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柏油路上,废弃工厂外的铁丝网上生满蓝紫色的时节野花,阳光在铁丝折射之中发出十字的银色光芒;不远的住家庭院中,有如房屋广告般,正晒着白色的衣物与被单,被风吹动而啪答啪答地作响。
风中有青草的温热气味,因行道树波动制造出的海浪声与叶片间斑驳的光点,不禁让施庆志感到,那刺痛双眼的初夏早悄悄袭来。
回头确认自己的机车还安然无事的在停车场上,施庆志抹去额上的汗,三步并成两步跑进一旁的高级公寓。
“我已经校过了,这期的TP(Taipeipickup)。那么,施大摄影师,怎么连风景照都可以拍成这样啊?”
“说过了是有人挡在画面中央所以我……好了,我知道职业级的犯这种错误实在很可笑,不过时间不允许我弥补……”
“别解释。”
“好,不解释。让我进来吗?”
“当然啦。”
赵雅竹是打过电话给他的,两人已经太久没联络,除了知道彼此还活着之外,这是今年进入夏季后双方第一次见面。
“你是不是瘦了,好憔悴,肌肉会流失的。”赵雅竹说这话时,并不带有同情之意,因为庆志看到了她边笑边抚玩自己下巴跟鼻唇间短短的胡子:“这样看起来,比我还老上十岁啰,真好!”
是啊,在两三个月前,我应该还是小你两岁,年方二五的年轻摄影师吧?虽想这样说,但在女人面前不适合谈这种年龄话题,尤其是对雅竹;他改握住雅竹胡闹的手,轻声说着:“看起来很颓废吧?觉得我是没用的男人?”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啊!没用的男人。”
“你知道怎么安慰人吗……”
结束互相讥讽的亲密寒喧,雅竹笑笑,敲着庆志的肩膀让他在沙发上坐下:“要喝什么,我去弄。”
“随便。”
雅竹两手贴在紧身牛仔裤侧边走向厨房,圆润的臀线随着她的步伐上下微微摆动、庆志色眯眯的笑了一下,确定她仍然有不灭的魅力。
算算没几天出版社就要排版了,也不能让印刷厂每次都这样一等再等;将那种不知所以然的照片登在市场销量前五名的杂志上,只会让庆志更堕入自卑的深渊。就算是小处也要补救、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是他作人唯一基本原则。在缴稿后未采用的照片,被他从手边的牛皮纸袋倒出来重新检查;就算冀望能找出勉强可用的照片,但知道这是徒劳无功后,他又迅速的倒回沙发靠背。
视线穿过房中的吧台,可以看见雅竹正在处理手边的咖啡。很久未与她见面了,室内气氛也和缓不少;庆志注意到客厅墙上达利的仿画被换成蒙德利安,家俱似乎也增加了几样。以前这房里只有两把铁椅、电脑桌、木柜上满满的书跟交响乐CD;当时雅竹说过没有沙发、电视跟电话的原因是因为“不欢迎任何人到来”之故,不过他不觉得雅竹是孤僻的女人。
庆志回头朝玄关眯了一眼,门口台阶上放有一双男用运动鞋,很肯定地,再怎样没有女人味,雅竹也不会穿它,那鞋实在太大,而她也不再是需要放男鞋在门口防登徒子的年纪了。
眼光换到门半开的浴室里,流理台上那一个珐琅青漱口杯里变成两把牙刷,而化妆镜中映出了对墙的两条毛巾、一粉一蓝。
庆志只偶尔刷牙——至少没在这里刷过。这样算抓奸学上的罪证确凿吗?算了,两人又没有什么有名目的关系……反过来想,跟之前那种不开冷气都觉得冷的摆比起来,现在这样温暖多了,雅竹似乎多少也变了一点。
发短而卷,肤色白皙,过瘦的身材和匀称的骨架让她拥有纤细、姣好的后颈跟腰部曲线,小脸里缀入黑白分明的锐利眼瞳,这就是施庆志所了解的赵雅竹。工作时她会在鼻梁上再添一副无框眼镜,以给人她冷若冰霜的错觉;庆志知道这是她吓唬新人的把戏,也是她身为编辑的最大乐趣。
一开始就跟这位TP杂志社的总执行编辑胡搞,当然不是一个摄影师该有的行为,然而顺其自然下去,硬是要回绝掉进一步接触,又未免太自命清高……这几个月来,庆志在此处过夜次数已减少很多,虽然他无惧于雅竹的冷淡。
“让我来看。”从厨房回来的雅竹一手拨开压克力桌上的相片,找出空位放下手中马克杯:“还那么在意呀?你真固执。”
庆志瞥了一眼:“夏天喝咖啡?”
“帮你弄了冰的。依我看,你需要好好休息几天。”
“我是一直都没有新工作没错。”
“你太瞧不起自己了,KG。”KG这个名字,是摄影界对施庆志的昵称,这阵子很久没人这样喊他,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没有瞧不起自己。但我也没你想得那么伟大……”
“没人说你伟大啊?啊,这张可以嘛,”雅竹拣选照片,继续说着:“但是没自信的摄影师,就跟没自信的模特儿一样,是创造不出好画面的;身为两者之一的你,难道会不晓得这种事嘛?”
“你知道我第一次个展发生的事吗?”
“……知道。阿浩说过。”她语气的迟疑只是为了堆叠相片,对话题内容则十分冷淡。
“那件事实在不堪回首……我想我不如渡边老师所说的那么有才能……”
“你所谓有才能指的是,三岁便开始学摄影,十岁开个展?”
“你真幽默。”
“住口。我不打算听你忏悔,也不喜欢听你抱怨。”
“我从不抱怨。”
“对,但其他人会。这个礼拜我到底接到了多少抱怨呢?真叫人沮丧……我还以为我作得不错。”
“雅竹,看来我俩都是失败的社会人。”
“但是不做不行啊。痛苦吗?这职业不是你自己选的吗,大摄影师?”
“……”
庆志把脸凑向跪坐在桌子对面的雅竹,她正手举其中一枚失败作细心端详。
“这个不错吧?”
“那右下角有照到人。”
“完全没有人的照片反而很不自然,你太拘泥于完美二字了。”
是这样吗?他搔头自问。
“坐在你面前的杂志编辑也没挑剔什么啊,我喜欢这照片,那个不小心被照到的人让画面感觉很奇妙。”
“什么奇妙?”
“一种……该说是呼之欲出的兴奋感?你不会懂的,粗神经的男人。”
对,就如同你所说的,我是个傻子……有点气愤的庆志用手拍掉那照片,五指缠住雅竹尾端微卷的色短发让她靠近,两人吻了起来。
“……暴君。”
“你喜欢这样。”
“……对,我喜欢你这样。”
的确,算起来有三个月没在这里留宿了,虽然不知道雅竹今天方不方便,但是现在才问好像有点杀风景。
站起的同时,雅竹膝上的照片散落一地,庆志将她拉近,毫不在意的踩在照片上,他的手则从肩部滑到雅竹上衣跟牛仔裤间的接缝之中。
“……太过火了……”雅竹勉强从接吻的空隙里说话。
“哪会?”
“……下午有人会来……”
“那我们到外面去?”边说着,的手已拨下雅竹的肩带。
“那他……怎么办啊……”
他?
雅竹微微的喘气,丰满的胸紧贴在庆志身上起伏,她抬起红透了的脸来:“你今天没其他工作吗?改天再……”
“这种事也要约改天?”庆志接着低下头去舔吻雅竹的肩膀:“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嗯……”
大概代表ok?单手环过雅竹的颈子,庆志以另一手解开上衣纽扣,但不巧地,长裤口袋里来令人不悦的振动。
“手机、KC。”
庆志点点头,侧身用另一手抽出电话:“喂,我KC。
啊?这么快啊?对啊,我没有忘记啊!好、要去接你吗?
这样啊?”
倾听庆志电话的同时,雅竹黯然的、苦笑着从他身上退开,整理自己的衬衫下摆和一地的夕阳照片。
“我知道了、好、那就这样。”切断手机时,雅竹已变成平时那个冷冰冰的编辑、重新回到沙发上专心检视照片;十多秒前那个激情的她到哪去了?庆志不禁咋舌。
“有约?跟那个小公主是吧。”
“你指的是谁?我不记得你们两个见过面……”
“阿浩告诉我的,他跟你结了仇吗?你的事就一股脑的对别人说,自己却是秘密主义至上者。”
原来线民是阿浩那家伙……庆志一边在心里发誓下次见面要杀掉他,一边无所谓的坦诚电话中女子之事:
“刚才的电话是琪琪打来的,郑育琪,多少听过吧?她最近好像要跟某个名杂志签约,可能会变成专属的服装模特儿,也有帮一两个电脑游戏代言,所以小有名气……你说的小公主是指她?”
“她是不是常上Greed杂志封面那个女孩?”
“是的……”
“那还真的像那一国公主的……我看过那个‘Jealousy’的平面广告,她好漂亮。”雅竹感叹着:“你跟她是认真的吗,KC?”
“是啊。我们差不多也算随时都能论及婚嫁的稳定期了。”
“……她知道我们的事?”
庆志把手机塞进后口袋:“不知道,小姑娘其实挺会吃醋的。”
“这样啊,那你要好好把握。好了,快离开这里。”
“非常乐意,赵大编辑。”学着雅竹的口气,庆志拎起躺在座灯一角的黑色大背包:“我滚了,有空再见,咦?”他回头:“你没带我送你的项链啦?”
“KC,你知道吗?”雅竹语气轻松,眉头却微微的收摺着:“我现在正跟个高中男生同居。”
“应该不是我的小孩吧?”
“你还在开玩笑!”她也起身,在庆志背上打了一下,准备帮他打开内门的铁锁,但庆志一回头时,这才发现她的笑容,已经完全不自然了,僵硬而凄惨。
“……寂寞的时候,随时打电话给我,我可以跟你幽会。”
“不,不劳你费心,你要好好保证她啊,别再胡来了喔,叫琪琪是吧?”
“谢谢忠告。”庆志用提了安全帽的手腕将她的头拨近,在额侧吻了一下:“走啦。”
下楼听见铁门锁上的声音,庆志知道这下子跟雅竹算是圆满结束,有股莫名其妙的罪恶感涌上心中。
赵雅竹这个女人,任自己自由的来去,装做对什么不以为意的模样,但实际上,她仍然跟自己其他的女友一样渴望逃离寂寞;而她跟她们的最大差别就是死也不自己说出口。
介意在两人的年龄与职业地位高低、雅竹忍住想撒娇或是任性的举动,而让自己尽量像个成年人,像个事业成功的女性模范,但庆志还是看出了她未泯的小女人心态;即使雅竹自己没有被操控的感觉,心情仍为庆志所左右着。
既然还有约会就不多想他人的事,庆志下楼后,急忙走到公寓后牵车。
之前在楼上说什么和琪琪论及婚嫁的话只是句玩笑,但庆志跟郑育琪真的保持着稳定的关系在交往着,这件事情也出乎庆志自己的意料之外,因为他跟女人的关系总搞不长久。
骑上机车,庆志飙上河滨公园的便桥,同时趁空开始回忆和琪琪开始的原因;因为两人合作过?琪琪很会抓住观众的目光,当然也包括摄影师。在拍她的时候,不用安抚她、哄她,不需要指导她姿势,因为她本身就够迷人了,完美的、完美的、顶级平面模特儿……两人共事时不但相当契合,而她又具有自己最喜欢的长相和特质。
第一次和育琪见面时,除了第一眼有“非常漂亮”这个印象外,还会觉得这个模特儿没有架子,但不代表她没有自信。育琪没有一般平面模特儿的任性,相反的总十分谦虚。她不常走伸展台而大多接平面工作,但是一旦走秀时一样能让共事者感受到她的自信、甚至制造出良好的工作气氛;自己就是个被带动的好例子。
在庆志最低潮而几乎想放弃这个工作之时,郑育琪的出现,以及她在庆志相机前的表现,为两人建立了良好的名声,也让庆志再次得到厂商的信任。但这不是庆志摄影技术的功劳,而是模特儿郑育琪的引导,私底下工作人员们都深解此事而有意无意的谈论着;琪琪从不会在意这些事,她一如孩童般仰慕着庆志,称赞他、为他打气、在他的镜头前表现的最为洒脱、深深的迷恋他,这些爱情表现是庆志从未看过的、也从未自其他女人身上得到过的。
不过庆志对于一般情侣的约会、或甜言蜜语,都没有耐心,他喜欢性,也纯粹就是性,和心理需要无关的行为,这想法是他不能保留跟前几任女友关系的原因,但他珍惜从众多竞争者中好不容易得到的育琪,所以对她一直都没有进一步要求。庆志晓得这种作法,会让两人的关系日渐空虚,不过因为爱惜她,平淡维系彼此的感情,变成了得到育琪的代价。
然而相对的育琪却不一定有这种想法吧?庆志叹了口气。只要是女人都会渴望爱的滋润,琪琪一定也不例外,但是亲吻或是上床这种事她会说得出口吗?
‘Jealousy’,是第一次和育琪合作时,她所代言的香水广告,那个画面如今仍然能清楚浮现在庆志眼前:育琪只是在红色布幔前呆站着、穿着着被割破的紫色高腰蕾丝小礼服、眼神不知所措、颈部不自然的歪着、双手捧着破裂的香水瓶,就像个被玩坏的洋娃娃;当时的光线没有放在她身上,但她的轮廓却异常抢眼。
育琪填满了自己空洞的心,也因为如此,庆志怎样也不能随意的抱她,像抱雅竹那般轻松。
今天和育琪预定在河滨公园见面,之所以会约在此处,是因为这公园不但离庆志的住处近,而且也是两人工作场所的中间点;先前在雅竹公寓接到的电话,便是育琪提早结束工作,而确认见面地点的通知。
“在你上次拍夕阳照片那附近的溜冰场。”育琪电话中提醒过,一路下去,终于看见了稍有人群聚集的溜冰场地和小型的看台,他转到停车场去,下车后用余光扫锁熟悉的身影。
虽然即将进入学生们的暑假,但这天并不是假日,溜冰场外的空地架了个大型U型板,稀稀落落的人潮和诡谲的饶舌音乐在四周鼓噪,看来这里有个不知名的比赛一类。往十多公尺远、看台阶梯的方向望去,似乎有个年轻女性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琪——”他挥挥安全帽,塑胶盖面被阳光反射出刺眼的色泽。
“你迟到了一点喔!”她两手抱在身后快步走来:“还是我真的太早下班了?”
拥有庆志最喜爱的乳白色肌肤和灵活的眼睛,育琪身着蓝色的碎花短洋装,顶着遮不了什么阳光、孩子气的拼花渔夫帽,圆滑的锁骨将细肩带轻轻衬起,薄布下可以看见深色的热裤,模特儿修长的双腿毫不顾虑地被暴露于夏日热气之中;庆志看出她没换过衣服就直接过来的,明知她不需要这么赶,但面对育琪毫无造作的笑容,他也不打算破坏小姑娘的好心情。
“对不起了。你今天也很美。”
“可是我那边结束就直接跑来了,”育琪皱眉,微微翘起双唇:“是不是很糟?”
“嗯……头发是有点乱,”庆志用双手的拇指和十指作镜头状,对着她边瞄准边说道:“化妆师!帮她弄一下头发!好,很好,来,笑一下!”
“好啦!不准照!不准照!”
育琪修长的十指复上庆志的脸将他推开,笑靥却更深了,镜头下没有的笑容呢,庆志对她说道,育琪腼腆的退后,同时喊庆志前来;也顾不得自己还穿着高跟鞋,就这样在草地上跑了起来。
“我老了跑不动!”摇晃着手中安全帽,一肩悬着大背包的庆志大喊。
“快一点!KG!”
输给你了!缓步走向不远处的溜冰场,庆志对她想看的比赛产生疑问;育琪早在看台上等待,庆志三步并两步跳上石阶看台,一在她身边坐下,立刻问起:
“你想看的……就是这个?”
“嗯……是啊,有朋友参加。”一反常态,他第一次看到育说话结巴的样子。
“我想总不会是学校的朋友吧?”知道没念大学的育琪已毕业一两年了:“是认识的工作人员?”在摄影棚内,有不少明知高攀不上,但是仍要死黏在模特儿身边的家伙,尤其是育琪的个性太过随和,因而喜欢与她搭讪的工作人员绝不在少数。
“对啊……算是吧?也是在这里认识的,他们邀我来看比赛,原来是滑板。”
“他们”这个字眼表示人数不少;庆志瞄了一眼看台下的人,大多数都是十多岁的青少年,育琪当然不老,但早加入二字头行列了,要迷这种极限运动实在有点晚。
“工作如何,还顺利吗?”育琪把手伸出,和庆志的交握。
“嗯……还好。最近都拍些杂志上的静物广告,有的时候会跟他们的记者或专栏作家一起出外采访……大概是这些工作。你呢?一定很累吧?曝光率越来越高了,到便利商店去,吓了一跳,七本服装杂志有三本是你的封面。”
“大概是上次香水广告之赐,最近不用试镜就有厂商指定要我,所以害得我们见面时间好少……”
“我还在想,如果你变成了歌手出道,那我该怎么办。”
“不会有那种事啦,我才不擅长唱歌呢!”
“那也许变成演员?”
“我有听说过很多前辈是这样……不过如果真的变成了演员,”她靠在庆志胸口,闭上眼睛:“我会比现在更忙吧?那就再也没机会跟KG见面了……”
累了吗?询问育琪但她没回答,庆志随她靠着休息,注意到下头的滑板比赛:几个年轻孩子里,还混有黑人跟白人,大概是位于河滨公园区带之故,看见外国人其实不足为奇,前一阵自己受雇的杂志上也对这块外国人喜爱定居的区域作了一番报导,平时到超市去又时常看到说着英、日文的主妇在其中穿梭,大致也习惯了。也许如此,使得河滨公园区一带连建筑都有种欧美风味,洋人住民和漂亮的混血儿也自然成为了街角常见的风景。
U型板上一个女孩正在表演花式滑板特技,她飞上板子顶端,却又高腾起一公尺多,两边染成大粉红色的发束在空中跃动;庆志有点吃惊,女孩下来后,台下的人大声鼓掌叫好,同时用英文频频喊着她的名字。不过左右也有毫不在意表演,自顾自用排轮看台楼梯间的把手上练习爬杆,看不出哪国人的小伙子们有的玩着扭曲的蛇板或脚踏车,也有人就是席地蹲坐,只观望叫嚣;这个地方在庆志定居快半年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妙的情景,有点不习惯这种气氛,不想打消育琪的兴致,只能装作无事看着比赛。
粉红发色的女孩是滑板组的最后一个,活动停顿了一阵,没多久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排轮上了U型板,开始表演,为数不多的观众开始鼓噪起来。
看样子排轮鞋是比滑板要容易活动些,穿排轮的少年在空中旋转了近两圈,第二次起跳时屈起脚来碰了一次鞋跟,庆志没有表情,但已目不转睛的,不自觉对比赛产生兴趣。后面上来的一个小个子,大约是十二三岁的男孩,技术更胜于前者,光是起跳的高度使让台下发出尖叫及惊叹;其后的参赛者也有一两名上去没多久便摔下来的人,不过看来技巧也不逊于他人。
庆志一直看到颁奖为止,人缘不好的少年还会被台下友人以嘘声淹没,庆志不禁失笑,用头轻碰育琪要她也看看,没想到育琪却是一副兴趣索然,比自己还要烦闷的表情;若是其他人,庆志看到这画面一定会暴怒——明明是你自己想来的不是吗!?他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对方是育琪,他不得不忍下来。之后连滑板组也颁完奖,粉红发色的女孩是第二名。比赛完全结束,人潮开始散了,育琪明显表现出失望,好像期待什么又没看到似的,庆志站起来伸个懒腰,拍拍她肩膀:
“结束了,要走了吗?你的朋友没来?”
她用眼光四处环顾,丧气地点点头,也起身拿起一旁的保龄球包:
“我们走吧。”
“想到哪里吃饭?”
“嗯……都好啊,你决定就行了。”
“怎么这么没精神?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没有……”她挽起庆志的手:“去吃饭吧!”
“真的没事?”
“真的没有嘛!”育琪的微笑十分自然,但也不过是平常的商业微笑。
“那走吧。风很大,要不要穿我的外套?”
“嗯。”
两人不再有对话,一步步走下看台;先前粉红发色的年轻女孩一看见两人,立即奔上阶梯:“琪琪姊!”
“谁啊?”庆志低声问。
育琪没有回答,直向女孩挥手。
“琪姊!你真的来看比赛啦!”
“你很厉害喔!第二名吗?”
“Yes!”女孩比出胜利手势:“今年的奖牌是单脚滑板喔!琪姊你看,很可爱吧?”接着她亮出夹在左手臂的小型滑板:“其他人都羡慕死了!”
女孩操着怪腔怪调的中文,不时还在其间穿插简单的英文,庆志扫瞄她立体的五官跟眼球颜色,确定这女孩八成也是个住在这一带的混血儿;女孩湿透了的红色罩衫下映出紧身的黑色内衣,下半身则是白色滑板裤,一副玩家装扮,虽然比育琪矮了一个半的头,但发育看来却异常的好。两个女孩聊得正开心,庆志不甘寂寞的插话:
“琪琪,介绍一下吧?”
“喔,对啊,说的也是。”她抿嘴微笑:“这是Ruby,她才十四岁!滑板就玩得很好了吧!上次我在这里拍广告时认识他们。Ruby,他是KG,我之前跟你提过的。”
“喔!KG!”女孩大叫:“琪琪,你的Boyfriendisold!?I’mRuby!”她俏皮的用单手敬举手礼。
“我是KG……”
“她说你老呢!你是不是该整理一下仪容了?”
“露比,我才二十五岁。”
“Really?!”她的表情可笑的扭曲起来:“Oh,forgiveme……”
“真够顽皮的,露比小姐。”
“不要叫我露比呀!用英文!”
“今天没看见July?他去哪了?”育琪用熟人的语气问道。
“他有来啊!”
“可是我没看到他耶,他有参加比赛吗?”
“你上次说过你工作很赶,所以会晚一点来吧?July在花式滑板赛排第二个,上去没多久就摔板了,Godblesshim!本来我们还有参加双花呢!他可能心情不好先逃了,反正July不是那种想得奖的人啦!对啦!他说有Gift要我交给你!”Ruby说完,从六阶高的楼梯一跃而下,庆志抽了口气。
育琪拉着庆志一起下阶梯,场上的人已经走得不剩三分之一,工人正在烈口下拆除U型板;有个头上缠有印花布巾的少年站在堤防对侧对翻找背包的Ruby大喊,邀她去庆功宴,她粗暴的回答:
“Wait!在哪集合?”
“Plasticjungle!”少年咆哮。
“Ok!”
看到Ruby抽出一本杂志,育琪困惑的回以微笑。
“琪姊!帮我sign可以吗?”她递上蓝色麦克笔跟七月号的Greed杂志,封面正是育琪的照片。
“我又不是什么有名的模特儿……”
“Oh!KG,Doyouhearthat!?”Ruby抱怨。“她说她不有名!我觉得她有名啊!”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育琪很腼腆的签下名字。
“Thanks!啊,ArequestfromJuly!”她用一肩挂上充满沙尘的滑板包,自拉炼缝里抽出一管塑胶筒:“Openit!”
庆志将头凑过去,育琪小心翼翼转开,里头有一张纸卷,看来是赶时间撕下来的,纸边还破了一角,但将纸卷打开,庆志和育琪都忍不住惊叹。
“July平常不画这种画!他说为了琪琪姊才画的喔!”
画纸上是育琪的全身素描,画中服装正是上次广告时的衣着;一般速描大都画对象的脸部特写,很少看到有这种全身素描,学过一点绘画的庆志一看就知道对方技法之熟练:画人物素描,常会为求正确的光影或神情相同而不断修改,但这张图却像一笔成型,更似于速写。不过由Ru-by的话听来,这张图绝不是当着育琪的面前画出来的。
“露比妹妹,你跟那个叫July的是什么关系?”不让正在看画的育琪听到,庆志把Ruby拉到一边小声问道。
“Me?Julyismylover!”
“喔?他跟琪琪很熟?”
“No,so—so。我要走了,Look,朋友还在边等我!Seeya!姐,Bye!”Ruby一脚蹬起滑板,用手掌夹住,拎在一边往反方向的上坡跑去。
“……我们也走吧,琪?”
“啊,好啊,等等。”育琪收起纸卷,脸上充满光彩。
“……以后日子难过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去哪里好?”
“都可以啊!”
庆志看到育琪欣喜的表情,突然悲观地感到自己的女人缘可能也会跟事业运一起告终。
和Ruby一伙的孩子们,三三两两用滑板离开公园,头巾少年向众人交代了一下,留在原处等待;十分左右,粉红色的身影拿着滑板出现。
“大小姐!你竟然能那么慢!”这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站在堤防上催促着Ruby。
“July托我做事嘛!”她在平地放下滑板开始奔驰。
“那小子今天来一下就走了,害我也跟着没劲。”少年两脚一前一后,也用排轮熟练的溜在堤防路上,背包带挂在额头上完全没有不稳的样子。
“一年只能见他两个月呀。这次是他说要做个大笔
“嘿,这里空气好糟。外面热得跟什么似的。”有人轻拍庆志的肩膀,他回头,是李成浩,他一手拉拉自己的V领衫,同时另一手动了动五指向庆志招呼。
“不约在这里,其他地方你也走不到。”
“也是啦!”成浩摘下太阳眼镜,拉开高脚椅坐上:“真不敢相信有人可以在这里吃午饭!啊?你买了什么?”
“琪琪的杂志……我跟她的事是你去跟雅竹说的?”
“哎哎—别生气!”他侧身两手挡在胸前:“我可不只跟她说,是大家在聊的时候她听到的啦!”
这样岂不是更惨!?庆志垮下一张脸,成浩则叫了饮料。
这个小庆志两三岁的学弟,顶着一头用上大量定型液吹高挑染的金发,五官俊秀,曾和庆志在同一门下学习摄影,后来也一起在雅竹的出版社工作过一阵,但最近这一年来好像有转业打算。
成浩是个不拘小节,幽默、也懂得讨人欢心的后辈,在出版社里一直都很有人缘,甚至被女同事私下戏称为视觉系摄影师,但是就是轻浮了些,庆志常要他在口头上节制点,然而成浩当然无意改正。
成浩喝了一口刚送到的苏打,大声咬嚼冰块:“KG,最近工作顺不顺啊?”
“怎么每个人一见到我,开口闭口都是我的工作?”
“那是因为你太安静了都没活动,这半年。还有人以为你老大退隐了咧。”
“接不到工作嘛……这又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庆志搅动咖啡杯中的水纹,没来由地一阵反胃。
“前阵子我有接到渡边老师的电话,他想知道你过的如何,不然我也不问你近况。我自己也干这一行的,多少知道有什么苦头,可是你要我怎么跟老头儿他交代?说你一蹶不振?”
“就这么说。”
“好啊,你真够不孝,好歹渡边老师也是我们半个爸。”
“……不提我了。”庆志将手搭在成浩背上:“阿浩,你呢,情况怎样?”
“我想把出版社专摄影师的工作辞了。”
“为什么!?”
成浩笑笑,双手圈住充满冰雾的钢杯:“电脑满有意思的,我从高中玩到现在,没想过搞电脑也能当一行饭吃,碰巧我舅舅的电脑公司是专门作游戏的,你知道,现在那个多赚啊,君不见台北市网咖多如垃圾?我舅知道我以前学过程式设计,要我去帮忙,薪水也不错……”
“那种行业也不比我们轻松。”
“我晓得,但就是想作啊。这种感觉好像有了老婆,却还是想搞外遇一样……一天到晚搞外遇的你,一定懂我的心情吧?”
“罗嗦啊,我跟雅竹分手了。”
“哦?”成浩坏心眼的瞄他一眼:“不可能……明天你们就会复合了吧!”
“混帐。我跟琪琪是认真的。”
“嘿嘿!喝咖啡也会醉是吗!?”
“什么意思!?”
“你连碰都不碰人家一下,她很快就不要你啦!”
这小子竟连这种事都知道……庆志知道每次见到这个轻浮学弟,就会头痛一阵子;他接口:“帮她保持良好形象,也是身为男友该做的吧。”
“她可不这么想喔。”成浩咧嘴:“如果我是她,绝对会外遇……告诉你,这个时候的她正是最好钓的时期…反正你们又没结婚,亏你高中还专门抢我女人……啊,我了了,老大哥你对女人都硬来,所以搞不动清纯型的吧?”
“你该不会……”
“没啦,我比较喜欢辣妹。不过即使我不下手,也会有人想动她的。”
“……”庆志将下巴靠于两手交握处,呆望窗外,昏暗的玻璃面透出暑气蒸腾的柏油路;店内还是一如往常冷气过强,他把冻了的手在赤裸的双臂上摩擦后插入牛仔裤口袋。
“她要走就让她走,有什么关系?先担心你自己吧?”
他恍然大悟,挺起上半身:“对,你说工作的事……”
“我退出出版社后,摄影师会有空缺。你现在只是外聘的吧?就算只照照商品照片,你也该稍加感谢……怎样?要不要补我的空缺?其实雅竹已向出版社提出你的名字了,这阵子好好表现的话,大工作也会进来哩。”
“什么意思?”
“呐,就你手上这本。”成浩拍拍庆志手边的杂志:“这本杂志,很有名喔,O—Pattern。”
“不是新杂志吗?这个我知道……那个法国的香水厂商,奥兰蒂亚吧,上次帮琪拍的广告就是这厂商的香水牌子。”
“叫嫉妒(Jealousy),那虽然不是新产品,但是你跟琪在那次作品里表现杰出,不只代理商,就连法国原厂也有看到成效,你看现在嫉妒的广告打的多凶?”
“可是都是过去事了……表现好的是琪琪,可不是我。”
“说真的,”成浩声音低下来:“当初你争取到了那支广告,我真的吓一跳,甚至有点羡慕你,因为大家都晓得,奥兰蒂亚这个厂商几乎可以和成名划上等号。奥兰蒂亚他们,自从由香水转往服装业,虽然称不上是米兰的头角,但也被为抢眼的新秀,而当他们办了O—Pattern杂志后,我就猜到琪一定会成功。”
“……继续说。”庆志点了一根烟。
“O—Pattern是国际杂志,你女朋友的广告被全球人看到,你还没有自觉吧?”
“是啊……我知道她跟其他同一事务所的女模特儿比起来,出了不少风头。”
“所以……雅竹他们的出版社,下个月要代理O—pat-tern国际中文版。”
“啊?天啊!,你挑这时候辞职!?”他烟灰掉了下来,成浩不慌不忙将盘推了过去给他。
“大哥,好好干,没多久,你照片也许会登上O—pat-tern,这个季节正是奥兰蒂亚商品旺盛期。琪的照片给了他们震憾,当然嫉妒香水的亚洲销售量也是;稍微有头脑的人都会想到,要打入亚洲市场,果然还是要先由亚洲人来当他们的前锋,奥兰蒂亚杂志本部正寻找着有潜力的亚洲摄影师……第一考虑大多是日本人啦,但你不觉得帮他们拍过广告,又在日本留学过,是名摄影师渡边宏范爱徒的你最适合这个位置吗?所谓以汉制汉,就是这么回事吧。”
庆志吐烟:“不过,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拍些食物照片……即使留在出版社里,他们也不一定要起用我……不是吗?”
“赌啊,这就是你要忍耐的地方了。”
“……你真的不玩摄影了?”
“我作不顺手,所以不觉得自己在玩摄影。”
“我没想到你这么排斥这工作……当初拉你跟我走同一行的我,还真……”
“KG,该为我高兴,我找到可以玩的工作了。”成浩把杯中剩下的冰块带苏打水一饮而尽:“你等着瞧!我做到死都会笑给你看。”
“那加油啦!”
庆志敲敲他肩膀,成浩看了他一眼,不悦的说:“去整理一下头发跟胡子吧?编辑部的人都说你像人猿,我看你更像拾荒老人,琪跟编辑怎么没骂过你?”
“说过啦,不过我想再这样一阵子。”
“讲真的,女人看见你绝对拔腿就跑。”
“我老妹大概不会。”
听了庆志的话,成浩没来由的兴奋起来:“嘿!老哥!
把你妹介绍给我嘛,有传言说你妹长得顶不错的!”
“个性够差了。”
“我就喜欢那一型的!怎样?让我们下次见个面?”
“……好啦,再说……”
和成浩又聊了不少学生时代的事,直到对方手机响起而声称有工作时,两人在店外告别,庆志才知已耗掉半天时间;回到公寓时间约下午六点,庆志没有食欲也不太累,于是想播通电话给育琪。
进入房门把背包扔在地板一边,庆志到桌垫旁查了一下育琪的时间表:他不敢在育琪工作时间打她的手机,自己在工作时当然也不愿接到电话——这是两人互相认同的公约。确认过她晚上空闲后,庆志坐在地板上打她的手机,但没有回应。
解开自己的马尾,庆志烦燥的拉开手边窗户,几本摄影册应声掉下,他没有伸手捡,转念又拾起电话拨到雅竹家。
“喂?”响了几声,接起电话的是个陌生声音。
女人?不对,男孩子,很年轻的声音,是快变声的年龄,口气中混杂有轻微的沙哑;庆志以为自己打错电话,不过话仍先出口:“我找赵雅竹,我她同事。”
“雅竹吗?”对方似乎轻笑了一下,离开话筒一会儿又回来:“她在洗澡。有事吗?”
“……不,那我晚一点再打。”
“好的。”对方先于庆志挂上电话,非常用力地。
庆志张口结舌,没想到对方态度这么恶劣,回想上周和雅竹见面的细节,他才依稀记起雅竹有提过她有个男同居人。
经过两通没有下文的电话后,庆志已没心情继续下去,掏出上午买下的摄影集,翻开第一面,光滑的纸面上,登出的是自己曾和渡边老师一起攀登过的麒麟山枫林照片。
他觉得眼皮重了,无力地伏在书上喃喃自语:
“老师……我大概不行了吧……”
庆志拉拉电灯开关,室内陷入黑暗。
听到电话被接了之后,淋浴完的雅竹走出浴室,边擦拭淌水的头发边问道:“绍祥,刚才谁打的?”
“我朋友。”躺靠在沙发上的年轻男孩放下手中的O—Pattern杂志,懒洋洋地笑了笑:“我们说好明天要去打撞球。”
* * *
和育琪没有见面机会,工作下落不明,施庆志又这样过了两周;试着去联络育琪,但总无法接通,亲自去找也始终遇不上人,他从学弟成浩口中听到不少这段时间有关育琪的谣言:有个年纪小她许多的新恋人、玩股票负债、或是为了清寒的家计拼命接工作,甚至准备拍全裸写真集……
大多虽只是空穴来风,但庆志还是在意得寝食难安;另一方面,和刚分手的雅竹不好立刻连系,所以庆志也没再与她见面,不过过了几天等死的日子,周末的清早,从床上跳起来,他还是决心播下这个月第二通电话给雅竹。
或许雅竹的同居人是个学生之故,这个时间没有受到什么阻挠就成功打进去,庆志拿着室内无线电到浴室梳洗:
“喂,雅竹?”
“KG?现在……打来有什么事吗?”彼端的声音略带懒散,庆志看看墙上挂钟,才早上八点,难怪她也刚醒。
“不好意思,听阿浩说他要离职了。”
“是啊,上礼拜的事,现在急着外聘摄影师呢,还好杂志刚出货。”
“你们要请的是专职摄影师吗?”赤裸着上半身,庆志把毛巾自架上扯下扔进洗脸槽,开始加水。
“嗯……也是啦?我本来就有意思要找你了。你自己的意思呢?”
他用单手捞起毛巾擦脸,接着加水进漱口里:“我不适合专任……在你们找到正式人选之前,要不要用我这个打游击的呢?”
“KG!,”雅竹的声音听来惊讶不已:“为什么不作正职……”
“我有理由。不是什么值得说的原因啦,我想在各杂志打打游击……暂时是这么打算。”
“你想从基层开始?”
“可以这么说。”扭上水龙头,他咬住牙刷的,在刷毛上添加牙膏,边刷边说:“如果要重新对摄影产生兴趣,那我想从头去找……阿浩他去搞他喜欢的电脑了,可是我只有摄影而已,再颓废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是本业嘛。”
“哦?你怎么好像想通了?”
“也还好……”
“如果真这样,就快来救火吧,阿浩一向是跟着TP杂志的一个专栏女作家跑,你可以暂时代替他的位置吗?”
“什么样的工作?”漱过口,他问道。
“介绍一些台北的新兴流行风气,特别是一些特别的商店之类,这是最近才有的专栏,应该适合你吧?”
“比拍食物好。”
“接了?”
“接了!”庆志出了浴室,准备用单手来换衣服,雅竹有耐心的向他叙述工作的细节、伙伴跟工作时间;两人不失从前默契,各项重点一一确认过后,庆志也差不多整装完毕,和雅竹作最后确定的同时,他蹲在门口穿上靴子:
“从这礼拜就开始?”
“嗯,不过若需要你的时候,要随传随到喔。”
“了解。谢了,雅竹,你真是个好女人。”
“别耍嘴皮子了!”电话彼端来清脆而真心的笑声。
切断电话,庆志不想脱掉穿好的球鞋,只得把无线电扔入屋内,锁上门后,看了看自己的行李;就一台相机,有底片的,好久没用了,他微笑。
今天的行程只有寻找育琪,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要事。
到楼下骑上机车,发动后他考虑几个必去的地点:育琪的事务所、常去的片场、经纪公司、她的密友的住处……前回看滑板比赛时,那个亮眼的女孩和他们口中的July一直很叫他介意,还有那张素描画所代表的意义……河滨公园的溜冰场被庆志列为最后寻找之处,接着便前往育琪的事务所去。
“啊,你说的是郑育琪吗?她今天没有通告耶,而且今天是她自己说要空下来的。”
“她有没有要去什么地方之类……”
“没有,我也很担心,你也知道外面传成那样……我怕她会闯。”
“育琪不是那种女孩子。”
“说得也是。”经纪人应和他:“KG,找到她的话,要她联络我好吗?”
“知道了。”
庆志离开事务所大楼,心想如果育琪今天放假,那一开始想去找的所有场所就全灭了……他跨坐在机车上,用手机打给育琪的模特儿朋友,对方已关机,也表示着大部分模特儿今天都有通告。
“会在露比那里吗?”
心一横,庆志从事务所一路飘回河滨公园;骑在堤防上,空旷的草坪上空无一人,他仍不死心的一路骑下去。
明知找不到她的……这样想着的同时,下方出现了一群人不知围着什么,其中两束粉戏发色让庆志感到格外熟悉。
他迅速将车停靠在堤防上,找到阶梯一路奔跑下来;终于,有几个人注意到前来的庆志而回头张望,庆志走向Ruby的位置,装着一副熟捻的样子:“嗨,露比,有遇到琪琪吗?”
“Oh!KG!”她两手压在唇上:“Hello……”
庆志看清了这一小群人的真面目:大部分围观者都是上次的青少年团,不过也有没见过的生面孔,与其说是围观,还不如说这群少年少女只是在这个区域从事极限运动;偏中央处有几个身上沾着泥沙,穿着棒球衣的小孩正站不住地嘻闹,而正对面有个少年坐在画架前,像在帮这些孩子们素描,少年身边——
“琪琪!”育琪正站在少年一旁,微笑看着他画画,听到庆志的喊声,不只育琪,就连少年跟其他游戏者都将目光转向。
“KG?”
“你小声点嘛!KG!“Ruby将他拉到一边去,轻声责骂他;育琪看到这情形,也走向两人:
“你怎么来了?”
“两周都不跟我联络。”庆志口气十分愤怒:“就连事务所的人都不知道你到哪去了,你这样也算职业模特儿!?为什么在这里鬼混?”
“KG……”毕竟是第一次看到庆志生气,育琪被吓坏了;Ruby晓得该劝架,但是中文不好的她,不太懂庆志的话,只好据实告诉他:“琪琪她,Just陪我们而已,July八月底就要走了,So……”
Ruby的解释比没说之前更叫人混乱,庆志一下子也搞不懂自己在发什么疯,只好改口:
“别怕,你慢慢解释吧,我从朋友那里听到不少有关你的坏事,所以才会这么担心,这两个礼拜你都在作些什么?”
“两个礼拜……”育琪抬头:“我还是一样在工作,只是比较难联络而已,因为工作场所一直更换……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琪琪偶尔会到这里来,你若想找她,Youcanaskme!”
Ruby插嘴。
“到这里来……作什么?”他环顾四周,发现三人受到人群关注,之前被素描的孩子们的家长正在付钱给少年,几个小孩则看着图上的自己彼此嘲笑。
“July在这里工作,他帮逛河滨公园的客人作那种美国漫画式的速写,KG,你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育琪向他解释。
庆志好像想起什么,猛一回头,穿过人群走到少年的画架旁,突然大声道:“你是……啊!有一个下午我在这里拍夕阳,就是你死都不肯闪边,害我照了半边天空——。”
“喔……你是那个不知道在喊什么鬼的摄影师……对不起,我一开始作画就会专注得什么都听不到,不过都已经过那么久了。”
“你们两个认识?”Ruby拉着育琪跟过来。
“没有,只是偶然见过。”少年笑着回她,站起来开始收画架。
“KG,我跟你介绍,”育琪露出孩子气的笑脸,一边勾住少年的手肘:“他就是July,我们看过他的画,真的很厉害吧?”
庆志怎么都想不到育琪会认识这一群怪里怪气的朋友,只好再次用他那有气无力的说话方法心不甘情不愿向少年自我介绍:
“久仰大名……我是育琪的男朋友,可以叫我KG。”
“KG?不是公斤的单位吗?”少年揶揄他,一说完,周围他的友人们便笑得不可开交。
“嘿,July,难得琪琪的男朋友来了,你帮他画一张。”旁边有人建议道,庆志回头一看,是个穿了十多个耳洞的男孩。
“可以吗?July?”
“琪,你别跟着他们凑热闹!”
有什么关系嘛!Ruby和其他女孩边说边将庆志推到石铺步道一边的手坐下;少年歪着头没有拒绝的意思,他看看自己已收起来的画板,决定另外拿出素描本跟铅笔,垫在膝盖上画了起来。
少年的友人一个个的过去看,育琪也混在其中,众人每看他下了几笔,就忍不住发出一阵爆笑,弄得被画的庆志全身不自在。为什么我得在这里供人嘲笑啊?一想到这一点,庆志每每想站起来离开,不愿把育琪一个人留在这里,最后还是一动也不动的忍住。
那个叫July的少年颇让人不悦,说话口气里含有很重的敌意,庆志不知自己跟他结了什么仇,要说到结仇,那生气的多少应该是自己这边吧?
他看着少年专注在画纸上的脸,估计对方的年龄应该和Ruby差不多,五官倒不像地方上常见的混血儿,至少深黑而明亮的瞳孔说明了他的东方人身分;少年染了一头茶发,一耳挂有银色耳环,赤裸在无袖圆领衫外的手臂上,侧边纹了个黑色的倒十字架图案,肤色不均匀的褐色肌肤间随机布满伤疤,有的还像指甲片那么大,大部分都集中在修长的脚和手肘上,另外在手腕上也有一小块结痂,十分显眼;少年的脖子上垂下两圈黑色皮绳,上面系着铁丝缠住的石头坠子,随他用笔上下摆动。
庆志一向就不太喜欢这种原始而颓废的感觉,今天亲眼见到了之后,更对少年及其友人举止间散发出来的那种调调几乎抗拒到极点;他就是不了解为何育琪要花时间和这些小鬼搞在一起。
成浩告诉过庆志,育琪可能有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恋人。
“不……会吧?”他抬头看了看名为July的少年。
“你想不想知道大家的名字?”坐在自己身边的Ruby对庆志说话。
“啊?”
不等他回答,Ruby就迳自伸出手指一个个指出站在育琪周围的青少年们:“你看,那个头上绑花头巾的是J.B,他是这次排轮比赛的第三名;旁边那个金发高个子姊姊是Popo、后面那个戴帽子的是Vicky、下面的小男生是Nike、然后左边那个黑皮肤的……”
“露比、露比、够了,我记不住那么多……你们大家常常像今天这样混在一起玩吗?”
“也没有啊,现在是summervacation,有一些人读美国学校,大家又都住附近,所以都很熟,而且再加上July回来,所以才会聚在一起。”
“那个July是你们带头的?”
“也不是,他不住这里,每年summer才会回来参加比赛,所以我们才叫他July,因为他都这时候comeback;Look,他的滑板图案也是自己喷的。”Ruby指着地上一块架在扶手上的滑板。
“那育琪又是什么时候和你们认识的?她看起来跟你们很熟。”
“Beforethegame……我们只见过一次,那个时候琪琪姊在这里拍广告,Andthan,我来找July,那时候他正在帮人家画画,琪姊就过来了,July说她很漂亮,想要帮她画画,So我们约好在比赛时见面,就是把画拿给你们那时。”
“喔……是这个样子啊?”
“Areyouaffair?‘’
“我怕什么?”
“怕July把琪琪姊抢走!“Ruby用食指戳了他一下。
“他不过是个小鬼,而且露比,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啊?……是这样没错……”Ruby咬住下唇:“可是J.B跟我说July已经有了新的Lover,大他好多岁……是指琪琪姊吗?虽然我不相信他……”
好了!对面的人大声喊过来,育琪等July撕下画纸后,跑向庆志:
“很可爱吧!KG!”
“……”庆志和Ruby将头凑过去,只看到一个方方正正,眼神邪恶的涂鸦人,Ruby忍不住爆笑出声,而庆志则皱着眉头质问在场的人:“这像我吗!?胡子还长得跟猴子一样?”
没有回答的声音,但是每个人都面带微笑……对庆志而言是嘲笑;July收拾剩下的画具,叫唤同伴离开,庆志心想折磨终于结束,便上前搂住育琪的肩:
“琪,我们走吧?”
育琪红着脸将庆志的手甩开,他吓了一跳,低头回望时,育琪轻声的说:
“不要这样……有这么多人在这……”
根本没人在看我们啊!庆志也轻声的回她,而且这种动作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此时远离两人的青少年群中,只有名为July的少年转过头来,对着育琪叫道:
“琪琪,下次见了!”
这个举动像是为了完全忽视庆志而做的,育琪觉得更窘了,庆志却不懂她在害羞什么。
“你跟那个叫July的到底是什么关系?”
“哪有可能……有什么关系……”这一次连庆志的脸都不愿意看,她一个人走在前方:“走吧……”
育琪自暴自弃的回答,让庆志有了跟July面对面单独谈话的冲动。
也不愿意带着心情不好的育琪到哪里去,两人在出了公园后就各自行动;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自己的庆志觉得像艘被击沉的船,决定除了工作以外的事,都不再想其它了。
* * *
两三天后,和雅竹约定好的,和那位专栏作家见面的日子到了,庆志依约前往TP编辑部。
“这位是作家萧老师。”雅竹向他介绍:“她的新作现在正在台湾时代月刊上连载,你应该有看过吧?”一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女土向庆志点头微笑,他也回礼。
“我高中时代是老师的书迷呢,您的书像‘业障’啊、‘玉泥’之类的,我都拜读过了!”庆志十分兴奋:“还请您多多指教!”他大大的敬了一个四十五度的躬。
“哪里!把我都说老了!”她双手握拳、活力十足的大声笑着,让雅竹和庆志不禁吓了一跳:“我以前也作过记者,好久没重操旧业了,那么……呃……KG对吗?以后就是同事了,一起加油吧!”
雅竹微笑的看着两人:“今天就先去看看方便吗?这一期要介绍的是一家运动式复合性商店,”她从抽屉中抽出一份看似网路上印下来的资料:“咦,对了,KG,这在你的公寓那一带,洋人街的中心广场:‘Plasticjungle’,塑胶丛林……”
“嗯……?没去过。听都没听过。”
“如果地址给你的话,找得到吗?”
“应该可以。”庆志接下雅竹递过来的资料:“要我骑机车载老师去吗?”
“嘿!我有开车!”萧老师晃晃手中的钥匙:“走吧!”
循雅竹所给的地址,两人在夜市内绕了好一阵子,耗下一个多小时,总算在广场找到了这家规模不小的店;采访事宜已由编辑部的人事先代为谈妥了,庆志用手机打给店长告知了两人到达之事。
‘Plasticjungle’,一排霓红灯管曲成的字型悬在楼顶正面快速地闪灭,这约有三层楼高的柱状建筑,由外可看见一面透天落地镶成的大型玻璃窗,一、二楼内一座人工攀岩场的情况被看的一清二楚。
“好惊人啊……KG,我们进去吧?”
走入一楼灯光明亮的人工攀岩场,就传来震天价响的电子音乐,左侧螺旋梯下的空间,有一家运动用品专卖店,店长从另一侧的员工休息室走出。
“你好……两位应该是TP杂志来采访的吧?”三十岁左右,身着休闲服的男子招呼他们:“我就是这里的店长,敝姓黄……”
有了专人解说,访问进行的十分顺利,再加上店内可供题材之处意外的多,庆志利用店长向萧老师介绍这段空档,拍下不少攀岩场的照片;当他将镜头对到人工岩顶的二楼边缘时,发现到二楼退线连接着直通而上的攀岩场,随口问道:“请问这里的二楼是……”
“是这样的,我们跟一家美式速食店分租,上面有一些座位,这样可供运动过后的客人在此休憩或点餐。”
“运动……是指攀岩?”
“呃……也不全然是,本店的三楼是室内篮球场,楼顶我们则加高了周围的铁丝网,弄成溜冰场供会员使用。”
边听边作笔记的萧老师兴致勃勃,急着想到楼上参观,庆志也跟上。
阴暗的速食店柜台上下,各饰以深蓝色的萤光灯管,前往三楼的铁门一角放置着老式的点唱机和泡泡糖贩卖机,而楼梯边缘靠近围栏处,庆志老觉得看见数个熟悉的面孔。
“喔,是你啊?”注意到庆志的July,爽快的举起手来打招呼。
在这里也会遇到他?!
庆志在心中呐喊着。July、Ruby、J。B、跟……Popo?还是Zicky?他不太有印象,不过这情形看来像一个双约会:July和Ruby,两人四肘之间有一大杯用金鱼缸盛装,满是冰块的可乐,桌上散落汉堡包装纸跟薯条盒子,看见四人桌下倒放着的滑板及排轮鞋,庆志才了解在这里相遇是理所当然的。
“我来拍采访照的。”他善意的向打过几次照面的少年少女们说明自己在这里的理由;无视于来者的友好,July迳自要求他:
“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啊?”
“KG,”萧老师和店长站在楼梯口等着:“我们要上三楼了喔?”
“好!”接着他低头告诉July:“那一小时后门口见。”
照完三楼和楼顶的特殊设备,庆志也帮解说中的店长拍了些相片,三人最后回到员工休息室里进行细部的谈话及访问。庆志的工作已经结束,但是留下萧老师一个人擅自离开,未免太不识大体;萧老师看出他有点烦燥,便问:
“刚刚不是有个小男生找你吗?”
“……我出去一下子就回来!”他感谢萧老师的仁慈。
“那孩子是你弟弟吗?还是朋友?”
“大概可以算……”他抓抓头:“是情敌吧?”
天色微暗,庆志走出Plasticjungle,从圆型广场里可以看见July一个人驼着背坐在环型石阶上抽烟,眼神茫然的看看烟上火苗的光。
这年纪的少年不该有这种绝望表情……
“喂。”他作势踢了July一脚:“好了,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说。
July抬头注意到他,便将烟粗暴的捻熄在地上:“你先坐下。”
庆志没有表情,照着他的话做。
“你想说的,是有关琪琪的事吧?”
“……”July看来有些懊恼,无精打采,前一次庆志看到的锐利眼神,现在不论怎么观察,都已软化而带有疲惫:“上次的事对不起。”他沙哑的说。
“你指的是哪一件事?照相的事?或是画画的事?”或许是育琪指使他道歉,不过庆志在乎的是July的目的。
“我对你口气很差,我是为上次的事道歉。”他缩起一只脚,用双臂环住,下巴则贴在膝盖上。
“如果是那件事的话,那没关系,我已经不在意了。”
“你一定以为我跟琪琪有什么吧?”
对,你也知道啊?庆志没想到自己在心里盘旋半天想问出来的问题被小鬼先扯出来了……庆志接他的话:
“是啊,我觉得……她看你的眼神很奇怪……”
“我喜欢她。”他笑笑,眯起眼睛:“不过她不会接受吧,何况她还有你这个正牌男朋友。”
“你想说什么?”
July把手掌撑在后一格的阶梯上,边看着渐渐转成深紫色的天空,开始谈起毫不相关的事:
“我平常不跟别人讲这些……不过第一眼看到你,就让我想起我老爸……大概是因为你蓄胡子的关系……”
当对方用自嘲口气叙述着这些事的同时,庆志的表情却随其内容严肃起来。
“我爸爸啊,”July点了第二根烟:“他在我小学的时候就挂了,那老头是个恶名昭彰的赌鬼,听说从我一出生开始他就有打我的习惯,直到他死后,还以为从此痛苦生活结束,但是妈妈她却得还清爸爸生前欠下的大笔债务……
终于她也受不了,就和她偷偷给她生活费,一个工厂里的男人逃走;那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妈妈不见了,一直等她也都没有回来,直到债主跑来要钱……不知母亲去向又拿不出钱的我被打得半死……要不是邻居帮忙报警,我可能早就被扔到海里喂鱼了;前年我家房子被拍卖掉,总算勉强还出一点,但我已无法生活下去,也没有钱再升学……
你、跟琪琪,大概会瞧不起我吧?我那天之所以会那样对你,也只是基于我无谓的自卑感……”
话说完,他低头,把脸埋入曲起的膝盖中,庆志不确定他是否在哭,但看到他发颤的肩膀,也多少能了解他深藏的痛苦。
“喂……你没事吧?”
“你觉得我像几岁?”July突然问道,动作不变。
“十四……五岁吧?”
“对……我还不满十六,根本找不到工作,所以才在河滨公园画画维生,但是那也赚不了什么钱,日子很不好过……幸好现在是夏天,我可以勉强说在公园里,即使如此……”
“你的朋友呢?他们之中没有人能帮你吗?”
“……你别会错意,我并不是要你同情我或是求你帮忙。”他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尘:“琪琪她比所有我的朋友都要来得关心我,我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喜欢上她,而其他人,只会对我说些讨厌的同情话;我没有占到任何可以追到琪琪的优势,只是这样一个可悲的小鬼而已,所以你也不用在意我跟琪琪有什么,事实上,我可以告诉你,她跟我什么都没有,而她也不可能看上我的。”
“……”
“那,我的话说完了。那我要走啰。”July挥挥手:“有空帮我介绍人来画画啊。”
“等等!”庆志也跟着起身,握住他的肩膀:“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生活得下去!,”
July耸耸肩,苦笑了一下。
“不然我借你钱吧?”
“什……不用吧?”他一脸惊讶:“而且我也还不出来。”
“下还也无妨,”庆志记得自己虽然没什么钱,最近也没有入帐,但也有少说三四十万的存款:“我先借你十万,你能生活多久?”
“你说这是……”
“在这里最少有房子可以租得到,你才刚完成义务教育吧?用这些钱继续去念高中或高职如何?拿到奖学金就应该有本事念三年,到时再决定要不要去工作,不是比较好吗?”
“你不用帮我到这样……KG?。”
“我汇给你,可以吗?”
“嗯……嗯。”
虽然庆志可以邀July来和他一起住,但他天生就有种严禁他人侵入的地盘意识,况且公寓也太小了。
不太说自己心事的庆志却愿意听他人的心事,而且会把他人的事当作自己的看待,和他交往较密切的朋友都知道他的这个优点;但庆志没想到这份盲目的热心会为自己带来不可预知的灾难——和改变人生的转折点。
“如果你早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认为你怀了什么心机了,”庆志摸摸July的头,他没有躲开;庆志继续说:“以后有什么困难的话,如果我帮得了忙,那就来找我吧!”
“谢谢你。”他诚恳的握了握庆志的手,纯黑的瞳孔清澈而明亮:“你真的是个好·人呢……”
“KG!你知道吗?听说琪她被骗走了一百多万!对方是那个小她很多岁的……”
当庆志听到这则成浩的电话留言,已是数日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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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病 第一章 初夏的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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