回答你了,还我。”
  “是吗?”他哼了哼,唇角扬起一抹冷漠的笑弧,眸光如利箭地审视她,不错放她任何表情。“你说的最好是实话,否则……对我说谎的代价是很大的。”
  明白他是在对她示警,上官凌试图拉开两人距离,从没有见过这么形于外的杀意,只是看着他,便觉得从骨子里冷出来。“我不懂你的意思,也没有骗你的必要。”
  “这块玉的主人,是我;而我赠与的人,或许并不是你。”
  上宫凌闻言,以为他是在索求救她的报酬,登时气从心中起,抬起下巴斥道:
  “鸭霸喔!想抢东西也不是这样。”她俐落地由马背跳下,从男子手中将玉饰夺回,嫌恶地扇扇手,“本姑娘不奢望你救,你可以走了。”
  男子对她俐落的动作有些讶异,不急着将玉佩取回,他双手环胸,知道她误解了,看向她的眼中有了些许温度。“不要我救?你这是欲迎还拒吗?”
  她或许成功的挑起他的好奇心,但不代表他已撤去应有的戒心。可能吗?“她”有可能还活着吗?午夜梦回的奢想可能成真吗?还是幻影又一次的欺骗?
  “少自恋好不好,就说不用你救,哪边凉快哪边滚,谁也不碍着谁。”她很践的转身,挺直身子往前行去,忍住喷嚏和颤抖,绝不给身后的男人嘲笑她的机会,女人要坚强、要独立、要有风骨、要……好冷,早知道跟他A件外套先。
  知觉冻到快麻痹,终于能够体会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心情……满脑子自怜的上官凌一头撞进一件大氅中。
  这么巧?马上就有“好心”的路人出现?她欣喜的抬头,看清眼熟的一双眼和打扮后,很不满的叫道:“怎么又是你?”
  慢着,他是怎么过来的?她转头看向刚才两人的位置——雪地上只有她的足迹……他是鬼啊?
  “要走,悉听尊便,但我说过……”男子趁她注意力还没转回,一把抽走她手中的玉饰。“这是我的东西。”
  “呀!”上官凌忙回过神,无心再思考他是怎么“飘”过来的。“我也说过……”她扳不开他握紧的手,只好改抓他的双手不让他将手抽回。“做人不能这么土匪,就算是黑店也不能收费这么贵!”
  “放手!”他警告道。
  “东西还了我就放。”一夕之间家人、朋友都没有了,她不能再失去唯一拥有的东西。
  “证明呢?”她的手比冰还寒冷,却能撑着意志与他对抗,他不知是该称赞还是骂她蠢到这种天气只穿着比亵衣还单薄的衣衫出门。
  “什么证明?”上官凌斜眼不耐的瞪着他。
  “有何证据证明这块玉是你的?”见她快冻坏的模样,他默不作声地为她挡住部分风雪。
  “我的就是我的,一点都不需要证明。”她美眸一转,反问:“那你又有何证据证明这块玉是你的?”
  简直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却勾起他记忆深处那张稚嫩容颜。“你很珍惜这块玉?”
  “它是我的宝贝。”自小到大从未离身过。
  “是吗?”男子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将玉佩交回她手中,并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裹住她。
  身子一下子暖和起来的上官凌对这个突然的转变,双眸盛满意外,“你……”
  “‘阙若煦’这个名字,你可知晓?”
  阙若煦?不知为何,乍听这个名字,如同一颗大石投入湖心掀起阵阵涟漪,压下心头的骚动,上官凌摇首,瞥见男子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不禁追问:“为什么这么问?”
  他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沙哑道:“你长得有些像她。”
  心中一跳,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上官凌像怕惊动他的轻声开口,“‘她’是谁?”
  “一名故人。”
  故人?一头雾水的上官凌才要再问,男子在转眼间回神,不再言语,
  意思是话题到此为止吗?觑着他回复平静的眼眸,她没辙地搔搔头。
  男子撮唇吹声口哨,不远处的马儿跑来停在他身前,只见他由鞍袋抽出另一件大氅披上后,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
  对他反覆无常的态度,上官凌可不敢自作多情地认为他愿带她离开这片茫茫的雪地,思考了一会儿,她才戒慎地将手放入他手中。
  男于翻了个白眼,弯下身,将她抱上马,放在他身前坐定后,问出自她出现就很想问的问题:“你从何而来?”
  这里罕见人迹,就算距离最近的城镇,也得快马奔驰四日方可到达,她穿得如此单薄,不可能独自在大雪中行走,更不可能平空出现。
  就算解释他也不懂吧,因为连她自己都还在接受中,上官凌只是摇摇头,“我不知道。”看到他眼中明显的不信,她在心底咕哝:拜托,老兄,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看着她显然对这个问题十分沮丧的模样,男子直觉她没说实话。“欲至何方?”
  又一个令她茫然的问题。“也不知道。”
  “是吗?”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你知道自己的去向之前,我倒是可以收留你。”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上官凌以小人之心颇为怀疑地瞄着一副施恩于她的男人。
  她可不会忘了他刚才差点把她一脚踹开,不过,他低醇的嗓音诱得她有些昏昏欲睡,上官凌下意识地靠近,爱困地揉揉眼,“为什么?”
  “我要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他将她身上的大氅拉紧些,拂去飘到她脸上的雪花。
  “如果一直弄不清楚呢?”揉眼的手势一顿,她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邪魅一笑,“看你的造化。”
  “啊?”他是什么意思?虽然有黑布遮住他的口鼻,但是她确定他刚刚笑了,而且笑得很恶意,这是不是代表,如果她不是他要找的人,他会要她很、好、看?
  “我们商量一下——”不要随便乱吓人啦,她心脏不好啊。
  “驾。”不理会她未竟的话语,他轻叱一声,胯下马儿如射出的箭矢,在雪地里奔驰起来。
  没防备的上官凌在马儿往前冲的后座力下重重地跌进男子的怀中。
  他执缰的手扶着她调整坐姿,发现她在换了姿势后仍在他怀中东歪西倒,没办法保持平衡,不禁戏谵道:“莽莽撞撞,像只猴儿似的。”
  上官凌忍不住抗议,“你是说真的吗?”
  骑马嘛,谁没骑过?在忙着平衡自己的上官凌第N次撞进他胸口后,对之前的自信早已消失殆尽,抚着撞疼的小脸,朝默不作声的男人不好意思一笑,“失礼了。”
  “好说。”男子轻咳了声,他都快被撞到内伤了。
  真没面子。上官凌以指刮着脸皮,认命地像只无尾熊抱着尤加利树的姿势紧环他的腰,在他讶异的神色中,可怜兮兮的解释道:“借抱一下,这样比较稳。”她的头还没练成铁头功,撞久了也会疼的。
  真不知羞!两人贴合的姿态让他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尚未查清她底细之前,保持距离是必要的,但怪的是,他对她的搂抱竟无任何排斥之感。
  他撇开视线,淡声道:“随你。”
  上官凌开心地漾开笑脸,“谢啦。”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在被睡意包围前,模模糊糊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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