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病 第四章 涨潮

  “采访的地点一次比一次怪异,下次如果是摇头派对,我可就敬谢不敏了……”
  “这是双周刊让工作增量的缘故。不过要不是靠着绍祥,我想我自己开车大概找不到这里吧?开始采访啰,KG?”
  “啊、好的。”
  施庆志与萧老师所参观的地方,是位于北区之中称作“里西门”的地带,名为“Fakeshop”的二手衣饰店,也是绍祥的朋友J.B的打工处。在这家店的侧面防火巷里,则有扇小铁门可以通往同名的地下PUB。
  “我们店里除了从美国批入的二手衣外,还卖点简单的自制银饰,店头有一些平价的自创品牌衣物,还有一部分是我们专程去中部的成衣厂搜寻来的——”
  “来的?”萧老师接着店长的语尾。
  “搜寻来的仿冒品。像EIIE、M&LT、OKNY这种仿冒品牌,这阵子相当受欢迎,购买的人往往都知道这些是仿品,但是穿着仿品反而有他另外一种风趣的讽刺感,外国客人也会特别来光顾购买这类的商品……”
  “怪透了……”庆志按下快门,皱着眉自言自语。
  “下面的PUB是我弟弟开的,我的员工跟他的员工没有分别,大家都是有空就下去帮忙,或者上来看店。”
  “听说西门町、万华、土林跟五分埔都有在盛行DJ叫卖……”
  “啊、那就是你们今天来的目的吧?平常在帮我叫卖的是J.B,他现在在楼下,平常是晚上七点到半夜十二点会在上面喊,十二点后再下去帮忙。”
  “看来那个J.B是个铁人……”
  “你们不是带着July来吗?我们店门口的铁卷门跟地下PUB的墙都是委托他画的,也是我最自豪的两个地方,请务必要拍下来!”
  “我们晓得。”庆志微笑。
  留下萧老师一个人,先在一楼做访谈,庆志自己先下楼去拍摄地下室的照片。
  在里西门所盛行的DJ叫卖,是起因于十数家同样性质的服饰店聚集在这条狭长巷道上,刚开始只是普通的叫卖,但不知由谁先发起,雇用善念饶舌的年轻人使用俗称小密蜂的迷你麦克风,在街道上以rap方式表演兼叫卖,使得现今的里西门。几乎每一入夜就有这样的画面出现,众人各凭音量、表现及歌词的内容来招揽客人、为了顺应观光客的潮流、一般念谣中参杂了中文、台语、英文、其他也有另类的店家使用日文、韩文等能吸引年轻人的语言;为了采访这样的表演,TP杂志从数周前便开始接洽这类饶舌歌者,但却处处碰壁,直到庆志对绍祥聊起此事,而绍祥回答:“我有这样的朋友”时,才总算得到采访许可。
  采访时间订在下午,地下室外刻意造成严重生锈的红棕色铁门上,用银蓝色喷漆写着“Fakeshop”两字。庆志拉开低矮的铁门,进入时没看到什么客人,也不是播歌的DJ会在的时间,除了有个服务生在拖地之外,小酒吧方向是绍祥与正打工中的酒保J.B;从陡峭的螺旋空心铁梯上走下来,两人也没注意到自己,于是他观察适当的背景准备照相事宜。
  “你的脚好了没?到板场也都没遇到你,太无趣了。”
  “已经可以玩滑板了,不过最近是去公园画画。”
  “不用赚钱了吧?”J。B用下巴比了比背对绍祥、在远处衡量光源的庆志:“不是有人养你吗?不趁现在赶快玩一玩,等暑假结束你要回去。”
  “今年比较特别……我收到爸爸的信……是寄到Ruby家的,他说他跟我妈商量过了,要我暑假结束前决定到底要跟谁住。”
  “那你的决定呢?”
  “可能跟爸爸……”
  “这样对我太残忍了吧,怎能就这样甩了我?”J.B玩弄着绍祥胸前的三四条皮蝇项链,金属碰撞发出声响:“咦?
  你挂着钥匙,这哪来的?”
  “别人给的。”
  “在gay的圈子里,送别人钥匙的装饰,相当于对对方说:来上我耶。谁给你的啊?”
  “你不要凡事都想歪好不好?”
  “可是我想要你啊,小美人。”他两手肘撑在酒吧台上,十指伸人绍祥细密的茶发中:“所以保证你的贞操是我的首要任务。”
  “美人你个鬼,我不想让男人上。”绍祥推开他的手:“跟男人作爱怎么可能会舒服?连勃起都有问题吧?”
  “哦?不要这么肯定喔……想跟我试吗?”
  庆志实在无法不介意吧台处的异样气氛,他放下手边工作前往两人所在的方向:
  “小祥,帮我去上面看看采访好吗?等萧老师好了我们就要开始拍照。”
  “了解。”他跃下高脚椅,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
  看到庆志命令(事实上只是请求)昭祥的情景,J.B不免有点不满,找到机会能跟庆志面对面谈判(?),正好他求之不得的事:
  “July住在你家?”
  “啊?啊,是啊。你是J.B对吗?”
  “请你的。”他举起一只盛有深蓝色液体的三角酒杯:“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题?”温度急速下降般,庆志感到气氛的凝重。
  “你是gay吗?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一号吧?”
  “我不是……”难道我被看上了?他暗暗喊糟。
  “那就好,告诉你,July是我的女人,别碰他。”
  “我……”就说了我不是gay啊!庆志在心中大喊。
  “他只跟我作过而已,连女人都没碰过,所以你就别费心机去讨好他了。”  
  “那个……”这家伙完全在状况外吗?庆志被弄得晕头转向,只得听着不敢回答。他终于知道自己方才的不安是始于何处:是J.B张明目胆的对同为男生的绍祥性骚扰让他介意;不过毫无反抗表现的绍祥,是否就如J.B所声称的,是他的女人……?
  等到绍祥与萧老师再度下楼时,他们只看见庆志与J.B在激烈谈论F1赛车,完全不晓得数分钟前还发生过一段危险对话。
  “到八点J.B才会上去,在那之前先采访他、照个相吧?”萧老师建议。
  “那我们就在这里直接……我先照一点室内装潢的照片。”
  萧老师同意了,由绍祥带领,庆志走向室内涂鸦较为清楚的DJ台去。
  下午六点近七点时,负责播歌的DJ到了,这段空档中,庆志背靠在螺旋梯中段看着舞池的人们跳舞;Fake shop的外聘DJ配合室内阴性装潢与比例较高的女性客源,主要播放的唱片偏向浩室与二步舞曲,正是庆志偏好的类型,撇开与J.B的不愉快不淡,这个PUB大体上还满得他的喜爱。
  唱片在一阵刮盘声中转为慢歌,这熟悉的曲调似乎听哪个人哼过,当他正试着回想歌声的同时,绍祥从螺旋梯顶端乘扶手滑了下来。
  “这里很棒吧?”他重重落在铁梯上的声响,让庆志想挖个洞把他丢进去。
  “你刚才声音太大了小鬼……”
  “里面音乐这么大声,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他也站在梯上,趴着扶手观赏舞池的人群。
  “现在播的这首歌很耳熟。”
  “七零年代的爵士老歌,由被眷为蓝调公主的玛莉·伯凯逊所演唱的‘我想变成海’。”他又附上:“不过是混音版,DJ老爹告诉我的。”
  “好像有听过谁唱。”
  “我吗?”
  “喔……是啊,是我们第一次约会,一起去兜风那时候。”
  “别说得好像我们俩是老夫老妻似的……”
  “因为你还没完全变声。”庆志确认过绍祥的高度后,用姆指去碰触他的喉结,此举让绍祥缩了缩脖子:“唱那首歌听来恰恰好……英文歌词里说些什么?”
  “我想想……呃……我想变成海……如果你是阳光,请让我映射你的光线,如果你是蓝天,请让我与你连结,如果你是雨云,就让我承受你的泪水……如果你是风,那请你席卷我而去……我的心因你泛起波涛,所以我想变成海……”
  “……颇令人感动呢。”
  “我只是照着翻译念出来罢了。”绍祥有点自嘲的回答:“基本上想为了某人变成某种东西,实在是件蠢毙了的事……”
  “不过你没这么想过吗?为某个人奉献很像你的作风。”像车子事件啦,庆志又补上一句。
  “……”绍祥安静下来,庆志还没看过他这样的表情,比平常成熟不少,却又有点忧郁的寂寞侧脸。
  “喂,能不能用玛莉的可爱声音唱一遍?刚刚的歌词。”
  “别想了疯子。”绍样挑衅的笑笑,不知为何,那在庆志眼里看来,却有说不出的性感。
  大概是被J。B的一席话影响……说绍祥是……
  “你该不会是女生吧?”
  “我们住在一起,你不是看过很多次我的裸体吗!?干嘛这么问啊?’
  “我没看过下面……说不定跟上次讲的一样,你是胸部小的女生……也有可能。”
  “为什么非要让你看我的下面不可!干嘛作这种让你我都不舒服的事!?”
  绍祥没注意到自己的大声抗议填满了音乐的间奏,使得全场都听见了这句惊爆的话、错愕地注视两人。
  “唉呀,”坐在客席上与副店长说话的萧老师也回头:“绍祥还真是可爱呀……”
  可想而知,绍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逃离了Fake shop。
  *  *  *
  一取得奥兰蒂亚服装杂志,O—Pattern 国际中文版的版权,TP杂志社进入空前的忙碌,不过这分忙碌只限于一部分人;奥兰蒂亚的登台,也没有让庆志有为其杂志工作的机会:
  “他们说要再观察一年的时间……”
  “一年!?”
  “是指半委托的状态。在奥兰蒂亚的产品与杂志销量都成正比的直线上升时,他们才会让我们有插手的机会……用更简单的话来说,就连广告也不能登的情况下,我们只是帮O—Pattern翻译而已,更别说是改变内容了……”
  “敌对的嵯峨堂会高兴吧?”将电话换到另一耳,庆志讽刺的说。
  “一点都不,你两边跑不太好,还是快决定要在哪边稳定比较……”话筒对方的雅竹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有件事非让你知道不可:引进亚洲的两种奥兰蒂亚副产品,总公司都有意要在台湾拍摄宣传片。一项是嫉妒香水的姊妹作,命名[粗暴的爱]的古龙水,已经准备拍摄平面广告了;另一项是配合亚洲风格设计的银饰系列,这比较特别,因为是平价的银饰、诉求是学生、男性跟走中性风的年轻人……两边的模特儿都已经敲定了。古龙水的模特儿是那个电影明星:西奥·米歇尔,摄影师则是日本的老牌摄影师永谷诚一,银饰品有两位,一男一女,男的是最近在伸展台相当出名的姚子诚,他才十九岁、跟……Greed杂志的当家模特儿郑育琪两人。”
  “琪琪啊……”
  “想也知道那结果,郑育琪拍过嫉妒,她推荐之前为她掌镜的你来接拍这支广告……对方答应了。
  “我吗?真的!?她——”
  “你可能得先跟奥兰聘的广告公司及他们的台湾代表协商一下,粗暴的爱怕摄那天会要你一起到场试拍……而且这支广告,将会反常的先拍平面再拍动态……也就是一切的画面都由你自由掌控,奥兰蒂亚预计完成后两周内不计代价、一定要赶在八月底前将片子登上媒体。”
  “这种事也太突然了吧?真、真不敢相信……”
  “其他正确的时间,他们会跟你连络……或者你要亲自去确定?”
  结束一通紧张的电话,庆志脑中一片混浊:这样的好运是从何而来?当工作结束之时,也表示着育琪会回到自己身边?上次一同工作时,她所给的暗示,怎么想都有表示复合的期待……
  为了松驰紧绷的神经,庆志转身想到浴室洗个澡,不料门却关着:
  “没锁?洗了一小时,也该出来了吧?”他边自言自语边开门进入:“呜啊!你这是什么德性啊!?”
  绍祥的毛巾披在颈子上、头发湿漉漉的完全没吹于、全身上下只穿着短裤,而当事人正专心地跪坐地上,用蓝色铅笔在墙上描画疑似底线的东西;庆志很久没发怒了,但这次绍祥异于常人的白痴举动几乎让他青筋绷断……
  当绍祥全神贯注于润饰边线时,庆志不着痕迹地移动到他背后,拉住他的两耳大扯特扯:
  “说了多少次不准在墙上画画--——--—-!!”
  被庆志的声音惊吓,绍祥上身颤了一下、没多久遭到耳朵的玫击,使他反应不及而只能求饶:“好痛!对不起!
  不要拉了……”
  “又在画墙壁……画客厅你还画不够吗!?”
  “嗯……”他双眼红肿:“只有那一点我不够画嘛……
  况且客厅那个我画得不错啊?你不是也很喜欢?”
  “喜欢是喜欢……”庆志抓抓头,往客厅的方向看:在白墙上缘,有一条宽带状的宝蓝色图腾花纹,相对应的在下缘也有—段,但因家具跟庆志私人杂物的遮蔽而看不见全貌,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或许还会以为是壁纸上自有的花纹;据绍祥的供词,那项杰作是在脚受伤时完成的,也议当时的庆志领悟不能随便留绍祥一个人在家,以免连天花板都被他的画笔宰了。
  “画完以后,我会把图漆掉……”
  “你没有一次漆掉过。而且等你画出杰作来时,最后会连我都舍不得弄掉。”
  “……好啦……我知道了……”听到庆志这种无意的褒扬,绍祥红着脸点头,边擦头发边走出浴室;庆志看不惯他的慢动作,把毛巾从手中夺去,自己擦拭他的头发。
  “智障啊,看你手指这么长,又会画画,结果连擦个头发都笨手笨脚的……”
  “我就是这样嘛……”绍祥盘腿而坐,两手抓着自己的脚踝。
  “而且不论你一天洗几次澡,身上老是有画画的痕迹,沾到的地方更诡异……上次是肚脐、上上次是膝盖里面。”
  庆志揉弄他的耳根:“前天就连这边都有油漆、你给我小心点画……”
  绍祥触电般突然低下头,庆志皱眉,轻拍着他的脸:“喂?”
  “不要……乱摸啦……”绍祥的口气夹杂哽咽,庆志开始是疑问,但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啦……小祥的耳朵是敏感带吗?”
  “闭嘴!”
  “不是耳朵那是哪里?要让找摸摸看吗?”庆志让两人处于面对的垃置,模仿三流连续剧的老头子,把他的下巴抬起来:“还是要让我检查下面?”
  “呜哇!还在讲那件事!”绍祥的脸迅速胀红,他想站起来,庆志却极为迅速地用膝盖将他固定住,露出爽朗的笑容:
  “话说回来……今天早上有个人,在我的吐司上用美乃滋、草莓酱跟起司画出国父像是不是?虽然技术是很好,”他双手环住绍的肩:“那样还能吃吗……?”
  “偶尔……有那种吐司也不错啊?说不定很好吃?”
  “我跟你赌不好吃……今天吃的人可是我啊……”
  庆志一如往常专挑绍祥的痛处搔痒,两人没大没小的笑闹了起来。
  *  *  *
  八月即将进入尾声。
  施庆志忘了自己已有多久没步行在艳阳下,这日午后,丝毫不以帽子或太阳眼镜遮掩,他毫不在意的让当空的日照直截曝晒在身上,缅怀着夏日之末的毒辣阳光。
  跟街上路人相反,庆志没常识地,穿着略紧的黑色T恤与牛仔裤、拎着以网袋盛好的深绿西瓜及摄影器材准备回到公寓;在路面施工、而最近跟管理员交恶(半夜制造噪音?)的情况下,他决定从公寓背面的小巷从后门上楼。
  “哇!有西瓜啊!”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庆志先擦去汗水,再往上看:绍祥穿着灰蓝色系的篮球背心,以快要跌下楼的夸张姿态从窗口向自己招手。
  “等等马上切来吃喔!”庆志也回以夸张的笑容,他掏出钥匙开门,进入阴凉的内室后,才发现先前有啥不对劲。
  我的窗户、怎么会……一察觉到问题发生、庆志不顾手中还提着西瓜,拼死地往楼上冲,凌乱的掏钥匙开门,但这同时对面的绍祥也把门打开了。
  “窗户……窗户……窗户怎么会!?”
  “啊,你说窗户为什么开着吗?”绍祥双手插腰,转扭脚底板似的单脚曲着:“因为很热,我就打开啦。”
  庆志冲人屋里、扔下提袋,房内却不如他所想像中、因搬开窗户周边杂物而凌乱。他呆滞地看着窗外榉树摆荡的风景,从窗外吹入的风让他稍微冷静了些;绍祥看他一脸惨白,不急不徐的解释:
  “里面好暗,而且都没有风……所以我就把挡住窗户的东西全部都丢了——。”
  “啊——?”庆志的声音立刻低了八度,连头也不回。
  “开玩笑啦~嘿嘿。”绍祥拍拍他的肩膀:“我在暗房发现一个空柜子,所以把你所有的杂志跟书都照年份收在那里了啦!这样我睡楼上时,要看也很方便。对了,有凉面喔,你吃过午饭了吗?”话刚说完,绍祥就走向厨房。
  庆志听完他一番话,浑身脱力跌坐在地板上,不过倒也庆幸有人替他把那块杂乱的禁区适当地收整干净;在浴室梳洗过后,庆志边心怀感谢的吃着绍祥作的凉面,边看着他在小桌对面切开西瓜。
  “西瓜是今天广告用的,”庆志对他笑笑:“总共用了二十多颗,几乎每个工作人员都带了一颗回家……”
  “好甜!”绍祥在切成半月形的薄片西瓜上留下一圆齿痕:“我们吃半颗,拿半颗去给房东太太吧。”
  “好啊,你拿去吗?”
  “不要,如果遇到阿忠,被弄到残障……”
  被绍祥惹笑了,庆志重重的搓着他的软发,将使用过的碗端到厨房流理台: 
  “小祥,要不要盐巴?”
  “啊!?”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什么啊?你吃西瓜都不沾盐巴的吗?”
  “才没有呢……不会吧?你都这样吃?”
  拿着盐巴罐从厨房回来,庆志盘着脚坐下后,眼神认真的对西瓜片轻轻洒盐:“在日本时我们都这样吃,本来吃甜的加一点盐巴是很正常的啦;不过我老家那边,还有用酱油沾的哩。”
  “唔……我什么都不加……”
  拿着剩下的一半西瓜移动到窗边,绍祥趴在窗台上不知在倾听什么,庆志也面对着窗户,他很久没在房间里吹到自然的风了,看着久违的街景与一旁的绍祥,庆志的平静感难以盲喻地在心中扩散。
  绍祥的头发长了,黑色的发根参差在茶发之中,像是强调自我存在似的上下摆动,而两人初相遇时,绍祥古铜色的皮肤也褪为温和的淡麦色;这样的绍祥看来虽格外青涩,却也说不出的艳丽。
  ……明明还只是个小鬼……
  “还是把窗户打开好,不是吗?”看到庆志对自己露出老头子的表情,绍祥说道:“夏天快结束了,我想听听蝉的声音,天空也很漂亮……还有风铃,你的窗户外有挂风铃耶。”
  “啊啊,是啊,从日本回来时一起带回来的。”
  “听着风铃声,就算没有电风扇,也觉得很凉,真是不可思议。”
  “夏天也很不可思议啊……四个季节之中,只有夏天让人觉得多变……住在台湾也是、日本也是,夏天并不是一直热着,夏天的开始其实挺温暖的,快下雨的几天让人觉得闷湿、下了雨以后则会很凉爽,尤其是响着闷雷的时候;晚上也很凉,有时叫人热得受不了,有时又吹着微风,让人想坐在太阳下一整天……夏天真的不错呢……”
  “你在跟夏天恋爱喔?”
  “啊啊……夏天真棒啊!”庆志顺他的话朝天空猛力拥抱了一阵。
  “老头子!你太像老头了!”
  “不行啊?”
  绍祥咯咯的笑着,把剩余的西瓜收掉,站在流理台洗手:“我收到爸爸的信,暑假一完就要决定我到底想跟谁住。”
  “不能跟我住吗?”庆志开玩笑的说:“跟我住的话我还养得起你。”
  “不论如何我是绝对忍受不了跟妈妈的,她太罗嗦了……而且她才刚结婚,我不想打扰她的新婚生活。”他又坐回窗前,抱着膝盖:“还是跟爸爸……”
  “他会打你不是吗?”
  “我也这么大了,他应该不会再动粗才对……大不了用滑板揍他一顿。”
  “干得好。”
  “要不要吃刨冰?房东有借我刨冰机喔!四楼的太太还给我半瓶葡萄……”
  “好——”
  原本满脸笑容的表示肯定,但一瞬间、两人听见了玄关铁门的钥匙转动声,使彼此都僵住不动:庆志偷偷走到玄关、手上紧握切西瓜用的菜刀,绍祥则退得远远的,躲进窗台:
  “嗨!阿志哥!好久——喂,你干嘛拿刀啊?”
  门口出现的,是位年约二十出头、皮肤白皙、五官明亮的爽朗女性,她身着无袖的白色方领衫和同系列的迷你裙,夸张的举起手向庆志打招呼。
  “搞什么……庆亭,是你啊!下次按门铃进来吧!”庆志松了口气,将菜刀扔进流理台。
  女性的双眼在屋内咕噜咕噜的转,一下便发现窗边的绍祥,绍祥怯生生地往窗外又坐了点,女性则发出了异常尖锐的高分贝叫声:
  “好——可——爱喔!!哥哥!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可爱的小男生?”她伸手去捧绍祥的脸,长指甲戳着绍祥的脸颊,让他差点没从房间内跌下楼。
  “住手!不准碰!退后退后!”庆志急忙走回客厅,赶蚊子似的把女性推走:“你来干嘛啊?没事就快滚。”
  女性自顾自在桌边坐下,大刺刺的说道:“天底下有妹妹不能到哥哥的公寓玩这种道理吗?哼!原来你养了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也不跟我说,难道不知道我为了电影的选角还四处奔走……”
  “电影?”
  “啊,那等一下再说!”她拨整自己的长发:“先介绍一下嘛,你的私生子?还是爸的私生子?”
  “喂……这女的,不用对她太客气,我妹施庆亭。”庆志用姆指一比:“他是张绍祥,被我朋友嫌吵从家里踢出来,所以这个暑假寄住在我这,我跟房东太太说是我们家弟弟,所以你不要在她面前说溜嘴。”
  “你好!小祥!”庆亭双手交握:“我是庆亭,你跟阿志哥一样叫我没关系!”
  “我是绍祥……”他吓坏了似的点头。
  “先说清楚,全台湾、不、全世界的中文语区只有我能叫他小祥,所以你就叫他绍祥行了。”
  “为什么啊?”庆亭单手撑着脸,眼露暖昧:“啊啊……
  难不成他是你的男·人?讨厌!哥哥,你是长男,不行喔……”
  “再乱想就揍你。”庆志伸出三指推了庆亭的头:“怎么,刚才电影的事?”
  “喔,电影!跟你说喔!我不是在做电剧本的工作吗?
  这一次要改编电影剧本耶!那个女作家跟我超合得来的……啊、偏题了,总之就是这样,我们现在在为选角举行试演会,要的就是像小祥这个年纪的美少年……”
  “别叫他小祥!”
  “我都没生气了,你在气什么?”绍祥苦笑。
  “啊、不过小祥有点黑呢、放心!这是健康的肤色!我们要找的是白得像娃娃一样的美少年就是了!’
  “那种人你到杰尼斯去找吧!”
  “对了、要不要吃刨冰?”插不上话,绍祥起身到厨房去。
  “要!”庆亭举手:“我要!我要!粗粒的冰我最喜欢了!”
  “你也真是的,若是个好女孩,这时候就客气的拒绝吧!”
  “想吃就是想吃嘛!”她嘟着嘴:“对待客人好冷淡喔,哥哥!” 
  “你根本就是自己人!”
  “说真的,阿志哥会让人住进家里来,太不寻常了,就连琪琪姊都没来过不是吗?你跟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情侣啊?”庆亭一手掩着嘴,悄声问道。
  “怎么可能是呢!?你满脑子都是这种东西!”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问题总有人在问……”他双手抱胸:“解释起来可一大串呢,你就别想了。”
  “门口有放滑板,是那孩子的?”
  “是啊,还有这房间内的涂鸦,全都是他画的;要是你喜欢,他还能在热咖啡的泡沫上帮你画图呢。”
  “这么好?我也想跟他住。”
  “你疯啦?我这房子根本不可能挤三个人。”
  “让他跟我住啊!我喜欢他,眼睛亮亮的像猫咪好可爱!
  还有柔软的头发跟修长的手脚……手臂上又有那么漂亮的刺青,啊啊~跟这样的美少年一起生活是我的梦想啦!”
  “简直是变态……”厨房的刨冰声停止,庆志回头一看,厨房的绍祥已害羞得连耳朵都红了,很明显已经听到庆亭所有的话。
  “等一下问他啰!他答应我就OK!”
  “不准,快回家!”
  “真专制!”
  庆亭兴趣十足的看着房间的摆设,抿嘴说道:“妈说啊,你都不回家,她好想你耶,不过看你还过的不错嘛!东西收得干净~。”
  “小祥弄的啦,如果你是昨天过来,大概会昏倒。对了,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刚跟他分手,怎么啦?”
  “我学弟说想认识你,不过我已经劝他不要比较好……”
  绍祥从厨房出来,手中用托盘装了三碗刨冰置于桌上,面向自己的那一碗则特别的小。
  “哇~是葡萄口味!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了!”庆亭对着绍祥送秋波,让他的脸又红了—阵:“是吗?是怎样的人?”
  “长得还不错,现在在电脑公司上班,不过有点花就是了。”
  “花心?我这种纯情的美女跟他一定不合的,要他放弃吧。”
  “你如果是纯情美女,我们家还会有那么多男人的贡品吗?”
  “他们自己要送,又不是我逼的~!而且人家也想要爱马仕的皮包啊~!”
  绍祥边搅动碎冰粒与葡萄酱汁,边看着两人斗嘴,不自觉脱口:“你们兄妹,眼睛跟嘴唇的地方长得好像喔……”
  “对啊,长得跟志哥像,才表示我是美女!志哥女朋友那么多,也不是平白来的吧?志哥就是嘴唇好看!”
  “女朋友什么的就别说了,那是高中的事,现在我们兄妹不都是单身。”
  “啊?哥也玩完啦?”庆亭以细汤匙将刨冰不碰嘴唇的送入口中:“唉,难为妈了;小祥,你知道我们名字的由来吗?阿志哥是‘庆幸有大志’、我则是‘庆幸生而亭亭玉立’,现在哥哥事业失败中,妹妹跟男友决裂,老妈八成要哭了~。”
  “说得那么高兴,那就跟我学弟交往看看吧。你们两个老手搞在一起,大概不会吃彼此的亏吧?”
  完全没有把庆志的话听进去,庆亭入迷的盯着绍祥看,接着把汤匙伸入绍祥的小碗里,舀了他的冰来吃:“你的冰装在小碗里,看起来好像比较美味—。”
  “喂!”看到绍祥发烧般的双颊潮红,庆志重重敲击小桌:“你在干嘛!对比他大的女人没抵抗力你知道吗?不要乱来!你平常不是爱吃冰爱得要死吗?今天竟然用小碗。”
  “嘴巴有点破掉……”绍祥松了口气,含着汤匙:“而且牙齿好痛……”
  “哪一颗,我看有没有洞。”
  绍祥顺从的开口让庆志观察,庆志也很习惯的轻轻使力扶着他的下巴,一下子就找到了嘴唇破皮的地方;习惯性玩着绍祥后颈的细发,庆志疼惜地责备他对甜食不知节制的事。
  庆亭安安静静的吃着刨冰,对于这幕画面,露出稍嫌悲伤的微笑。她两手端起刨冰碗,粗鲁的把剩余的冰水喝完,接着双手合十,满足的说:
  “真好吃……谢谢招待啦!我也该走了,打扰你们太久了唷!”
  “咦?这么快就要走啦?”
  “阿志哥真怪!刚才不是还一直赶我走吗?”拎起身旁的小皮包,庆亭由跪姿站起:“走吧!哥!骑车送我到车站!”
  “好是好……”庆志回头,绍祥便会意,顺手将机车钥匙扔给他,他对绍祥投以笑容:“我很快回来!”
  随着庆亭鬼灵精的表情和庆志的慌忙,两人一前一后的由绍祥目送出门;铁门一关上,庆亭就在走廊上逼问着庆志:
  “喂喂喂?你跟琪琪姊分手了!?”
  “是啊,她爱上小祥,夸张吧?”
  “不会吧!?虽然我能理解那种心情……要跟哥比的话,我也宁愿选择美少年……”
  “你帮外人说话!?”
  “开玩笑!”她掩口而笑:“不过阿志哥,好像很疼绍祥的样子?”
  “嗯,就像以前疼你一样。”
  “不过更喜欢他吧?从以前哥哥就是这样,喜欢的东西绝不让别人碰,放心,我接受力很强的!不会歧视同性恋啦!只是妈那一关可就难过啰!看来我还是得找个肯入赘的男人……”
  “扯到哪里去啦!?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
  “随便啦!对了,哥,一起吃个饭嘛!我们兄妹这么久没见了,去那间以前常去的小餐厅呀!”
  “不好吧?”庆志抓抓头:“刚刚才跟小祥说找要早点回去,我想回家吃饭。”
  “咦?你们家三餐都是他在料理?阿志哥不煮了吗?”
  “嗯。小家伙煮的饭超好吃的……”他搔搔脸颊,不好意思、但坦率的说。
  “瞧你这个样子!”庆亭用长指甲戳他的鼻子:“根本跟个蜜月中的男人没两样嘛!算了,反正只是顺道经过,我叫计程车回去就好,别送我了!”
  “庆亭……”
  无视庆志的挽留,庆亭将小皮包甩在肩上,一手往后挥了挥,便帅气的蹬着高跟鞋走了。
  老妹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庆志笑着感叹,然庆亭的话之中,却真正触及了自己一直不愿去思考的事。
  不论跟绍祥再怎么要好,怎么说他都是个男生,而且又那么小。
  若是数周前,听到房东太太、萧老师、甚至于庆亭夸绍祥可爱,他一定会觉得这些女人全瞎了眼,但这几天下来,他却不得不附合女性们的意见——绍祥确实有不少地方很讨人喜欢。
  容易赖床的庆志,无法不承认喜欢让绍祥叫他起床,一早就看到小鬼笑嘻嘻的脸,会让他一整天精神十足;放任绍祥涂鸦也是、看他在走廊上玩滑板也是、倒在自己肩上睡着也是,每晚不跟绍祥打闹一下就觉得一天无法结束,若早餐的吐司上没有画上怪异的图样,也会让庆志觉得还不能出门。
  不过这些事应该不构成爱吧?这只是两人一起生活时,不得不发生的一些小事罢了,至少他对绍祥还不至于产生情欲;要庆志亲吻绍祥、或许他能轻易作到,但他根本没有这么作的欲望。
  “没错没错……本来就是这样……”走回房室,庆志边走边自说自话,他靠在铁门旁,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与烟盒,为了安定神经而打算抽许久没碰的香烟。
  不对!
  回想起不妙的东西,庆志吓出一身冷汗。
  前一天晚上,在顶楼冲完照片下楼后,庆志走进房内想冲个澡,听见浴室已有水声,却发现门没有锁;他恶作剧的把门推开、想嘲弄绍祥,却无意间撞见他自慰的场景:
  莲蓬头的水挂在一旁放流着,绍祥全身赤裸,修长的双腿时张时合、发丝湿淋淋地贴在脸上,他睡着似缩在墙边,两手在腿间细细的搓弄着,双唇紧闭而发混乱没有节奏的鼻息声;庆志的进入立即惊吓到他,当然遇到这场面后,庆志必定关门出去,让绍祥继续作他的。
  然而被发现的那一瞬间,绍祥的表情明明是惊慌,但双眼却红而湿润,反而像在渴求些什么。
  关上门的一刹那,庆志觉得自己可能也勃起了。
  事后绍祥满脸通红的穿好衣服出来,庆志也只是背对他坐着小声嘀咕:要作也锁好门嘛。绍祥都这个年纪了,不会自慰反而不正常……庆志不断的说服自己,但这件事就像跟喉头的鱼刺或鞋里的石子一样,强迫他有一时没一时的回忆。
  一想起这件事,手指间握着的香烟差一点没掉下来;庆志对于那历历在目的画面心跳加速,是他无法否认的。
  “妈的……这种事也太……”深紫的烟从他口中流出,望着渐暗的天空,不由得对自己看待绍祥的态度有所质疑。
  “喂?”
  “呜哇!?”
  绍祥从铁门中探出头来:“你倒好啊?一个人在抽烟!?”从庆志手中把烟夺走:“庆亭呢?”
  把被抢走的烟再抢回来,庆志当着绍祥的面把烟踩熄了,他故意不看着绍样的眼睛,盯着远方懒洋洋的回答:“走了啦,说不要我载了。”
  “那还不进来?”
  “抽根烟嘛……”
  “那我就不行?”
  “对胎儿不好。”庆志诡笑。
  “又在说低级笑话……”绍祥皱眉。
  “庆亭不错吧?是个好女人不是吗?”
  “嗯……你们兄感情很好的样子。”
  “我以前超级溺爱她的。”由站姿滑下墙为蹲姿,庆志又不由自主的点了第二烟:“比溺爱你…啊啊…反正就是很宠她,她一直是我们家的宝贝,聪明,又懂得讨好人、又漂亮……”
  “庆亭真的很漂亮,不会输给琪琪。”
  “不过个性实在太差了……”庆志五官皱成一团:“能跟她交往长久的人少之又少,我妈妈看上眼的女婿全都被她吓跑了。”
  “她看起来很喜欢我啊,我欣赏瓜子脸的美女。”
  “瓜子脸?”他微愠,起身以夹着香烟的手握住绍祥的下巴:“还敢说别人啊?你自己还不是个小脸美人……”
  “别这样……”绍祥躲开香烟的火:“与其介绍给学弟,还不如介绍给我,这样我们以后说不定会变兄弟喔~。’
  “……你愿意跟她住吗?”庆志的声音明显低沉下来。
  “啊、啊?”
  “你要跟她住就去呀……想去吗?”
  轮到绍祥蹲下,他把半个脸埋在膝盖里,沉默了半响、才回答:“跟你一起,比较有意思。”
  “……那就好。”
  庆志安心的闭上眼睛,用夹着香烟的右手,粗鲁地揉着绍祥的头发。
  *  *  *
  奥兰蒂亚新晶香水:“粗暴的爱”拍摄当天,庆志为了避免绍祥把浴室墙壁完工,载着他一起到了淡水的某家片场观摩。 
  等等会见到琪琪……而且还带着绍祥一起……庆志这阵子与育琪见面时,心中都要挣扎好一阵子,更何况绍祥也在旁边,看样子今天的摄影棚现场会非常紧张……庆志心中夹杂轻微不安,停好车后,催促绍祥一同前往片场D棚。
  “你总算来了,他们刚开始——”
  “呜哇!你也在!?”庆志大喊,工作者们因他的声音而全部皱起眉头往棚外门口瞪视,庆志边鞠躬道歉,边接着问:“你来这里是?”
  “我是奥而蒂亚的台湾翻译。”穿着正式的工作套装,雅竹瞄了绍祥一眼,回答庆志:“除了杂志以外,他们也让我兼做那群法国代表的翻译,我在法国留学过……怎么连绍祥也带来了?”
  “让他看看妈妈嘛!”庆志开玩笑的说,绍祥则一脸寒冷样。
  “你就爱耍嘴皮子……那在一旁等着吧,今天不知道遇不遇得到奥兰的代理人就是了……至少看看永谷大师的照相技术。”
  “对了,我也很崇拜他……等一下能跟他说话吗?”
  “也许……到后面去吧。”雅竹拉拉他的衣服:“免得又吵到人家。”
  绍祥也跟着过去,见到雅竹后的他显得异常安静,三人在摄影棚的道具置放处或坐或站,庆志看绍祥绷着一张脸,就用手指着他的脸玩。
  粗暴的爱所用的色调只有黑与白,模特儿米歇尔裸着上身亦在镜头之前,尽情展现背部的肌肉线条,这狂野的画面跟绍祥想像中的拍摄完全不同,他不可置信的指着前方,手指则被庆志压下来:
  “因为是古龙水广告啊。”庆志小声的对他说。
  摄影进行到中段,片场外似乎出现了显眼的双人组让噪音传入,几个工作人员急忙跑出准备关上大门,但两人却毫无阻碍的进入摄影棚:
  “不好!”庆志低声的叫,育琪和合作的姚子诚都为了提早准备、而先过来观看情况,身边有雅竹跟绍祥,可说是最惨烈的状况……庆志祈祷不要被发现,但育琪的眼神还是飘往三人的方向,神情忧虑。
  “今天也麻烦你了,KG。”育琪故作轻快的走向庆志:“那位是?”
  “赵雅竹,我杂志社的编辑。”他简单介绍。庆志说完,雅竹识相的伸手出去:“常看到你的广告呢,你是郑育琪吧?请多指教。”
  “哪里……”
  这种情况该如何化解呢!?旧情人与外遇对象再加上怀敌阖合家大团圆,何等惊耸的场面……虽然庆志死命想着化解的方法,但四人还是对相对无言,在气氛僵化前,庆志只好开始与跟育琪一道的姚子诚攀谈:
  “你就是姚子诚吗?”
  “是的……这是我第一次接平面摄影的工作……”对方看来显得相当紧张,更甚者,他竟规规矩矩的向庆志敬了个四十五度的礼:“请、请多多指教!”
  “不用那么客气也……”
  育琪拍拍子诚的肩膀,暗示他抬起头来:“他常走伸展台,平面的经验相对的比较少,你也很少照男模吧?KG?”
  “我又不会欺负新人……今天只是试拍你们两人的感觉合不合而已,不用太紧张,衣服也是你们自己搭吧?”
  “是的……”
  “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雅……赵编辑,她是奥兰那边负责人的翻译,官方的事她比较清楚。”接着庆志探头往前看了看:“永谷老师那边差不多也快结束了,你们两个人要不要先去补个妆?”
  “啊、那就……”育琪点了个头,不知是向庆志或雅竹(或绍祥?)表示敬意。
  支开育琪后,庆志心中总算放下了一块重石,至少剩下的两人还勉强算子同居的伙伴……
  “绍祥……”雅竹一手握着自己的手腕,主动询问:“跟KG过得还好吗?”
  “嗯……他跟你一样,讨厌作家事。”
  “你……!?”庆志张大了嘴,但却看到雅竹强忍着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是吗?那你还有得辛苦了。”
  “随便啦……反正我也快离开了。”绍祥落寞的回答。
  粗暴的爱拍摄结束后,摄影师水谷要离开之前,庆志总算得到了机会与他攀谈,绍祥则凉在一边看两人用日文快语。得到了永谷承诺,当后天庆志出席奥兰蒂亚广告的探讨会时,他也会到场指导;与永谷摄影师谈话的空档中,背景已经更换完成,工作人员上场调整灯光,育琪等人也再度回到摄影内准备拍照。
  告别永谷、进入自己的工作时,庆志突然在画面上感到极不适切的违和感。
  育琪无疑的是多经验、多发展的模特儿、在素色的打扮上跟姚子诚的服装搭配已是无懈可击,而表情也是十足的模特儿模架势;姚子诚虽然在之前的对话给人生涩的感觉,但正式上场表情一变,震撼性不在话下,两人的姿势平衡感也足够,庆志实在说不出自己无法忍受的是什么。
  “等等,”去了三分之二的底片后,庆志喊停:“现在手边有奥蒂亚的产品吗?”
  “这边。”一旁有人递上一个蓝丝绒盒子。
  庆志用手势叫育琪与子诚两人离开背景,左手取出一条银饰手链,握住育琪的手腕帮她戴上:
  “……”
  “发生什么事了吗?”
  庆志摇摇头,不对育琪的询问回答,接着拆下手链,换戴在子诚手上,他皱了皱眉,说出自己的发现:
  “琪琪你……跟他们的东西不搭配……”
  “会吗?”工作人员反问:“会不会是单单这条手链比较……”
  “不是的。小祥!”
  听到庆志的叫唤,绍祥吊儿郎当地跑到景前;庆志亲自帮他在手上加了一条链子:“看吧,如果是男性,看起来并没什么奇怪的,姚子诚戴了也OK,只要骨节明显的人戴了应该都好看,郑育琪虽然也瘦,但是……”
  “难道到这时了还要换人吗?”
  “不、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情况等后天开了座谈会、检讨完今天的照片才知道,先把这组拍完吧。”
  听了庆志的话,育琪和子诚回到背景前重新动作。
  依照资历的长短,双人照拍完后,庆志先拍完育琪的个人照,让她先行离开,再拍摄子诚的个人照片;然而摄影工作一切结束后,子诚还是担心的再向庆志确认:
  “郑小姐真的会被换掉吗?”
  “在她面前我不敢说。你没发现吗?她太女性化的气质反而跟这玩意儿不合,缺乏个性……你跟她站在一起,一定能拍出很棒的广告,但产品八成不是遭人遗忘就是销路不好……算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到时开会结果会达给你们。”
  “谢谢……”
  顾着与姚子诚说话,庆志这才发现棚内的道具与工作人员几乎都撤光了。今天奥兰蒂亚的负责人并没有到场,告别姚子诚后,为了详加了解后日座谈会的相关事宜,庆志走出D棚,跑向对面的休息室,急着找到尚未离开的雅竹。
  “赵小姐才刚说要去摄影棚呢。”
  “什么!?”
  从片场出来,又再度回到D棚中,然黑暗的室内看来已空无一人;他左右扫视,接近高窗的道具置所,雅竹在那里似乎整理着什么。
  深广、天顶高的摄影棚内,漫着道具木屑与还未散去的冷气消毒味,庆志每走一步便产生一次诡异回响,雅竹不为所动,靠在墙边继续着单纯作业;没有招呼,庆志只是贴近,自后搂住他的腰,偷袭他的耳背与后颈。
  “呜!”
  没有香水气息,他嗅到和自己相同的洗发精香。
  怀里的人纤瘦得像会被自己的两腕压碎,不敢挣扎,双肩却恐惧地颤抖着,庆志紧抓住对方的手,吻着他的脸颊与鼻尖,然后是富有弹性的冰冷双唇;久违数个月的初次亲吻,让人特别焦燥,两人的呼吸,也因彼此而急促;庆志不舍的爱抚他细密的头发,将大掌移向不久前才碰触过的手腕,和自己爱不释手的纤细十指……其上短而齐,薄薄的指甲片,总是庆志亲手修剪的。
  我在做什么啊……
  被掐紧的手腕上,奥兰蒂亚的银链突然扯开,顺从的绍祥刹那间清醒过来。
  “什么嘛……原来不是雅竹啊。”
  “……你根本就知道是我吧!”
  绍祥出声,重重的甩开他的手。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我以为是雅竹。你们身高差不多。”庆志放开他,若无其事的舔了舔上唇。
  “靠!我只是想把链子放回来而已!会把我跟雅竹搞错、还亲到不知道的人,根本就是废物!”绍祥把被扯开的手链重重扔丢在一旁的丝绒盒上,回头大喊:“废柴!”
  庆志看着绍祥奔出摄影的背影,淡漠自问:
  “……废柴?”
  *  *  *
  “废柴!”
  当庆志打算自己骑机车回公寓时,停车场里自己的机车已不翼而飞,他才想起自己两小时前似乎已将车钥匙交由绍祥保管;走出片场,庆志只得拦计程车回家。到达公寓后,为了避免尴尬,他也不急着回到自己的居所,反而直接上顶楼去处理今天的底片,同时也当是给绍祥冷静的时间。
  才只是接个吻而已……又不会怀孕……更何况两个人都是男的,那就更没有关系了……庆志暗自抱怨,打开顶楼小屋的门。
  这阵子庆志都跟绍祥耗在一起,另一方面则努力工作,完全没有正常的男女交际,因此偶尔想接吻也是应该的,不愿立刻将放开,八成是这个缘故。
  “不过、那小子也……”明明是男孩子的嘴唇、却比女人的还要柔软。
  庆志讨厌口红与香水的味道,即使自己就在这种商业场所打滚,他还是不能忍受亲吻时口腔间的化学气味。
  跟绍祥接吻时,从柔软的唇舌间传递而来的,是唾液纯粹的甜味;微微湿润而软化的唇瓣,仿佛因期待被碰触而缓缓张开,让庆志不由自主的深入,用舌尖爱抚绍样的双唇与齿龈,甚至一瞬间忘了自己怀里的是那个孩子气的小鬼。
  而同时,绍祥正在楼下的浴室里,以半报复的心情打着浴室内墙上部的草稿线;离开片场,任性的把庆志的机车骑回来之后,他洗了个澡,和前天一样躲在浴室画图。
  和经验丰富的庆志相反,绍祥曾有过的初吻是一次悲惨的经验,因此他对接吻的恐惧远大于庆志所能想像;但是绍祥却在摄影棚里屈服,直到庆志喊出雅竹的名字,才有如针扎般将他扎醒。
  绍祥喜欢庆志的唇形,那是在他的画中少见的性感嘴唇,但他并不希望遭到这样的对待——代替雅竹成为庆志发泄的工具。
  或许事情没自己想得那么糟糕……绍祥自我安慰着,但他一旦感到不安或烦闷,往往就会将自己关起来拼命涂鸦,这跟庆志会借由冲洗照片以让自己得到平静是相同的道理。
  暂时不想看到那家伙的脸……在两人都同样这么想的情况下,一天又毫无声息的过去。
  第三天早上,是庆志行程中参加奥兰蒂亚座谈会的日子,昨天整天没有下楼过的他,难以忍受不能淋浴的痛苦,终于对热水投降,趁着一早六点出头,悄悄溜到楼下,想在绍祥起床之前洗澡出门。
  但不幸的,他以最小的声音走进屋内,想一口气冲进浴室,浴室的门却大开着,绍祥趴在干燥的地砖上画着角落;庆志抬头,除了天花板,整片浴室的底线都已经完工了,虽然还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绍祥停住动作回头,突然与庆志的眼神对上,既不知道是要破口大骂,还是该沉默到底,绍祥瞪了他一会儿,还是开口说先酬话:
  “你要洗澡?”
  “……对。”庆志漠然回应。
  拎起身边的小木凳子,绍样很干脆的走出浴室,但庆志还是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还是很在意前天的事吧?我是亲错人……不过那又不是我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有没有想过受害者我的心情啊!?”
  “喂,跟我接吻感觉真的有那么糟吗……?”庆志一脸无辜。
  “……”也不是这意思……那时候的你,和平常不一样……想这么说又吞回肚里,绍样眼神游移,一句话都没回答。
  “反正就是单纯的‘误亲’,我跟你道歉可以吧?”
  “也没那必要……”
  “跟你接吻满舒服的,那跟你道谢好了。谁教你嘴唇那么软,我把舌头伸进去的时候你不是还有吸?”
  “!?”绍样胀红了脸,蹲下穿过庆志挡着门口的手臂:“变态!你是同性恋啊!?想接吻的时候连男生也行!?”
  “就说是意外了啊……”自己边解释也觉得好笑,庆志从柜子里取出浴巾进入浴室内:“喂,我肚子饿死了,能不能作点吃的啊?张绍祥大爷?”
  “这次要在你的吐司上画伊莉莎白女王……”骂归骂,绍还是走进厨房,在流理台洗过脸后,开始剥下吐司的边,从冰箱拿出草莓酱、用奶油刀画了起来。
  花了十五分钟淋浴洗头,施庆志走出浴室时,闻到了平日早晨不曾闻过的香气:
  “烤吐司配……味增汤?”他跨入厨房,接着走向阳台拉出一张高脚椅进来。
  “不爽就别吃。”啃着剥好的吐司边,绍祥在流理台上阅读今天的报纸。
  “不会啦,今天的伊莉莎白画得不错~。”庆志晃着吐司开起玩笑,用漆碗盛汤。
  “你不吃吗?老是吃吐司边真没营养……”
  “……”采取完全不理会的策略,绍祥借着专注在报纸上来分散庆志对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庆志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在听自己说话,恭恭敬敬的端起碗来吃了块汤豆腐,边继续说:
  “虽然公馆之母说我没有小孩的命,但是我要是能有你这种老婆就好了……”
  “你疯啦!?要是有女人像我这样,那还叫女人吗?”绍祥终究是回了嘴。
  “可是很好吃啊,你作的莱。而且也爱干净。”他笑笑:“每次能够安心的吃饭,就会觉得还好你在这里……不过也对啦,女孩子是不可能有你这种劣根性的;唉,不过就因为是男孩子,才会觉得你这样很可爱……”
  “你睡傻了?”绍祥几乎眉毛要飞掉似地挑高起来:“还是在报刚才的仇?不要说这种让人羞耻的话好不好?”
  “你别误会了,我可没说你脸可爱或是个性可爱。”庆志站起来,一口气把味味增汤喝完:“啊,真好吃……是说你这里很可爱~。”他用拳头轻轻的在绍祥的左胸敲了两下:“这里。”
  “什么啊?难道你要说:张绍祥有颗善良的心?”
  “是乳头啦!哈哈!”庆志大笑,咬住还没吃的吐司,一手抓着脚边的牛皮纸袋,另一手把背包扛起来:“我出门了,今天也会很早回来,等我回家吃饭啊~!”
  “最近老是飙黄腔……”用脚蹦了庆志的臀部一下,绍祥用力甩上大门,坐回庆志之前的高脚椅,继续看着报纸。
  什么擅于隐藏感情、擅于说谎,绍祥曾经那么自豪的自我控制在这一个多月里差不多都被施庆志磨得一干二净,如今的自己,随时都会被施庆志激怒、又答应他不对他说谎、更是常被他放在掌心耍着玩,绍祥觉得自己变得古怪极了,但是搬进来这么久了,还未曾有想离开这里的想法;就连上次吵架也是,硬着头皮出去,却在心里暗暗盼望施庆志会让自己回来。
  因为住得实在太习惯了?即使在窄小的房间里,和另一个大男人共吹一台不凉的电扇、天天都得煮三餐、总是因涂鸦被骂……但绍祥还是恋眷这个地方,他不能想像当期限到来时,自己会以什么样的表情离开这里,还有,施庆志会以什么表情看着自己离去。 
  满胸口闷着愁苦思绪的绍祥,想透口气而走向小客厅的窗口,坐下发呆时,脚边压到了另一个牛皮纸袋。
  “怎么还有这个?”他将袋内的照片倒出,内容物是前日庆志有两人所拍的个人照,看样子也是今天会议中的必须品。
  要帮他送去吗?绍祥单手撑着脸,衡量若用滑板走到嵯峨堂大楼大约要多少时间。
  *  *  *
  “为了表现这项产品的平价化,平面广告也必须更实际一点,但是又不能让奥兰蒂亚的产物沦为到处都买得到的廉价品……”
  施庆志第一次在TP杂志杜的会议室开会,整间会议室内的长形方桌,除了自己是坐在右侧之外,其他人全部坐在左侧:奥兰蒂亚的法国总代理、雅竹(翻译)、台湾代理、摄影师永谷、S广告公司的创意及执行总监、模特儿郑育琪及姚子诚等人整齐的坐在自己的对面一排,使得庆志不由得有了自己正在被审判的错觉;听着雅竹翻译出来,法国代表的发言,他虽然句句同意,但是却找不到时机可以提出育琪的问题。
  “我觉得这次的相片……”永谷摄影师看着庆志带来的双人照,以日文发出疑问:“让人感觉不到跟主题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在选角上有什么问题?”
  庆志以自己残破的日语能力将永谷的疑问译为中文,再由雅竹译回法文;育琪的表情显着不安,于是庆志自已又发了言:“或许是画面没取到平衡,是否要再加入一个模特儿来……”
  “我们事先画好的分镜中,没有三人的预定,毕竟还是有三个人会分散产品焦点的顾虑……”S广告公司的人提出反论。
  照片与分镜分别被传阅,法国代理与台湾代表讨论结束,又由雅竹翻译出来:
  “问题是否出在男模特儿上,我们并不知道,但是郑育琪小姐在台湾曾为奥兰蒂亚的香水代言过,相信对于台湾人而言,郑小姐就是奥兰蒂亚的象征,因此若有更换角色或添加等疑问……”
  “磅喀!”
  “!”众人一静,门外长廊发出了一个出版社不该有的奇怪撞击声。
  “小弟弟!请你等一下!”
  “我很快就好了啦!”
  长廊上传人这样的对话后,紧锁的门竟被打开了:
  “喂,废柴,你有照片没带。”
  说话的是绍祥,背后跟着的则是一路追上楼的总机小姐。绍将牛皮纸袋用虎口夹住,脚上还踏着滑板,一句话也不说,突然用脚一蹬往前冲去,庆志面前还有一张电脑椅,不免倒抽了口气,但绍祥的助跑到了一半,竟瞬间用后脚踩下滑板,侧身表演一记豚跳,跃过了中央的障碍物,在差点落在庆志身上之前,他即时侧转在盆栽停了下来。
  “快点,照片拿去啊。”
  “你啊……”庆志又被吓去了半条命,猜想自己说不定会因为这小子而患上高血压。
  “对不起,吵到大家了。”他嘟着嘴,看见自己被室内所有人注目,就脱下头上的棒球帽点了个头。  
  听不懂中文的法国人以为绍祥在为表演致谢,竟有两个人呆着拍起手来,负责翻译的雅竹只好跟着照作,而后面的人也不得不一起拍手,绍祥的胡闹让全场叫好,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用右脚把身后的滑板踏起接住,他顽皮的笑笑即赶忙逃逸。
  “对不起!”庆志立刻站起来:“都是我的错,刚才的吵闹请不要介意……”
  雅竹快速的将庆志的话翻为法文,然而两个代理彼此微笑着,低声交谈后让雅竹把内容翻了出来:
  “他们两位说……刚才的少年很有趣……”
  “告诉他们那是我弟弟……”庆志回答。
  听到法国代理难以置信的话,雅竹的表情变得十分怪异,但她还是一字字翻译:“他们说,让绍祥成为那第三个人,是指……这次广告中的第三个人……”
  “啊!?”
  “滑板很有意思。”S广告的创意总监再度发言:“现在不只是台湾,全世界都有板风在流行,这种搭配加上奥兰蒂亚的产品,我想应该会不可思议的非常调合才对……”
  “可是那家伙是外行人,这么随便决定……”庆志反驳。
  永谷摄影师举了手,庆志只得将之前的对话全部翻为日文让他了解,于是永谷也提出另一方面的想法:
  “就因为采用了外行人,所以才能让奥兰蒂亚的产品有街头风味与平实感……之前不是曾说过,要有高尚气质、也不能因此让消费者却步……若采用三人中随机的双人试拍可以吗?代理人的意见呢?”
  翎译完永谷的话,雅竹也翻译出最后的回答:“KG,他们说一切由你决定……你从三个人之中选出两人来……
  不会有人干涉你的决定。希望你明天就进行三人的试拍……不过他们要看过你的照片才能同意你的决定……拜托你回去说服绍祥,让他参与这支广告……”
  “不会吧……”庆志跌坐下来,事情变得无法收拾了。
  当初在租房子的时候,只要是洋人街这个地段,绝对没有便宜货。不过庆志却幸运的租到了这间附加违章顶楼的低价公寓,原因是房间内没有厕所,而浴室内也没有浴缸。
  今年夏天雨下得特别少,庆志也多了机会可以在顶楼假寝;夜里他往往偷坐在房东先生的躺椅上,从女房客们晒的衣物与开着怪异紫花的藤架缝间看着星空,边抽烟边想些不甚重要的事。
  “你在这边啊。”绍祥上来了,从脚步声听,庆志就能知道是他。
  “啊!抽烟!我好不容易戒了,你却一直在我面前抽!”
  “对不起。”庆志微笑,不过没有熄烟。
  “来吃晚饭吧,今天是凤梨炒饭,房东太太作的。”绍祥侧坐上躺椅一边的扶手:“不要像个老人一样,快打起精神来啊。”
  “臭小鬼,今天早上发生了那种事情,我怎么打得起精神?”
  “今天早上?啊,你说我踩着滑板……该不会害你被砍头了吧?”
  “正好相反……”他抖去烟蒂:“他们要我回来说服你去拍那支广告。”
  “我!?”绍祥翻起白眼:“不行!我超级讨厌照相,我都是那种团体照里,眼睛会刚好闭起来的人。”
  “你不去我就会被砍头……”庆志坐起来,两手交握:“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吧……我全都会答应你的。”
  “条件啊?你又没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真是残忍……”
  “让我涂鸦吧。我想画完浴室的墙壁。”
  “呃……这倒没有问题。”
  “嗯……还有,你要负责做—天的早餐。”
  “就这样?你还真是无欲无求耶。”
  “不然我也想不到别的了啊。”绍祥看着他:“我完全都没经验喔,搞砸了也不能怪我喔,如果那个首饰什么的卖不掉也不能要我赔……”
  “才不会有那种事呢,”庆志扔了香烟,右手在空中挥了挥、要绍祥转几圈:“稍微整顿一下,你勉强也能上镜头。”
  “现在不行?”
  “现在是野生猿猴。”
  “哼……”绍祥起身往后方的小屋走,庆志以为他生气了,有点在意的回头偷看;过了两三分钟,借着小屋旁煤灯的光,绍祥摸出一台蒙了尘的照机。
  “那是……天啊!你在哪找到这台相机的?”
  “上次清理窗户周围,在杂志跟柜子里的夹缝找到的。
  怎么?这台相机有什么特殊意义吗?看起来很旧……”
  庆志接过相机:“没错,这是我的第一台照机……留学时也带着它,后来在日本换了相机就没再用过,看来里头还有底片呢~。”
  “还可以照吗?”
  “我试试看。”他将相机的观景窗举至眼高处,按下快门,绍祥发愣的样子就被照了下来。
  “啊啊啊!不要乱照!”
  “我只是试照啊?”庆志接着又将相机转直,拍子绍祥的全身照:“不要光站着,也摆点动作嘛!”
  “你这家伙!”绍祥的脚朝镜头飞了过去:“还继续拍啊!!”
  庆志照下绍祥的板鞋与脚底,接着又拍了拍他发怒的表情:“很好喔!很好!维持你的爆发力!就是这样!很美的脚底曲线!”
  “脚底哪有曲线!”绍祥侧踢用脚跟敲了庆志一记,作了个坏心眼的笑容,开始试着抢夺他的相机。
  “喂!这可是我的相机啊!”
  “管你的!”
  得手的绍祥也照了庆志没刮胡子的下巴、头顶的发旋、手掌的纹路跟肚脐;这个游戏直到底片用尽才终告结束。
  “放心吧,”反抗累了的庆志蹲在地上喘气:“总之我是摄影师,会想办法让你闪闪发亮的……”
  “闪闪发亮?谁想发亮啊?我才不想……”绍祥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着星空:“呜哇!天都黑了啦!星星好多……说到夏天,还是那个大三角吧……”  
  没错,让众人发现你吸引人之处……观望着绍祥出神的庆志,心中这么想着。
  *  *  *
  “为什么对奥兰蒂亚的人说那种话?说什么再怎么试拍,也不用郑育琪……”
  “那是我一开始就发现的事……太过娇贵的她跟这广告完全不适合,就像逼迫她穿着加大尺码的衣服一样。”
  “那只是你自己加诸在产品上的概念吧?事实上开拍后,或许会有完全不同的感觉才——”
  “不可能,那不是错觉,育琪加上奥兰蒂亚只会得到高不可攀的印象而已。”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她还在工作人员面前哭了。”雅竹扭住庆志手臂的肉,让他抽了一下嘴角:“连我这通报者都想安慰她……你真是负心汉。”
  “如果我是负心汉,我干嘛起用张绍祥?没道理的。”
  “因为你爱上他了。”
  浪花静静的拍打着海岸,海潮声填补了两人话题中的空白。
  绍祥与子诚两人远远在沙摊上的浪裂线奔跑,仲夏午后的天空阴得似乎随时都会下起暴雨;不消十秒,雅竹与庆志先后噗嗤的笑了出来。
  “你怎么会讲这种话呢?”庆志掩面而笑,肩膀也因此颤抖。  
  “我也觉得我在胡扯了!唉,偶尔想开个玩笑都说不好……”
  “我们两个作过上千次,你还认为我是同性恋?”
  “全天下就属你最不可能是同性恋……”梳着被海风动的短发,雅竹淡然闭上眼睛:“因为你有脚踏两条船的纪录,不是吗?这么好色的男人,是不会变态到对小男生有兴趣的。”
  “我不好色好吗……”
  奥兰蒂亚平面拍摄,外景第四日,随着S广告公司来到可一日来回的北部某段海岸线,却迟迟得不到画面所要的明朗晴天,绍祥在内景的试拍与首三日的表现也不尽理想,眼看着无功而返的日子越来越多,不只是工作人员,就连庆志与局外人的雅竹也开始不安;不过这一小段时间,绍祥与子诚感情增进,互动多了些。
  “听说你们之前来勘查景点,住了三天,本来有女工作人员邀你去夜游,你却跟绍祥在旅馆房间打了一夜枕头战?”
  “我们还狠狠教训了导演一顿呢……”庆志有点惭愧的摸摸鼻头:“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是觉得跟他一起自在点,跟小祥相处让我放松不少。”
  “你们俩合得来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也没想到呢,说真的。”
  不远处有几个人对庆志挥动着白色T恤,雅竹皱皱眉头,庆志则两手抱着后脑:“收工了……看来明天又得再来了。”
  看到收工的消息,绍祥与子诚也分别捡起地上沾满沙尘的外衣,朝外景车方向走去;为了这支广告,绍祥被命令要把头发染回黑色,原本庆志以为他会反弹很大,没想到绍祥二话不说的一口答应,于是现在的他,比从前更像个普通的十五岁少年。庆志跑向绍祥,使劲的弄乱他的黑发,绍祥施以反击,放声大笑着。
  雅竹不能理解是什么事、或物改善了这两人的关系,但是从绍祥孩子气的表情中,她知道绍祥必定有着她所不晓得的变化。
  “喂,明天还要再来啊?”
  “对啊,你干嘛这么累,只有跟姚子诚玩不是吗?”
  绍祥不敢说出真相,事实上每天回到家后,他将所有的时间都投注于浴室墙壁的绘画上,因此庆志不但不能入内淋浴,就连刷牙洗脸也都得转移阵地;绍祥为了把握剩下的时间,夜里又偷偷的走入浴室画图,导致每天都睡眠不足,渐渐开始力不从心。
  外景车即将发动,庆志用手势表示自己会骑车回去,目送着雅竹等人离开;回头看看绍祥,他表情恍惚,身体还不住地摇晃,庆志敲敲他的头:
  “喂,还有人在里面吗?”
  “我醒着、魂还在……”
  “你饿了吗?我们去吃点什么吧,回家之前。”
  “去速食店。”
  “咦?你确定吗!?”那是庆志最不能接受的食物:“我请客喔?不想吃高级一点的东西吗?” 
  “……那高级的速食店。”绍样咬着下唇,想了许久后回答。
  “啊……?”
  上了机车,两人在临海山路上驰骋着,庆志害怕绍祥摔下山崖,除了让他牢牢环住自己的腰以外,每几分钟总要抽出机会用受确认他是否还紧抓着自己。
  回到台北,庆志凭着自己微薄的记忆找到了绍祥想去的速食店。停好机车,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室内,几乎可以看见白烟的强烈冷气迎面袭来。
  “一个人找位置,一个人去买。”
  站在门口猜拳输了后,庆志认份的掏出皮夹走向柜台。
  绍祥一个人拎着一早一起带来的滑板,在客人稀少、但位置也不多的店内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两人座,桌上还留着前一个客人的餐盘纸,绍祥从卡其色短外套内侧抽出铅笔,用眼角余光扫射周遭,接着连手也动了起来。
  要不了五分钟,庆志也找到绍祥所在的位置坐下来;相对于绍祥所点的凤梨派与蓝莓贝果等甜食,庆志则叫了最大的可乐跟照烧汉堡。
  “又在画画?没想到你随时随地带着笔。”
  “你看看前面那个人。”
  坐下并放下餐盘,庆志回头看了对方,又再低头看绍祥的画,不禁全身震动地笑着:“天啊……有你的!不过你也太强调他的鼻子了吧?”
  “这才能称为肖像画嘛。”抽出自己的凤梨派,绍祥用一手把铅笔放下,同时又急忙咬了一口派皮,酱汁伴着碎屑从他嘴角流下,让他擦拭不及。
  “饿鬼!”庆志不慌不忙的用自己的食指去擦,再从手指上舔去。
  “你要帮我擦是很好啦……”绍祥吊着眼睛:“不过吃掉就太……”
  “话不是这么说,”他将吸管插入可乐:“你没听人讲过吗?冰淇淋最好吃的地方都在盒盖上。”
  “难道我是冰淇淋的盖子?”
  看着绍祥的怪异表情,庆志用鼻子发出轻薄的笑声;从餐盘的角落中,绍祥发现了一个似乎是儿童餐赠送的玩具。
  “这是什么?”
  “你不是说过想要照机?这种的话,我就买得起~。”
  “咦——?”绍祥皱眉,用短指甲掰开塑胶封套:“我不要不能照的便宜货……”
  亮色的橘色玩具相机上,有个可活动的快门,绍祥按下时,发出古怪的喀喳声,他朝观景窗看着,似乎真的看到了照片似的笑了出来:“喂!真的能照!里面有你的照片!”
  “骗人的吧?”接过绍祥手中的相机,庆志也朝着观景窗看去:“这不是马铃薯人吗!?”
  绍祥笑得很狰狞,让庆志差点又想掐住他的脖子,不过看到绍祥好不容易把之前工作时的僵硬放松,庆志放心多了。啃起照烧汉堡,他问:
  “为什么你在拍照的时候那么紧张?这几天是还没什么进度……” 
  “我没办法啊……害怕就是害怕……”
  “害怕什么?”
  “我很不喜欢眼睛跟陌生人对到的那种感觉,就算是镜头也一样……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有点发毛的程度。”
  他手仍在纸上涂写着,一边吃着盒装凤梨派:“都讲过了我就是外行人……”
  “我可没期望你有什么职业的表现,也不想看到那种表现。上次我们在天台照相时,你表情就很好啊,像那样就OK了。”
  “那样一点都不好……我们只是在玩而已。”
  “你的责任也不过是在镜头前跟子诚玩。”心中有点抑郁,庆志口气突然变得严厉:“把镜头忘了,像平常我们一样,放胆的去跟他胡闹,这就是我要的。”
  “说是这么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绍祥拿走庆志的可乐喝起来:“那是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我会尽量啦……”
  “先告诉你,要是工作搞砸了我也不在乎,但是我认为你可以让我拍出好照片,我才这么坚持……至于这之后奥兰蒂亚会不会大卖,我根本不管。”
  “嗯,知道了。”绍祥露出笑容。
  面对着冷气口坐了约十五分钟,穿着短裤的绍祥肩膀有点颤抖,庆志看见他嘴唇嘴唇发白,不自觉的就用手去碰。
  “啊?啊。”绍祥慌慌张张的将庆志的手指拨开。
  “嘴唇都发紫了喔?”
  “咦?我吗?”
  “你在发抖啊。不冷吗?”
  “冷是冷……”
  “过来一点。”庆志用手掌叫他坐近桌子。
  “嗯?”他用身体移动铁椅子向前。
  “这样应该就好多了吧?”庆志自己也前进,穿着长裤的他,用双脚夹住对面绍祥的膝盖,咧嘴笑着:“暂时先这样,比没有的好。” 
  用脚后跟去敲撞庆志的球鞋,得到了相同的反击,像偷偷传着纸条的小学生般,绍祥不禁因庆志这种小处的温柔而偷偷窃喜;两人面无表情的吃着贝果与汉堡,实际上却在桌下用膝与脚跟互相碰撞打闹。
  当这顿午晚餐结束时,绍祥的手脚也都温暖起来,两人收拾着垃圾正要起身时,背后正好有两个女学生等着。
  看到庆志与绍祥出店,女学生们才赶紧坐下:
  “讨厌啦,刚刚的人怎么没把纸一起丢掉……”其中一个女孩将桌上的餐盘纸抓起来,翻向另一面时,动作突然停了:
  “天啊……”
  短短三十分钟内,绍祥留下的餐盘纸上已完成了店内所有摆设的全景,当然画里连每位客人的表情也都清楚可辨。
  但图中该属庆志的位子上,却什么也没画,留下一块空白。
  *  *  *
  第五天前夜下了大雨,一大早庆志便被广告公司的电话吵醒,打开窗户一看,天空晴朗无云。
  庆志急忙将绍祥也唤醒,两人赶忙出门前往昨日的拍摄现场;花了四十分左右的时间,庆志的死亡飙车勉强让两人准时到达海岸。
  “今天终于放晴了!很棒吧!快!KG!该架相机了!”S广告的导演催促他。
  绍祥一下车就被化妆师与发型师抓到外景车内整顿;子诚衣服刚换好,是奥兰蒂亚的秋季女用黑西装,白色衬衫则是子诚自己的,前襟的两个扣子敞开着,合身的西装正好出他修长的身材。
  “那可是女用的最大尺寸。”瞄了子诚一眼,化妆师这样对绍祥说道:“你的话是迷彩的针织衫……尼龙板裤跟……DCTekron的板鞋,不懂板风的我们可花了不少心血呢……还跟奥兰的人研究好几晚。”
  “不能让我穿着自己的——”
  “跟姚子诚的搭配也很重要。”发型师抓了他一小束头发检查分叉:“趁着天气还晴朗时我们快点……”
  工作人员都动了起来,随着庆志的指示搭起反光板,面海的背景上还有绍祥插在沙摊上的滑板跟前景的巨大沙堡。三个女工作人员围着沙堆以各种小模具迅速堆砌着,表情严肃;S广告的导演则跟庆志确认着分镜的情形一边用手指作的观景窗比对,让子诚先站进画面内,两人衡量着他与绍祥的适当前后位置,不断的推演着画面的形成。
  为了避免过度的装饰,子诚只有颈子上一条银链、左手细手链与无名指戒,及赤脚戴上的脚链,绍祥则着重在更换过的耳骨环、颈部的多条皮绳银饰与两手上的戒指、粗手环,两种配戴对比也提供消费者搭配的变化。导演与庆志取得共识,庆志便抢先开拍平面广告部分。
  画面的布署是绍祥与子诚各站在离镜头最远与最近的位置,再两相交换,不过自然的让产品进入画面中则是两个模特儿的责任;一开始先拍摄绍祥在前景的画面,但是表情太过生硬的他缺乏自然的表现,庆志只好喊停,让子诚先换到前景。
  一组照片结束后,努力配合的子诚很明显地疲态尽曝,绍祥更是几乎不再动作;庆志忍无可忍的再度喊停,让工作人员们先暂休息,自己则把绍祥叫来:
  “太差了。”两人走到一旁的外景车里侧,庆志搭着绍祥的肩,在他耳边唠叨。
  “我知道啊……”他拨拨头发,摸到发胶时皱了皱眉:“我不行啦……这种工作对我而言还是……”
  绍祥语未毕,庆志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爆栗。
  “笨蛋。”
  “哇!很痛耶!”他护住受创的头部大骂。
  “昨天就说过了,没人期待你有高水准的表现,期待你的只有我,”庆志双手拍拍绍祥的脸颊:“至于我想看到的,是你平常那副欠揍的样子,胆子大又没神经那样,谁都敢惹的个性,又不是要你扮演别人。”
  “欠揍……拜托……”
  “你不是正穿着跟平时相似的衣服吗?那是我拜托的,应该没问题吧?就像平常那样。”
  “嗯……”他勉强附和。
  “小鬼没自信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庆志轻视的嘲笑他,把绍祥搓着额头的手拿开,在红肿之处轻轻吻了一下。
  “你……!” 
  “你以为我们俩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吗?干嘛要害怕我的镜头?”他轻揉着绍祥戴上了耳骨环的左耳:“去掉那玩意儿,不过就是我在看着你罢了,有什么好怕的?我所认识的张绍祥可是个超级诈欺师、对吧?去试着骗骗镜头后的我吧?不觉得那会很有趣吗?”
  “十分钟到了!”工作人员奉庆志的事前要求,在远方大声的提醒他时间已到。
  “快上场,跟姚子诚一起胡闹,我也会原谅你的。”
  “了解。”绍祥表示同意的叹了口气。有如中暑一般,全身似乎因兴奋而热了起来,对庆志作了个不露齿的微笑,他便跑回沙滩上的背景。
  事实上庆志一点都没有要说安慰话的打算,但是看到绍祥竟有那样凄惨的脸,本能性的就作出自己也料想不到的举动……不过这样顺势的疼爱绍祥,却似乎是自己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觉得“非作不可”的事,即使毫无可解的理由。
  在阳光还不太大的状态下,试拍的照片情况很好,绍祥在镜头前露出庆志常看到的挑衅相:是他宣战时才有的表情。用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庆志让自己的视线进入观景窗:
  “子诚你的位置是侧面……对、左边风扇的风能不能再强一点?嗯、视线尽量朝海平面走……张绍祥你就尽可能的动……对、笑得太丑了吧?跟只猩猩一样!干嘛?你不能揍摄影师啊!对!很好!向我炫耀一下吧!什么啊?
  要砸相机?工作人员在旁边待命!沙堡?不能踢啊!算了!随你便!啊、等等!姚子诚你快逃啊!”
  十多张照片过去,绍祥很快的便习惯镜头,他并不依照庆志的指示尽量看镜头,反而装做不知镜头的存在、甚至故意遮挡镜头的动作;被庆志发现时,又无邪的大笑,除了踢翻了道具组搭了一小时的沙堡外,最后竟又将子诚一起拖入海里。
  庆志觉得自己可能呼吸都忘了的不断拍着照、就连换底片的时间都嫌浪费的,原本多带备用的软片也一概使用完了。发现这件事时,他终于冷静的慢慢停下动作。
  “怎么了?”旁人问他。
  “Ok了!”庆志舒了口气,大声的拍手以让两个模特儿注意镜头:“非常好!平面照结束了!就用这个感觉开始换拍广告吧!”  
  一听到这句话,工作人员们立刻冲入景内重新布置,沙堡又再度堆了起来,绍祥与子诚则去换下湿透的衣服,重新整理发型及上妆;庆志独自收拾摄影器材,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拍得很顺?”
  “是啊,自然得超乎想像……”他回头,是一小时前才赶到的雅竹。
  “我只看到他们两个往海里跳的画面……有可替换的衣物吗?”
  “早想到可能会有这种事发生,拜托工作人员先准备了三套。”
  “挺聪明的嘛。”雅竹看着庆志动作:“我看见了,你亲了他?”
  “只是额头而已。”
  “这跟我们昨天说的不一样,你该不会真的——。”
  “长得可爱~!”庆志笑出声来:“你嫉妒了?”
  “老女人根本没什么醋好吃。”她别过身去:“但是你们之间气氛太奇怪了……你也知道摄影界里很多同性恋,虽然我跟你很熟……”
  “你真的想多了……那是为了安定绍祥作的。就算绍祥是,我也绝不可能是同性恋的,更何况就算是同性恋,对于一点姿色都没有的他,也食不下咽的。”
  “……”
  庆志相机撤去的地方架上摄影机,而且十分的低,庆志静静看着广告的拍摄,一边将手搂上雅竹的肩。
  “这工作结束后,我想跟育琪重新再谈……有关交往的事……”
  “你应该的。”她感伤的回答。
  *  *  *
  奥兰蒂亚银饰的进度本因拍摄天气不佳而延后数日,于是在成品出来之后,代理商便表示要在一周内将平面广告全盘推出,两周内让电视广告放送。
  这些原本需要一个月以上的工程在厂商施压下的确达成;庆志拍摄的平面广告除了在杂志上出现外,不论报纸、商店街、公车车身或捷运的地下广告甚至中心的巨型看版、在街头全都大量曝光,而意外的是,为了增加广告效率而制作的直式海报在街道上,竟成了青少年们偷取的对象。
  两种版本分别是绍祥与子诚轮流站在镜头前、另一人在后:子诚穿着西装、而绍祥则是橘绿相间的滑板装束;不论哪种版本之中,两人都没看着镜头,但是从子诚捡拾贝壳的手与绍祥拨弄细沙的动作里,可以清楚看见奥兰蒂亚的银色手环。
  标题:“无法舍弃的——”,海报右下角有设计师与公司的金色签名及产品缩小图,湛蓝的海与天空、故意造就的海风及不甚清楚的画面使得这张海报不像广告、反倒像是一幕电影剧情。
  广告与大众见面的两天内,就传出海报被大量偷取的消息,原本庆志等人便有估计过参与过百余支广告演出的子诚可能会带来这样的副作用,但是令人惊讶的是,以绍祥为主的另一组海报也同是被下手的对象。
  第三日,与奥兰蒂亚关系淡薄的TP杂志社因这支广告而不断接到询问电话与电子邮件,其中毫无名气的绍祥更是询问率近六成;一周要将结束时,以艺能中情局电子布告栏为首,网路上开始传出这套银饰海报其实有八种版本的谣言,由于这个谣言,让各地的奥兰蒂亚专柜及TP杂志社更是被大量的电话询问所困扰。
  电视广告登上银幕前日,在TP杂志社召集了原班人马重新开会,S广告的总监表示“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效应,销售情形好得近乎反常。”庆志则预言“消费者群的年龄层正往下扩大。”,得到了良好共识,奥兰蒂亚已确定要以两个月时间将广告直接扩张向大陆,日本、韩国、香港、新加坡等其他亚洲地区。
  对于被谣言所困扰的TP杂志社,奥兰蒂亚向庆志提出“再推出二至四款的海报”的意见。庆志从最初的底片之中又再选出五张适合广告的照片,其中有两三张是庆志随兴而拍的,产品并不清楚,但宣传效果十足。  
  第二周广告终于进入电视媒体,与海报相同的两种版本,都是一个镜头到底:绍祥的沙堡被捣毁、而将子诚拉进海中,及子诚站在海中捡拾到玻璃瓶,被绍祥所打开两种。
  没有清楚的在两人脸部作特写而把重心放在银饰上,更增添了其神秘感。
  最后所追加的横式海报,是当时拍摄工作将结束时,庆志用自己惯用的一般相机拍的:子诚与绍祥面对着,两人脸上都染上了淡淡的夕阳光,绍祥垂下眼睛、衔着子诚胸前的银色项链,画面虽然瑰丽,但也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暧昧。由于印制量少、尺寸又较前两种为大,发行后一周内再度出被偷取的消息,也使得奥兰蒂亚的加盟业者都纷纷撤除广告海报,在庆志拜托成浩探听之后,这第三个版本的海报在黑市据说已成为有万位数价值的逸品。
  然而对于绍祥,他所遭遇到的唯一麻烦,就只有Ruby不断的向他要求海报,与J.B追问着一同合作的家伙到底是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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