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风雨十年寒 第十三章

  鹤鸣三岁离家,至今将及二十年,对故园景色,可说早已毫无印象,此刻将临家门,竟大有近乡情怯之感。
  再想起父母于十年前,双双惨遭不幸,心情反而越发沉重起来。
  方易清也是违别南明山庄十年以上,他想到虽然景色依旧,却已人事全非,不便贸然进入,便在离庄半里外的山坡下停下脚步,道:“走了大半天路,大家还是先歇歇再进庄吧。”
  正好路边不远槐树下有块大石,四人便在大石上坐了下来。
  方易清指着南明山庄对鹤鸣道:“这是令尊三十年前一手建立起来的,规模之大,冠于所有武林世家,可惜这样一份偌大家业,他老人家竟不能在此安享余年。”
  鹤鸣道:“弟子曾听人说过,目前庄里的事务,是由一位总管负责执掌,师父可知道?”
  方易清颔首道:“这位总管叫周海山,二十年前便是南明山庄的总管。”
  “师父可知道他的为人如何?”
  “他对令尊,可谓忠心耿耿,是令尊当年最得力的手下。不但为人能干,一身武功,更是了得。”
  “听说先父曾留下一部南明心功的武学秘笈,可能现在仍由周总管保管在南明山庄里?”
  方易清心神一震,道:“我好像也听什么人说过有这回事,待会儿见面后,倒要找机会问问,如果真有这本秘笈,那就是令尊遗留下来的武学中,意境最高,成就最大的一部了。”
  鹤鸣再问道:“弟子有一事不明,弟子的武功,是师父转授自南明拳剑秘笈而来。这册秘笈,是否仍在师父那里?”
  方易清一楞,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上次在栖霞山,师父被耿四娘打下绝崖之后,空灵老前辈和弟子担心这册秘笈落于四奇之手,曾在道观里到处寻找,并发现已经先行有人寻找过的痕迹。不过几天前夜探金龙寺,又听陶奇和耿四娘说,他们也不曾得到这份秘笈,所以弟子才稍稍放心。”
  方易清道:“用不着担心,上次我在向四奇发出战书之后,便预料性命难以保全,便把那册秘笈,付托于一位好友了。”
  “据说弟子那投靠天地教的师父九元真人也藏有一本南明武学秘笈,而且最近献给了陶姗姗,师父可听说过?”
  方易清皱眉苦笑,道:“朱盟主生前留下什么绝学,我差不多都清楚,好像没听说又有什么南明武学秘笈,即便有,也并不一定会在九元老道手里。”
  “这事是弟子听他亲口对别人讲的,而且弟子夜探天地教总坛和金龙寺时,他们也说过目前这本秘笈在陶姗姗手里。”
  方易清不置可否,默然了许久,才说:“趁着天色未晚,该进庄了。”
  庄门外靠墙处坐着一个守门人,这人虽然躯干魁梧,而且腰悬佩刀,但却无精打彩,一副死了三天没埋的模样。
  沈月红看不过去.低声道:“方伯伯,这人实在不像个守门的。”
  苗秀秀接道:“看那要死不活的德性,还不如换个死人好些!”
  方易清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朱盟主一死,连守门人也变得这样懒散了。朱盟主生前,我在这里二十几年,从没看到这种怪现象。”
  鹤鸣道:“师父不是说周总管很能干么?他应当把下人好好管一管才对。”
  方易清道:“我也奇怪,周海山怎么把南明山庄弄成这种样子。”
  说话间四人已来到大门前。
  那守门人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懒洋洋的半睁着眼向四人掠了一下,便又闭上眼打起盹来。
  苗秀秀性子较急,道:“方伯伯,我们不必他通报,自己进去算了。”
  方易清一摆手,道:“不成,我已离开这里十年以上,你们更是生客,庄上的规矩,必须由守门人通报才能进去,客人岂可横冲直闯。”
  苗秀秀随即冲着守门人大声道:“守门的,你看到有人来了没有?”
  守门人两眼一眨,依然不曾站起来,似理不理的问道:“什么人来了?”
  苗秀秀叱道:“你连我们也没看到?”
  守门人一裂嘴,冷笑道:“你们要怎么样?”
  沈月红见苗秀秀已气得面色发白,怕她出手伤人,忙拉住她的衣袖,抢着说:“我们是要进庄的,劳驾向贵庄周总管通报一声。”
  守门人大模大样的道:“在下只管守门,不管通报。”
  沈月红强忍着怒火,道:“那我们就自己进庄了。”
  守门人却横里一栏,道:“不经过通报,怎能随随便便进去!”
  沈月红再也忍不住,暍道:“要你通报,你说只管守门,不管通报,现在又说不经通报不能进去,你究竟什么意思?”
  守门人冷哼一声,道:“你们都是什么人?先报上名来我听听!”
  苗秀秀破口骂道:“放你的狗屁,一个把门的也够资格要我们报上名来!”
  守门人顿时满脸青筋直冒,暴声道:“臭丫头,老子先宰了你!”翻腕拔出佩在腰间的鬼头刀。
  苗秀秀刚要挺剑跃扑过去,却被方易清及时拉住道:“贤侄女稍安勿躁,待我来问问他。”
  苗秀秀气极败坏的叫道:“方伯伯,真气死人,世上有这种看门的,看来南明山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鹤鸣脸上一热,却又不便说什么。
  其实他对这守门人又何尝忍受得住。
  方易清近前两步,极力保持镇定,语气十分和蔼的说:“这位兄弟,你在南明山庄多久了?”
  守门人不屑的瞥过一眼,道:“在下在南明山庄多久,尊驾管得着么?”
  方易清还是强忍着打心底升起的怒火,道:“你可认识老朽?”
  守门人道:“我何必认识尊驾!”
  “贵庄总管周海山可在?”
  守门人大不耐烦,道:“不知道!”
  方易清依然耐着性子,道:“老朽是周总管的旧识,就烦你通报一声如何?”
  守门人两眼向方易清斜瞄了几瞄,道:“在下说过,只管守门,不管通报,尊驾未免太啰嗦了!”
  苗秀秀不忍再让方易清受窘,喝道:“守门的,你刚才是说话还是放屁!”边说边欺身疾进,猛地一剑,向守门人挥去。
  守门人在板凳上微一仰身,不但闪了过去,并且鬼头刀也跟着劈出一招。
  苗秀秀一剑落空,迅即又刺出一剑。
  谁知守门人来势更快,鬼头刀早临近她的前胸。
  任何人也想不到,一个守门人竟具有一流的身手。
  苗秀秀吃了一惊,急急收势向后倒纵。
  守门人并不跟进,冷冷笑道:“实对你们说,今天周总管不接客,如果知趣,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不然,擅自乱闯,格杀勿论。”
  这时方易清已气得脸色发青,一直不曾开口的鹤鸣,终于大步走了过去。
  他身为南明山庄的小主人,虽然不曾正式管过事,但眼见庄里的下人如此蛮横狂妄,尤其当着师父和两位姑娘面前,使他实在难以下台。
  守门人见鹤鸣走近前来,喝道:“你也是想找死么?”
  鹤鸣道:“我的确是想找死的,但还不至于死在你的面前,快去替我把周总管找来!”
  守门人嘿嘿笑道:“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你是那个道上的朋友?”
  鹤鸣不动声色,道:“在下是阳关道上的。”
  守门人两眼滴溜溜转了几转,道:“你想跟我泡蘑菇,可惜大爷不吃这一套!”蓦地一刀,向鹤鸣面门到来。
  他猝然发难施震,来势快如闪电。
  鹤鸣也暗暗一凛,急急向一侧闪了开去。
  守门人如影随形,一连挥出三刀,刀刀都是绝狠的招式。
  鹤鸣并不还击,只是一味闪躲。
  守门人三刀全数落空,刚要再挥出第四刀,冷不防鹤鸣飞起一脚,踢中侧腰,踢得他直向墙边那倏长木凳摔去。
  落下地后,身子由倒栽葱变成狗吃屎,连木凳也砸翻在地。
  鹤鸣跟过去抓住衣领,一把提了起来,左右开弓,乒乓两掌,打得守门人登时口角鲜血直淌。
  鹤鸣又是两掌,守门人面颊也各自显出五条血痕。
  但他一咬牙,猛力挣脱鹤鸣,向门内大喊道:“快来抓贼.”
  转眼工夫,大门内奔出十几条彪形大汉。
  淡月银辉下,大汉们雁行分列,手中的兵刃闪闪发光。
  为首大汉抱刀转身向方易清等喝问道:“不知来者何人,也不打听打听,竟敢在南明山庄撒野,想是活得不耐烦了。”
  守门人刚从地上爬起,见己方人多势众;不顾口中流血,含混的叫骂道:“狗强盗,贼婆娘的,老子和你拼了。”
  说着掳起袖口,原是狠狠的盯着鹤鸣,想奔向前去却又有些胆怯,以为方易清年老好欺,于是握拳当胸冲向前去。
  方易清侧方一闪,让开刀守门人的冲劲,趁势在背后轻轻一推。
  守门人刹身不住又跌了一个大马爬。
  为首大汉未待鹤鸣等人答话,喝声:“大家上。”
  十数大汉共同吆喝一声,便三、二人为一组,分向鹤鸣等人杀去。
  方易清等人见十几个大汉个个身手不凡,被迫只得也亮出兵刃迎战。
  一场恶斗,就在大门外展了开来。
  十几条大汉武功虽高,但方易清和鹤鸣都是武林中绝顶好手,沈月红和苗秀秀也非泛泛之辈。
  他们本可拼力砍倒几个,把其余的人吓退,却因这些人都是南明山庄的,而他们又正是要来这里的,可说都是一家人,虽然心里大是气愤,但伤了自己人总是不妥。
  那知这十几人却不领情,似乎非把四人制于死地才肯罢休。而且又悍不畏死,根本不把他们四人放在眼里。
  鹤鸣杀得性起,再也管不了那么多,招式一变,立刻砍倒了两个。
  方易清见面前的几个大汉步步进逼,索性也放手砍倒两人。
  沈月红和苗秀秀见方易清和鹤鸣施出狠招,不甘示弱,沈月红也斩断一个大汉的手臂,苗秀秀生生把一个大汉拦腰挥为两段。
  十余大汉伤亡了六人,其余八九个依然不退,攻势反而越发加紧,连那守门人也再度攻了上来。
  突然大门内一阵呐喊,又有十几人各持刀枪棍棒冲了出来,看来个个身手更是不凡。
  方易清暗自吃惊道:“南明山庄的下人,怎么个个武功都这样高强,在朱盟主生前,也从来没有过。”
  蓦地,耳际响起一声大喝:“住手!”
  但见大门正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定一个身材高大,年在五旬上下,豹头环眼,满面虬髯,神态十分威武的中年汉子。
  那先前的八九个大汉和刚才加入助阵的十几个人闻声之后,齐齐停下手来。
  中年汉子再喝道:“都给我退到一边去!”
  接着视线冷电般扫向方易清等四人脸上,却不带半点表情。
  方易清呆了一呆,出声叫道:“周总管,十年不见,还认得老朽么?”
  鹤鸣、沈月红、苗秀秀得知这人就是周海山,只道他必定改容相见,但周海山只淡淡一瞥,道:“请恕周某眼拙,大驾到底什么人?”
  方易清越发怔住,道:“周总管,海山兄,你真的不认识老朽?”
  周海山冷笑道:“不管认不认识,大驾远来是客,总该知道客不压主的规矩,这几条人命,不知该如何交代?”
  方易清道:“海山兄,打伤人老朽自会向你解释,你我从前也算多年知交,十年不见,为何竟然视同陌路,你变得未免大出人意料了!”
  周海山呵呵笑道:“方大侠,识时务者为俊杰,变变又待何妨?”
  方易清只气得脸色发白,道:“老朽一向认为你对朱盟主忠心耿耿,谁知竟是个人面兽心、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
  周海山并不发怒,耸眉一笑,道:“方大侠,你是到本庄找碴来的?”
  “南明山庄归朱盟主所有,难道老朽不能来?”
  “本庄虽然归朱盟主所有,但朱盟主已死,在下有权不欢迎你来。”
  “朱盟主虽然已死,他还有后人,你不过为人代为看门而已,莫非还想霸占这份产业不成?”
  “就算朱盟主还有后代,周某总要看到他的人,才算数,否则,南明山庄的一切就要在下作主,谁敢前来捣蛋,谁就要担起对朱盟主大不敬的罪名!”
  “好哇,周海山,你竟敢搬出朱盟主来压人?”
  苗秀秀气愤不过,道:“方伯伯,咱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和他大干一场,杀他个鸡犬不留!”
  方易清叹口气,道:“万想不到南明山庄竟变成这种样子,不过,它总是朱盟主遗留下来的,坏只坏在少数几人身上,我们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来个玉石俱焚。”
  苗秀秀道:“南明山庄连当年对朱盟主忠心不二的总管都变得禽兽不如,其余还会有一个好人么?”
  周海山视线转向苗秀秀,暍道:“你是什么人?”
  苗秀秀应声道:“姑奶奶是谁你管不着。”
  周海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道:“小丫头,你敢骂我?”
  苗秀秀道:“姑娘我打人杀人全敢,骂人是对你客气。”
  周海山不动声色,道:“你过来。”
  苗秀秀道:“姑娘没那大闲工夫,你过来。”
  周海山太阳穴抽搐了几下道:“好,我就过去。”
  方易清觉出不妙,他深知周海山功力深厚,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万一猝施毒手,苗秀秀必定当场吃亏,不等周海山走近,便横身拦了过去。
  鹤鸣动作比师父更快,早已跃到方易清的身前。
  苗秀秀岂肯示弱,也跟上前来,叫道:“朱大哥退下,小小一个总管,竟神气到这种样子,你看他还像个人么!”
  鹤鸣举手向后一挥,道:“苗姑娘暂退一旁,我来会会他。”
  周海山掠了鹤鸣一眼,道:“尊驾又是什么人?”
  方易清抢先说道:“在南明山庄,他的地位比你高,是你将来的主人。”
  周海山仰天打个哈哈,道:“原来你们是想霸占南明山庄的,就凭你们四个,可惜还没放在周某眼里,老主人虽然已死,他的这份家业,只有周某代管,方大侠纵然是老主人当年的亲信门客,却也不够霸占南明山庄的资格。”
  方易清极力保持着心平气和,道:“老朽只想带他们几人进庄看看,几曾有霸占老主人故居之心,你说这话,未免太含血喷人了!”
  周海山笑道:“周某虽知你是当年老主人的座上常客,但他老人家已死,你就没有再来的必要了。”
  “老朽若非进去不可呢?”
  “周某只有说声得罪了!”
  “你真敢动武?”
  周海山大笑道:“先动手的是你们,这死伤的六位弟兄,难道不是你们下手的。周某要明白告诉你们,南明山庄有几百人,只怕你们永远杀不尽,周某这条命,也情愿豁在当场!”
  周海山说罢,转头吩咐一个大汉道:“取过我的兵刃来,我倒要看看方大侠有多大本领,能不能杀尽庄里所有的人!”
  这时,大门内黑鸦鸦一片,早又聚集了五六十人,也个个手操各式兵器。看样子只要周海山一声令下,立刻就要冲杀过来。
  方易清忖度情势,纵然四人合力制住周海山,但不能杀尽这近百之人。
  南明山庄是老主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基业,也是鹤鸣的故居,若要硬闯,势必血洗全庄,这如何对得住死去的朱南明,也绝非他们的来意。
  他略一犹豫,还剑入鞘,同头道:“既然周总管不念故交,我们还是回徐州吧。”
  苗秀秀心中不服,道:“难道我们就白来一趟么?”
  方易清苦笑道:“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只有回去了。”
  苗秀秀道:“我们也许只能算是外人,但朱大哥连自己的家都回不去,就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方易清立刻向苗秀秀使个眼色。
  他的用意,不外是不可泄露鹤鸣的真正身分,因为鹤鸣已是中年人的模样,若硬说他是老主人的独子宝玉,只怕又要引起误会而横生枝节。
  谁想周海山已听出话中有异,楞了一下,问道:“南明山庄是谁的家?这位姑娘,你说!”
  方易清又向苗秀秀使个眼色,道:“南明山庄的小主人,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周海山道:“周某等着他回来,怕的是他回不来。”
  “周总管凭什么说他回不来?”
  “他若能回来,早该回来了,还会等到今天。”
  “一月前有人在栖霞山和四奇展开一场生死决战,周总管可听说过?”
  “听说有这么回事。”
  “和四奇决斗的,就是南明山庄的小主人,你一定也听说过?”
  “不错,可惜他已经当场丧命。”
  “他并没死,当场伤命的是我。连我都能死而复生,何况他根本没死,自然可以回来。”
  “方大侠可知道他的下落?”
  “老朽当然知道,而且他不久就要回来。”
  “那就等他回来时,方大侠再陪他一起来,不过……”
  “不过什么?”
  “他最好别回来。”
  “那是周总管想独霸南明山庄了?”
  “只要他不回来,周某情愿送上黄金百两。”
  “南明山庄只值黄金百两?”
  “周某代人守庄,总不能将它变卖。”
  “若他非回来不可呢?”
  “那是自寻死路。”
  “你要杀他?”
  “即便周某不亲自下手,总有人放他不过。周某的话,到此为止,今天伤亡在你们手下的弟兄,周某也不再计较,各位可以走了。”
  方易清长长吁口气,回头道:“咱们走!”
  苗秀秀道:“这样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周海山嘿嘿大笑道:“这位姑娘想必从没出过远门,六条人命死在各位手里,还说便宜了别人,如果不便宜,还要血洗山庄不成?”
  方易清不再言语,当先转身向山下方向走去。
  鹤鸣随即也随在身后。
  沈月红拉着苗秀秀也跟了上去。
  天色已近黄昏,沈月红道:“方伯伯,方才您为什么不索性说出鹤鸣师兄的真正身分,看他让不让我们进去。”
  方易清叹口气道:“你们年轻,缺乏江湖阅历,不知人心险恶,看周海山的模样,很可能已经投靠了天地教。”
  苗秀秀吃惊道:“有这种事?”
  方易清道:“刚才那几十个人,似乎都不是庄里的老人。如果是,他们必定都认识我,而我也多半认识他们,可是刚才所见的,全属陌生面孔,何况一个个又武功奇高,所以我才猜想到他们必是天地教的人。”
  苗秀秀眨着一对大眼睛,道:“这样说来,天地教必定暗中有人在庄里主事?”
  方易清道:“也有可能,不过,周海山武功高强,天地教随便派出一个人来主持大计,只怕还压制不住他。”
  沈月红道:“据说四奇并未明目张胆的夺取南明山庄,周海山也没有必要投靠他们?”
  方易清摇摇头,道:“周海山一人孤掌难鸣,而且四奇势力太大,天地教总坛又近在咫尺,四奇所以尚未明目张胆夺取南明山庄,不过是对武林正义之士有所顾忌口担心落人口实,但他们的势力,看来却暗中早已进入南明山庄。”
  沈月红道:“方伯伯是说周海山情愿受四奇暗中控制?”
  方易清道:“那也不见得,他自料暂时不能独霸南明山庄,投靠四奇,仍不失在庄内主持大计的地位,正是他的聪明处。否则,弄得自身难保,不就落得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沈月红幽幽一叹,道:“照方伯伯的看法,我们是永远不能再进南明山庄了?”
  方易清顿了一顿,道:“我们非进去不可。”
  沈月红一怔,道:“为什么?”
  方易清道:“若南明山庄不生变故,我们大可不来,如今有了这大变故,却必须设法进庄弄个水落石出,纵然明着不能来,暗中也非来不可,你和鹤鸣不是曾夜探天地教总坛和金龙寺么,过几天我决定带着你们夜探南明山庄。”
  沈月红道:“方伯伯不必亲自辛苦,不如由晚辈和鹤鸣师兄先来一趟,然后再把所见情形向方伯伯回报。”
  方易清道:“你们都不清楚庄内各处的情势,而我却了若指掌,若你们自行前往,万一无法出庄,岂不更糟。”
  沈月红道:“一座山庄,能困得住鹤鸣师兄和晚辈么?”
  方易清道:“朱盟主虽然一生为人光明磊落,但为防黑道进人物侵袭,庄里难免也有不少机关布置,你们武功虽高,彼此总是一明一暗,处处难防,何况庄内范围,足有一里方圆,怎可依仗艺高胆大而不计后果。”
  沈月红点点头道:“那就只有请方伯伯带我们去了。”
  方易清低下头去,似在极力思解什么难题,许久,才神色微微一变,道:“如果我的想法不错,南明山庄越发非去不可。”
  鹤鸣有些不解,问道:“师父想到了什么?”
  方易清道:“你们不是说过圆觉大师已遭金龙寺的新任住持圆通和尚幽禁了么?”
  鹤鸣道:“师父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来?”
  方易清道:“圆觉大师很可能被幽禁在南明山庄。”
  沈月红眨着眸子道:“怎么可能?”
  方易清道:“圆通和尚既已投靠了四奇,周海山也投靠了四奇,他们把人放在南明山庄,比金龙寺或天地教总坛岂不更为隐秘。我想这些年来武林中一些失踪的正派人物,很可能也全被幽禁在南明山庄,所以,目前山庄之内,必定大不寻常。”
  正说到这里,只听苗秀秀道:“方伯伯,身后有人来了。”
  四人停下脚步,但见一个蓝衣大汉,正向他们快步飞奔而来。
  蓝衣大汉来到近前,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抱拳一礼,道:“这位敢是方大侠?”
  方易清道:“正是老朽。”
  蓝衣大汉道:“周总管有请方大侠和同来的三位进庄。”
  苗秀秀冷叱一声,道:“周总管方才不准我们进庄,为什么出尔反尔,又要我们回去?”
  蓝衣大汉尴尬一笑,道:“周总管亲口吩咐小的来请四位,至于刚才的事,小的就不清楚了。”
  方易清略一沉吟,道:“你先同去,老朽随后就到。”
  蓝衣大汉又是一拱手,道:“周总管吩附小的,一定要方大侠赏脸。”
  方易清道:“老朽知道了。”
  蓝衣大汉又站立片刻,才转身而去。
  沈月红眼看蓝衣大汉去远,问道:“方伯伯,我们真要回去么?”
  方易清道:“他们不请,我们也要设法回去,既然有请,当然更要同去,与其偷偷摸摸的去,何不大大方方的来。”
  沈月红道:“你老人家不觉得其中有诈?”
  方易清道:“我活了一大把年纪,那会不知道其中有诈,他们诈,我们何妨也诈,以诈制诈,才是上策。”
  沈月红道:“晚辈担心中了周海山的圈套,岂不变成自投虎口?”
  方易清道:“待会儿进庄后,你们都要见机行事,尽量少跟他正面冲突。周海山究竟是何居心,此刻我们还无法完全弄清楚。”
  苗秀秀道:“反正他不怀好意,那却是一定的。”
  不大一会工夫—四人已经再同到庄门前。
  这时大门外已静悄悄不见一人,不但先前的守门人失去踪影,连死伤的六人,也已搬离现场。向大门内望去,也是空无一人。
  只有周海山端端正正的站在大门当中。
  四人尚在两三丈外,周海山便拱手过顶,高声道:“方才多有得罪,冒犯之处,方大侠千万原谅!”
  方易清淡然一笑,道:“老朽不才,和周兄也算多年知交,自信一向并无开罪之处,刚才尊驾如此相待,老朽实感大大不解?”
  周海山陪笑道:“方才方大侠等人连伤庄内六位弟兄,当着几十人的面,周某如不故意作态,又如何向他们几十人交代?”
  周海山这话,说得也颇入情入理,尤其语气十分亲切,看来和先前判若两人。尽管如此,也无法稍减方易清等四人的戒心。
  方易清道:“老朽木来已决定赶回徐州,周兄派人相召,必有所为?”
  周海山依然陪笑道:“今日天色已晚,赶回徐州只怕来不及了,不妨就在庄上暂住一夜,也好让周某略表心意,好好款待一番。”
  “周兄既然这样说话,老朽也就却之不恭,多有打扰了。”
  周海山闪过一旁,道:“方大侠请!”
  方易清举步进入大门,鹤鸣等三人也紧紧相随。
  周海山一旁相陪,边走边道:“方大侠离开这里十年有余,如今旧地重游,定有诸多感慨。不知在方大侠看来,南明山庄有无改变?”
  方易清道:“老朽总希望还能保持老主人生前的旧观,自然不会改变最好。”
  “方大侠是认为和以前已不相同了?”
  “也许周兄调教有力,老朽自觉庄里的下人,都具有一身绝佳武功,可见周兄治理南明山庄,更胜于老主人了!”
  周海山呵呵发生两声干笑,道:“为了本庄不受外人欺凌,周某不得不教他们多多习练武功。”
  “方才那几十人,老朽当年好像都不曾见过?”
  周海山脸色忽现凝重,长长一叹,道:“实不相瞒,自从老主人归天后,昔日故旧,多已自动求去,但南明山庄不能缺乏人手,所以他们都是周某重新招雇而来的。”
  “老主人既然已不在世,南明山庄和武林中黑白两道,已扯不上任何恩怨,依老朽看来,实在用不着再藏龙卧虎养着这多人手,除非周兄另有用心!”
  周海山耳根微微抽动了两下,瞬即又堆了笑脸,道:“请恕兄弟心直口快,方大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地教总坛离得近,当年老主人又死在他们手里,谁能担保天地教没有吞并南明山庄的野心,周某总不能把老主人一手建立起来的基业,平白的让与外人。”
  “如果周兄对故主真有这份赤胆忠心,老朽就没有什么可讲的了。”
  沈月红道:“方才庄里庄外的几十人,为什么此刻一个不见了?”
  周海山道:“是周某要他们走开的,迎接贵宾,就用不着他们了。”
  方易清道:“这十年来可有老主人的往日故旧到庄里来?”
  周海山带点自我解嘲的意味,摇头一笑,道:“往日南明山庄访客不断是冲着老主人来的,今日方大侠光临,在周某来说,算是受宠若惊了。”
  他说着望向鹤鸣等三人,道:“不知道他们三位是什么人?还望方大侠代为引见。”
  方易清内心很快打了几转,道:“我和他们三人,也是初初相识,他们对老朽执礼甚恭,所以也顺便带他们前来。这位兄弟姓牛,两位姑娘一位姓沈,一位姓苗。”
  周海山笑道:“原来如此,他们三位和庄上弟兄动手时,周某也稍稍留意过,这位牛兄,实在身手出众,两位姑娘也必定经过名家调教,周某实在佩服。”
  方易清也笑道:“那是周兄过奖,周兄的一身武功,何尝不使老朽佩服。”
  周海山纵声大笑,这:“周某不过当年受老主人薰陶,偷学过三招两式,若和方大侠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了。”
  说话间已进入大厅,方易清举目四壁望去,大厅内一切布置,依然保持着朱南明在世时的原状,丝毫不曾改动。
  下人进来为各人沏上茶。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就有人进来向周海山禀报道:“酒筵已经准备好,各位贵宾可以入席了。”
  周海山立刻站起来道:“周某预备了几样酒菜为各位洗尘.不成敬意,现在就请进入餐堂。”
  餐堂就在离大厅不远的一处净堂,方易清等四人在周海山陪同下进入后,只见桌上早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而且燕窝鱼翅、山珍海味,全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美味。
  方易清约略看了一眼,笑洛:“周兄如此盛情款待,反而使老朽难以承受了,这桌酒食,纵然老主人生前待客,也不易见到,在他们三人来说!可能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口福。”
  周海山道:“老主人在世时,宾客不断,自然招待也就随便些,今天是本庄十年来第一次贵客临门,周某怎敢怠慢。”
  他的话尚未说完,一个下人抱了一大坛酒来,放在另一张几案上。坛盖打开,顿时香溢满堂。
  周海山亲自倒酒入壶,再为各人面前的酒杯分别斟满。
  方易清道:“这样好酒,想必是老主人生前最爱饮用的杏花酿了?”
  周海山道:“这酒已在地窖里贮藏三十年以上,老主人身后,只剩下三坛,十年来,周某一直舍不得饮用,今晚托方大侠的福,周某也少不得多饮几杯,过过酒瘾了。”
  方易清道:“这叫老朽越发不敢当了。”
  周海山笑道:“方大侠是老主人当年的门下贵客,周某怎敢怠慢。”
  方易清用小指伸入杯内蘸了一下,然后在桌上点了三点,道:“先敬老主人。”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周海山连称“好酒量”,随即再为他斟满一杯。
  鹤鸣见师父开怀畅饮,料知酒内不可能有毛病,也举杯喝了一口。
  沈月红和苗秀秀却是滴酒不沾。
  周海山笑道:“这样的好酒,两位姑娘也该嗜嗜才好。”
  方易清道:“她们女孩子家,没有这种口福。”
  酒酣耳热之际,周海山脸色忽现凝重,道:“方大侠,上次栖霞山决战之事,周某只在传闻中得到一点消息,方大侠既是当事人之一,可否把经过情形告知周某一二?”
  方易清不动声色,道:“老朽在小主人和四奇动手之前,已被耿四娘打下绝崖,以后的事,并不清楚。”
  周海山顿了一顿,道:“周某只知小主人在三岁时秘密送到了茅山上清官,却不知道以后又被方大侠带到栖霞山,他既能和四奇决战而不死,想必武功造诣不同凡响?”
  方易清淡淡一笑,道:“那只能说是苍天有眼,暗中保佑,不使老主人绝后。”
  周海山干笑两声,道:“方大侠这样说话,未免太见外了,说句冒犯的话,方大侠虽有一身绝顶武功,仍免不了被耿四娘打落岩下。而小主人的武功,又得自方大侠,他竟能独战四奇而不死,这事周某实在百思莫解。”
  “小主人天赋异禀,资质绝佳,岂是老朽所及,这只有青出于蓝四字可以解释。”
  周海山摇摇头,干咳两声,道:“听说老主人当年留下一册‘南明拳剑秘笈’,交付了方大侠,可是真的?”
  方易清脸色微微一变,道:“周兄忽然提起这事,不知是何用心?”
  周海山连忙陪笑道:“不过随便提提,因为小主人的武功,周某怀疑是得自‘南明拳剑秘笈’。”
  方易清道:“老朽也听说一事,老主人有一册‘南明心功’,据闻是周兄保藏,如果小主人能得到这册秘笈,必可战胜四奇。人所周知,周兄是老主人最信任的人,自然希望小主人能为他父亲报仇雪耻,何不把它交与老朽,再由老朽转交小主人。”
  周海山霍然大笑,道:“这话不知从何说起,周某别说没有这册秘笈,即便有,只怕也交不到小主人手里。”
  “为什么?”
  “因为方大侠并没说出小主人的下落。”
  “小主人在徐州,你可相信?”
  “既然在徐州,为什么不肯回庄?”
  “他担心周兄不希望他回来!”
  周海山脸色别得发紫,楞了许久,终于吁口气道:“周某的确有这种想法,但绝不是为了要霸占南明山庄。”
  “那是为了什么?”
  周海山整了整脸色,似乎为之语塞,只得举起杯来造:“方大侠,可不可以换一个话题!”
  虽然一桌上好酒食,但宾主间的气氛却越来越不调和。
  硬撑到散席后,周海山早吩咐下人整理好两间待客厅房,由方易清鹤鸣合住一间,沈月红苗秀秀合住一间。
  周海山亲自把四人引进待客厅房,才告辞而去。
  天色已近起更时分,他们虽奔波了一整天,却不敢安心就寝。齐集在方易清鹤鸣房间,等候方易清有何吩附。
  苗秀秀首先问道:“方伯伯,您看今晚的情形怎么样?”
  方易清道:“大家辛苦了一整天,都很疲乏,你们两位姑娘不妨先回房安歇,不过夜间要警醒些,有事我会吩咐鹤鸣随时通知你们。”
  “方伯伯您呢?”
  “我和鹤鸣准备在二更后到各处暗中走走,等确定没有动静时,然后才能休息。”
  “晚辈和沈姐姐也陪着方伯伯朱大哥一起去!”
  “不必了,人多了反而容易被他们发现。”
  苗秀秀起初还是坚持要去,禁不住方易清再三解说阻止,才和沈月红回到房间。
  好在两处房间仅是对门,随时可以照应。
  看看到了二更,方易清道:“可以行动了。”
  鹤鸣问道:“师父准备先到什么地方去?”
  “庄院这么大,自然不能所有地方全去,只有找几处重要所在走走了。”
  “依弟子看来,不如先找到周海山的住处,看他夜间有什么举动。”
  “我也正是这个打算。”
  “万一碰上巡夜的如何处置?”
  “必要时将他点了穴,但千万不可伤人。”
  两人佩好兵刃,悄悄出了房间,果然门外不远处有一个大汉,在游动巡行。此人似是专门监视两间待客厅房的,方易清和鹤鸣既是贵客,自然不便喝问。
  方易清将他喊到面前,道:“老朽有事找周总管,麻烦你给我们带路。”
  那大汉倒很听话,带着两人直往大厅后侧而来,用手一指,道:“就在这里。”
  方易清等他转身之后,出手点了他的穴道,再由鹤鸣拖到墙角隐秘处。
  那大汉所指的房舍,正是朱南明当年的居室,里面仍亮着灯光。
  两人蹑手蹑脚来到窗外,偷偷由窗隙向里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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