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咸咸的,涩涩的,我拉紧身上的针织衬衫,等着。
等啊。
等啊。
哦,不,其实还行,应该是很——好。我赶上了我的毕业派对。不,不用着急——在这冰凉的细雨里,我会乖乖坐在这里等你们。不,我认为重要的是我已经在这里了,在楠塔基特,你和你的家人知道我在离你们不远的某个地方,应该可以安心了。我认为重要的,真正最重要的是,我并不是很空闲,可以随时恭候你们的吩咐,但我的的确确为了你和你那大家子而留了下来——
车开过来,慢慢减速,他们示意我跳进车内。
“南妮!”格雷尔大叫,“看我的考奇丘!”我打开车门时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日本玩具。行李箱里斜放着一艘巨大的独木舟,还戳出来占据了后座的一半地方。
“南妮,小心这船,它可是古董。”X太太骄傲地说。
我只能窝在这艘古董船的下面,把行李袋搁在两脚之间,低低地蜷在那里,我碰了碰格雷尔的腿,跟他打招呼,“嗨,格雷尔,我好想你哦。”
“这个古董太棒了。我还要给第二间客房再物色一个新沙发。”
“想法倒很多,亲爱的。”X先生压低嗓子说。
她没理他,从遮阳板上的镜子中看了看我,“飞机里面怎么样?”
“-,里面的坐位是皮的,棕色的——”我回答,我的头已经低到胸口了。
“他们没给你吃些什么?”
“他们问我要不要吃花生。”
“你真幸运。杰克·霍默设计的鞋子真是太出色了。我绝对崇拜卡罗琳。只可惜他们住在韦斯切斯特,不然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她又照了照她的牙,“现在,我要去检查一下今天下午的计划。我觉得皮尔森家的烧烤太正式了,你们孩子们还是在屋里呆着。好好享受这里。”
“太棒了,听起来很带劲。”我想抬头看看格雷尔,想像着我们坐在马车里面,驰骋在草地上。
“对了,卡罗琳会在晚饭时打电话过来,到时,只要把我的手机号告诉她就可以了。我已经把号码粘在厨房的电话机旁了。”多谢了,要知道,要我记住一个十位数号码最起码也得过九、十个月。
我们离开大路,开进另外一条路,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林。我觉得很惊讶:很多树居然仍然是光秃秃的。“今年春天特别冷。”X太太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这条道通往一座七歪八倒、摇摇欲坠的50年代别墅。房子外面的白色油漆已经开始剥落了,纱门上还有个大洞,有一片瓦悬在屋顶排水管道上,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
“啊,我们到啦,加沙破屋。”X先生下车时大叫了一声。
“亲爱的,我想当初我们都同意的——”她跟在他后面下了车,剩下我替格雷尔解开安全带,再从后座拿出我的行李袋。我撑住纱门,让格雷尔进去,虽然他几乎都可以从那个洞里爬过去。
“亲爱的,这不是我的错,那个经纪人的照片一定是很久以前的。”
“我只是说5000块一星期就住这种房子,你在决定之前应该多做些调查。”
X太太转向我们,微笑着,“格雷尔,你为什么不带南妮参观一下她的房间呢?”
“跟我来,南妮,那房间真是太、太酷了!”我跟他上了楼。到走廊末端,我们进了一间小房间。房间的天花板很低,而且有一个很大的坡度。房里放着两张双人床,挨得很近,格雷尔的玩具已经霸占了一张床。“你觉得酷吗,南妮?我们可以每天晚上在一起玩了,不是吗?”他坐了下来,在他的床上蹦着。我弯下腰——以免我的头撞上天花板——想从包里拿件暖和些的羊毛衫,再拿条牛仔裤,纽约的夏末有些凉,而我却还穿着短装。
“好了,格雷尔,我要换衣服了。”
“我可以看你换吗?”
“不,我会去浴室换。你呆在这里。还有,浴室在哪儿?”
“那儿!”他指了指大厅对面那扇门。
我打开门,“啊啊啊啊!”我看到一个红头发的小姑娘坐在马桶上尖叫,“这是私人地方,不许外人进来。”
“对不起!”我关上门。
“格雷尔,她是谁?”我问。
“她是卡森·斯潘德。在这儿过周末。”
“好吧。”忽然,我听到有车开进外面的碎石车道。我来到窗前,看着X先生引导一辆路华山地车停靠在房子旁边。我穿过大厅,来到昏暗的阁楼,这里面对着大海,我看到下面茂密的灌木丛旁还停着另外4辆车。在后院草地上,最起码有10个孩子。
“格卢弗?”听到我的叫声,他跑过来,经过大厅时他把地板踩得咚咚响。我把他举起来让他可以看到窗外。“那些孩子是谁?”
“我不知道。他们只是些孩子。”我亲了一下他的头顶,把他放下来,这时浴室门开了。卡森下楼前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格雷尔,为什么你不先下去,我会很快换好衣服的。”
“我想跟你在一起。”他说,又跟我回到了我们的房间。
“好吧,那你呆在门外。”我想把门关上。
“南妮,你清楚我不喜欢这样。”我把门带住,然后脱下我的短装。“南妮,你听得见我吗?”
“是的,格卢弗。”他仍把他小手指顶在门下面。
“南妮,试试抓我的手!来嘛,抓呀!”我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跪下来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指尖。他咯咯笑了。
“格卢弗,你知道,”我说,回想起第一个星期他把我关在门外时的情景,“我也朝你伸指头了,不过你没看见。”
“不,你不会,你个傻蛋。”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你永远都不会,南妮。快点,我带你去看游泳池,水好冷。”
外面站着很多男人和女人,男人们都穿着夏装,女人们则穿着细麻布裙发抖,他们站在那里,一个个就像是锥形交通路标,而孩子们吵吵嚷嚷地在他们身边奔来奔去。
“妈妈!她偷看我上厕所!”我听到卡森向她妈妈告状。
“哦,南妮,你在这儿,”X太太说,“我们会在6点左右回来,冰箱里有足够的食物做午餐。祝你玩得愉快!”
外面响起了一片“玩得愉快,孩子们!”,大人们开着他们的车子离开了,车座空空的。
我低头看着这12张满怀期望的脸,原来还幻想着在马车上度过一个下午,这会儿全破灭了。“好吧,孩子们,我叫南妮。首先我有几条规矩要跟大家说一下。不许靠近游泳池。明白吗?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中有任何人走过那边的那棵树,不然,下午你们就坐在清扫间,不准出去。好了,清楚了吗?”这12个人煞有其事地点头。
“不过,如果发生了战争,而惟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游泳池边上,那——”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着这个脸上架着眼镜、长着雀斑的黑发小男生。
“罗那尔德。”
“罗那尔德,不要再提这种愚蠢的问题。如果发生战争,我们就躲到那边的棚里去。好了,大家可以开始玩了!”我跑进房里去找格雷尔的画画工具,每经过一扇窗时我都会朝外面张望一下,确保没有人靠近游泳池。
我在露台的桌子上摆好蜡笔、彩色美术纸、透明胶带。“好,听着!大家都到这儿来,一个个排好队,把你们的名字告诉我。”
“亚登。”一个穿着奥史考士外套的小女孩告诉我。
我在标签上写上“亚登”和一个大大的“1”,然后贴在她的上衣上,“好,亚登,你是1号,每次我叫‘排队’时,你就叫‘1号!’明白了吗?你只要记住你是1号就够了。”她爬上我的膝盖,当我的助手,给我递胶带和笔。
大家在草地上差不多玩了一小时,他们有的在玩格雷尔的玩具,还有的互相追逐,而我就看着外面迷雾漫漫的大海。每隔15分钟,我就叫“排队”,他们就安静下来。
“1号!”
“2号!”
“3号!”
寂静。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跑向游泳池。
“杰西,你是4号,蠢货。”
“4号!”一个细小的声音尖叫。
“5号!”
“6号!”
“7号!”
“格雷尔!”
“9号!”
“10号!”
“11号!”
“12号!”
“好,该吃午饭了。”我查阅了我的部队。如果让我在检查食物的时候把他们留在外面,我可不放心。“大家都到屋里去!”
“哦哦!”
“过来,我们吃好饭后再到外面去玩。”第12号队员进门之后,我把颤颤巍巍的玻璃门拉上。
“南妮,午饭吃什么?我非常非常饿。”格雷尔问我。
“我不知道。我们一起去看一下吧。”格雷尔跟我进了厨房,留下7、8、9还有3号把起居室里的沙发当成碉堡在玩耍。
我打开冰箱。“呃,让我们看看有些什么东西?-,三罐无脂酸奶、一盒思耐科威尔饼干、一条无脂发酵面包、芥末、布里干酪、果酱还有一个西葫芦。”
“好,所有的队员!听着!”听到叫声,本来正忙着毁坏房间的12张饥饿的小脸蛋一齐抬头看着我。“我们有几种选择:第一,果酱三明治,但上面的面包可能不太好吃。第二,布里干酪三明治,不过你们可能不太喜欢这种奶酪。第三,我们还有干酪,但是没有糖撒在上面。现在,我要你们一个个排好队按次序进厨房尝一下面包和奶酪,然后选择你们想要吃的东西。”
“我要花生酱和果子冻!”罗那尔德叫道。
我转过身恶狠狠盯了他一眼。“这是战争时期,罗那尔德。打仗的时候,你的指挥官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我向他做了一个敬礼的姿势,“现在大家要做个好战士,快去吃奶酪。”
当我做完最后一块三明治时,天就开始下雨了,一会儿门前就积起了厚厚一层水。
“再见,卡森!”星期天晚上斯潘德一家离开的时候,格雷尔和我一起大叫。
“再见,格雷尔!”她在车里回应,然后她把大拇指放在鼻子上,其余四根手指向我挥舞示威。尽管整个周末我已经竭尽了全力,但由于之前我有“偷看”的坏行为,所以我始终都没有得到她的原谅。
“格雷尔,你准备好了吗?”X太太出来,穿了一件绿色和米色相间的丝质外套,她的珍珠耳环是今春流行的普拉达的签名式样。
“妈妈,我可以带上考奇丘吗?”他问。
我们受邀到霍默家共进晚餐,格雷尔觉得他有必要带上些什么东西给他们看看,因为他们家4岁的女儿艾丽有一只小豚鼠。
“我想可以。我们去的时候就把它放在车里,到了之后我再告诉你可不可以把它拿出来,好吗?南妮,你为什么不上楼换套衣服?”
“我已经换好了。”我回答,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我的丝光黄斜纹裤子还算干净,圆翻领毛线衫也依旧雪白如新。
“噢,我看也还行。不过,你大部分时间都要和孩子们呆在外面。”
“好啦,大家上车!”X先生走过来,猛地一把抱起格雷尔,往外走去,那姿势就像扛着一麻袋土豆。
我们刚上车,X先生就把他的手机接到汽车的仪表板上,开始向贾斯汀的语音信箱口述指令。我们都安静地坐在那里,格雷尔紧紧地抓住他的考奇丘,而我只能蜷在那艘船下面,像个球似的,眼睛只能盯着我的肚脐看。
X先生挂上电话后,叹了口气。“这个星期我真不该离开公司。这次选错了时间。”
“但是你说过六月初你会比较有空——”她说。
“呃,我只是想提醒你,我有可能会在星期四赶回去参加个会议。”
她咽了口气,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可能整个周末我都要呆在那里,有芝加哥的几位高层要招待。”
“我还以为你和芝加哥那边的事已经完了。”她生硬地说。
“没有这么简单。现在还有很多事儿:裁员、部门合并、整顿、还有公司的经营等等。”
她没吭声。
“不过,我在这里也已经快呆了一整个星期了。”他把车子向左转。
“你为什么沿着河边走?”她的语气有些烦躁。
我们找不到房子,因为根据事先他们提供的地图,房子应该在大路的内陆一侧。
“真不敢相信他们的房子居然看不到海。”X太太说。她让我们在同一处环形交叉口绕了三圈。“把地图给我。”
他把那张纸捏成团然后向她扔过去,连看都不看一眼。她把纸头放在膝盖上慢慢展开。“一定是你记错了。”
“这次我们就愚蠢一回,就跟着这该死的地图,看看我们究竟会到哪儿。”他很不满。
“我饿了。再不吃东西,我就要死了。”格雷尔在抱怨。
当我们最后到达霍默家那幢三层楼的木小屋时,天已经黑了。他们家的金拾-——费迪,安静地睡在门廊上,蛐蛐正唧唧唧地高声唱歌,像是在欢迎我们。杰克·霍默推开纱门走出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勃肯鞋。
“快脱下领带!快!”X太太轻声地说。
“随便停!”杰克站在门廊那儿大叫。
在我们下车之前,X先生脱下上衣、领带、领口链扣。
我终于下了车,可以伸展一下快要抽筋的背,我走到行李箱那儿,取出早上X太太在超级市场冰柜买的大黄馅饼。“放这儿吧,我会拿的。”她说,然后跟着X先生走开了。X先生拎着一瓶葡萄酒,后面还跟着格雷尔,他手里抱着他的考奇丘,三个人就像童话里的三个魔术师。
“杰克!”两个男人握了握手,然后相互拥抱一下,拍拍肩。
艾丽躲在门后偷看。“妈,他们来啦!”
杰克领我们进起居室,一面墙上挂的都是孩子们的画,很温馨,房里咖啡茶几上摆着一只通心粉制雕塑。
卡罗琳从厨房出来,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白衬衫,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嗨!真对不起,就不用跟我握手了——我正在浸牛排。”艾丽抱住卡罗琳的腿。“你们找到这里还不太困难吧?”
“不,一点儿也不难,你的地图真是太准确了,”X太太赶紧说,“这个是给你们的。”她递过馅饼盒。
“噢,太感谢了。哎,艾丽,快带格雷尔看看你的房间。”她轻轻碰了一下小姑娘的屁股。
“想看我的考奇丘吗?”格雷尔上前几步,拿出那只毛绒绒的球。她低头看了看那只黄毛,然后就跑了,格雷尔跟了上去,他们两个跑上了楼。
“南妮,你为什么不跟着去看着孩子们?”X太太对我说。
“哦,你放心。我把艾丽的金酥刀具都收走了,所以格雷尔绝对安全。”卡罗琳笑道,“南妮,你要来点葡萄酒吗?”
“对,饮料。你要来些什么?”杰克问道。
“有苏格兰威士忌吗?”X先生问。
“葡萄酒就行了。”X太太微笑着说。
“红的还是白的?”
“随便。”X太太说,“其他那些姑娘呢?”
“她们正在摆放餐具。请原谅我一会儿。我正在准备晚餐。”卡罗琳说。
“您需要帮忙吗?”我问。
“事实上,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就太好了。”
杰克和X先生到屋外做男人的事情:准备烧烤器具,而我们跟着卡罗琳进了厨房,8岁的璐璐和6岁的凯蒂正坐在桌边卷纸巾,然后把餐巾放在餐巾圈里。
“南妮!”我一进去,她们就跳了起来,她们的手都紧紧抓着我,这让X太太感到很懊丧。我把凯蒂高高举起,迅速让她后仰,只抓住她的腿。然后再轮到璐璐。
“你介不介意帮我拌色拉?”卡罗琳递给我碗和一瓶梅森牌调料。
“哪儿的话。”我开始拌莴苣,这时候,我闻到一股甜甜的烤馅饼香。
“我可以做些什么?”X太太问。
“喔,不用了。我不想弄脏你漂亮的外套。”
“亲爱的?”我们听见杰克在后院叫。
“璐,你跑出去看看你爸爸要些什么,好吗?”几秒钟后,小姑娘跑回来了。
“他说烤架已经准备好了。”
“好,那你把这些牛排端出去给你爸爸,要小心,不然我们晚饭就只能烤奶酪了。”
璐璐端起金属盘,朝门口小心翼翼走去,眼睛直盯着盘子里那堆牛排,生怕有意外。
“孩子们在哪儿吃?”X太太随便问了一句。
“和我们一起。”
“哦,对,当然,”她掩饰道。
“我想让你帮个忙。”卡罗琳说,她绕过柜子,抓住X太太的手臂。
“当然,没问题。”
“我有一个大学同学下周过来。她刚离婚,要从洛杉矶搬回纽约来,我想问你能不能帮她一下。”
“没问题——”
“因为我们住在韦斯切斯特,所以我没能带她到处熟悉熟悉。还有,如果你认识好的房产经纪人,就介绍一下,她正在找住处。”
“对了,我们那幢楼里还有一套三个卧室的房子空着。”
“谢谢你,不过她只想找一间一室的公寓。她真是太可怜了——她的前任丈夫对他不忠,他的名下也没有任何财产,但是最后他得到了公司或者说一堆垃圾,而她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X太太眼睛瞪得大大地,“这太可怕了。”
“所以如果你能帮她的话,我真的很感激你。等她到了这儿,我再打电话给你。”
等我们要入坐的时候,我很惊喜发现那些小姑娘们已经做好了座位卡,她们用银色的笔写上我们的名字,很明显有三种不同的笔迹。凯蒂和璐璐让我坐在她们中间,而X太太则被安排在格雷尔和艾丽中间。整个晚餐过程中X太太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切肉,还有回答艾丽一连串有关她那件上衣的问题。
费迪跑过来,发出呜呜的叫声,想要吃杰克脚边的残渣。
“我小的时候家里也养了一只拾-。”X先生说。他舀了一勺芥末,撒在他第二块牛排上。
“其实,费迪是本地养的。有个高级饲养员就住在这条街上,如果你们想养狗——”
“你们这房子真不错。”X太太赶紧变换话题,一边摆弄她的色拉。
“这是卡罗琳的祖父造的。”杰克说。
“用他自己的两只手,在狂风暴雨中,没有钉子。如果你相信他的话。”她大笑。
“你们真该看看我老婆挑的那间高价海滨破屋。如果屋顶没被吹走的话,那我们就算幸运了。”X先生笑着说,牙缝里还嵌着玉米粒。
“南妮,你在哪所学校读书?”杰克转向我。
“纽约大学——事实上,我上周五刚毕业。”
“恭喜恭喜!”他对我笑了笑,一边给璐璐在一大堆玉米上涂黄油,“那,你有没有想好明年的计划?”
“你这个父亲真是的。”卡罗琳嘲笑他,“南妮,你不必回答他。”她站起身说,“谁想吃馅饼?”
“我!我!”霍默家的小家伙们和格雷尔一齐叫嚷着。
她进去后,门刚关上,我想站起来收拾一下桌子,但杰克阻止了我。“说嘛,”他轻声道,有些嘲讽的语气,“她进去了。快说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将在布鲁克林的一个儿童组织做计划助理。”我低声告诉他。
“亲爱的!”他叫嚷着,“嘿,她有计划!”
卡罗琳回来了,微笑着,端着盒冰淇淋和九个碗。
“杰克,你已经无药可救了。”她放下盒子和碗,“璐璐,你能帮我看一下谁要咖啡?”
卡罗琳非常殷勤,把两个馅饼都端上来了,但好像没人要吃在铝盘里的那个冷的。
“妈妈,我想要一只豚鼠,”格雷尔坐在车座上,带着睡意。他一会儿就睡着了,X先生和太太就开始反复讨论晚上所发生的事情,而我只想在船下面找一个舒适的姿势可以躺一会儿。
“他在烤架旁告诉我今年他已经成功地扩大到12家店面——”X先生对杰克的生意头脑很是赞赏。
“你知道”——她稍稍转向他,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我正在想星期四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这样我们可以在市里过一个浪漫的周末。”
他把车子左转,抽回他的手臂。“我告诉过你,到时会有很多客户应酬。会闷死你。”他插上他的手机,开始用空着的那只手打电话。
她取出她的备忘录,翻到空的一页,“南妮,有件事我想要跟你提一下——”她回头跟我说,有些责备的语气。
“什么事?”我说,有点开始打瞌睡。
“我也不太肯定这是否合适,不过你今晚晚餐的时候说得太多了。我希望你今后可以稍微注意些。”
亲爱的,我去斯特恩斯喝茶了。我会在5点以前回来。另外,如果你一定要走的话,尽量在星期天一早回到岛上,因为霍默家邀请我们一起用早午餐。但愿你们的比赛会很精彩!爱着你。
我希望你的高尔夫比赛进行得顺利。你不必担心我会寂寞,卡罗琳已经答应你走以后来陪我,虽然他们很忙。而且我想还会有其他人来陪我的。6点俱乐部见。爱着你。
亲爱的,我不想打扰你睡午觉——我要到镇上去。
我已经联系过房屋中介,她说这里非常安全,如果格雷尔或者我独自呆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倒会让她觉得奇怪,所以你在市里时完全不必担心我们。
星期三晚上,X先生离开的那个晚上,我们三个坐在路华车里等X太太。原先的计划是晚上就留格雷尔和我在家里,他们好“轻松轻松”,他们要和朗佳克家一起用晚餐。但是当他们回来换衣服时,格雷尔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直到X先生肯带他一起去才肯“闭嘴”。
我已经连续五天为X家所有的朋友照顾小孩,事实上就跟经营日托中心差不多。每天最多只睡5个小时,所以只要一倒在那艘船下,我就开始打瞌睡。
X先生突然把手机拿离耳边,“我们就要错过预约时间了——上去看看她在干什么?”我刚打开车门,就看见X太太穿着一双不太高的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走来,穿着一条无肩带的黑裙子,颤抖的肩膀上裹着一条红色开士米披巾。X先生几乎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开车了。
“亲爱的,你需要我明天什么时候开车送你去机场?”她问,一边系上安全带。
“不用麻烦了——我会搭乘早上6点的航班。我自己会叫计程车。”
“我要和爸爸一起坐飞机。”格雷尔开始在坐位上蠕动起来,他饿了,还有,当然,睡意全无。
“X太太?嗯,你能不能看一下有没有带防蚊虫药水?”我的声音从船下面冒出来。
“没有,你还被蚊子咬吗?真不可思议。我们都没被咬。”
“我可以去药店买点蚊虫叮咬药水吗?”
“我想我们没时间了。”她借着遮阳板镜子里的黄色灯光又涂了一遍口红。
我仔细检查了我的腿。气坏了。蚊子叮得我睡不着,就算是格雷尔或X先生不打鼾的时间里我都一直保持清醒。我只是,只想出去,去药店。
经历了紧张的20分钟车程,我们进了一个停车场、一家著名餐馆的礼品店,那家店的签名T恤上印着一只兔子轮廓,虽然形状怪异,但这是在全国都享有盛誉的标志。当然我也想买一件。
X太太领我们进餐馆,这是家备受称赞的高档餐馆。里面一碗意大利面要25块钱。
“亲爱的,你近来好吗?”一个有着浓密金色头发的女人向X太太打招呼,她的头发看上去好像可以抵挡住最猛烈的楠塔基特岛大风。“天哪,你真时髦。你看我,跟你比起来,我就像一个土包子。”她把外套拉了拉紧。
男人们相互握手,然后X太太向朗佳克太太介绍格雷尔。“格雷尔,你还记得朗佳克太太吗?”
朗佳克太太心不在焉地拍了拍他的头,“他都长这么大了。亲爱的,我们入坐吧。”我们被带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这里吹得到穿堂风。侍应生还搬来了一张绿色的婴儿椅,格雷尔正想把自己塞进去。
“X太太,我觉得这椅子太小了。”
“瞎说。”她看到侧着身坐的格雷尔,使劲把整个屁股塞进坐位里,“去看看他们有没有电话簿。”
最后我发现了3本污秽不堪的楠塔基特电话簿,迅速把它们塞到他的屁股下面,这时,大人们已经开始点鸡尾酒了。我从包里拿出蜡笔开始给格雷尔讲故事,一边讲,一边在纸桌布上画图解释。
“噢,当然,我很喜欢这儿,但是我真不知道没有传真机我怎么做事。”朗佳克太太说,“我不能理解那些人在发传真或手机通知之前怎么去任何地方,真不能理解。我正在筹备在我们回去的那个礼拜举办一个有100人参加的小型晚宴。你要知道,去年夏天我就是从这儿开始筹备谢莉的整个婚礼的。”
“我明白,只可惜我们没把我们的传真机带来,”X太太说,调整了一下裹在她裸露的肩膀上的披巾,“我正在等待物业的通知,看他们能不能让我买下二楼的那个单间。”
“你们那幢楼还有单间?”
“哦,那原来都是给女仆住的,大多数都属于那些在楼里有大公寓的人家。我很想要一个地方可以做些自己私人的事情,你能理解吗?格雷尔在家时,我就被他搞得一团糟。我是很想和他呆在一起,但是有时,我需要做些自己的事情。”
“亲爱的,真高兴听到这些!我们的大女儿也跟你一样——她有两个孩子,她想要个地方做自己的事情,但是又要离她的孩子们近些,这样有什么事可以赶过去。我觉得这想法真是太棒了。”
侍应生端过来6杯饮料,这时有个到她膝盖高度的小孩嗖地从她身边经过,害她差点把三杯高杯酒泼到X太太头上。
“安-德-鲁……到妈妈这儿来。”我们听到一个伤心的声音在哭哭啼啼,就像风滚草一样,在桌子下面、食客中间飞舞。
侍应生用恳求的眼神看着那对善忘的父母,希望他们管束一下他们的孩子。
“哦,亲爱的,那不是克里夫顿家吗?”X太太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南妮,给我画只鸡。”格雷尔向我请求,那边两个男人正在比较他们的高尔夫成绩。
“那不是太好了吗?”她说,回来坐下。“他们也在这里,还有他们的儿子,我告诉安妮说,南妮在食物上来之前可以带所有的人到外面停车场去玩会儿。”所有的人?我是不是要带克里夫顿太太去?
我站起身,把格雷尔还有那个像狂舞托钵僧般的小孩带到外面那个冷飕飕、阴暗的停车场玩耍,地上都是沙子。他们在一根废油木上爬上爬下,后来安德鲁提议要捏泥人。
“哦不。我们在食物上来之前先去洗洗手,怎么样?”我想把他们带到女洗手间。
“不!”安德鲁大叫,“我是男孩,我不用女生的厕所。没门。”
克里夫顿先生拐过墙角来到洗手间,“我来带他们去,”他对我说,然后把孩子们带进洗手间,让我可以享受足足两分钟的空闲时间独自呆在女洗手间。
我走进一个小间,闩上门,忽然我听见X太太和朗佳克太太进来。朗佳克太太好像正在对什么事情表示同意。“绝对同意!如今你一定得加倍小心。你认识吉娜·祖克曼吗?他儿子大概和格雷尔差不多大,叫达文,好像是。他们请来看护他的那个南方女人抓他的手臂。吉娜在保姆摄像机里亲眼看到的。他们把那个女人送回到她原来逃出来的那个落后的地方。”
朗佳克太太在我旁边小便的时候,我屏住了呼吸,生怕她听到。
“我们几星期前装了一个保姆摄像机,”X太太说,“我还没来得及看带子,不过因为事实上我总是和我儿子呆在一起,所以我还比较放心。”
住嘴!住嘴!
“你走了吗?”朗佳克太太从小间里走出来时问道。
“不,我正在洗手。”X太太在水槽边回答。
格雷尔敲打洗手间的门,“南妮!”
X太太打开门,“谁——格雷尔,是你?你在这儿干吗?”我听见她离开,一直等到朗佳克太太洗完手后我才走出来。
“保姆摄像机?!保姆摄像机?!下一步是什么?定期药物检测?搜身?在前厅安装金属探测器?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用冷水泼自己的脸。就像在这九个月里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我努力忘记那些雇佣我的6英尺高的大人们,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3英尺高的小孩身上。
我回到位子上。X太太正在使劲摆弄格雷尔,让他在那堆电话簿上保持平衡。她抬头看到我,对我怒目而视,“南妮,你上哪儿去啦?我看到格雷尔一个人,没人在旁边看着,我觉得这不合适——”
我的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愤怒,她立刻安静下来。我重新调整了一下格雷尔的姿势,帮他切碎鸡肉,然后舀了一匙土豆泥。
“南妮,为什么不把孩子们带到外面去,一直到我们吃好,好吗?”她用甜甜的声音问我。
接下来的午餐,我只能在湿气很重的风里度过,端着碗喂格雷尔吃鸡肉。不一会儿,安德鲁也加入进来,后来又来了三个。我跟他们玩“头、肩膀、膝盖、脚趾”游戏。还玩红灯、绿灯。
在这种昏暗的停车场,我只能和5个孩子玩这么多,再后来,就要恨不得把他们都卖了。
安置格雷尔上床后,我到厨房仔细搜寻阿摩尼亚。我在水槽下面找的时候,听见X太太那双马诺拉丝鞋踩在亚麻油毡上的声音,她打开了上面的橱柜,无声地在我周围笨拙地来回挪动。
“你在下面干吗?”X先生正好进来,手里拿着报纸。
“我正在找阿摩尼亚,好涂在蚊子块上。”我回答,就在我搜寻这种女童子军应急溶液时,我的头被夹在管道和一瓶漂白剂中间。
“我正在找威士忌,准备给你晚上临睡前喝两口。”她转动了一下脚,面对着他,她的披肩慢慢滑落到地上,鲜红的一堆落在满是鸡皮疙瘩的脚踝边。
“阿摩尼亚?”他问,“啊。”
他沉重的脚步在厨房的亚麻油毡上移动,走到了门廊那儿。
“亲爱的?”她有些沙哑地说,跟着他到了门框那儿,“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在床上看书呢?”
我听到他把报纸交给她时发出的沙沙的声音。“我要去确认一下明天的航班。结束之后我就会回来。不用等我。再见,南妮。”我看见X太太腿肚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再见,飞行愉快!”我说。还有,帮我问候芝加哥小姐。
我听见她跟他去了大厅,只留下我一人继续在每个水槽下翻找,但是我找到的不是清洁先生,就是潘松清洁剂。
一小时后,我关上卧室灯的时候,看见X先生慢慢推开卧室房门,一道灯光照亮了走廊。
“亲爱的。”我听见她轻声地说。门关上了。
第二天晚些时候,X先生进起居室时,原本正专心看《芝麻街》的格雷尔跳了起来,“爸爸,你在这儿!”
“你好,”我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
“嗨,小家伙。”他过来坐在长沙发上。
“妈妈呢?”格雷尔问。
“妈妈正在冲凉。”他父亲咧嘴一笑,“你用过早餐了吗?”
“我要吃燕麦粥。”他说,在沙发上跳圈。
“好了,我们先给你弄点吃的。我去拿些鸡蛋和香肠。”今天是星期四,对吗?星期三已经过了吧?因为我已经在贴在床头墙上的那张小日历上把星期三给划掉了。
X太太悠闲地走了进来,穿着比基尼上衣、围裙,身上裸露的地方都是大片鸡皮疙瘩。她的脸涨得通红,她身上有一种胜利者的征服感。
“你早,格雷尔。你早。”她懒洋洋走到X先生身后,搭在他的肩膀上,给他按摩。“亲爱的,我们一起去拿报纸,好吗?”他转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咧嘴一笑,低下身亲了他一下。
“当然。”他绕过沙发,经过她时亲了亲她的肩。哦,我终于发现比看他们吵架更令人不舒服的场景。
“我可以跟X先生一起去商店买些蚊虫叮咬药水吗?”我想充分利用一下她做爱之后的愉悦之情。
“不,在我准备早餐的时候,我情愿你留下来看着格雷尔。”X先生抓过桌上的钥匙,出去了。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她问,“格雷尔,你是想要一个弟弟还是妹妹?”
“我要一个弟弟!我要一个弟弟!”他向她跑去,她挡住他,又把他推还到我这儿。就像一场野外曲棍球比赛。
X先生的车刚开出去,电话铃就响了。X太太从沙发后面拿出他的运动衫,穿在身上,然后跑过去提起那只沉重的橄榄绿色听筒。“喂?”她站起身,充满期待地听着,“喂?”她拉一下围裙。“喂?”她挂断了电话。
她注视在房间那头的我,“我希望你没有把这个电话号码随便告诉别人。”
“没有,我只是告诉了我的父母,以防万一有什么急事。”我说。
她准备上楼,刚走到一半时,电话铃又响了,她又重回到起居室。
“喂?”她问了第四遍,有些生气,“呃,你……”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不,他不在……不,他决定今天不走,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回电……切诺韦思,是你吗?你在芝加哥还是在纽约?……好,再见。”
已经没有巧克力给你了,芝加哥小姐。
X先生回来后,我到厨房帮他搬东西,然后把那些无糖奶酪、豆腐狗和思耐科威尔饼干一样样分开。
“有人打过电话找我吗?”X太太进厨房时他问道,从一个小蜡纸包里取出一个奶酪饼给他自己。
“没,”她说,“怎么,你在等电话?”
“没。”
那么,就这样解决了。
嘀铃铃。嘀铃铃。嘀铃铃。
第二天下午有架飞机在后院盘旋,飞得很低。我被屋内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我躺在破旧的草坪躺椅上,不断拍打在我的光腿上享受盛宴的蚊子,我想起身去接电话。但是铃声突然断了。又这样。
那天早些时候,我看到一辆卡车停在我们的车道上,有个老人卸下三辆大型出租自行车。我的心情有些沉重,这是否意味着要我和格雷尔一辆车,让他坐在我的肩膀上。我甚至都怀疑他们会不会提议把他塞进我肚子里,好让路华车里面更空一些。
格雷尔向他父亲解释,他只能骑那种红色的十飞自行车,而且是有训练轮可以支撑的那种。我真不清楚他究竟是真的无知还是只是对格雷尔的能力有些过于乐观。不管怎样,后来有辆成人车被换成了小车,令我有些吃惊的是,他们居然允许我不参加他们的这次旅行。他们骑车到镇上,留下我一人。我定下了宏伟的计划:我要出去慢跑一圈,然后舒舒服服洗个澡,接着小睡一会儿。但是我才换上我的运动短裤和内衣,坐到折叠帆布躺椅上准备换上运动鞋,就有麻烦了。不过,能做一件事也不算太坏。
我在椅子下面摸索着找我的手表时,有一根木刺戳进了手指甲下面。我把手表拿出来,赶紧吮吸我受伤的手指。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我赶紧回到屋里,打开厨房间水槽上的热水龙头,一边冲,一边用力挤。这个星期以来我终于第一次可以有片刻空闲时间属于我自己,而我现在却要留在这该死的屋子里处理我弄破的皮肤。
嘀铃铃。嘀铃铃。嘀铃铃。
我靠着柜子,甚至都不想挪动一下。电话铃响了五下以后,她终于放弃了。她好像正在丧失她微弱的优势。
热水看起来不起作用,我赶紧去取临时应急箱,里面有玉米夹、火柴、还有一瓶一直被忽视的凯特尔一号牌伏特加。当我把东西全倒在桌子上准备慢慢找时,我注意到绿色亚麻油毡破了。我真希望我可以打个电话,叫一个临时朋友,就像男人们叫跳舞女郎那样。来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还带着玛格丽塔葡萄酒,或者至少带一些《简》杂志的旧期刊。不过如果要我再看一遍1988年7月的《好管家》,那还不如把我自己烤成苹果派算了。
我伸手拿伏特加的时候,突然间好像听到碎石车道有声响,以为他们回来了,吓得我都快僵住了。还好不是。我拧开瓶盖,倒了一口到杯子里,慢慢感受它在舌头上滚动的感觉。我把杯子重重放回桌子,学着牛仔的动作把杯子翻转过来。
我看到餐具架上有一只又老又旧的调频收音机,我打开开关。
嘀铃铃。嘀铃铃。嘀铃铃。
“他不在!”我回头大叫道。
我开始转动旋钮,我把头埋在手臂中,迷迷糊糊地零星听到些新闻,还夹杂着些许杂音。我慢慢旋动,就像宇航员静静聆听生命的迹象一样,我努力在一片杂音里辨认是不是比利·乔的歌。好像不是比利的……是麦当娜的!
我稍稍旋了一下,兴奋地站在那里,和着“假期”那熟悉的音乐。我抓起玉米夹,夹住旋钮,让它保持位置。我把音量调到最高,一边跟着唱歌,这大概是除了找临时朋友以外最好的享受了。这块地方还有其他的生活,我那个闪烁着双眼、喜欢惹是生非的金发朋友提醒我的——抛开“他们”属于自己的生活。
“如果我们放假,哦哦呀——”我绕着厨房随意摇摆自己,把伏特加放回到冰箱里,全然忘记了我受伤的手指,蚊子块,还有严重被剥夺睡眠这回事。一会儿,我仿佛真的和她在一起,她坚持我该庆祝一下(哦呀),发发牢骚,我去起居室拿格雷尔的玩具卡车当麦克风,拼命高声唱歌。
我刚从沙发靠背上滑下,就听见X先生踢开了纱门,穿着他那条唐娜·凯伦运动裤。我蹲在那儿,僵住了,手里还拿着格雷尔的卡车,不过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他一进来,就用力把手机掷到还摆动着的靠背扶手椅上,气冲冲地跑上楼。我慌忙跑到前门,看见在车道中央,X太太正走近格雷尔的车。我跃过格雷尔的玩具,跑到厨房,把玉米夹拿下来,关上收音机,回到起居室,听到前门嘭一声关上了。
她注视着我的肚子。“快准备他的约会,南妮。他说他的膝盖擦破了,可我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让他安静下来——我丈夫正在头疼。”她婀娜地走过我身边上楼,一边按摩太阳穴,“唉,他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快去看看他。”
X先生在楼上咆哮,“我的手提箱呢?你把我的手提箱放哪儿啦?”
我换上宽松长运动裤,格雷尔的哭声在整个房子里此起彼伏,我的手指又开始疼了。我拣起X先生的手机。来电显示上显示所有的电话都是从X家的公寓打出来的。
嘀铃铃。嘀铃铃。嘀铃铃。
周围一片漆黑,我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
嘀铃铃。嘀铃铃。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他不会回去!
“南妮!”格雷尔大声叫喊,今晚电话声已经第三次吵醒他了。我真想打电话给她,问她什么时候可以收手。
我伸出手,越过我们两张床间两英尺的距离,握紧格雷尔汗涔涔的小手。“妖怪,”他说,“真吓人。它会吃了你,南妮。”格雷尔眼睛的眼白在黑暗的房间里闪烁。
我翻了个身,侧卧着,面对他,依然抓住他的手。“好好想想,妖怪是什么颜色的?我想知道,因为我有几个妖怪朋友。”
他沉寂了一会儿,“蓝色。”
“哦,是吗?听起来像是芝麻街里的曲奇怪。他是要吃我吗?”我已经昏昏欲睡了。
“你觉得那是曲奇怪?”他问,松了口气,紧握住我的手开始放松了。
“是啊。我想曲奇怪是想和我们一起玩,但是却不小心吓到你了,所以它想跟我说他感到很难过。你想数着数睡觉呢还是要我唱催眠曲?”
“不,唱歌给我听,南妮。”
我打了个哈欠。“墙上99只啤酒瓶,99只啤酒瓶,”我温柔地哼着,我可以感觉到他呼在我手腕上的热气,“拿下一瓶,一个个传下去,墙上98只啤酒瓶。”他的手越来越重,还没到90只啤酒瓶,他就已经睡着了。这样又睡了几个小时。
我翻个身朝右侧睡,看着他,他的胸平缓地一上一下,手蜷在下巴下,他的脸现在放松,平静了。“噢,格卢弗。”我轻声地叫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我享受了三杯没有味道的咖啡,还买了一盒蚊虫叮咬药水。我来到镇上惟一的一台投币式公用电话,疯狂地拨打塑料电话卡上的一连串号码。
“喂?”H盚接了电话。
“噢,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走之前我找不到你了。”我瘫坐在地上,靠着电话。
“嘿!还没,我只是在整理行李——我的航班要8点以后。你在哪儿?”
“在一个公用电话亭。他们把我一个人留在镇上,他们到一个养狗人那儿去了。”我从塑料袋里拿出和电话卡一起买的一盒香烟,扯掉了塑料包装纸。
“养狗的?”
“X先生想买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替代他。他今天下午就要走了。我猜一个星期的家庭假期对他来说,大概已经是他的极限。”我把香烟叼在嘴里,点燃后迅速地吸了一口,再呼出去。“这个镇应该制定一些法规,只准销售带香味的蜡烛、装在瓶子里的船、或者风味软糖。这儿有一只游艇形状的蜡烛——”
“南妮,回来吧。”电话亭旁经过一家人,每个人都在吃冰淇淋卷。我把身体转进亭子里,内疚地藏起烟。
“但是我得赚钱。哎!每次工作后我就可以去巴尼司店,挥霍掉一半的薪水,就为了安慰自己,让自己振作起来,我快把自己累垮了!”我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掐灭在附近栅栏的顶部。“我很不开心,”我平静地说。
“我知道,我听得出。”他说。
“这里每个人对我视而不见。”我说着,觉得眼睛里涌起泪水,“你不会理解。我不可以跟任何人谈话,每个人似乎都认为把我带到楠塔基特来,我就应该感激涕零,就好像这是什么基金活动似的。我很孤独。”现在我真的哭了。
“我非常尊重你。你整整工作了七天!不要泄气。对了,你穿着什么?”听到这个熟悉的问题,我笑了笑,对着棕色的纸包擤了擤鼻子。
“一条比基尼三角裤,牛仔帽,还能有些什么。你呢?”我扣紧羊毛衫最上面的纽扣,把羊毛圆翻领拉近我的下巴,大西洋上吹来的风令人感到刺骨的寒冷。
“运动裤。”天啊,我真的好想他。
“听着,乘飞机注意安全,记住不许和三级明星一起抽大麻。再重复一遍:郁金香画舫和安妮·弗兰克博物馆——没问题。三级明星——绝对不许。”
“我知道了,伙计,戴上你的帽子,直接从——”
电话突然发出喀哒一声,只剩下拨号音在我耳边鸣叫,提醒我电话卡用完了。我重重地把听筒掷回普列克斯玻璃上。该死,该死,真该死。
我离开电话亭,准备去买一大堆乳脂软糖,这时候,破手机响声大作,就是这种讨厌的尖锐的嘟嘟声,害我绊了一跤,跌进了灌木丛,我的手肘部撞上了路边的木栅栏。
去安妮蜡烛屋的路上,我泪水又忍不住了。这是他们指定碰头的地点。我把烟盒塞到牛仔裤口袋的深处,这时,路华开进来了。我可以听见后车箱有狗叫声,透过玻璃,我发现格雷尔并不太高兴。
“我们走吧。我想赶中午的飞机。”X先生说。我又只得把自己困在船下面,外面豆大的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啪嗒作响。
整辆车都响着刺耳的狗叫声。
“让它住嘴,南妮!”格雷尔开始发脾气了,“我不喜欢这样。”
X先生停下车,为了避免被雨淋到,X先生和太太都冲进屋,我使劲解开格雷尔的安全带,再拎起那个还在发出呜咽声的箱子进屋。我把木箱子放在长绒地毯上,把小拾-拎出来,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从厨房出来。
“奶奶!”格雷尔叫道。
“啊,你们来了。我还以为我走错了屋子。”她说,一边解开她的围巾,她的动作很小心,尽量不碰到发霉的墙壁。
“妈。”X先生看上去好像刚被眩晕枪击中刚苏醒过来一样,机械地上前去亲她的脸颊。“你在这儿干吗?”
“哦,这是迎接你母亲的一种好方式。你漂亮的妻子昨天给我打电话,请我参加这次难民营活动,你大概为此付了一大笔钱。”她说,抬头看着正在剥落的油漆。“老实说,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我为什么非要今天赶过来,为什么不明天再来。”她对X太太说。“我坐九点半的那班,本想在渡口打电话给你,但是电话占线,于是我只能在雨里等着,然后吃了些在这个迷人的地方惟一可以买得到的炸面包之类的东西,叫了辆计程车过来。”X先生和太太,还有那个造就了这一大家子的老妇人,他们三个人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我只能站在三角形的外面。我只是在我祖母拖我去参加的瓦萨1862级联谊会上见过像伊丽莎白·X这种女人。她属于真正的波士顿上层阶级。
“欢迎,伊丽莎白。”X太太上前给了她婆婆一个小心的吻。“我可以帮你拿外套吗?”快来看哪——X太太居然会帮人拿外套!
伊丽莎白脱下她的米色芭巴利外套,露出里面条蓝、白色斑点的折褶裙。“亲爱的?”X太太对X先生说,他看上去仍愣在那里,“你总是说你们两个没有时间聚在一起,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对你说你好,奶奶。”格雷尔不耐烦了。
她微微曲下膝盖,她的手放在大腿上。“你长得真像你爸爸。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她直起身。“这是谁?那又是什么?”
“伊丽莎白,这是南妮,她负责照顾格雷尔。”我把手里的小东西换到左边,腾出右手想跟她握手。
“挺可爱。”她没理我。
“这是格雷尔的新狗。”X先生快活地说。
“我讨厌它。”格雷尔坐在沙发上说。
“要来杯鸡尾酒吗,妈妈?”
“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水,亲爱的,谢谢。”
“哦,我想我们只有伏特加,伊丽莎白。”X太太说。
“派——对不起,你叫什么名字?”伊丽莎白问我。
“南妮。”我说。
“我要走了,妈妈。”
“我刚刚冒着暴雨,坐了三小时的船想来和我的儿子呆在一起,而我的儿子,看脸色,就好像随时都要发心脏病一样。”她拍了拍他突出来的腹部。“派南妮去。”
“妈妈,保险并不包括——”
她转向我,“南妮,你会开车?”
“会。”
“你自己有有效的驾驶证吗?”
“有。”
“儿子,把你的车钥匙给她。我们还需要些什么?”她问X太太。
“不,我想我们什么都不缺,伊丽莎白。”
“克拉克家和哈维梅尔家明天会过来,我知道你这里只有绿生菜。南妮,跟我到厨房来,我来列张清单。”
我顺从地跟她进了鳄梨绿色的厨房,我走的时候还拖着狗笼子。我把箱子放在桌边,把小狗轻轻放回她的毛巾上。我一栓上笼门,它就开始叫。
趁伊丽莎白打开橱柜的时候,我从电话机旁的便条本里拿了张纸。“这地方小得就像个洞,”她自个儿嘟哝,“好。”她开始下达指令,“苏格兰威士忌、杜松子酒、奎宁水、克拉麦托混合果汁、番茄酱、塔巴斯科辣沙司、伍斯特沙司、柠檬、石灰。”她打开冰箱,发出啧啧的声音,“豆奶是什么鬼玩意?大豆有乳房吗?我有没有漏掉什么?加尔(Carr)饼干,再带点布里干酪。你觉得还有什么吗?”
“嗯,澳洲坚果、椒盐卷饼、薯片?”
“太好了。”我祖母教我在招待中上层阶级时需要这些东西,关键是每样东西只能取小小一银匙的量摆出来,这样就算是品客薯片,一下子都上了档次。“儿子!你能不能把这该死的狗放到车库里去!它的叫声让我头痛。”她大叫。
“来了,妈妈。”X先生和X太太进了厨房。
“我再同意不过了,伊丽莎白。南妮,你帮X先生把箱子拎到车库去。”X太太命令我。
我提着箱子的前端。在去车库的路上,我想制造些声音安慰一下小东西。它棕色的眼睛直盯着我看,它在笼子里努力平衡自己。“那儿,那儿,好姑娘。”我低声说。
X先生看着我,他不太清楚我在跟谁说话。
我们把笼子放到潮湿的水门汀地板上后发现,X太太跟我们下了摇摇晃晃的楼梯。“南妮,这是钥匙。”她过来举着钥匙,“哦,好的。”她低头鄙视地看了一眼,“我想它会更高兴在——”
X先生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她来到锅炉旁的角落。“你怎么敢不跟我商量就把她叫过来。”他咬紧牙齿,冲她吼道。我还在等着车钥匙,不过现在我只能蹲下来移动小东西的毛巾,尽量不去妨碍他们。
“但是,亲爱的,我只想给你个惊喜。我只是想——”
“我很清楚知道你想干什么。好,我希望你会幸福。真心希望你会。”他穿着他的洛弗衫,横冲直撞冲回厨房。
她独自站在角落里,背对着我,面对着锈迹斑斑的垃圾桶。“哦,是的。”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抚摩她的前额。“我很幸福,真他妈的幸福,”她在黑暗中轻声地说。
她摇晃着从我身边走过,走上了通往厨房的楼梯,她的手里依然紧攥着车钥匙。
“呃,X太太?”她走到那扇破门时,我叫住她。
她转过身,“什么事?”
“嗯,钥匙?”我问。
“啊对。”她把钥匙扔给我,走进厨房,重新加入她的家庭。
保姆日记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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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日记 第十章 不得推辞的豪华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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