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片晴朗,元昊炵将骆凌瘦小的身子安置于医院备妥的轮椅上,滚轮缓缓滑动,依照他的希望带他来到医院后方的庭园。
走走停停,一路上寂静无声,两人只是享受着大白然难得的清新与和煦的阳光,谁都不愿就此破坏。
「元大哥,谢谢你。」低着头,骆凌首先打破沉默,下意识地绞着手指,随即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入清澈碧蓝的晴空,「其实,你不必为了我这么做,我不怨她,她有自己的人生和梦想,没有必要为了我承受一切。」那只是他的妄想罢了,他明白,过于期待的结果通常只是落空。
握着椅把的双手一紧,元昊炵知晓他口中的「她」是谁,也顿时明白了他已知道自己的擅自作为。
原来,方才的他并没有真正睡去,他竟大意地在病房里和薛辰垣敞开谈论。
「可她是你的母亲,身为母亲,就该有份责任?」
轻声一笑,笑声淡然且虚幻。
「纵然是母亲又如何?人都是孤独地来到世上,终将孤独的离去,所有人都是不同的个体,一旦分离,对于彼此还能有什么责任?在平顺和坎坷中,她只是选择了放弃一切的包袱,我的存在只是她的羁绊……」骆凌喃喃地述说,眼神顿然变得朦胧。随后,他再次轻轻地笑了,抬眼凝望着元昊炵,彷若叹息地启口:「元大哥,你知道吗?我的出生是阿爸以暴力的手段胁迫来的,强求来的又怎么能够长久?所以我不怪她,真的不怪她……」
「元大哥,你就放了她吧!让她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我,真的没关系……无所谓的……」
放了她,那谁来放过你自己……看着他的笑,元昊炵很是心疼,那笑里是空洞无神的,伤痛已经成为他心灵的一部份,深沉的悲哀凝成硬块,压在心的最底层。
放开握把,元昊炵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仍是带着浅笑的他,不由分说,一把将瘦小的身躯紧紧拥入怀里。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拥抱,骆凌浑身一震,之前的残酷回忆纷纷回笼,下意识地排拒挣脱,双眼睁得豆大,似乎忘了眼前的人是爱他疼他的元大哥,而不是那些只想强暴他的人渣,用尽全身的气力欲阻挡他的碰触。
不知道他的恐惧竟是如此之深,元昊炵被他反常的挣扎一惊,拉着他不停挥拨的小手大喝:「凌!」看见他眼瞳里的惊恐,他柔声反手拍抚道:「别怕,是我、是我……」
听闻熟悉的声调,骆凌发着颤,迷蒙的目光慢慢显得清澈,不确定地问道:「元……元、元大哥……?」
「对,是我。别怕,现在在这里没有会伤害你的人,大家都会爱你、保护你。」
点点头,骆凌缓缓地慢下手,望向他深邃黝黑的眸子。
「凌,放下这里,离开这里,和我一起到美国去。」轻柔地吻着,元昊炵贴近他的耳畔细语道:「我会爱你、疼你、照顾你,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不会让你流泪。我们一同生活,好吗?」
「但、但是……」他们都是男人呀!男人间怎么能在一起,这是不被众人承认的存在。张大双眸,骆凌的眼里透出惶恐。
明白他的疑虑,他更加深他的怀抱,抿唇一笑:「凌,你喜欢我吗?」
不暇思索,骆凌望着他,微微地点头,细声道:「喜欢。」
听到他的回答,元昊炵很是高兴,就算不成爱,但至少他是喜欢他的。
「你一定很疑惑,为何我不爱女人?」元昊炵突然提出问题反问。在见了骆凌像是被发现心事般羞涩地点点头,他微笑道:「我爱。只是爱的类别不同,是亲情友情的爱,无法转成爱情。」
他蹲下身,和骆凌平只,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是这圈子里的人,倘若你无法接受我也没有关系,我仅是想在身边守候着你、保护你,尽可能的爱你,你不必付出什么,只要承受我的爱就足够了。」
「为什么你要爱我……」骆凌回避着他深情的眼眸,垂下脸,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思绪沉入过往,虚弱地道:「阿爸说我只会浪费他的钱,让他没酒喝……妈妈说她一开始就不该生下我……她讨厌我,憎恨我,因为我是阿爸的孩子,一个不被期待的出生,大家都讨厌我、回避我……为什么,就只有你爱我……」说到后,目光定在那焕发的俊容,睁睁地瞧着,不意让他想起了灿烂夺目的阳光。
那是他一直追求的曙光啊!而那耀眼的光芒却极度凸显出他的不堪。痛苦交织成一片网,回忆一次,就痛一次,谁也无法瞧见他那抹不可痊愈的心殇。
听着他如泣如诉的话语,一瞬间,元昊炵懂了。骆凌的忧郁完全来自于小时父亲的虐待打骂和母亲拋家弃子的背叛。
根据调查,他的母亲梁雅惠原本是位酒家女,遇上了骆昌丰,因失身而强迫式地嫁给了他,却在每日醉酒施暴打骂下,在骆凌八岁那年自顾自地逃离了这个早已破碎的家,独留下一个八岁的孩子。
然而,少了妻子泄愤的骆昌丰只好把目标转向自个儿的孩子身上,不顾一切的打骂虐待,终于在偶然的机会下,他带着一身伤逃了出来。
有着这般残酷不堪的过往,导致骆凌将所有的想法观念都给扭曲了,终此陷在无穷无尽的蓝色世界中。
那里,没有所谓的光明。
「爱是不用解释,更无须理由,你只要明白……我爱你。」倾身拉住他无措的小手,那样的万般柔情,元昊炵低首深情地烙下一吻。
「和我一起走,好吗?」他抬起眼,眸中是绝对的坚定。
浑身一震,元昊炵的一番告白造成骆凌极大的撼动。双颊不由发烫,心跳如鼓,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胸口中不规律地跳动,血液频频往上涌,仿是要穿破身体般地灼疼,冷然的情感伴随着那非同一般的热情沸腾起来。
陌生的感觉就像洪水猛兽毫无预警地袭来,一下子就灌满了他的心,这使骆凌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的深情真意是他以前从未遇见过的,甚至为此害怕产生疑惑,他怀疑着这样深刻的爱恋背后究竟是藏了多少不可预知的痛苦和险境。
于是,他想逃、他退却了,他不敢接受这样浓密的情感,那太陌生太深远,他无法承受。
「给、给我个理由……」他需要理由,每个问题结果都是需要理由的,只要给他一个理由,他便能接受。
「想带你走,是因为我爱你,不愿见你痛苦难过,这里存着太多的悲哀与伤痛,我只是要你远离。」
「我的爱,是不需要理由的。」握住他发颤的小手,元昊炵低头亲吻着他的头发,顺延直落而下的发丝,将唇移至耳轮旁,柔声说:「因为,那是为你而生。」
「没有理由……」骆凌吶吶地自语着,反复咀嚼他的话。
他不明白,在被人伤害一次又一次后,已是没有余力去爱人,甚至忘了爱的滋味是什么,他以为什么事都须要理由来解释的,就如父亲的怨恨、母亲的拋弃,他们都有理由将所为的不堪合理化。
就因为理由的存在,他不能怨、不能恨、不能反驳、更无法爱,很多很多的理由是他必需从问题中寻找出来,因此他养成了习惯,直到思维到了尽头,他将自己困入死角。
但如今,元昊炵的一番言语打破了他曾经的以为,他不必再为任何事寻找理由,因为有些事本身的存在是没有理由的,那是种自然而生的存在。
那么,他不必再为任何事寻找理由了,是吧?!想通了、明白了,思维清晰,骆凌瞬间豁然开朗。
待在没有人爱他的地方,又何需留恋?只有他会爱他、肯爱他,那么,就离开吧!暗暗下了决定,骆凌抬起眼,怔怔地凝望了一会儿,蓦地笑了。
见到他的笑容,元昊炵便知他许诺了。
「凌,我是爱你的。」他倾身抱住他,「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美国的迪士尼玩,好不好?」
「嗯……」轻轻的响应一声,不需言语,缓缓地,骆凌伸出双手,所轻柔的手臂环住他的颈项,让自己与他更贴近。他用行动来表示他的改变,封闭的心为他而敞开,冷然的情感为他而再次沸腾。
这是第一次,骆凌首次主动响应他。此刻,元昊炵感动的几要落泪,他不由自主地更加紧拥怀里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亲吻着他柔嫩消瘦的脸庞,彷佛世间除了他们两人以外一切都不复存在,这样美好的境界是无法言传。
感激着,他默默地在心中感谢老天,头一次因为他而发现爱人的喜悦,也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
这是一个闲适的午后。
暖暖的阳光照在略显苍白的小脸上,骆凌一个人侍在树荫下百般无聊地玩着手指,想起了元昊炵离去前的声声叮咛,唇角不由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浅笑。
有必要这样吗?当元昊炵问起渴不渴时,他不过是老实地轻轻点了个头,他竟马上拔腿冲了出去,说是要买些东西回来。
他知道他对他好,关心他、甚至爱他,但这一切都来的太快,他无所适从,像他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爱,有什么理由能让别人在乎……
又来了,又是理由,不是说好了不再去为任何事物寻找理由,怎么这时候他又该死地重蹈复辙。骆凌猛地摇了摇头,轻呼了口长气,再次试着整顿莫名烦燥的情绪。
突地,一阵酒气袭来,骆凌下意识地往着酒味飘来的放向看去,却见到一抹摇摇晃晃的庞大身影朝他走来,手里似乎还拿着某样东西。
这身熟悉的酒臭、这声音……果不其然,骆凌整个人愣在原地,只能睁大着眼看着那男人一步一步地接近。
踩着蹒跚的步伐,男人一手拿着酒瓶,边走边喝,半掩的双眼微睁,嘻嘻笑说:「阿凌,周股呒款啊(好久不见了)。」
「爸……爸爸……」
「儿子呀,你真是狠心,都阿奈(就这样)把阿爸自己一个人拋下……唉,亏阿爸那天还替你找了些叔叔伯伯陪你玩玩,你都阿奈(就这么)跑出去了,不知郎影,好里佳在阿爸终于找到你了。」操着满口的台语,男人嘿嘿一笑,又是拿着酒瓶倾头猛灌,胡乱挥去嘴角的余沫,结结实实地打了个酒嗝。
熏臭的酒味扑面而来,骆凌脸色灰白,浑身不自主地颤抖。他想逃,面对眼前许久不见喝得烂醉的父亲,他没有一丝的思念和感动,唯一的感觉便是恐惧,日日夜夜的惊恐和不安似乎又再次涌了上来,令他的思维完全不能连贯,甚至停止运作成了一片空白。
移不开目光,他仅能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望着满身酒臭的父亲,黑白分明的眸子透出的是满满的惧怕。
看着他的怯懦,胸中不由有种凶狠的快感。冷峻的脸上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泽,骆昌丰收起微笑,冷冷地朝骆凌伸出手,一把捏起下颚,发狠地说:「唷,卖麦(不错)嘛!那查埔郎(男人)把你养得挺好的。李供(你说),阿爸是不是应该去和把郎(别人)供(说)声多谢?」
「爸……」反身一缩,骆凌害怕地挣脱出他的牵制。
「干!我你娘咧,你系咧靠杯喔!你走后,那群郎跑到厝内闹,害林杯(你老子)让郎打得要死要活,差点就回去老厝!」骆昌丰突然像发了酒疯似地朝着骆凌大叫,一把拉住前襟毫不费力地将弱小的身子瞅起,扬起手,骆凌下意识地闭上眼,谁知那粗糙的大掌却是轻轻地贴覆于脸庞,来回抚摸,耳边传来阵阵低沉的笑声:「呵呵……林杯周(很)想你……嗝呃……你爱(要)乖喔!替阿爸多探几括(多赚一些)酒钱……阿爸就会好好惜(疼)你,摘样某(知道吗)?」
「走!嘎(给)林杯回去!」
「不!爸……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冷不胜防地,骆昌丰不由分说随及拿起酒瓶狠狠地砸下去!
「锵哪」一声,瓶子碎了一地,骆凌来不及遮挡,仅是吃痛地问哼一声,随即感到湿热、黏稠的液体正沿着前额缓缓流下。
颤着发白的双唇,尝得了流入的浓腥,如锈铜的咸腥味充塞于口内,原是苍白的脸庞更显的惨白,他不需猜想便知流入口中的是血。
看着他的惨样,骆昌丰似乎不以为意,仍是嘻嘻笑着,反手抓起他的头发,对着满是鲜血的小脸啐道:「放你?呵……你当林杯系咧按怎!你系阮儿子,当然系倡(和)阿爸回去。嘎你共喔(和你说喔),阿爸嘛找到你阿母啊,咱三个人可以像以前其款斗阵生活……按奈嗄不好(这样子难道不好吗)?」
「呸!麦搁啰哩啰嗉,嘎林杯回去就对啦!」他一手将骆凌跩下轮椅,还想拿右手的酒瓶砸去,挥动几下,这才发现手里没东西,先前的酒瓶早就让他给砸了。
一气之下,得不到东西发泄,骆昌丰弯身甩了骆凌几个耳刮子,清脆的巴掌声回荡于平静的庭园里,少数路过的病患皆好奇地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可就是见不到人肯移动脚步叫人帮忙。
重重地挨了几掌,耳内轰轰作响,另一波剧痛倏地漫开,骆凌依旧是紧抿着唇,默然无语,他只能摀着热辣疼痛的双颊倒卧在泥地上。
「嗝……卖假死!赶快给林杯起来!」结实地打了个酒咯,骆昌丰步履不稳地朝他走去,一把扯开他摀着的小手。
一拿开,赫然见到艳红的液体遍布于右脸颊上,湿湿滑滑的,极为鲜红,那不是方才因敲击自头部流出来的血,而是自右耳缓缓流出。
见了红,骆昌丰压根不在意那是哪里流出的血,不断地伸手扯拉,嘴中一直不停地喃喃叫骂。
国台语交杂的各式粗言秽语纷纷出笼,但倒卧在地面的骆凌跟本听不见父亲说了些什么、骂了些什么,仅是疼痛地紧皱起眉,静静地躺着,他只感到右耳疼得厉害,似乎能感觉得到耳朵里头有液体在流动。
持续的沉默反倒激怒了醉酒的骆昌丰,他涨红着脸拉住骆凌的头发,狠狠地将他的头提了上来接而用力地往着地面敲去。
「啊——」这一举动吓坏了在场观看的人们,有的病患甚至吓的缩在一旁,而护士则是白着一张脸愣在原地。
重击再次袭来,血液不停的奔流,遮敝了双眼,骆凌只能睁着半掩的眸子,无力地任由骆昌丰无情的拉扯。
面色由白转青,颤抖的唇瓣都因失了血色而成了青紫,他根本没有气力反抗,连想张口呼救都是没能。
身子越发冷寒,骆凌知道自己怎么也逃不过父亲的摧残,他几乎是绝望了。
当他逃离那个家时,他就必须要有此体悟,依父亲的狠毒残暴是不可能如此简单的放过他,一直以来他是父亲的出气筒、玩具,供他发泄差使的玩偶,他是不可能让身为玩具的他离开他的身边。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幽幽苦笑,微睁起眸子,此时此刻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冷酷不羁,却又是带着温笑的俊容。
放弃挣扎,存着对那人的留念,骆凌长长呼了口状似叹息的吐吶,缓缓地闭上双眼,任由父亲将他扛于肩上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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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燃我心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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