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的眼睛闭着,眼睑肿着。她的鼻子曾流过血,血流到了下巴,并淤积在喉咙口。曾有人,可能是个繁忙的护士,试图给凯特清洗一下脸部,可是她清洗得并不彻底。
人们天生就是爱挑剔的,他们有不计其数的方法来修饰自己的身体和维持自己容貌的正常。而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他也就停止了修饰。人们看到死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失常——蓬乱的头发,瘫软的四肢,带污迹的潮湿皮肤,半开半闭的眼睛,同时还伴有一些肉类没有清洗的味道。
在被咬碎的嘴唇后面可以看到她扭曲的牙齿,上面沾满了褐色的血迹。她的头发是红褐色的卷发,光亮美丽。奥斯汀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时就发现,这个女孩头发的颜色和质地和她自己的一样。她的左耳有两个耳环。
“她名叫凯瑟琳?莫兰。”莱克斯说,“我们的法医调查员昨天与她的一些老师进行了交谈。他们称她为‘凯特’。”
克莱完全解开了袋子。这个死去的女孩穿了一件短短的病号服,似乎是为了避免夸张。
格伦打开一个马尼拉纸文件夹,里面夹了许多页纸,这是调查员的报告。
“98-M-12698号病例。”格伦照着文件念道,“她在学校的教室里发作。”格伦的眼睛飞快地浏览着报告,“马特学校,在第79街。昨天,她在上课时变得极度虚弱。大约在上午十点半时,她摔到了地面上。她面部扭曲,非常痛苦,并撕咬自己的嘴唇——撕咬自己的组织,咀嚼嘴唇并吞下它们——病情剧烈发作——严重的鼻出血——无法说明的突然死亡。另外,他们还报告说,最后她的身体变得非常紧张。从表面现象来看,这个病例与‘吹口琴的人’的病例很相似——病情剧烈发作,脊柱痉挛紧张拉伸,出血,咀嚼。她是纽约医院的到院即死亡病人。媒体昨晚知道了这件事。
“你把一个流浪汉和一个出身富裕家庭的女孩子联系在了一起。这在本质上有鲜明的对比。他们两者之间没有明显的关联。”莱克斯作出评论。
“毒品。”格伦说。
“似乎他们体内有一个魔鬼。”克莱低声说。
“想请个牧师吗,克莱?”格伦说。
“我是长老会教友。”克莱回答道。
“医院作了血液和脊柱的检查了吗?”奥斯汀问。
“他们没有作任何检查——她已经被宣布死亡了。”格伦答道。
格伦和克莱把女孩儿抬出袋子,把她放到解剖台上。袋子里层沾着几滴血迹。他们把尸体的背部拉直,放在解剖台沉重的钢筋网上,钢筋网下有水流流过。然后,他们解开女孩儿的衣服。她的胸部很小。她的身体很年轻。
看到凯特的身体,奥斯汀感到非常不安。因为这个女孩儿的身体与她的也很像。她可以做我的妹妹了,奥斯汀想,如果我有个妹妹的话。她伸出她戴手套的手抓起女孩儿的左手。她轻轻地举起来看着。女孩儿的手指甲非常精致。
“可能有人给她加了热负载,莱克斯。”格伦说。
奥斯汀皱起了眉头,她觉得很困惑。
莱克斯解释道:“致命剂量的毒品,奥斯汀博士。这就是热负载。当毒品贩子想除掉顾客时就采取这样的方法。”
“那么,这就可能是个凶杀案了,不过,这很难证明。”格伦说。
莱克斯突然说:“奥斯汀博士——我希望你做这个案子的解剖员。你会做尸体解剖的。”
“但是我来这是进行观察的。”
“我认为如果你能加入这个案子的调查,那将非常有意思。”莱克斯说,“克莱,她也需要一个锁子甲手套。我想,你打算用自己的刀吧。”
她点了点头。
克莱递给她一只锁子甲手套。她把它戴在了左手的黄色橡胶手套外。接着,她打开解剖夹,拿出了她的钢刀。
“法律方面的事情格伦会协助你,他将签署文件。”莱克斯说。
然后,莱克斯离开他们,开始在解剖室里巡视。他经过一个又一个解剖台,时不时停下与病理学者说几句话,并逐个浏览当天的病例。奥斯汀看着他走开,感觉到从他们见面开始,他就开始对她进行评估了。从开始,他就考虑着把解剖工作交给她做,但是他一直到最后一刻才作出决定。她看着他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
格伦低声对奥斯汀说:“我根本不明白莱克斯给疾病管制中心打电话的用意。这是他的意思,不是我的。你得跟着我做。明白吗?”
“明白。”
“我们这儿最不需要的就是正在公开接受教育的疾病管制中心受训者。”
克莱假装没有听到这些话。他拿起一个橡胶管,轻柔地用水流冲洗着女孩儿的身体。
各个手术台前,工作都正在进行。屋子另一边突然闪了一下。一个摄影师正站在一个梯子上,给一个被击毙的死者拍照。那人是西班牙人,在进行海洛因交易时被逮捕。他的尸体已经腐烂。他们脱掉他带血的衣服,放在衣帽架上晾干。一个病理学者正在写标签,并把标签绑在那些衣服上。一个纽约调查凶杀的侦探正站在一旁看。另一个解剖台前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台子上躺着一个全裸的女人。她的胸部和头部都有淤青,头骨似乎破碎了,她的腹部很大,上面有很深的刀伤。她怀有八个月身孕,是被自己的丈夫毒打并用刀刺死的。腹中的胎儿也明显死于刀伤。有人在另一个台子边说道:“谁拿了斩波器?”空气中有一股热热的肠内残留物的味道,很像是得了腹泻之后排泄物的那种恶臭。台前的病理学者们时不时交谈几句,房间里都是低声说话的声音。这里是纽约城市生活中最失败的中心之一,虽然它每天都必须存在,可大多数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们都不会去注意或是想到它。在学校死亡的女孩儿并没有引起其他病理学者们的注意。
格伦把摄影师叫过来,让他给凯特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奥斯汀和格伦开始做外部检查。
在明亮的荧光灯照射下,他们观察着她的皮肤。他们把尸体侧过来检查背部,然后又把尸体侧回来,使她平躺在解剖台上。婴儿出生的时候,主治医师要检查婴儿的生殖器,看是否畸形。而当生命完结的时候,病理学者也会做相似的检查。奥斯汀分开女孩儿的双腿,仔细地察看着她的阴部。她看到一条线和一些血迹。这个女孩儿正在经期中。奥斯汀拽着那条线,把棉棒拽了出来。她把它拿在她戴手套的手上,翻转着观察。上面有一些鲜红的血迹。
有经验的停尸房助手或实验室助手会协助病理学者们发现一些比较重要的现象。克莱指着女孩儿的鼻子说:“这儿有很多黏液。”
奥斯汀看到,从女孩儿鼻子里流出的不止有血,还有一种光滑的液 体,并且流量很大。“你说得很对。”她说,“她好像患了感冒。”
“她患了感冒。”克莱评论性地说了一句。
“什么?”奥斯汀看着他。
“你知道感冒病毒是如何在尸体内存活的吗?”克莱说,“我曾被尸体传染过感冒。尸体感冒是最厉害的。我想那是因为感冒病毒在尸体内已经呆腻了。它说,‘这个人已经死了。放我出去。’”
“那么你们还被传染了什么病呢?”格伦说。
“哼哼,我在停尸房工作了七年。”克莱回答说,“我的免疫系统现在已经像磐石一样坚不可摧了,没有病毒能通过它。就是只有每年十月我都会得尸体感冒,就像闹钟一样准时。”
奥斯汀想检查女孩儿的口腔和舌头。她把舌头侧到一边。“她咬了自己的舌头和嘴唇。”她说,“舌头根部有牙齿咬过的伤口。”看起来,她是用前牙撕碎了嘴唇,嘴唇的一部分已经没有了。但那并不是全部。口腔内部的肌理和颜色都变了,全被鲜血模糊了。奥斯汀弯下腰,仔细地观察。她看到了一些东西。女孩儿的嘴里长了一些水泡。它们的颜色很暗,看起来像是血泡。
接下来该检查眼睛了。奥斯汀用小镊子轻轻夹起女孩儿的眼睑,一次翻起一个。
眼睑内密布着一些小红点。
“她有结膜炎。”奥斯汀说。
现在她开始检查眼球了。虹膜是蓝灰色的,稍带一点金黄色。奥斯汀弯下腰,她的脸与凯特的脸只有几英寸,她逐个观察了凯特的瞳孔,左边的和右边的。凯特的角膜反射出头顶的荧光灯和奥斯汀戴面罩和防护眼镜的脸,泛着幽蓝的光。病理学最重要的就是观察。只有带理解的观察才能作出诊断。奥斯汀还在观察凯特的眼球,试图弄清楚凯特当时在看什么,试图从她的眼球中认出一种图案。她觉得凯特眼睛的颜色很不正常。每个虹膜上似乎都有一个发亮的黄圈——瞳孔圈,周围还带有火焰一般的衍生物。瞳孔的黑点周围有一个七彩的光圈。它闪着金属的光芒,像一只热带蝴蝶的翅膀。那鲜黄的颜色看起来就像是瞳孔着了火。
“格伦博士,她的眼球看起来不太正常。你对虹膜上的颜色有什么看法?”
“唔。”格伦弯下腰看了看,“这是正常的颜色。是结膜在发红。”
“但是她的虹膜上有瞳孔圈。像是某种水晶或金属的沉淀物。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铜。她可能中了铜毒。虹膜上的这些圈可能是凯泽-佛来雪轮环。那是眼中的一种沉淀物。这是威尔逊疾病的一种症状——”
“我知道那是什么。”格伦看着她说,“不是——绝对不是。奥斯汀博士,由铜中毒引起的光圈是出现在虹膜外边沿上的,而这个黄色是出现在瞳孔附近虹膜内部的。这是正常眼睛的颜色。”
女孩儿的鼻子流了血。奥斯汀决定要看一下鼻子内部。“你有检查灯吗?”
克莱找到一个标准的检查灯,递给奥斯汀。她把灯对准凯特的鼻孔进行观察。
鼻咽就像是头部的一个洞。现在,这个洞已经被凝结的血块堵塞了。突然,奥斯汀看到了鼻腔内闪光的血泡。
“呀。”奥斯汀说道,“这儿起了水泡。”她猜鼻子出血可能是因为水泡破裂引起的。
“让我看看。”格伦说,他举起灯,“是啊。这究竟是什么啊?”
“她的嘴里也有类似的泡。我认为,这看起来像是疾病感染的症状。”
“是的。或是大出血。可能是某种毒素引起的。继续,开始解剖吧。”格伦说。
克莱把一个干净的刀刃插到刀柄上,然后把这把消过毒的解剖刀递给了奥斯汀。奥斯汀把解剖刀插入凯特的左肩。她迅速、细心而又灵活地把刀从女孩儿的肩膀划到她的胸部以下,最后一直到胸腔,中间还碰到肋骨。她碰到了胸骨末端,肋骨在此与腹部顶端相接。奥斯汀从那里直直地向肚脐划下去。然后,她的刀又在肚脐周围绕着划了一圈。刀一直划到盆骨的耻骨才停止,即阴毛的顶端。当腹部的皮肤被划开时,空气中立刻充满了一股浓烈的粪便味。
现在,奥斯汀开始下第二刀了。她从凯特的另一个肩膀开始下刀,顺着向下,穿过胸部到达胸骨,最后,刀口与第一刀的刀口相接。这样,两个刀口就形成了一个Y。Y的两个顶端在两个肩膀,相交点在胸腔底端。而Y的柄从腹部一直延伸到耻骨。她的皮肤开着口,黄色的脂肪露了出来。
“依发夫萨。”克莱柔和地说道。
“什么?”奥斯汀盯着他问道。
“依发夫萨。这是给人带来好运的词。它是耶稣把魔鬼从聋哑人体内召唤出来时说的话。他把他的手指塞进那个人的耳朵,再在那个人的舌头上涂一点自己的唾液。然后,他说,‘依发夫萨。’意思是,‘张开吧。’魔鬼就钻了出来。”
“上帝指引着我们实验室助手的手。”格伦评论性地说了一句。
“他指引着我们解剖员的手。”克莱平静地说。
奥斯汀用解剖刀切去脂肪和组织,并小心地去除了女孩儿胸腔的下层组织。她把皮肤掀起来,露出了女孩儿的胸腔。然后,她把凯特胸部的皮肤翻过来,里面朝外,盖住了她的脸。这样,胸腔内部完全露了出来,奥斯汀可以看到胸腔的内部组织,它是奶白色的,而胸腔外部则在凯特的脸上盖着。
克莱递给奥斯汀一个长柄剪——就是园丁用来修剪树枝的那种——她切断了凯特的肋骨。肋骨断裂时发出了咔嚓的声音。然后,她拿下胸板,胸腔的中心部位,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奥斯汀把手指伸到胸腔中,轻轻地把肺和有薄膜包围的心脏分开。“我要取个血样。”她说。
“你打算从心脏取血样?”格伦尖厉地问道,“如果你是打算测试传染物质,那就应该从腿部取血样而不是从心脏。难道你不知道吗?”他继续说,心脏会被许多种细菌感染,因而,它不能提供可靠的生物血样。
奥斯汀的脸变红了,她说:“好吧。”
格伦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递给奥斯汀一个注射器。奥斯汀把它扎进凯特腹股沟处的血管。她第二次才找到血管,吸取了少量血液。然后,她把血液注入了两个装有啤酒色培养液的瓶子里。凯特血液中的任何细菌都将在培养液中成长,然后被观察和检测。
接着,奥斯汀取出了心脏和肺。她把它们放在一个白色的塑料切板上。她用刀切开肺。肺很沉,是黑色的。凯特曾把鼻血吸到了肺里。但奥斯汀认为,她吸入肺里的血液并不是她致死的原因。因为并没有足够的血淹没肺部。
之后,奥斯汀用一把发钝的剪刀切开心脏和肺部组织,把它们扔到了一个盛满福尔马林防腐剂的大玻璃瓶里。福尔马林是一种看起来像水的透明有毒液 体。这个瓶子叫储存罐。它将被送往总验尸长办公室组织学实验室,瓶里的组织切片将被放在显微镜下进行观察。奥斯汀还准备了一个单独的毒物学容器,一个没有防腐剂的塑料瓶子。总验尸长办公室毒物学实验室将测试这个瓶子里的样本,看它是否含有毒素和毒品。奥斯汀把切下的几片肺扔进了毒物学瓶中。
现在,奥斯汀进行到了腹部,她的手指在肠部活动。她摘除了小肠,把它像绳子一样一英尺一英尺地拽出来,并切掉了把肠子包裹在一起的薄膜。空气中出现一股发酸的臭味,许多食糜从小肠里挤了出来,像挤出的牙膏一样。食糜是一种像麦粥一样软软的灰色糊状物。它是已经经过了胃的半消化物,不过还没有被胆汁变黑。她把小肠放到一个充满流动水的圆柱形钢制洗涤罐里。这个罐子放在解剖台的最边上。肠部的组织看上去是健康正常的。
接下来,她看到了肝脏。她把它拽起来进行观察。肝脏的颜色看起来很正常:深红棕色。她把肝脏拿下来,放到台子上的天平上称了一下重量。“肝脏重1350英磅。”她把肝脏放在切板上,迅速地切开,把一块样本扔进储存罐里,一块扔进毒物学瓶里。然后,她把胃切开,观察里面的内容。凯特有一阵子没吃东西了。
奥斯汀把大肠拿出来,用双手捧着,松松地折起来。她把它递给克莱。克莱把肠子放入洗涤容器中,进行挤压清洗,就像洗衣服一样。粪便块儿漂浮到水面上,顺着下水道冲了下去。恶臭飘得到处都是。
体腔已经完全打开,而且几乎已经掏空了,只剩下一具红色的空骨架子。女孩儿的脸已经看不到了,它被胸部的皮肤像一张毯子一样盖住了。
克莱站在奥斯汀旁边,盯着体腔看。
“找到她的灵魂了吗,克莱?”格伦问。
“她的灵魂已经去往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了,博士。”克莱回答道。
骨盆的一些器官还需要移除。那些是隐藏在骨盆里的器官。它们只有在大腿自然分开时才会打开。
奥斯汀把手从腹部伸下去,一直伸进女孩儿的骨盆,并用左手(戴锁子甲手套的手)抓住了阴道和直肠。然后,她右手拿着解剖刀伸进骨盆。凭着感觉,她小心地切过直肠根部,切过阴道,并切过尿道底部的膀胱。她切的时候稳稳地拽着那些器官。没发生什么意外。然后,她用力一拉,把一团器官拽了出来,出来的时候它们还咯吱咯吱地起着泡。这个声音叫做骨盆出声,是因为器官被拽出骨盆时骨盆吸入气体而发出的。
奥斯汀举起那一团骨盆内的器官:直肠、阴道、带卵巢的子宫还有膀胱。这些器官大约重5英磅,它们像装在一个包里一样,整个儿地在奥斯汀手上晃来晃去。她把这一堆东西放到切板上,它们很柔软,像果冻一样摊在板子上。
奥斯汀觉得发冷。她希望工作人员别把屋里的温度调得太低。她用剪刀把那些器官一个一个分开。然后,她切开膀胱。里面是空的。
奥斯汀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切板上的肾脏。她把肾脏的脂肪除去,然后用刀把肾脏一切两半。
肾脏不是很正常。
她看到肾脏中心的肾锥上有淡淡的金黄色条纹。这是不正常的。正常的肾脏应该是深红棕色,不是金黄色,而且也不带条纹。在尸体解剖过程中,颜色通常代表着一定的问题。金黄色的肾脏是不正常的。
“看看这个,格伦博士。”
两个病理学者都弯下腰去观察。奥斯汀切开了另一个肾,里面同样有金黄色的条纹。她从两个肾上各切下两块,分别放进了储存罐和毒物学瓶中。
“黄色的组织是死亡的。”格伦说,“我认为,那些是尿酸梗塞物。组织是被尿酸晶体的沉积物杀死的。”
“她看上去很健康。为什么血液中会含有那么多尿酸呢?”
“也可能不是尿酸。可能是一种毒素。它引起了口腔内部的起泡。可能她正在为治疗癌症而进行化疗。那极大地损伤了肾脏。”
“可是并没有发现任何癌症的症状。”
现在,奥斯汀开始观察其余的骨盆内器官。她剪断将直肠和子宫连在一起的薄膜,把它们分开。她把直肠放在切板上切开,把它压平,还用手指抹平。
然后,她又把阴道、子宫和卵巢放在切板上。她切开阴道。阴道里面也布满了血泡。有一些已经破了;可能这就是棉条沾上血的原因。她又用剪刀把子宫切开。子宫正处于月经初期。
接着,奥斯汀用解剖刀把一个卵巢切开。女孩儿的卵巢在刀下变成了两半。卵巢上的细胞已经和成人的一样了。看着凯特的卵巢,奥斯汀产生一种神秘的感情。她想到了自己的骨盆内器官,想到了自己不可预见的未来,还有某一天她也会成为母亲的可能或是憧憬。女孩儿的母权在刀下被分成了两半,她的未来就像一道猛然关上的门一样结束了。卵巢组织看上去很正常。
她和克莱对视了一下,说:“头颅检查。”
“好的。”克莱把凯特的头举起来,放在一个坚硬的橡胶头颅板上。头颅板是一个H形的黑色硬化橡胶板。它在解剖工作中是用来放置头颅并使头颅脱离解剖台的,这样头骨才能被分开。克莱把女孩儿胸部的皮肤从脸上揭下来。
奥斯汀拿起解剖刀。她弯腰到跟解剖台一样的高度,观察头颅的一侧来判断下刀的最佳位置。她用一只手把碍事的红褐色头发举起来。然后,她在耳朵上面的皮肤下了刀,刀口直直地插进去,一直到达骨头。她迅速撕开皮肤,又在头顶处切了一刀。这是从左耳到右耳的花冠形切口,切过了整个头皮。头皮组织口兹的一声分成了两半。它看上去就像是头顶上一张嘴唇张开的嘴巴。一些血滴在解剖台上,在钢板上汇聚成了几摊。
奥斯汀抓紧头皮往前拉,把它从头骨上剥下来。她拉的时候,头皮发出微弱的嘶啦声,凯特的整张脸被挤压得跟一张橡胶一样。头皮很容易就被扒了下来。她把头皮和头发搭在前面,盖住了脸。凯特的眼睛睁着,向下垂着,脸已经扭曲变形,形成的表情好像是她陷入了世间最深切的悲伤之中。头皮现在已经完全翻了过来,挂在她的前额骨上,盖住了她的眼睛。潮湿反光的红色里层头皮完全露在了外面,就像是帽檐很低的帽子。她的头发在头皮下面,像是脸上盖了一层翻过来的地毯。一束无光泽的头发从翻过来的头皮下伸出来,它垂下去盖住了凯特的鼻子和嘴巴。然后,奥斯汀又把后半部头骨的头皮剥下来,几乎剥到了脖子顶部。现在,凯特的头颅完全呈现出来,它是象牙色的,很湿,而且还反着光。
开颅是停尸房助手的任务。克莱举起一个史赛克电锯,把插销插进解剖台下的电源插座。史赛克电锯是一种电动工具,它的切片并不是旋转移动,而是前后移动。克莱打开开关,史赛克电锯发出嘎嘎的响声。克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防护眼镜——如果使用会溅起血点和粒子的电动工具,你应该先确保自己的眼睛是处于保护状态下的。史赛克电锯切进了头盖骨。
女孩儿头部周围的空气中出现了一层薄雾。它像烟雾一样,在史赛克电锯刀片周围漂浮围绕着。空气中立刻充满了刺鼻的骨味。这层“烟雾”是骨屑。它发出一种强烈刺鼻的臭味。那味道跟牙医用高速钻钻牙时牙齿发出的味道相似——烟雾缭绕的,充满骨屑的,温热的,带血的,潮湿的恶臭味。
克莱艰难地举着史赛克电锯,表情很痛苦。切口环头部一圈。最后,他终于以一定角度完成了切割,并在前额留下了一个V形的凹口。留凹口的目的是奥斯汀检查完之后,他可以根据切口的形状把头盖骨重新放回到头颅上。
然后,他拿起一个钢制的T形骨凿。他把它插入电锯的切口,旋转骨凿。头盖骨发出咔嚓的声音。他把骨凿插入另一个地方,再次撬动。头盖骨传出更多的咔嚓声。克莱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地方轻轻地撬动着。最后,他终于撬出了头盖骨的顶部。这部分骨头叫做颅盖。他把它底朝下放在手里。颅盖的大小形状和汤碗差不多。这就是凯特头盖骨的顶部。颅盖的底部积了一摊血,这差不多就是一碗血那么多。
“耶稣啊。”克莱做梦般地说道,“头骨之所在。”他把颅盖放在解剖台上,颅盖在台子上缓慢地旋转。
“你读圣经读得太多了。”格伦作出评论。
“我读得还不够。”克莱回答道。
他揭开坚韧的灰色硬脑膜,那是覆盖大脑的薄膜。
现在,又轮到奥斯汀的工作了。她把手放在硬脑膜上,抚摸着薄膜。她感觉到松软和膨胀,不过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表达。她拿起发钝的剪刀,小心地剪开硬脑膜,把它剥下来。大脑的褶皱终于出现了。
大脑膨胀地像一个奇怪的森林蘑菇。它呈现出怪异不正常的珍珠色。病理学者们从没见过这种颜色的脑部组织。
“哇哦。”格伦说。
奥斯汀的心脏怦怦作响。她认为,这是已经损害的脑部。她既感到害怕,又感到兴奋。
“抻平的褶皱。”格伦说。
人脑上的褶皱通常都比较深,而且还带有明显的沟槽。而凯特的大脑是银色的,而且还膨胀得像个气球。大脑的褶皱消失了,它被硬脑膜压平了。此时的大脑光滑、膨胀而且平整——似乎那些褶皱都被一个熨斗给熨平了。这从学术上讲叫压伸大脑。脑部似乎在头骨里面爆炸了。
奥斯汀触摸着大脑表层。它非常非常柔软,就像是没有放置好的凝胶。而大脑已经受到损害,几乎就要溶解了。怎样移动它呢?它会碎成几块的。
奥斯汀用戴锁子甲手套的左手手指轻推凯特的前脑叶。同时,她的右手在头颅的前额骨后摸索着,尽量不碰碎大脑。她用左手轻柔地把大脑向后拉,然后右手完全凭感觉地把解剖刀划向头骨前方以下。她开始用刀片探测视觉神经,即把大脑和眼睛连接起来的神经。她看不到解剖刀的刀片,所以她必须完全依靠自己的触觉去摸索。终于,她找到视觉神经,并剪断了它。在此过程中,大脑经过晃动而显得更加松软。
奥斯汀总认为,在解剖过程的各个步骤中,移动一个人的大脑是最侵犯个人尊严和隐私的行为,因为大脑是人体中最私人的部分;是惟一可以研究自身的部分。奥斯汀觉得人的生命具有神圣的本质。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灵魂,这好像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她相信生命的神圣。尊重生命的一种重要方式就是努力探究它是怎样完结的。
奥斯汀把大脑向后拉,摇摇晃晃地把它托起来。她觉得凯特的大脑柔软得令人难以置信。把大脑托到一定高度后,她终于够得到下面的脊髓了。她拿着解剖刀以倾斜的角度迅速切断脊髓,大脑掉到了她的手上。
她的手捧着这个器官——它非常重,不同寻常地重,充胀着流体,就像果冻一样似乎随时会破碎——她把大脑放到天平的盘子上称了称。
“啊,1625克。”她说。真是个巨大的脑子。
然后,她把大脑捧到切板上。她把它翻过来,底部朝上。大脑在自身重力的作用下向四处伸展,像一个水滴。它太柔软了,像一袋水一样在切板上溢出。
不过它是个带斑点的水滴。
大脑的下侧布满了小红点。
奥斯汀盯着这些斑点。它们是一些小红斑点,非常小,直径不超过1毫米。这叫星形出血。不过大脑没有大规模的出血。它只是光滑,肿胀,带着红点。
当人患了麻疹时,皮肤会突然长出红点。而大脑被病菌感染后也会产生斑点。
她意识到自己是活着的,而这个大脑已经死亡了。但大脑内部可能还有些活性物质。“我看到许多小血点。”她对格伦说。
奥斯汀开始试图作出诊断。“诊断”这个词在希腊语中的意思是“通过了解”。要作出成功的诊断,你必须在所有可能性中搜索,排除其中的一些,然后再排除一些,直到最后你出现恍然大悟的感觉,直到整个谜题的片断突然组成了一幅清晰的画面。
她漏掉了一些东西。什么东西呢?她围着解剖台走动,打算换个位置对大脑进行进一步检查。她转动的时候碰到了颅盖——头骨的顶部——它底朝上放着,里面还有一摊血。它的位置很碍事,所以奥斯汀打算把它拿起来放到其他地方,可它突然从奥斯汀光滑的手指滑落,当的一声砸在了解剖台血染的金属板上,溅起了许多血点。
“该死的!”格伦边后退边骂道。
他的防护眼镜上溅到了血点。
“你的技术真是好。”他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奥斯汀感到一阵紧张,她的腹部缩了起来,“你有没有溅到眼睛里?”
“没有。真是幸运。这就是我们带防护眼镜的目的。”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冷酷。
解剖工作还要进行下去。奥斯汀看到了大脑膨胀的结果。大脑是被包裹在坚硬的头骨里的,当受到伤害或感染进行膨胀时,它别无去处。所以,它只好损害自己。它就像受损害的组织一样,膨胀,充满流体,最后压碎自己。
膨胀的大脑向下挤压着脑干顶部的深层组织,尤其是中脑。中脑是年老的大脑,是原始的大脑。它包含控制着呼吸和心跳这些基本功能的神经支脉以及脸部神经;同时,它还含有控制虹膜感光行为的神经。如果中脑被压碎,这些神经都将受到损害。其结果就是瞳孔扩大固定,呼吸和心跳停止。
奥斯汀看到大脑下侧深陷的凹槽。这些凹槽是大脑破裂的症状:它已经完全爆裂了。随着大脑的膨胀和死亡,它的形状也改变了。这是个没有希望的病例。在凯特发作之前,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大脑在挤压自己时,血压会升得很高。这种休克反应叫做中枢神经缺血反射,它通常在死亡前发生。大脑需要血液,当膨胀的大脑封锁了给大脑供血的动脉时,脑部血压升高,身体内的血压也会随之而升高。这时,身体会不惜一切代价使血液进入大脑,因为如果对大脑的供血停止,它会在几秒钟之内停止运作。所以,血压可能会升到非常高。当病人快要死亡时,心脏收缩的血压会飙升到300。正常的心脏收缩压应该在120左右。在中枢神经缺血反射过程中,血压的突然升高可能会引起出血,那是身体任何部位都可能出现的出血。血压飙升,血管破裂。病人开始流血,然后死亡。奥斯汀认为,这就是凯特鼻子出血的原因。她的血压暴涨,在死亡的时候引起了鼻子大量出血。
“可能是大脑受到了病毒的感染。它导致大脑膨胀,病人突然死亡。”奥斯汀说,“它引起了中枢神经缺血反射,与之伴随的是鼻咽出血。”
格伦看着她说:“很好。我们发现了一种可以导致鼻出血的不知名大脑病毒。这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吗?”
“这真令我震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我想切开这个大脑。”奥斯汀说。
“它是一摊烂泥。”格伦说。
“我想试一试。”
“那么,继续吧。”
奥斯汀把她的刀在冲洗槽的水里蘸了蘸,刀子湿润了才会光滑。她把刀放在大脑冠部,平稳地切下去,跟从左耳到右耳的切口类似。她一次又一次切下去,她的刀移动得很快,切的厚度跟面包片的厚度差不多。
大脑碎成了几片。当刀切下去的时候,它变成了一摊透明的灰红色碎块儿。奥斯汀一直不停地切,直到带血的脑组织变成光滑的糊状,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现出珍珠的颜色。它们在切板上像汤一样到处流动。
“你毁了它!”格伦说。
奥斯汀没有回话。她还想告诉他后退的。
“你把她的脑子变成了交通事故!”
“对不起。我正在尽力。”她切开深层脑组织。组织在刀下又一次几乎溶化。在凯特的中脑和脑髓桥内,奥斯汀发现了她正在寻找的东西:少量渗出型出血。它使脑组织的一些区域出现了血点,这些血点是因大脑向下挤压脑组织,脑组织被压碎产生的。
克莱把一个盛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瓶放到解剖台上。奥斯汀用她的刀把柔软的大脑从切板上铲下去,克莱在下面拿瓶子接着。大脑扑通一声掉进福尔马林溶液中,以扭曲的形状漂浮着。
“有什么东西损害了女孩儿的中央神经系统。”奥斯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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