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过去一分,圣母重新显灵在卢尔德进入了第二天。
凌晨两点,纳塔尔·里纳尔迪放在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卧室床头柜上的旅行闹钟便准时清脆地鸣响起来。纳塔尔立刻醒过来,伸出手,摸到闹钟,按住闹铃上的开关,以便止住闹钟继续鸣叫。她坐起来,心里完全清醒了,从先前梦乡的黑暗中醒来,又进入清醒状态下的黑暗中去。她还清醒地记得,晚餐后,她先把她的那个独特的布里尔闹钟调到清晨两点,连外套也没脱,把脚一甩将鞋子蹬掉,便上床睡了,那双鞋子应该就在床下。
由于照看她的罗莎在昨晚前不能回来带她重返山洞,纳塔尔决计在别人沉入梦乡时独自回到山洞,尽情享受圣地在她心中带来的宽慰。她双腿一荡离开床,把脚伸进她那双低跟鞋里,蓦地她的心底荡起了一股恐慌。她很想知道如果她一人离开房间去山洞,她是否真能辨别方向和记住每一个拐弯的步数。但她心底的惶惑马上又被一束束排列有序的数字代替了,从旅馆房间到前厅,到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到斜坡,再到玫瑰宫,及最后到达令人仰慕的山洞,到达这些地方每一拐弯处所需要的步数,这些她已牢牢记在心里,清晰得如同显现在电子计算机屏幕上。
想到此,她释然地站了起来,她摸索着来到盥洗室,把脸在冷水里浸了一下,然后梳理着头发。
她走过门廊,锁上房门,顺手把钥匙放进手提包里的一个小袋内,将手提包挎在肩上。
她朝右边试着走向电梯间,结果她分毫不差找到地方。她的手触摸着手提包中的念珠,想象着她即将独自一人在山洞中向冥冥之主圣母玛利亚祈福的情景。
当她听到电梯到达的声音,便充满信心地跨了进去,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单独与圣母交谈了。
阿纳托尔颓然地瘫在服务台后的一把椅子上,下巴抵住裸露出的一簇簇的胸毛上,呼呼地打着瞌睡。突然有一种声音传过来,这声音熟悉但又未曾预料,本能地触动了他的下意识。他猛地醒来,睁开眼睛,就听大厅那头的电梯正在下降,随后是停在底楼后的嘎嘎声传来。
他迅即瞄了一眼服务台后的挂钟,知道此刻正好是凌晨二点零五分。
有人在这个时候用电梯,还没有听说过。自从他从马赛来到卢尔德干上这份恼人的差事,阿纳托尔还从未看见这家死气沉沉的旅馆有什么人会在凌晨二点醒来。他在此干了足足一周,这期间从凌晨一点至五点这个时段,整个接待大厅静得犹如一间大停尸房。
可现在,二点过五分,就居然有人从电梯间走出来。
阿纳托尔站起来,身子前倾越过服务台朝大厅瞥了一眼。
竟然是她,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姐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一出来他便认出了她,这个令人心旌摇曳的盲姑娘。
就是她,而且单独一人。真是活见鬼,她这时起身要干嘛?
但她看上去好像成竹在胸,因为她一出电梯后便毫不犹豫地朝旅馆大门和大街的方向走去。
阿纳托尔记得,像往常所规定做的一样,他在打瞌睡前就把饭店的大门锁上了。这个性感小猫定会发现大门被牢牢地锁着,使她难以前往她想去的地方。她也许需要饭店提供周到的服务,他暗自想,这也许正是一次可以接近她的机会。他没有一丝怠慢地绕过服务台朝饭店大门走去。
纳塔尔刚走到大门处就听见他的招呼:“小姐。”
她吃惊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我叫阿纳托尔,是服务台的夜间值班。”他立刻解释说。“你知道现在是凌晨二点吗?”
“知道,”她径直地答道。
“你想这个时刻上大街?”
“我有约会,”她说。
“噢,前门锁上了,每晚客人睡觉后我们都要锁上它。不过,我可以为你打开。”
“那就请把门打开吧,”她说。
他拔开门锁插销后,又说:“如果你想很快回来,我就给你留着门。”
“太谢谢啦。”
“这边,我来开门,”阿纳托尔说。
他从她的跟前擦身而过,他的胳膊触及到她美艳鲜嫩的乳房,使他感到透心彻骨的享受。趁开门,他又乘机瞧了她个够。她那苍白的面容,却由于一副墨镜而显得富有生气,坚挺的双乳撩人心魄。一条质地柔软的短裤紧裹住臀部,显露出两条硕长的大腿。
“门开了吗?”她问。
“开了,”他几乎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我还能为你效劳吗?”
“谢谢,不用了。”
她毫不迟疑地从他面前走过,朝大街走去。她刚跨上人行道,即刻调头朝右拐去。他也跟着走出旅馆,注视着她的背影。她的步履极有分寸且显得信心十足,看上去大有傲然不羁的感觉。阿纳托尔呲牙笑起来,真是个令人垂涎的小妞,床上的表现想必是一流的。他贪婪的视线不住地在她的背影、她那双美不胜收的大腿和轮廓毕现的臀部间扫来扫去。此时的他已欲火中烧。
在马赛的时候他与许多娘们儿有染,但大多是些妓女,正是这些臭婊子耗去了他靠低劣的工作得到的微薄的收入,再有就是几个可以和任何人干的衣衫褴褛的老醉妇。他从未玩过年轻女人,也没搞过稍稍像样的娘们儿,更别说像眼前这位楚楚动人的小妞了。
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渐去的背影,看着她在远处的路灯下逐渐消失。她走到大街拐角处,非常熟悉地走下人行道,穿过大街,走过咖啡厅。
“去赴约会,同谁呢?”
他恍然明白过来。是去山洞。她一准是去山洞等待圣母显灵。这个小傻妞,她怎么期盼能见到圣母或是什么人呢?等她明白过来世上原本没有什么圣母的时候,她也许会想别的什么人,一个真正与她为伴的人。
他转身欲回旅馆时,他那两腿之间的物件坚硬地竖了起来,以致行走都不自如了。
虽然借着远方闪烁摇曳的烛光,从靠近放置圣母玛利亚塑像壁龛的那处绿地爬到那片矮树丛非常困难,但米凯尔·赫尔塔多仍手脚并用地继续攀登着。
一个半小时前,当他在饭店里刚从瞌睡中醒来时,最先想到的是将炸药和雷管带到山洞,或是把装置藏起来,或是把它安装好。但当他穿衣时,又有了另外的想法。还在昨天,他趁晚间去山洞周围查看了一下,觉得条件很对心思。现在,他决计趁着夜深人静,山洞中已无朝圣者时,再去踏勘一番。不过,那里也许有守夜的。但他在西班牙的经验告诉他,为行动目标物色好安全处所是必不可少的。因此他搁下爆炸装置,只身一人下楼来到接待大厅,然后由睡眼惺忪的侍者领出饭店大门,顺着空寂的街道向山洞走去。
站在大街斜坡坡底的阴影处,赫尔塔多能够对他目的地周围的地段进行最初的观察。玫瑰宫前空地上没有一个人影,通往上宫的大街两边的人行道上也空无一人。山洞的入口处也沓无人迹。这个地图上标名教堂圣地的这片地方直至尽头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赫尔塔多欲要迈步走出阴影,一个人影,从离他不远处的不知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是一个身着蓝罩衫,肩挎手枪,上了年纪的守夜人。严格地说,他不是在走,倒是像拖着疲惫的步子,他可能从远处的门过来,走进教堂圣地,向玫瑰宫的方向折过来。他不断打着哈欠,并未四处寻睃。当走到玫瑰宫前的台阶时,他坐了下来,开始抽烟,烟抽了足足有五分钟,最后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把它熄灭,随后站了起来,又开始了他在这一区域的夜巡任务。
望着守夜人离去,赫尔塔多开始瞧着自己的手表,他决计记下守夜人往返一趟所需时问。他蜷缩着身子,后来干脆坐在斜坡路的另一侧、外人不易察觉的地方,耐着性子等待。约有25分钟后,他看见守夜人的身影从这个地段的尽头朝玫瑰宫方向折回,快35分钟的时候,巡夜人又踱到玫瑰宫的入口处,再次坐下来,点燃香烟,津津有味地吸着。过了五分钟,巡守人又开始了巡逻。
测毕时间,赫尔塔多十分满意。守夜人约每隔30分钟回到这附近的地段一次,而且基本上很准时。一旦守夜人离开,赫尔塔多便立即行动,进入山洞。他得先把山洞周围及上边的灌木、草丛好好巡视一番。一旦知晓此地段仅有一名守夜人,那安全撤退便毫无问题。
不会有问题。再无别的守夜人。
当那名守夜人再次从视线中消失时,赫尔塔多匆匆走下斜坡,尽可能悄无声息地拐过教堂的一角,迅速接近山洞。山洞依然人迹皆无。直到天亮前,朝圣者们都在梦中熟睡,山洞弥漫在一片孤寂清冷中。
赫尔塔多快速地走过一排木凳和几排正在燃烧的蜡烛,连山洞也来不及看一眼,就直接向山洞旁的那块草坡奔去,想从那里找到通往山洞上边那个陡峭的斜坡。他不想走原路,因为从原路到山洞顶部要远得多。所幸在那个杂草丛生的草坡上,还有一条已被遗弃了许久的小道,早年那些胆大的游客曾从那里攀上土坡朝上宫那边走,以便能俯瞰整个山洞下面的景况,赫尔塔多爬到山腰,这个位置大约与洞中放置圣母玛利亚塑像神龛的位置平行,他立即停止上爬转而向左边的神龛方向,以便使他在更近处搜寻一下,可以仔细考虑安置炸药和牵引导火线切实可行的位置。
他停止了搜寻,开始研究各方面的每一细节,而后他又开始了攀爬,向着那更为茂密的树丛,他要在这儿找到更为隐匿的放置爆炸装置的最佳地点。不到十分钟,他便发现了一处理想的位置。那是一处枝叶繁茂的橡树根基裸露的四处。他把这一四处牢牢地记在心上,明晚,可以说将万事俱备。
他抬起腕上的夜光手表在黑暗中凑近看了看,是离开的时候了。守夜人此时可能已经离开教堂周围地段,去巡查本区的另一些角落。
他又站了起来,稍稍紧张地向下挪着,寻找每一个滑溜溜的落脚点。不一会儿,他下到被蜡烛的辉光所映及的顶部。在走完余下的路程前,他弯下腰,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山洞前面的区域是否有人。
确实空无一人。
不,有人!他的心像是被撞击了一下。有人在那儿。
他身体紧缩着,依住一棵矮而粗的树木的枝干,全神贯注地紧盯着下面的那个人影。他终于看清楚,下面这个人影是个黑发妙龄女郎,她戴着一副墨镜,正双膝跪地像在做祷告。她放在胸前的双手紧握着,显然她在山洞前默默地做着祈祷。如此神态是他非常罕见的,她那伫立不动的身影,专注而恍惚的表情,显示着她祈祷的虔诚。从她身上,赫尔塔多发现了某种他熟悉的东西,仿佛觉得他从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一会儿,他想起来了——那一头秀发和别致的墨镜——就是昨晚晚餐时从他隔壁房间出去的那位姑娘。但在这茫茫的黑夜,一个女子竟然独自一人到这里向圣母玛利亚倾诉,显然已超越了纯粹的宗教信仰。
然而,她的出现却使他不能按计划离开此地,因为他实在不能冒被人发现的危险离开。他不得不一直藏着,直到她结束对圣母玛利亚祈祷为止。
他正继续紧盯着这位一动不动的姑娘时,只见她的身体出现晃动,甚至开始激烈地晃动起来,最后竟然仰面朝天瘫软无力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显然,这是由于对宗教的过度虔诚和精神过度集中所至,使她昏厥过去。她瘫倒在地上,状若死去一般。
赫尔塔多本能地欲要立即冲下去——至少尽可能迅速地攀援下去——救助她。但她一旦又恢复了知觉,他势必要暴露自己。一俟爆炸发生,在搜寻嫌疑分子的过程中,她也许因认识他而出面证实对他的指控。他渴望能趋前帮助一下这位柔弱的女子,但又对可能出现的危险极度担忧,故而内心十分为难。此刻,他只是希望那个巡夜人能尽早转过来发现她,帮助她苏醒过来。然而,即便巡夜人从远离山洞的那端过来至少也得需要20分钟,更要命的,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则更令人难以发现。
正在他内心激烈矛盾的当儿,意想不到的情况在下面发生了。
又一个身影,一个年轻人出现了。只见他径直朝着躺在山洞前的虚弱女子奔去,并迅即地跪在她身边。他搓擦着她僵硬的手腕,并用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双颊,继而又把她扶起来,开始试图将她弄醒。终于,她的头开始转动、摇晃,知觉渐渐恢复。那男子持续不断地说着什么,直到她点了点头。那人立起身来,奔向邻近的几个水龙头,不多会儿便用手捧着水回来。他用手巾蘸着水轻敷在她的脸上,这使她很快便清醒过来,并开口说话。男子扶着她站立起来,此时她似乎完全恢复了生气,残留的只是几许的迷惑。可令人困惑不解的是,她向前伸出一只手,好似在摸索路径似的,随后那男子攥住她的一只胳膊,领着她走出了山洞。
现在,赫尔塔多已意识到,那个适才在山洞中充满激情地祈祷的姑娘可能是个盲人。他费力思索着在饭店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他记起来了,当时他就曾想过这姑娘是个盲人,他不过把此事忘了而已。
赫尔塔多暗自咒骂自己。假如他提前十五分钟离开此地,他也许就不会看见她,他也就不知道她的苦痛了。可如今他被困在山洞附近的山腰上,等待这两人离去,而后又是巡夜人完成一个来回的巡视他才能脱身。赫尔塔多开始注视着这对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在揣测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毫无疑问,她曾事先叮嘱过她的男友,她要单独到山洞来,然后约好在某个时刻等他来接她回去,等到他来时却正值她昏迷过去。
俩人终于离去了,远处巡夜人的身影又进入了视线。赫尔塔多开始慢慢地朝下爬,他得做好准备,一俟巡夜人离开此地,他就可以脱身了。
临近山下,赫尔塔多蜷伏起来,他要等待巡夜人抽完烟重新开始巡逻。七、八分钟过去了,赫尔塔多估计巡夜人又该上路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一段路走完。当双脚又一次踏在空地上时,他总算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尽管返回时间推迟,但他仍对此次探察甚感满意,令他快慰的是,一切都准备完毕,只等最后行动。而这最后行动将会确保巴斯克民族独立运动的最后胜利。他这样想着脚步不由轻快起来,他大步流星般从山洞和上宫旁通过,顺着斜坡返回大街,朝加里亚·伦德里斯旅馆走去。
阿纳托尔手牵着优雅迷人的小姐——到此时,他才知道她名叫纳塔尔,是意大利人(这可是最优等人种)——走进旅馆前厅。他没理会已无人照管的服务台,牵着她朝停在底楼的电梯而去。纳塔尔对他表示了万分感谢,并坚持说由她自己找着路回到房间,但他却要一味坚持该由他护送她安全地回到房问。
同她一道登上电梯时,阿纳托尔对他取得的这一突破性进展不由窃窃自喜。纳塔尔离开旅馆后,他曾想返身回服务台继续瞌睡。可他却睡意全消,脑海里老是充斥着那姑娘俏丽的面孔、美嫩的奶子、迷人的屁股。最终他还是下决心跟她到山洞,设法在那儿跟她搭上话,进而引她上钩。他非常自信,她正渴望一个热情似火的男人,一个法兰西式的爱人,而这个人正在凌晨的这一时刻护伤着她,已把她深深打动。他得逗她,让她邀请他进入她的房间,或是他邀请她到他那高加里亚·伦德里斯旅馆几个街区的住处去,先喝点什么,然后便做爱一番。可赶到山洞时,正碰到她处于昏迷状态,他那救人于危难之中的举动使他俨然成了一个大英雄,这效果已远远超乎他所希望的。现在她已对他充满感激之情,她那理智的闸门会不堪一击。他知道需要的只是开口问她能否共度良宵,而答案便是她毫不迟疑的顺从。
电梯在二楼停下来。“让我送你到房问。”阿纳托尔问道,“还有告诉我房号?”
“不用了,我知道怎么走。”
“瞧,我已把你带到这儿了,就让我救人救到底吧。房号是多少?”
“205房间,”她终于说。
在她的房门外,她从手提包中摸出钥匙,把它插进锁孔。
意识到他仍在面前,她说,“谢谢你。”
她旋开门,打开它,走进房问。
他也紧跟了过去,并随手关上门。
“我想我得看看你的房内是否安全,”他说。
“你已经看到了,”她回答,“谢谢你。”
“你还好吗?”他问道。
“我很好,只是感觉有点困倦。我还得再次谢谢你。”她伸出手,同他的手握了握。在触及到她那柔嫩温暖的小手的刹那,他的欲望就要涨裂。
他紧紧地抓住她的小手,“再见,”他虚脱一般地说。猛然间,他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嘴唇热烈地贴在她的嘴唇上,狠命地亲着她。她挣扎着,拼力向外挣脱。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你干什么?”她气喘吁吁地喝道。
“纳塔尔,我只是想亲亲你。我——我想今夜呆在这儿。”
“不行,我不想这种事。现在请你走。”
“来吧,就一会儿。纳塔尔,你欠我的情。你难道不想为我做点什么?你会同意的。”
“绝不。”她说,她提高了嗓音。“我不欠你什么。”她竭力把持自己。“你对我好,我非常感谢,但现在你不好,这令我讨厌。我劝你还是别惹什么麻烦。做个正经的男人,从这儿离开。”
“好吧,你赢了。”他半是嘲弄半是似有悔悟地说。“可你太与众不同了,请别怪我,我也难以控制自己,遗憾的是此路不通。那么,好吧,晚安。”
“晚安。”她截然答道。
阿纳托尔朝门口走去,有意将开房门声弄得很响,而后又呼地一声把房门带上,但他本人仍留在房内,贴在紧闭房门不远的墙边,一声不响。
她在床边站了一小会儿,这一忽儿她感到了一种解脱般的酥软感觉。随之她叹了口气,顺着床沿摸索到壁柜处,从里面摸出一件睡衣,随手将它扔在床上。
这会儿,他确信她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存在,她肯定以为他已离开,只有她一人在房间里。
他眯起双眼,起劲地盯着她。她已解开衣扣,正在往下脱衣裤。片刻间,她全身就只剩下一个薄如蝉翼的奶罩和一条比基尼紧身短裤。她转过身去走至壁柜挂好衣服,然后又转回到床边,动手摘除乳罩。剥除了乳罩的羁绊,一对肥美坚挺的乳房便跃然而出……阿纳托尔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他迫不及待地跨过房间朝她扑去。
走出二楼电梯口,米凯尔·赫尔塔多顺走廊朝206房间走去。走过205房间,就要到达房门了,突然一声沉闷的叫声从他附近的某个地方传来。
赫尔塔多有点吃惊,停下来,仔细地倾听着。
随后又有叫声传来,音调尖利,但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一般,是女人的叫声,他断定这是从他隔壁房间传出来的。
隔壁住的是位盲姑娘,那个在山洞遇见的盲姑娘。这时,一连串被粗暴遏制住的尖叫声传出。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发生。赫尔塔多顾不得思索,也没有半点犹豫。
他立刻调头朝205房间奔去。在门口,他清晰地听见里面的扭打声。他一把抓住门把手并紧紧握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上头,似要把门撞开。门并未锁住,随着一声响,门被撞开。
赫尔塔多冲进房问。
一幅景象立刻跃入他的眼帘——那年轻姑娘在床上一丝不挂,正用双拳狠命敲打着一个发狂的男人。那男人正死命用一只手掌捂着她的嘴,裤子已退到小腿上,正试图骑到她身上,分开她的双腿。
赫尔塔多明白,这是一次野蛮的蓄意强奸。两人在床上死命搏斗,都没有注意这时会有人走进房问。
赫尔塔多被眼前的情景激怒了。看着如狼似虎的男人正欲对孤立无援的柔弱女子施以暴行,他怒不可遏,猛地朝床边扑去,他用手攫住那家伙的双肩,猛力一掀,“唿”地一声,那家伙应声从姑娘身上翻滚下来。阿纳托尔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已是惊得目瞪口呆。当他挣扎着欲要站起来时,可缠绕在他膝头的裤子使他难以如愿。惊慌失措中,他竟连双手也无法抬起,赫尔塔多右手一晃,一记重拳打在他的下巴上,紧接着又是一记左拳打在强奸者的下腹上。阿纳托尔痛苦地弯下身子,呻吟着。赫尔塔多毫无收敛的重拳,雨点般地落在对方的头部。面部,直到他缩成一团,瘫倒在地。赫尔塔多打桩机似的一双拳头仍不停歇。
阿纳托尔倒在地毯上,瘫软成一团,他神志已出现错乱,嘴角在流着血。
赫尔塔多弯下身子,双手勾住那家伙的双臂,拖着穿过房间,扔在廊道上,让他颓然无力、头眼昏花地躺在那儿。有一忽儿,赫尔塔多曾考虑到是否去叫警察,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主意。他可不想在卢尔德和警方产生何种瓜葛。
因此,他朝强奸者的肋骨处又踢了几脚,并压低嗓门,以免惊醒其它房客,警告道:“快滚蛋,你这狗杂种。从这儿滚开,快点滚!否则我要把你砸成肉泥。”
阿纳托尔十分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双手提着裤子,肿得高高的双眼里流露出极度恐慌。他不顾嘴里流着血,只是不住地点着头,当他身体刚一转过去,便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在地上,但他还是跌跌撞撞地走向楼梯。他一把抓住了楼梯扶手,连拖带碰地滚下了楼梯,从视线中消失了。
赫尔塔多咕噜着骂了几句,慢慢地走回姑娘的房问。只见她仍站在床边,身上裹着浴衣,腰带紧束着,她伸出双手开始在床上搜寻着那副眼镜,然后把它戴上。
“别担心,小姐,他滚蛋了,”赫尔塔多用西班牙语说。她马上用意大利语向他问着什么,他换了英语回答说:“我不懂意大利语,能说英语吗?”
“好的,说英语……你叫警察了吗?”这样问的时候,她身子仍在发抖。
“不用了。”赫尔塔多应道。“他不会再来了。大概这家伙是楼下服务台的值夜员,我敢说他不敢再呆在那儿了,说不定连卢尔德也不敢再呆了。你好了吗?”
“只是给吓坏了,”她说。
“别跟自己过不去,”赫尔塔多忙劝解。“这一切可真糟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纳塔尔一五一十地向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先是如何独自一人去山洞祈祷,由于精神执着集中,昏迷过去,那家伙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如何把她救醒,把她带回到房间,后来他是如何欺骗她,使她觉得他已离开房间,可事实上仍躲在屋里,并对她施以暴行。
“真是太谢谢你了,”她最后说。“我弄不明白,你为何恰好赶来这儿。但不管怎样,我非常感谢你。”
“这纯属巧合,”赫尔塔多尽量说的平淡无奇,“我出去散完步,正返身回我房间睡觉——突然听到你的尖叫声。我想立刻破门进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门却没锁死。”他停了一下,然后说,“现在你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边回答边咧嘴笑了笑,然后转过床沿迟疑地朝他走来,这其间她差点跌倒,幸亏她赶忙调整好姿势,充满抱歉地说:“我——我是个盲人,你知道吗?”
“知道。”他回答。
她向他伸出手。“我叫纳塔尔·里纳尔迪,从罗马来。”
他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又放开。“我叫米凯尔·赫尔塔多,”他说道,“从——从西班牙来。”
“真高兴认识你,”她又说道,“我猜,你也是为圣母而来的吧?”
他有些迟疑,“来治病的,风湿病。”
“或许我俩都会有救。”
“希望是这样,”他回答说。
“哦,除了再向你道声谢谢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万分感谢了。”
“如果你真想感谢我的话,”他开始变得神情严肃,说道:“你要向我起誓,再别让陌生人到你的房间去——从房间里面锁上门,从现在起。”
她抬起一只胳膊,“我起誓,”她说。
“现在你还可以睡一会儿觉,纳塔尔,我也该去睡了。”
“晚安,米凯尔。”
“晚安,”他这样说着,走过门厅过道,返身关上门。
他侧耳听着那一声门锁响,而后他听到了“嗒”的一声。他马上把嘴凑到门缝处向里面说道:“真是个好姑娘。”
他听见她在里边回答,“但愿我们能再次见面。”
“我们会见面的,”他对她说,语气很肯定。“晚安。”
在房门外,当他打开房门时,意识到自己多么想和她再次见面。她的确令人着迷,可爱而甜美。这样的女孩他还从未遇见过,他太渴望同她再次见面了。也许这个愿望可以实现,但他还是按捺着,这样告诫自己,他来此的目的是完成任务,决不是寻求罗曼蒂克的。
从现在起,他必须集中所有精力去完成使命,决不能分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巴斯克是他生命的源泉。一个自由独立的巴斯克在他心里胜过一切。为此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对不起了,纳塔尔,他这样想。对他来说,世界上只存在一种爱,这爱即是他那个从未有过但却将会拥有的祖国。
吉塞尔·杜普雷坐在她那辆豪华雷诺牌轿车方向盘的后面,驾驶着车。车缓缓驶过塔布,开上通往卢尔德的高速公路。她那一头浅黄色的头发,梳成马尾形,整齐地扎在脑后,虽未妆扮自己,但仍显得那样清爽,容光焕发,谢尔盖·季霍诺夫坐在她身边的座位上,显得有些心神不宁。这来自于吉塞尔那习惯性的动作,同他说话时她总是扭过头来,而不是紧盯着车前的路面,这使他内心惴惴不安。
然而他最终意识到,他内心更深处的不安来自昨晚那令人心烦意乱的事。他这样想着,不由地打了个寒噤,那一幕仍历历在目——昨天晚上,他是在杜普雷家的套房里休息的。大约凌晨四点,他突然被恶梦惊醒,随之出了一身冷汗。当他完全清醒以后,梦中的场景又逼真地在他眼前浮现出来。在梦里,他从秘密警察的手中逃出来,拼命地狂奔,试图找到一个藏身之地。
他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床头灯,那可怕的梦魇也随之淡淡地消散。灯光下,他开始思索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惊恐?柯索夫将军和秘密警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追踪他。事实上,他们还很崇敬他。他是他们心中的明星,并且很快就会成为这个国家一颗耀眼夺目的政治新星。但在恶梦中他却拼命躲开他们——转瞬间,他悟出这场恶梦似乎在昭示什么,他思索着想要破译它。
恶梦中的逃跑一定与他眼下的冒险有一些联系,而且他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他把被发现的恐惧和忧虑考虑得太简单了。
回想即将来卢尔德时,就把自己完全置于一种危险的境地了。他时刻留神,关注着对信仰和对痊愈康复的渴求所作的选择及所经历的每一步骤。不过,由于他胆大和坚决的渴求,他没有注意好保护自己的侧翼。他忽视了同在S国的那些随时需求他但又无法找到他的人士保持联系。如果他们真地追踪并到这里找他,他该怎么办?
想到此,季霍诺夫猛地打了个寒颤。
接着,他也意识到,只要能在同他的同僚相见之前仍同他们保持着电话联系,就可以防止他们的一切疑心。
首先,他可以与S国驻巴黎大使馆取得联系。可以想象说是从里斯本——不行,他已经从里斯本给他们联系过了——最好是说,是他在返回法国同某个共产党驻马赛的分支机构的人员秘密会见时,从那里给大使馆去的电话。
做出决定后,他立刻感到如释重负。对于现在,他最好还是集中精力于他面临的问题,即如何用匿名掩护他的卢尔德之行。
他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坐在驾驶位上的那位一直喋喋不休的司机。
季霍诺夫此刻根本没有一点儿心思与任何人谈话,更不用说眼前这个乡村姑娘了。他只想尽快恢复身体健康,而且尽可能地坐到克里姆林宫等待着他的那把权力交椅上。他用眼角扫了一眼路牌,得知到卢尔德还有20公里。昨天晚上,乘坐出租车,整个旅途只用了半个小时。可是今天从这个杜普雷姑娘开的车速来看,可能要花去整整一个小时——这给了她更多的时间来闲聊。
吉塞尔好像是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转过头来说:“不用着急。现在才八点钟,直到上午九点我才有趟差事。今天的天气可真凉爽宜人,不像昨天那么热。”她呼吸一口从开着的车窗进来的新鲜空气。“遇到这样的天气,我真想一辈子都呆在这里。”然后,她又故作神秘地加了一句,“不过,我不会呆在这里的。”她看了他一眼又说:“以前你来过卢尔德吗?塔利先生?”
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她是在问他,他的思绪正四处飘游,因此他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已经忘了他叫塔利先生。他猛地一惊,转过神来,才想起这是他的假名,回答时非常警觉了。
“没有,”他说,“没有,我以前从未到过这附近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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