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过后,两人之间的相处只能以一句话来形容--相敬如冰。
是的,相敬如冰。康若华再也不会叫他起床吃早餐,提醒他处理公事的时间到了,尽管他依然会早起为两人做早餐,可是两人之间的谈话少了,康若华跑樱花道的时间更长了。
一种莫名的失落感重重侵袭他的心头,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在乎对方的态度,可是他愈想不去在乎,心里的感受就愈明显。
种种迹象都让江承伦忍不住想起那夜的事,他知道那件事伤到两人间的友谊了,尽管他小心翼翼地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但一切还是与他的希望背道而驰,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因为康若华常常往樱花道跑,活动量多了,身体自然也好的快了,他注意到他的腿已经能够活动了,只是还无法行走。
陈秘书与他在线上不断谈论着公事,公司里的权力变迁似乎有些奇怪,他不过是离开几天而已,原本只是部门主管的堂兄已经升迁为董事之一,这样的人事变迁对他而言是非常危险的,如果连堂兄都可以轻易得到公司董事的位子,那他这个总经理要被踢下来也不是难事。
由这件事也可以得知,公司里掌控人事变迁的主权尚未紧握在他手中,尽管他可以任用或辞退任何下属,那也只限于下属而已。
在体制上总经理的权限虽比董事高,但董事是公司内部人事制度上最特别的存在,董事的权力有时可与董事长并驾齐驱,甚至可左右公司营运的方针,陈秘书告诉他,若他不在三天内回公司稳定人心,恐怕他这个总经理的位子坐不久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处境愈来愈危险,可是江承伦依旧无法将全部心思放在公事上--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很糟糕,可是他就是无法不去想他与康若华之间的关系。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容忍康若华对他的漠视。既然他们之间都已经达成协议了,难道就不能对他和颜悦色一些吗?还是说,那一晚的错误真的毁了他们之间的任何情谊?
不该是这样的,康若华不该漠视他,他们应该是好朋友,等到低潮期过后他们会一起回到公司,然后他们一起打拼天下,相信两人胼手胝足的结果应该不会太糟糕才对,他都忍不住幻想两人以后在公司里春风得意的模样了。
怎么会……相敬如冰?
狂乱地爬梳着头发,江承伦再也忍不住心底一直压抑的郁闷情绪,三两下关掉陈秘书不断传递给他的讯息后,他关上计算机,脚步直冲樱花道。
*
「我们究竟要冷战到什么时候?」站在轮椅后头,他第一次看清那墓碑上的名字--康亦伦,一个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但却深深影响着他与康若华的男人的名字。
有时候,死人的影响力不见得低过活人,像他,就觉得自己的地位与存在感竟然比不上一个已经长埋黄土的男人,他原先没想要争些什么的,只是在看到康若华那般痴迷伤心的情绪后,他也开始在乎起那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冷战?」康若华背对着男人,视线始终胶着在冰冷的墓碑上,仿佛那里头的人会对着他笑对着他哭,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要不是江承伦走路的声音与说话的声音明显的放大,他也不会去在意别人的出现,更不会分神去搭理人,现在的他,只想静一静。
「我不知道我们有冷战过。」
「没有冷战过?」江承伦忍不住哼了一声,却在看到那人遗照时将怒气吞下去,说到底,错的人是他,怎样都没立场指责康若华的任何行为。
只是,他不想放任这一切就这样继续下去。
「如果你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我想明天带你回台北,公司里有许多事都不能再拖延了。」公司的事虽然比较紧急,不过到了他的口中也只不过是借口,他担心的是回去的晚了,没有进行正常的检查与复健,康若华即使复原情况良好也会留下后遗症。
「回台北?」这一句话终于成功的唤回康若华的注意力,他将轮椅转了个方向,与一身白色休闲服的江承伦面对面。
「我想,你是有必要回台北。如果你再不回去恐怕会出问题,可是我暂时还不想回台北,你回去之后就将我辞退吧,你需要的是一个更精明干练的助手……」
什么?他有没有听错?康若华要他辞退他!
「我不记得你是这么一个懦夫,你还记得你从加护病房醒来后还曾经要求我把资料交给你好让你做出结论吗?为什么一回来你就成了懦夫?你……难道我们真的无法回到之前的模样,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如果你不开心就说出来呀!」
一口气吼出心底的话,江承伦只觉得鼻子泛酸,他对眼前人的在意早已一天比一天重,虽然不知道这股莫名其妙的执着是打哪来的,可是他向来是靠直觉行事的,直觉告诉他,要是就此放手让康若华走出他的生命,他一定会很后悔难过。
「承伦,公司内部的问题已经超出我所能处理的范围,你若是想揪出幕后黑手,唯一的可能是与警方合作。你知道吗?我最后查出来的线索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要更严重。」之前江承伦担心他再次受害而不肯将公司资料交给他,虽然让他倍感窝心,但更担心的是江承伦未来的处境。
要是东窗事发,替死鬼绝对是江承伦。
「再怎么严重,你也不会关心我了不是吗?」江承伦抿嘴皱眉,听到公司的黑幕时担心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康若华可能再也不会与他站在同一阵线。
一股莫名其妙的空虚感排山倒海袭来,他向来怕寂寞,可是小时候离开台湾前往异国求学时也不曾出现过这么庞大的空虚感,BEN不在身边时他也只是感到淡淡的寂寞气息,偶尔压力大到负荷不了时才会爆发出来,可是这一次……
他害怕被遗弃。
「我当然关心你,像朋友一样关心你。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回屋子里说话好吗?」察觉到江承伦波动的情绪,康若华知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若是留在这里只会让过世的情人看笑话,更何况墓园本来就不是说话的好地点。
「好,我抱你回去。」江承伦当然知道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谈公事,因为会打扰到他过世的情人嘛,既然如此,那他就帮个忙好了。
大掌一伸,康若华还来不及惊呼就已经落入别人的怀抱,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身子因为生病的关系轻了不少,略嫌清瘦的身体已经可以让人轻而易举抱起,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有糟糕到那个地步。
「你做什么?」等到他可以挪出注意力质问江承伦的大胆举动时,他的代步轮椅早已孤伶伶地在墓碑前转圈了。
「你不是说在这里说话不方便?那我就抱你回屋子呀,轮椅实在太慢了,我这样比较快。」有点像是赌气,江承伦抱着康若华看也不看樱花道一眼,只想赶快回到他们共处的三合院。
气愤地踢开三合院大门,里头迎接的人让两人楞在当场,江承伦更是连手中的人都差点掉在地上。
*
刚升上董事位子的江承益端着一张笑脸,张开双臂迎接他亲爱的堂弟。
「好久不见,亲爱的堂弟。」
江承伦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康若华放回有靠背的椅子上,面对眼前的不速之客,他需要全部的精力才能达到完美的应对。
「我不知道董事这个位子这么清闲,让堂哥有时间找到这种小地方,怎么?想要来个下马威?」一反方才的愁眉不展,江承伦自动武装起自己,他知道这场战争他很可能会输,不过要是没尽全力就任由自己输得一踏胡涂,那他之前的日子都是白活了。
「我这个做哥哥的难道就不能关心一下弟弟吗?何必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刺猬?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斗不过我,那你又何必这么辛苦的反抗?你看你,弄得灰头土脸,就连自己的下属都保不住,怎么,你对公司展开的调查有任何结果了吗?」江承益扬起如阳光般的微笑,那笑意却让人打心底发冷。
江承伦心一沉,他没想到他与康若华的行早已被人洞悉,更没想到原凶居然就这样干脆向他坦承,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他很可能连最后的筹码都失去了。
「毒是你下的?你这样坦承,难道就不怕我报警?」像是闻到危险气息的花豹,江承伦眯起眼,身体自然而然挡在康若华身前形成保护姿态,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种下意识的反应。
「唉呀呀,我亲爱的堂弟,我真不知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我既然敢说,难道就没料想过后果吗?简单来说,若是你报警,坐牢的只会是你而不是我。」江承益双手插腰,一脸无所谓的神态更加惹怒江承伦。
「难道你真以为台湾的法律是你订的?我不信!」拿起一旁的电话,江承伦就要拨出报警的号码。
「等一下。」一双属于男人的手将江承伦的手拦下,后者楞了一下,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为什么不让我报警?」他不懂,若是前来拦阻他的人是江承益他还能理解,可是现在拦下他的人居然是康若华?
「因为你现在一报警,坐牢的就是你。」将电话抢下放在一旁,康若华的眼神变得澄澈无比,直视着面前具有强大压迫感的男人。
这是一只修道成仙的老狐狸,依现在的情势来看,初出茅庐的江承伦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连他也必须小心应对,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跌入人家预设的陷阱──或者该说,他们俩一开始就是人家的瓮中鳖,耍弄这么久还不弄死他们只怕是对方不想太早失去玩具而已。
也许他一开始也高估了自己,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却不自知。
「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难道就这样放任他逍遥法外不成?他可是下毒害你的人呀!」也许他是不够了解台湾的法律,但是犯法的人就该得到制裁不是吗?不然法律是订来做什么用的?
「……公司的负责人写的是你父亲的名字还是你的名字?」康若华不答反问,虽然早已知道答案,但是他仍期待着不可能的奇迹出现。
「是我。父亲在我回国时就将负责人登记成我的名字,说是为了让我稳坐总经理的位子,有什么问题吗?」
的确是稳坐总经理的位子呀……用这种方法套牢江承伦,利用法律上的规定来钻漏洞,将来无论是否东窗事发,江承伦都得背负最大的责任。
「公司私底下进行着洗钱的买卖,根据法律上的规定,要是发现公司行号有任何不法行为,一律归咎于负责人。其它人就算参与其中,但因为不是负责人,所以可以找尽任何理由来开脱罪名,你一旦报警,公司就会被警方盘查,洗钱的事一旦爆发你就得坐牢,相信他早已架空公司的资产,就算公司被勒令停业,只要能够找个机会东山再起,没有人会记得他做过什么的,这样你懂了吗?」
啪啪啪,冰冷到像是要结冻的空气中传来刺耳的鼓掌声,只见江承益拍着双掌面露赏识的眼神,而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
「亲爱的堂弟,上了这样一堂法律课,不知道你对台湾有没有更加了解?还是更加痛恨台湾?我相信美国的法律也是这样制订的吧?公司从事不法行为原本就是负责人要承担责任,董事会在公司里只是一个架空权力的特殊存在,你认为警方是抓你还是抓我?为了你的前途着想,你还是乖乖放下电话吧,这一场战争,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胜算了。」
江承益看着脸色开始发青的堂弟,心情不由得大好,原本他走这趟路就是为了要警告江承伦别忽略了他的责任,虽然他没什么大成就,不过看在他是负责人的份上,身为堂兄的他倒是可以忍让几分。
只是,他那亲爱的堂弟看起来似乎还是不太明白自己的立场呀。
「洗钱?你竟然利用公司做那种事?就算父亲没有发现你的恶行,并不代表你就可以嚣张一辈子!现在我以总经理的身份将你解雇,永不录用!」虽然理智告诉他方才所听到的全是不争的事实,但他仍想做最后的争扎,若是连挣扎都省略,那他真不晓得自己该如何自处了。
他不敢往下想,不敢去细思背后的阴谋是否有更亲近的人做后盾,又或者,一开始他就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位昏庸的总经理,一辈子只要坐在那位子上确保公司在业界屹立不摇的地位就成了。
他之前的努力,在那些堂兄弟眼中只不过是一场笑话?最终的下场是成为动弹不得的傀儡娃娃是吗?
「解雇我?承伦,你该不会是太过激动,所以脑子烧坏了?还是你不小心吃到毒药,所以变笨了--喔、不,你本来就不聪明,又何来变笨之说?唉,你要是能解雇我的话,那你就解雇吧,我等着你的旨令下达呢,总经理。」说着说着,江承益还拿出手机要递给怒不可遏的堂弟。
「用我的手机拨电话回公司吧,要不要我帮你打呀?」江承益将手机塞进堂弟的手里,恶意的微笑在他脸上张牙武爪。
江承伦没接过手机,反倒是康若华将手机拿了下来,他笑看着这头嚣张跋扈的老狐狸,心底不断推敲对方的最终盘算。
摊牌之后,不可能还维持着原本的模样,也许人家早已等不及了,现在就想把人推入深渊了。
不过……他看得出来对方并没有要致江承伦于死地的打算,若真有此意,那当初中毒的人不会是他康若华,而是完全不懂防备的江承伦了。
只是,不走死路,活路不见得就比较好走。
「不知道江董事的背后到底有多少人撑腰,您才能爬到现在这个地位?不过,就算您处处得势,请别忘了你现在欺负的也是江家人,中国有一句话,炮口对外不对内,您这样欺负总经理实在没道理。」
「哼。康若华,你要是不开口也许我会当作没看到你,谁要你如此多嘴的?想替你家主子说话是吧?那我们不如先来算算当初的帐如何?」江承益拉了一张椅子到面前落座,以君临天下的姿态俯瞰着康若华。
「当时要不是你主动提出说要查帐,我就不会对你下毒,如果你笨一点查不出那些数据的话,我也不用烦恼事情是不是会被抖出来,你现在的情况是你自找的,没死算你命大,谅你也没那个胆子报警,只要一报警你的总经理就完蛋了……反正你说的对,这家公司只不过是用来洗钱的障眼法而已,没了一家再创立一家就行了,不过江承伦可就不一样了,没了泓仁,这小子什么都不是。不再是娇生惯养的少爷,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总经理。当然啦,开一家新公司也挺麻烦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省下这个麻烦,而总经理这个位子谁来坐都无所谓,反正注定是个阿斗,我这样说,你听明白了吗?」用最轻佻的动作抬起康若华的下巴,江承益细细打量起这个奇怪的人。
说奇怪,是因为他从不相信忠心这一回事,他以为只要弄点小把戏,这男人就会弃江承伦而去,没想到就连被毒药侵袭身体而造成暂时性的瘫痪时,这男人也没有倒下,根据线报,这男人最近的情绪低落来自于一座男人的坟。
啧。同性恋吶,他眼中最脏的人种,一想起两个男人在床上翻滚的模样他就觉得恶心,就连让江承伦坐在总经理这个位子上都觉得碍眼,要不是他是命定的太子爷,总经理这位子哪轮得到他?真搞不懂有温柔的女人可以抱为什么还要去爱硬梆梆的男人?
「江董事的意思是--一切照旧?」不理会那几近于污辱的轻薄举动,康若华替眼前人的话下了一个最简单的结论。
「不错,如果堂弟够识趣的话,那就一切照旧。」
「我如何得知你会不会遵守诺言?」看来对方已经掌握大局,江承伦若是不低头就只有挨宰的份。
「若华,不用跟他妥协,就算我压不了他,我就不信我父亲也压制不了!」江承伦一掌挥开堂兄的手,挡在康若华身前怒瞪着对方。
「唷,英雄救美吗?可惜依你的能力好象不太足够耶,如果你不是这么无能,他又怎么会中毒呢?现在再来挺身而出会不会太晚了,还是只要跟你上过床的男人都能得到你的眷宠?喔,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你父亲手中已经没有实权了,就算你找他出来当靠山也没用了,再说一个废人能有什么用处?你还是好心点让他颐养天年吧。」
「你跟踪我?还有,你方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难怪他能够找上门来,原来一开始他就被人跟踪了,甚至连那些私事都被人调查的一清二楚,这人好深的城府啊。
「咦?你不知道吗?一年前他就已经中风了,现在只能躺在床上让人把屎把尿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真可怜……我猜你回国之后大概都没回过大宅半次吧?不然这么大的事你会不知道?」
中风?不可能呀!他回国前还跟父亲通过电话,要不是父亲催着他赶紧回国,他也不至于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回国。
「不可能!难道我父亲的声音还能做假?他明明跟我通过电话……我要回去看看!」江承伦不相信──或者是不敢相信方才所听到的一切,如果方才的内容都是真的,那他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了,不仅让人耍着玩,就连家人也都处境堪虞。
「没用的,就算你回去了又如何?现在已经不是你们父子的天下了,放心,就算他已经中风了,家族还是会好好照顾他的,你就安心当你的假太子吧──你干什么?!」
江承益假意安慰,正要拍上对方肩膀的手却被用力扭了下来,剧痛袭身的同时,他的手也呈现不正常的扭曲状态──也就是说他的手被扭断了。
「告诉我!你们到底要干些什么?又为什么这样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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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上心头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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