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恋一世 第三章 江南之行

  金陵总督府后厅,我躺在一张软榻上,恹恹欲睡。  
  一个半月前,钦差南巡,沿途官员听闻来的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安郡王,哪个敢不巴结逢迎,个个只恨我年纪太轻不能让他们认做干爹。而我,一向平易是近人,此刻自然顺水推舟,对他们的热情来者不拒。本该旅途劳顿,人倦马乏的一个多月却仿佛身在云上,山珍海味,奇珍异宝,见的用的比宫里还多。如此这般,热热闹闹、浩浩荡荡,风风光光,一路南下,终于到了金陵地界。  
  金陵总督自然也不敢怠慢,怕我嫌驿馆不够舒适,干脆自己带着家人搬去了别院,空出总督府当我和随行一干人等的临时居所。  
  至此,江南之行,形势一片大好。  
  可是,人祸不至,天灾难逃。任我千算万算,却漏算一条。一月前离京,正是五月中,到了金陵却已是七月初。偏偏金陵三面环山,一面临江,名列“三大火炉”之首。我这五年夏天在宫里,烈日炎炎时总有冬日存于地下库房的冰块消暑,何曾受得这份湿湿腻腻的酷热。  
  此时此刻,但听得府中树上知了一个劲在那“热啊,热啊”地喊,什么人杰地灵、风景如画早抛到脑后,只是整日穿一件单衣,躺在软榻上,猛灌冷水,只盼呆够了日子,早早回京交差。  
  “王爷,您果真这样整日呆在总督府里什么也不做?”侍卫长杨挚单膝跪在地上,直言讽谏。  
  杨挚这五年一直担任惊澜殿的侍卫统领,这次也一同来了江南,这汉子忠心耿耿,武艺高强,却偏偏生就了一副花岗岩脑袋。  
  我懒懒瞥他一眼,大夏天的,这家伙盔甲在身,全副武装,怎么就不会中暑呢?  
  “嗯?这有什么不好,正好省了下边那班地方官,搞什么政绩工程、表面文章,劳民伤财。”说到这我就心痛,不过要我回去京里为他们说些好话,直直把那批银子省下给我不就得了,何必这么大费周折,“德公公,你说是不是?”  
  “王爷说得是!”德公公木无表情地继续帮我扇着扇子。  
  “属下担心,这么回去,王爷无法向皇上、九王爷和各位大人交代。”杨挚不无担忧地说。  
  “杨统领,你就别操心了,那些杂事,我早有准备。”  
  “呃……不知王爷有何良策?”杨挚瞪大了一双眼睛,显是不信。  
  我心里不满,怎么他跟了我这么久,还不相信我的为人?但再一想,杨统领好歹也是为了我着想,便不厌其烦地解释到:“金陵城有一个叫聚鸿阁的地方,专门出售各种各样的情报,我明儿就遣了人,委托他们去调查江南八府各个郡县的状况了。”  
  空气好像突然凝住了,门外倒有几片树叶,打着旋儿飘落,我扭头一看,居然连德公公手都僵在半空中。杨挚更好似被雷劈到一样,瞪大了眼睛,头发也差点竖起来:“王爷,这么重要的事王爷交给他人?”  
  “这……”听闻此言,我也多少有些迟疑,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皇帝养我五年,这事还让别人去做,的确有些过不去。  
  “况且,最近宫里谣言满天,王爷这么做岂不是落人口实。”杨挚见我动摇,连忙打铁乘热。  
  “好!”我痛下决心,“这次便依你。”  
  此言一出,杨挚当即喜形于色。  
  “你去吩咐他们,明儿备顶轿子。我明天亲自到聚鸿阁跑一趟。”  
  咣当一声!杨挚一头撞上了一边架子上的汝窑青瓷花瓶,可怜稀世之宝当即粉身碎骨,香消玉殒。
  偏偏他跟我多年,我也不好说些什么。  
  “王爷还是窑把查访之事交于那些江湖骗子?”杨挚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哎?杨统领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做个生意也不容易。”我不以为然。  
  “可是,王爷,他们查出的情况可靠吗?”杨挚眦目结舌地问,“属下怕您若呈报不实,会给居心叵测之人……”  
  “杨统领,你怎么还不明白。”  我截断他的忠言逆耳,心里暗自摇头叹气,撇他一眼,索性再露些口风,省去他再这么忠心护主,纠缠不休,“你说说我们这么一路南下,看到的都是些什么景致?”  
  “呃……自然是沿路的大人们对主子的敬意。”杨挚被我问得莫名其妙,“这一路的排场属下这辈子也就只见过这么一次,主子难道还有不满?”  
  “杨统领这一路上可见过一处穷乡僻壤,一间茅屋草房?”我伸伸腰,开始回忆一路繁华,唉,不知何时才能再享那些盛宴,真希望时时处处能是那样的人间仙境。  
  “自然没有。”杨挚还是一头雾水,“王爷为什么这么问?”  
  我倒,对牛弹琴不过于斯。  
  “杨统领,我累了,你退下吧!”我翻了个身,下逐客令。  
  “属下遵命!”杨挚虽不情不愿,但我毕竟是主子,他也只得机械地打了一句,转身退了出去。  
  “德公公,你今天给我扇了一天的扇子,手也累了,去厨房把我刚刚吩咐做的那份冰糖莲子汤和翡翠玉带糕拿过来,我先自己扇好了。”  
  “是,老奴这就去,老奴告退。”德公公行个礼也退了出去。  
  德公公走后,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悦:这个德公公永远的木然,说什么作什么,从不多话,实在叫人看不透。  
  叹一口气,却又笑了,看不透,人心又不是透明的,如何看透,便是九王爷与杨挚这等性直之人,又岂是能完全看透的。再说看那么透作什么,反而凭添许多烦恼。  
  伸一个懒腰,缓步走出后厅。  
  厅前是一个院子,布置得清净优雅,几棵参天古木秀欣地矗立着。  
  我弯下腰,轻轻拾起脚边的一片叶片,葱葱翠翠,很是好看。只是刚刚我与杨挚说话时分明没有风,却为何却摇下了这许多叶片?
  有意无意仰起头向上看去,层层叠叠的枝叶横斜间,小小的缝隙透出星星点点的阳光。合上双眼,沐浴在这斑驳的阳光中,刚刚的燥热一瞬间竟消退无遗,然而隐隐传入耳中的自己激跃的心跳声,分明在告知我,有些什么让我恐惧多年,却又无比期盼的事情,越来越近了。  
  ***
  夫子自小便教育我,大丈夫当信守然诺,不可出尔反尔,所以第二日,我纵使一万个不情不愿,也只得带着德公公,出府上轿,往聚鸿阁出发。  
  聚鸿阁的老板姓金名大富,矮矮胖胖,属于那种低头看不见脚尖的主儿,很有商人特质。可是他听了我的名头已是颇为讶异,再听了我的来意更是大吃一惊,倒让我有些怀疑聚鸿阁的实力,怎么说都是买卖情报的地方,老板不说学富五车也该见多识广,怎么这般大惊小怪,没有见识。而他一开口更是叫我吐血。  
  “王爷,果真要向聚鸿阁买江南八府的民情?”  
  我当下心里直翻白眼,大夏天当我没事闲的,跑来跟你开玩笑?面上却一脸严肃,品一口茶,淡淡说个“然”字。  
  “王爷,这桩买卖兹势体大,我店是小本生意……”
  我低头看看手中茶盏,名贵的定窑萱草彩釉,再抬头看看这大厅,雕梁画栋,紫檀的家具,波斯的地毯,堂上挂的更是王公摩诘的真迹,富丽堂皇虽不比皇宫,却也直追金陵总督府了,小本买卖,哈,亏他说得出口,小本买卖才怪!  
  “这么说,金老板是不肯做这桩买卖?”我眯起眼,对于世人“有钱能使鬼推磨”,对于生意人“有钱能使磨推鬼”,我不信金大夫肯放掉这个发财的机会。  
  “倒也不是,只是事关重大……”  金大富搓了搓手,一副言语无措的样子。  
  恰在这时,聚鸿阁一个伙计敲门进来,走到金大富跟前附耳说了几句,然后便行了个礼,退了下去。而金大富的神色也舒缓了下来,不似先前那般紧张。  
  我淡淡一笑,看来幕后老板的吩咐下来了。  
  果然,不一刻,金大富就给了个回应。  
  “承蒙王爷抬爱,这笔买卖聚鸿阁接下了,只是银子方面……”他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死盯着我,仿佛我活脱脱便是棵摇钱树。  
  “金老板只管开价。”我面上潇洒,心中暗叹不知又要敲诈多少宝贝。  
  金老板笑容满面地张开五个手指。  
  我倒抽一口气:“五百两?!”  
  黑啊,居然比我还黑!  
  孰知金老板摇摇头,墨鱼般的嘴唇一张一合,夸张地吐出三个字:“五千两!”  
  奸商、奸商,无奸不商。  
  五千两是什么概念?我的封地安阳全年上缴的供金也不过一千两,而此番下江南,两个月的进帐也不过两千两,皇帝一年给的赏赐加起来不过一千两。合起来的意思是今年我不仅要坐吃山空,还要应付一千两的赤字。  
  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到得不偿失,我何必跟皇帝讨来这么一份倒霉差使。  
  人若倒霉,喝水都会塞牙,我一脸怨气,冲出聚鸿阁却正正撞上一个粉色影子。  
  那人轻叫一声,向后摔在地上,听得音色悦耳,竟是个女子。我也是踉跄几步,还未站稳,四个丫鬟却立刻涌上前来,其中三个七手八脚扶起摔倒女子,第四个便怒气冲冲欺了上来。  
  “你是白痴还是木头?我们小姐是被你撞倒的耶,你都不会把她扶住?居然眼睁睁看她摔在地上,这么不懂惜香怜玉,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什么?!我今天微服出门,本就是为的少惹是非,方才还真打算屈尊降贵倒个欠,息事宁人的,却不意半途杀出这么个泼辣丫头,二话不说,直击我的旧伤。  
  我刚要发作,不意那位小姐却先开了口。  
  “梅儿,不得对公子无礼。”  
  听得声音千娇百媚,有如天籁,我不由向那小姐望去,当下暗惊,天姿国色,好一个绝色佳人,这眉眼,这身姿……  
  正诧异间,美人却已盈盈近前:“梅儿莽撞,冒犯公子,公子见谅。祈月这里给公子赔不是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我慌忙扶住她:“祈月小姐说哪里话,误撞了小姐,是在下的不是。”  
  祈月缓缓抬头,一双明眸,盈满秋波,动人心魄。  
  “公子宽宏大量,便请去祈月船上坐坐,看看这秦淮美景如何?”  
  我心下恍然,这祈月原来竟是个风尘女子。再看看德公公,却仍一副不解风情的死人脸。回身淡淡一笑:“便请小姐引路。”  
  ***
  各式画舫本就是秦淮一景,祈月的画舫却是景中之景,典雅精致,华丽却不显世俗。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三杯酒饮尽,祈月转身做到一把古琴后,纤纤十指轻抚,琴音流转,她却吐字如莺。  
  “在下姓曲名微。”我随口答道,细看她的肤如凝脂,眉如远黛。  
  “曲微?”她神色有些惊异,“公子与钦差安郡王同名?”  
  “小姐说的正是小王。”我如实相告。  
  “公子真爱说笑,堂堂安郡王怎会上我这种风尘女子的船。”祈月语笑嫣然,显是不信。  
  “因为有事要请教小姐?”我透过竹帘的缝隙,向舫外看去,映入满眼的烟波流水。  
  “哦,公子请问?”  
  “小姐受何人之托,诱我来此?”  
  琴音嘎然而止,祈月猛地站起,花容失色。  
  “你如何知道?”  
  “小姐自称不知我是安郡王,可这秦淮花魁的画舫,又岂是身份不明的人轻易可以上的?”  
  祈月眼神一黯:“我们这些江湖人,心机果然不如你们朝廷中人,缜密细致。”  
  “小姐的意思,要杀我的人在朝廷中。”  
  我本有心探视,岂料下一刻,祈月说变就变,顷刻间,一双眼已罩上了一层冰霜。  
  “安郡王,多说无益,我今日非取你性命不可。”  
  言罢,嗖地从琴下抽出一把剑,挺剑向我刺来。  
  我万料不到她出手如此之快,身边又只随着德公公,杨挚却不在身边。一时间竟是彻底断了退路。  
  我暗暗叫苦,懊悔不已,这次,当真太过自负,本来只想早日揪住幕后黑手,怎知这祈月与我无怨无仇,却是如此凌厉绝决,略一轻敌,竟要把一条命送在这里。  
  “闪开!”  
  千钧一发,只听一声大喝,  
  我手腕猛被人扣住,狠狠一拽,竟把我给扔了出去。  
  我狠狠撞在壁上,又重重弹落在地上,浑身骨头差点散掉,惊魂未定,刚抬起头,眼珠子差点落了下来。  
  德公公双掌生风,正和祈月缠斗在一起。  
  我捡回一命,心下暗惊,原来他果然武功高手,跟我五年,直到现在非出手不可,才露出破绽,功力之深,可想而知。  
  然而,没过几招,德公公这个高手,却已气喘吁吁,面呈土色。  
  我这才发现,祈月招招凌厉狠辣,不多时,德公公竟已是左支右绌,处于下风。  
  “你究竟是什么人。”德公公沉声问。  
  祈月却不多言,一记剑又劈向德公公。德公公勉强闪过,他身后的椅子,却应掌被劈得粉碎。  
  “等等!”我知再接下去德公公必难全身而退,当下从角落站起,“你这样的人为何甘心为朝廷中人利用!”  
  江湖中人一向鄙视朝廷之人,越是高手便越桀骜不羁,难以驯服,这祈月武功造诣如此之高,其中必有蹊跷。  
  祈月幽幽叹道,“将死之人,知道许多做什么。”  
  “即便是死,也要死个清楚。”我难得地义正词严,心生却满是寒意,武场之上,会说此话之人多是讽刺对手,今日这祈月说来却是无比认真,心思单纯,是佛是魔,只在一线之间。  
  祈月望我半晌,终于叹了口气。  
  “罢了!你们便看吧!”她轻轻掀开内舱竹帘。  
  我和德公公伸头看去,却见卧榻之上,赫然躺着一个的男子,他面容惨白,唇色却是鲜红得要滴下血来。  
  “他中的是降蛊寒毒,才不过四日,却已成了这般模样。”  
  “降蛊寒毒。”德公公奇道,“天阙门四公子洛鸿飞的奇毒,只是……这天阙门六年前已遭灭门,这降蛊寒毒那人又是从何得来?”  
  “从何得来却不重要,我只关心如何救他。”祈月苦笑。  
  “小姐知道此毒,难道不知道解药。”我大惑不解。  
  “解药原是不难,药铺里便可买到,只是这解药却需由天山千年玄冰融水送下,”祈月皱眉,“此去天山,便是我来回也要一月,降蛊寒毒却只给人七天的时间,他现下所剩不过三天,此物算不得天下无双,可现下除了下毒之人,怕是再难备有第二份。”  
  天山千年玄冰?怎么这名字好生耳熟……  
  “啊!”我喜出望外,与德公公对视一眼。  
  “龙惊千年!”  
  不约而同,脱口而出!这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画舫之上,琴音悠扬,再次奏起。  
  德公公赶回去取盛着千年玄冰融水的竹筒,舫上只剩我和祈月,当然还有那个不省人事的男子。  
  “祈月刚才要取王爷性命,王爷不怕?”  
  “怕什么?我怕的是那个支使你来杀我之人。”  
  我轻描淡写,这些江湖人各个自视极高,却又自相矛盾,常常是看着大漠的黄沙万里顺眼非常,平时却又容不得世间的一颗沙粒——我当然也是他们极为看不惯的一粒沙子,可是我却从来不曾把这群人当作威胁,毕竟,他们要杀一人,会亲自动手,你至少可以看见那夺去你的性命的刀光剑影和自己燃尽生命喷射出的血光。这样的死,并不可怕。  
  然而在某个地方的某些人,他们只是一个手势,一个表情,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心念,就能让你堕入人间地狱,置死也不明白黑暗中的影子究竟是什么。这才是真正透心彻骨的恐怖。比起这些人,那些性格乖僻的杀手侠客实在是差远了。  
  祈月沉吟半晌。  
  “太师谭翊!”她突然说,“太师谭翊要我来杀你这天下第一贪官。”  
  谭太师?我大惊,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害我之人藏匿多年,未露蛛丝马迹,我早知他必不简单,却居然是天子之师,这谭翊,平日见他谦谦君子,公正严谨,暗底下竟是阴险狡诈,包藏祸心。谁能料到?谁能料到!  
  “天下第一贪官?”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我被那木讷的爹爹追满院乱跑,却被我泼辣美艳的娘亲一把揪住耳朵的情景,心中一片酸涩,我端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天下第一贪官?好个谭太师,果然为人师表,谦虚做人,有他在,我何敢自称天下第一贪官。  
  “王爷在想什么?”祈月见我默默不语,主动问道。  
  “我在想,太师果然都不是好东西,不管他姓什么。”  
  祈月闻言一怔,不多会却又笑了:“王爷为人,当真古怪得紧。”  
  “我骂害我之人不东西,有什么古怪。”我问。  
  “王爷看似飞扬跋扈,骄纵蛮横,动不动呼来喝去,暴跳如雷;真正动怒时却是波澜不兴,反看不出一丝端倪。”  
  我一笑而过,并不做答,自聚鸿阁相遇至此,不过两个时辰,眼前之人忽而柔媚,忽而天真,忽而狠辣,忽而阴郁,这种种性格本格格不入,现在却能汇聚一人身上,这祈月自然是带惯面具之人,
  真面目为何,怕是她自己也忘了。  
  至于我这一点微末道行,岂有不被她看破之理。  
  恰在这时,德公公取了千年玄冰融水归来,时辰也是不早,我便起身告辞。  
  钻出画舫,刚踏上岸,却听得后面一声:“王爷留步。”  
  我回头一看,却见祈月手中拿着一物,追了出来。  
  “王爷,此物在祈月手中并无用处,王爷看看可有助益。”祈月将手中事物递于我,确是一本帐册。  
  我略翻几页,竟是这些年,长江修堤库银上下摊分的暗帐,谭翊之名赫然在目。  
  “你?此物你从何得来?”我心中大骇,此类暗帐,本是因贪污群党内部相互猜疑,各自留下一本,用以以相互牵制,但因为是罪证,保管都格外谨慎仔细,便是家人也未必知道,如何落在祈月手中。  
  “看你的表情,看来是有用了?”祈月却不理会我的惊异,轻描淡写道,“我闲来无事,在谭翊的金陵别院走动,此物便在书房暗阁中,我见它藏得仔细,想是重要之物,就顺手牵羊咯。不过王爷想要,我便赠与王爷,权当还王爷一个人情。”  
  “如此,小王就不再推辞了。”我把帐册收入袖袋,心中暗叹:不愧江湖儿女,有恩必偿,有仇必报。谭翊万料不到,他妄想胁迫祈月加害于我,却被祈月反将一军。想到这,刚想笑,心念一转,谭翊为人谨慎,此物怎会不随身带着,反藏在金陵的空宅子里,难道……  
  “谭翊现在人在金陵?”我惊声问。  
  祈月皱眉,点了点头:“王爷,金陵城本是谭翊的地盘,眼线众多,祈月的画舫怕是也在他监视之下,只怕不久他便知王爷不仅活着,还从祈月手中得到此物……”  
  我沉默不语,思付此事究竟是喜是忧。  
  “王爷不要祈月留下帮忙么?”祈月突然问。  
  你肯助我一臂之力?我惊喜不已,话刚要脱口,却又犹豫了。  
  “还是算了。”我摇摇头,“朝廷的事,本来还是我们该这些朝廷的人自己解决。你是江湖中人,涉足太深,只怕要引出许多江湖纷争。”  
  祈月嫣然一笑,倾国倾城:“既然如此,王爷自己小心。”  
  我看着她转身步入画舫,随着秦淮河的烟波流水,隐没在无边的夜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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