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可以麻烦你填个问卷吗?」鼓起勇气走到了那人的面前,微笑地说着一面递出手中的问卷。
尽管先前已经看见了好几个问卷工读生被这个人很不友善地拒绝了,但却丝毫不减她想要接近他的欲望。
黑色素面T恤,身下穿著一条牛仔长裤,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这样的平凡打扮走在台北街头是处处可见,虽然穿著普通无奇,然而当了问卷工读生那么久阅人无数的她还是头一次看到长得这样一张漂亮脸蛋的男孩子。
从这个男孩子手中拿着的地图和背上背着的背包,她判断他是从外地来的,再加上那有点困扰有点烦躁的表情,不用说一定是初到台北正迷路着的路痴。
「走开。」男孩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似乎连丢出这两个字都令他极不耐烦,然后低着头继续研究着手中的地图。
如果这样就打退堂鼓的话,那就枉她「问卷工读生老鸟」之名。对方的冷言冷语更激起了她内心的斗志以及更强化了脸皮的厚度。
「今天一定要问到他的名字!」她在心中下定决心。
「你在找路吗先生?台北的路不好找呢!需要帮忙吗?」
抓住对方的弱点直击就有成功的希望。果然不出她所料,那个男孩子再度抬起了头,这一次,那张细致脸蛋上的敌意跟不耐少了好几分。
「吶!你帮我填个问卷,我告诉你怎么到你要去的地方,好不好?」
「你又确定你一定知道怎么去了?」他不是很信任地看着工读生。
「再怎么样都比连方向也搞不清楚的人好。」
「……」虽然这个女人很鸡婆,但现在的他真得很需要一个鸡婆的人来帮忙。的确,之前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从那像极了迷宫的台北地下车站爬出地面来,现在站在这却又搞不清楚东西南北前后左右根本不知道怎么样到达他的目的地。要他开口问人又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又听说台北的出租车很贵……
欸,弄得这样灰头土脸,其实只要拨个手机给那个家伙一切就OK了吧?
真的一切就OK了吗?搞不好他根本就不想理人了,搞不好他会说「拍谢(抱歉)我不认识你」这样。
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走掉的?生气?难过?但无论是什么,都表示着他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朋友看待了吧……
那为什么还要来台北找他?
因为两个月来不断地不断地在梦中见到他然后已经不想承受着醒来时那种空虚失落的感觉,因为口袋里那张拼拼凑凑缺一角的照片非但不能减轻心中的郁闷却更加地想要见到他。
因为想念想念想念,让他成天魂不守舍浑浑噩噩无边际的想念。
当然过去的自己也绝对不会料到,自己这辈子第一次到首都台北,竟是为了想念一个男孩子。
「考虑得怎么样?」这男孩子那双黑亮的明眸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抗拒成分,她知道自己成功了,笑吟吟地递上手中的问卷跟原子笔。
修长漂亮的手指接过纸笔开始填写,她一面暗自羡慕着被那样好看着手给握住的原子笔,一面好奇地凑过头去看。
「你叫陈晋?」
「干!不行吗?妳不要在旁边看好不好这样林杯(你老子)写不出个屁来!」
「呃……」
这个人说话还不是普通地粗俗……可是人类就是这么以貌取人,就凭他那长相似乎一切都变得可以被原谅了,因此她一点也不介意。其实光是看着这男孩子低着头认真填写自己的问卷那模样,就已经够满足了,什么『趁着对方填问卷时推销产品』那一套公式也早被她拋诸脑后。
不过这个帅哥写字犹如在刻甲骨文一般,真的不是普通的慢。好不容易才等他填好接过来一看,字也不是普通的丑……
「你从屏东来的啊?」
「嗯。」坐了好久的火车,咖撑(屁股)差点没抽筋。
「好远唷,你是来找爱人同志的吗?」
开始幻想着这个帅哥是为了找心爱的女孩然后大老远从南台湾上来迷失在繁华的台北城的浪漫故事……
「我才不是同志!是找普通的男的朋友啦!」陈晋脸一红,心虚地辩解道。
「啊?我说的同志不是那种同志啦!你想到哪里去?」
「……」突然有种自己打自己嘴巴的感觉,陈晋连忙转移话题:
「妳不是要给林杯报路?」
「地址。」女孩伸出手。
陈晋掏出那张抄有喂喂地址的纸张递给她,地址是辗转从团长那边那本什么口述访谈初稿后面的通讯簿抄下来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住在这里……
「要到健保局前面搭公车。」她将地址折好还给陈晋。
「啥米保健局?」
「健保局啦。从这边下去走捷运地下街会比较快。」
「还要下去?林杯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陈晋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地难看。
「我带你去吧。」助人助到底,助帅哥更是助到最底。
「等一下,附近有吃东西店吗?」肚子咕噜叫了几声,提醒他今天一整天只吃了一个波罗面包当早餐后就没再吃东西了。看了看天色也有点晚了,还是先把肚子填饱有力气,谁知道还要多久才会找到魏巍他家。
「你要吃哪一类的?」
「炸酱面。」
***
「这是面店?」陈晋好奇着打量着这间面店,用木头作的装潢看起来很像古装连续剧里面大侠们吃饭的客栈,只是长板凳上坐着的却是打着领带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或穿著牛仔裤的年轻学生,再加上穿著日式打扮的厨师,简直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台北人真搞怪,吃个面也要作戏……」自言自语之际,他的目光突然被正走上通往二楼楼梯的那个男子背影扯去。
「魏——」不对不对!他硬是把下一个字塞回口中。尽管这个人的背影实在像极了魏巍,但是魏巍的头发才不是这个样子的,而且,又不是小说情节,他才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连吃个炸酱面都可以遇到自己千里迢迢要找的人。
脱下帽子抓抓头发,随便找了个位子一屁股坐下,腿酸得要命,真想找个人来按摩。
他慢慢地将筷子的纸套撕下折好,用一旁的筷子筒压住以免乱飞到地板上,仔细地将筷子上的竹屑弄掉,然后才开始吃着眼前的那碗面。那一举手一投足都充分地显示了他是个家教良好的富家公子,偏偏他个性又那样随和没有一点骄纵的气质,难怪系上学弟妹都那么崇拜他,教授们也总是称赞他。只是……
「学长,你怎么把头发弄成这样?」
虽然说他那张斯文的娃娃脸配这样子的发型也不错,但看了一两年的黑头发就这么变成亮褐色的了,一时间叫人好不习惯。更令人不解的是这个乖乖牌学长怎么会想到要去染头发啊……
「我妈妈弄的。她最近很迷贫穷贵公子的漫画,所以想把他儿子弄成像山田太郎那样。」他有些无奈地微笑道。
「学长真孝顺……」学长笑起来的样子也好好看啊~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25岁的人嘛!
「她高兴怎么弄就怎么弄啰。」身体发肤本来就是受之父母,而且上次让老妈老爸紧张兮兮地赶到东港去医院接他的事一直让他挺愧疚的,毕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软弱与任性……
于是最近他尽量当个讨老母欢心的乖儿子以赎罪。
「吶,很丑吧这样?」拨了拨那一头褐色的头发,老妈不但要他染,还坚持要他把头发剪得像山田那样蠢呆了的发型……
「不会啦……」一点都不难看,学长本来就白白净净脸和淡茶色的眼睛,配上亮亮的褐色头发其实看起来挺优。不过一面欣赏的同时他也暗自侥幸好在学长的母亲迷上的不是一修和尚或原子小金钢之类的……
「学长,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问这个干麻?你不会是想帮我介绍女朋友吧?」他看了学弟一眼,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辣椒酱往面里加。
「不是啦!我……」被学长那内双的漂亮眼睛这么看了一眼心跳立刻加快了起来。其实想问的是『学长你有没有可能喜欢男孩子』,可是如果真的这样问了,一定会被讨厌吧。
「我只是,我只是在想学长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听到这话,他有点楞住了。
这个学弟虽然啰唆了点,但并不讨厌。只是,他很不识相地问了个他一直想逃避的问题,一个会让自己心中那想尽办法要补起来的伤口又微微渗血的问题。
喜欢的人?喜欢的人是个刽子手,若无其事地把人的身心都践踏了一番,然后若无其事地将快要死掉的人(那个时候的感觉真像是快死了)丢在莫名其妙的医院。
就算是对待稍微有点交情的普通朋友,也没这样无情的吧。
「我没有喜欢的人。」用很坚定的语气,是说给学弟听的,也是在作自我说服。
可是,连自己都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有几分。
算了,这些事最好想都不要去想,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就会忘掉。
会忘掉吧。
「学长,你吃这么辣喔?」光是看学长加了一堆辣椒酱到面里去,舌头似乎也跟着麻了起来,这家面店的炸酱面本来就辣得远近驰名了,没想到还有人嫌不够辣!人家不是说吃辣的个性都比较火爆吗?可是学长这样温文的人吃这么辣真的是很难想象。
「还好吧。」拌了拌碗中的面面不改色地吃了起来。明知道那个烂胃一定会受不了回到家一定会胃痛,可是却无法抗拒辣味的美妙。
如果是那个家伙在,一定又要碎碎念了吧。
「如果有酸菜就更好。」左顾右盼楼上没一桌子上有酸菜,正想起身下楼去拿,学弟立刻抢先一步道:「我帮你拿!」
「啊,谢谢。」这个学弟人真的不错,还挺热心的。只是有时候热心过度会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味觉有问题吗?」
「啰唆!辣椒酱免钱。」在女孩惊愕眼光的注视下陈晋又加了一大瓢辣椒酱到碗里。
话说这个喜欢吃辣的习惯,好象是跟某人在一起混才被传染的。第一次看那个家伙吃辣的样子也是吓一跳,不甘心输给他所以也跟着吃了,没想到后来竟然喜欢上了吃辣。
记得菜市场有一家面店的辣椒酱很辣,有一次两个人到面店去叫碗阳春面加一大堆辣椒酱,吃得满身是汗后麻着嘴又接着去吃刨冰,结果回去当晚那个家伙胃痛得在床上乱滚……于是后来他再也不让他吃这么辣了。
「对不起,酸菜可以借一下吗?」陌生男孩的声音打断了陈晋的思绪。
「整碗送你,不用还了。」陈晋提起抓上那一海碗的酸菜塞到那个年轻人的手上,十分豪爽地说道。反正,他讨厌吃酸菜。
「谢谢。」接过酸菜,那年轻人忍不住多看了陈晋和他面前的那碗面一眼才转身步回楼上。
「喂,你这么远从南部来台北找朋友,你的朋友怎没来接你?」女孩一面吃着面一面好奇地问着。
「他不知道我来。」
「啊?你要给他surprise吗?」
「什么沙龙八死(酸痛贴布名)?」
「惊喜啦……」差这么多……
「……他大概也不会惊喜。」陈晋低着头闷闷地吃着他的面。
「吵架啊?」善于察言观色的她问道。
「……」陈晋不说话,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吵架,因为他一点想要跟魏巍吵架的意思也没有。
「你有他的电话吗?」看这个帅哥这样消沉的样子实在叫人心疼,忍不住好想帮助他。
「有。」
「打给他。」
「不要。」
「不好意思?」
「棒赛(放屎)啦!」
「……喂,你不用打电话确定他在不在家吗?也许他有事不在台北,也许他已经搬家了,你这样大老远跑来找他如果找不到人不是很赌烂吗?」
「……」
看来是说中了他心中的疑虑了,她掏出手机问道:「几号?」
「0939oooxxx。」这个号码在脑中背得滚瓜烂熟,多少次拿起了电话想要拨给他,但却一次一次总是都半途而废。
「OKOK我帮你拨,你来讲。」问卷工读生的热血又沸腾了起来,电话一接通,她立刻递给陈晋。
「喂?」魏巍的声音,应该是很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听起来有点奇怪,心中的感觉也很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很闷很难受。才两三个月没听见的声音,却像是好几年没听到般让他好想念好想念,想现在就看到他的人,想跟他说话,像以前一样……
「喂?请问你是——」一句话没讲完,陈晋慌忙地切断了手机的通话。
「干麻啊你?」她不可思议地望着陈晋,这家伙竟然一句话也没讲就挂了??
陈晋有些苦恼地皱着眉将手机递还给了她。
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像个查某(女人)似的没种!但总觉得这样打电话给魏巍不但很没面子,而且,而且……有点恐惧。
真得很害怕魏巍用那熟悉的声音说出他不想听到的冷言冷语。
默默的低下头,继续吃着他的面。
「谁打的啊?」
「不知道,没讲话就挂了。」魏巍将他的手机塞回口袋,应该是打错的吧。
他对陌生不认识的号码一点兴趣也没有,反正如果有重要的事情还会再打来。
「学长,刚刚看到楼下有个人跟你一样吃好辣,他比你还夸张,整碗面都是红的……」而且那个男孩子长得还不是普通的漂亮……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是觉得学长是最棒最优秀的。
「学长,我不会花心的!」想着想着,他忍不住脱口说道。
「什么?」停下了挖酸菜的动作,魏巍有些困惑地望着学弟。
「没……没有啦。」
***
「车来了!」问卷工读生举起手挥舞着招着公车。
「坐到倒数第二站就是了吗?」台北的公车还真多,要不是有这个鸡婆女的帮忙,他肯定不知道要坐哪一种然后坐到哪一站。
「溪底!(对的)」
「那掰掰啰!」他搔搔脑袋,微微一笑道:「真得很干下(感谢)妳喔。」
「不客气,不客气。」能够看到这样美好的笑容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祝好运喔!还有……」
「啥?」
「说对不起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记得喔!」
「喂!肖怜A(少年啊)!」
「嗯……?」张开惺忪的睡眼,只见陌生的中年男阿被(阿伯)站在眼前,而脑袋中一片浆糊完全处于状况外。
「哩像(你谁)?」伸手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从椅子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坐在公车上,而整台公车竟是除了自己和这个阿被(阿伯)以外没半个人。
「挖勒我司机啦!该下车了我要收工啦!」
「收工?」那这是哪里啊?怎么从窗户望出去像是在荒郊野外?
「这里是最后一站了。」司机转身走回座位一面收拾着自己的物品一面说道:「你八成是睡过头了厚!」
「??」背起背包跳下车,四周除了停车场旁公车司机的宿舍,再也没有其它像是人住的地方,倒是不远处的山头上全是蒙阿拨(坟地)。
还真的是荒郊野外!!而且从这个微冷的气温判断,还是在荒郊野外的山上。
「干!这啥米鬼地方啊?」边咒骂着边转身问司机:「阿被(阿伯)!XX社区在哪?」
「在山下,你前一站就要下车了啦!」
「有车子开下去吗?」
「回来这里的车子都要明天才会开喔,肖怜A(少年)!我看你去路上拦车子搭便车会比较快啦!」
「靠夭(哭夭)……」拦车?多见笑(丢脸)!坐过头坐到山上已经够蠢的了,拦车不就等于告诉其它人自己的蠢?林杯才不干!宁可用走的也不要拦车!
一阵山风吹来,尽管把薄外套穿起来了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颤。初冬入夜的山上还不算很冷,但却叫从热带地方来的陈晋有点受不了。他问清楚了方向,加快脚步往山下走去。
「看啥小?干!」比着中指对刚骑过去的机车大骂着。
干干干!林杯就是喜欢半夜在山里面散步啦!看个屁屁蛋啊!干嘛每个过去的人都在看?
到底还多远啊?已经走了好久了,但所见除了杂草树木石头,加上天上的月亮和偶尔经过的汽车机车外也没看到什么社区,这条柏油山路简直像是没尽头似的。
「累死了。」那双腿在坐了半天的火车已经酸得要命了,然后在台北又操了一个晚上,现在还得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山上「散步」……
「干!都是你啦!」像个小孩子般他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地抱怨了起来。
如果不是为了找他,林杯现在一定舒舒服服地躺在客厅椅子上看电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走在荒山路上还不时得担心会不会有熊啊还是什么不明物突然跳出来……
都是你!!你干嘛什么都不说就突然走了?
如果生气,如果不爽,你可以骂我吼我揍我,干嘛不出声然后偷跑?
真的讨厌林杯到连看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了吗?
报应!真的是报应!之前自己不是凶神恶煞地想要赶走魏巍再也不想见到他?等到他真的走了却又想他想得要命。之前不是说讨厌死魏巍了吗?等到发现自己有多喜欢魏巍时,魏巍却可能已经讨厌自己了。
从来就不希望魏巍离开,从来就没讨厌过魏巍,这是心底的声音,但自己却从来没听见过。然后自己只会打他骂他欺负他伤害他甚至让他掉眼泪……还以为魏巍不会哭的,他看起来就是那种很ㄍㄧㄥ(很撑)像是一辈子也不会掉眼泪的人……什么屁话!只要是人都会哭,只要伤心难过都会……
突然觉得自己很像连续剧里面的坏人一样,那样很坏地对待魏巍,对待明明是对自己那么重要的人。
「都是我啦!白烂!干!」越想越是不爽,火大地用自己的左脚使劲把右脚乱踩一通,再用右脚把左脚也乱踩一通,重复着这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像是什么奇怪舞步的行为以抒发心中对自己的嫌恶,然后不小心踩到鞋带差点没摔得狗吃屎……
「耶比!」终于给林杯走到了!大老远就看到那一栋栋高耸漂亮的电梯大厦。魏巍果真是好野人(有钱人),住这种地方……
想到就要见到他了,心中有点紧张起来,虽然是烦恼着开场白但性情单纯的他想到自己的目的地终于要达到了又忍不住兴奋地加快了脚步。
于是,根本没注意到社区道路旁施工后没盖上的下水道孔……
「干……干拎杂被翁公!(操你祖宗十八代)」
连骂人的气势都没了,他用左手抹了抹嘴边的血,刚才摔下来时不小心咬到舌头痛得他差点没昏去,然后现在更痛的是右手和右脚,之前那「喀擦」的声音应该是骨头断掉的声音……
很痛很痛但意识却还很清楚,知道自己身在一个颇深的还有浅水的洞里,然后知道要咒骂那天杀的没盖子又没警告牌的下水道,那表示桃卡(头壳)没摔坏掉,但这对现在的极惨状况来说一点帮助也没有。
断掉的手脚根本动不了,勉强想移动身子换来的只是要人命的痛。这里离社区又有一小段路,或许用寄赛(挤屎)的力量大喊会有人听到,但死要面子的他宁可死在这洞里也不愿意鬼叫「救命啊救命啊」然后引来一堆人来看热闹这样。
「欸。」他叹了口气,看来只有等白天被人「自然发现」了。咬着牙忍着痛将背上的背包脱下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掏出泡泡糖,含辛如苦地剥半天才把泡泡糖的包装纸弄开塞入口中。
「干!痛死了。」一边嚼着泡泡糖一边咒骂,却对自己在痛到快要休克的情况下还有心情吹泡泡感到好笑。
将背小心翼翼地靠在水泥墙上抬头看着夜空,被下水道洞口框住的那块夜空很幸运地包含了一小角的月亮。
第一次在台北的夜晚,第一次从这种视角赏月。
魏巍现在在作什么?如果他在这,一定会用手把现在他吹出来的泡泡打破吧?每次都这样的……他在附近吗?就在附近那一栋栋好高的房子里面吗?在看书?在打计算机?在睡觉?
他现在的心情,是跟他一样一肚子晦气,还是高兴的呢?
***
「不要抓音响,小晋!」蹲下身抱起那正在价值不菲的扬声器外罩上磨着爪子的虎斑短毛猫放到桌上。
明明就帮他买了一条高级的磨爪板,它却偏偏爱用音响跟沙发磨,要不然就是直接跳到他腿上扒着他的牛仔裤管磨,不管怎么教都教不会。
「笨晋!你怎么这么皮?」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它的小鼻子以示惩罚,而小猫却呆呆地以为他的主人在跟他玩耍,立刻伸出小馒头手拨拨击打着魏巍的手。
「笨死了……是取错名字了吗?」魏巍自言自语道。
打开冰箱拿出一罐鲜奶撕开罐口插入吸管,边喝着边走到了客厅打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
光害太严重,因此星星是很稀薄的两三颗,月亮反而显得大而突兀。山底下红黄白各色大大小小像星星的光点虽然美,却美得有些虚假。
「喂,很漂亮吧!」将脚边喵喵乱叫的小猫抱到阳台上与它分享着这美丽的夜景。
「喵。」
「跟你说,我看过更漂亮的。」
「喵。」
「不相信对不对?我也不相信。」因为那些感觉都像是梦一样不真实,太过遥远了。
「算了。」把小猫抱入房内,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喝空的牛奶纸盒上那乳牛贴纸抠下来贴在电话桌月历上今天的格子里,顺手拿起一旁笔筒里的彩色蜡笔帮乳牛上色。
灰色,今天的心情。
月历上满是灰色的乳牛。
***
劳累加上寒冷加上疼痛,陈晋越来越分不清楚自己是醒着还是困着了,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闷闷的铃响声。
勉强将注意力集中,探寻着声音的来源。
声音似乎是从背包传出来的,背包……手机?
熊熊(一时间)竟给他忘记自己有手机这一回事,吃力地翻找着背包,好半天才找到那手掌般大的手机。
「喂?」连谁打来的都懒得看了,他有气无力地抓起手机就讲。
「阿晋,找到魏巍了吗?」道怡在手机的那头问着。
「……找到了。」还是不要把现在的情况告诉她吧!一来远在台中的她也支持不到,干麻叫她白操心?二来……老话一句,男子汉的尊严……
「魏巍现在好吗?」
「很好,头好壮壮。」
「我可以跟他讲一下吗?」
「……妳等一下。」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在心中默数了10秒,然后拿起来继续讲:「魏巍他在大便,没空讲。」
「呃,好吧!那……他原谅你了吧?」
「原……废话,当然。」话讲得太心虚,险些没咬到舌头。
「那就好,你在台北好好玩一阵子吧!」
「嗯。」用单手收起了电话。
好好玩?把手脚都摔断了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出这个烂洞去,能玩什么?他有些自嘲地笑了。
口中的泡泡糖已经嚼到没味道了,他又剥了一颗塞入口中。把玩着手中的那只手机,银色的手机在手掌里看起来有够小,弧线型的机身上面有片黑色的三角型面板,面板上面有银色的像蝙蝠一样的骂可(mark)。
道怡交给他这只手机时只讲了一句话:「某人送你的生日礼物。」
想也不用想都知道那个「某人」是谁,因为他知道「某人」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手机。
发生那件事的那天,魏巍是要把这东西拿给道怡才去她家的吧。
一直到了后来才发现,自己竟然错了这么多。
明明有眼有耳有嘴,明明会听会看会说,为什么还有那么一拖拉库(一卡车)的误解?
「挖操(我操)……」被水浸湿的衣服加速了体温的流失,冷得他牙齿不停地打颤。这辈子没有比现在更惨过了!真的快不行了……
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些来不及说的话怎么办?
恍恍惚惚用了那只手机,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谁啊……」三更半夜有谁会打给他?虽然本来就还没睡着,却实在很懒得爬下床,但放着不理又怕吵到睡在床边毯子上的小晋……不情愿地爬下了床在黑暗中摸了好久才在书堆里摸到他的手机。
「喂?」按压着不耐的情绪,他非常有修养地保持风度。
「魏巍……」
「……」是他?怎么是他?
「……你不理我了吗?」沉默了好半天,陈晋才继续说。
「……」很想说几句冷淡的话然后把电话切了,理智也提醒着他别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的瓜葛以免又让自己受伤,但握着手机的手却紧紧不放,只能沉默不语。
「你不说话就算了。」电话那头的魏巍始终无声,但起码他没有挂掉电话,起码他还在听吧?这样就够了……
「你听我说就好了,我有事情要跟你讲,我……」
我要跟他说什么?有太多的话想要讲,一时间分不出哪一句话才是最重要的。结果,所有想说的话所有的感觉全塞一起,全说不出口了。
「我好冷。」身体的感觉支配了言语,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地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什么?」太过莫名其妙使得魏巍忍不住打破沉默问道。
「而且好痛……」魏巍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一听见他的声音整个人都软弱了起来,靠着那仅有的自尊他才将那难受极了好想哭的冲动死压下去。
「你怎么了?」听出了陈晋的声音有些不对劲,魏巍那没有什么高低起伏的冷淡声音背后却是异常地紧张。
他是不是和人家打架然后打输了,满身是血地坐在路旁?是不是生了重病躺在一片苍白的病床上?或是喝醉了酒一个人在那危险的海边乱逛?
一幕幕不祥的想象飞过脑海,更加深了他心中的不安。
「……」告诉他?不告诉他?面子很重要,可是……
「我不小心摔下来了。」可是好想见到他……
「摔下来?你在哪里?从哪里摔?你……」咦?窗外远方驶过的消防车声音,为什么可以从电话里听到?
魏巍抓起桌上的钥匙迅速地走出房间。
「你是不是摔到下水道去了?」
「你怎么知道?」
该死的!那几个下水道老是不盖上,当初他也是从那里把不小心掉进去的小晋捡回来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你不要挂电话,你摔到了哪里?头?脚?」印象中那个下水道坑还不浅,这下子魏巍连冷淡都装不出来了,电梯慢得叫他几乎要抓狂干脆走楼梯。
「我……欸?」通话突然中断,陈晋把手机拿到眼前一看,没电……
「干!」手机竟然在这个时候没电?一边骂着,心中却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听到魏巍的声音,知道他还是在乎着自己,真得好高兴,高兴到只怕再讲下去,不争气的眼泪会掉下来。
没多久,就听见魏巍的声音从远到近传来。
「阿晋!你在这里吗?阿晋……」搞什么鬼为什么电话讲一半就挂了?陈晋他……不会也挂掉了吧?
「你到底在哪……陈晋!陈……」
「哈啰。」用还能动的那只手跟洞口的魏巍挥了挥手,没想到两个人再一次的相会竟然是这样滑稽,陈晋真有欲哭无泪的感觉。
「……你这白痴。」魏巍忍不住咒骂道。
还能吹泡泡,应该是死不了了。
***
他来台北干麻?是来找我的吧要不然不会出现在我家附近。
那,他来找我做什么?
「你到底想怎样?」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熟睡中陈晋凉凉的脸颊。
他断掉的手脚已经开刀接好了并上了石膏,不过似乎非常地痛,就连这样沉沉地昏睡着那疼痛的表情始终没有舒缓。
尽管陈晋的模样凄惨得要命,一头乱糟糟的棕色头发下那张瓜子脸蛋不但苍白还有点泛青,裹着大大石膏的手脚让他看起来非常地可怜,昔日那神气的屌样完全不复存,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明明他是那样狼狈样可不知怎地还是觉得他依然很美。
尽管如此,自己依旧是那样……
那样像个白痴一样执迷不误地喜欢着他吧。
***
「……」陈晋臭着一张脸用左手扯着床边的窗帘,本来就被小晋咬得烂西西的流苏被他这么一阵乱扯更加地破烂。
喂他吃药帮他擦身子,看书,打电动,和那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猫玩,现在魏巍他在厨房煮饭。
一直都不讲话。
什么都不说,也没有表情,甚至是眼光一直不曾放在自己的脸上。
陈晋当然很明白魏巍的沉默代表着什么,那肯定代表着他不打算原谅他。
虽然他很细心地照顾受伤的自己,但他本来就是烂好人一个,如果今天受伤的换作是其它人,魏巍也会这样照顾他们吧?
越是这样想就越是不爽,的确是自己不对在先,但这样像是接受施舍地被照顾着,对陈晋而言简直像是酷刑。
像是被绑在床上一样无法活动,然后稍微动一下就痛得冷汗直流,再加上还得每天面对那个什么话都不说的木头,闷得他一肚子鸟气好想揍人。
最令他难受的是偏偏这只不讲话的木头曾经是那样要好的朋友,偏偏自己是那样在乎着这只木头。
简直生不如死,那小子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林杯!
「干!」用力扯下一大撮流苏甩到地上。
「……」端着餐盘走进房间的魏巍无言地看着满地流苏,这是大晋加小晋的杰作,看来过不久那条窗帘就要报销了。
他走到床边将餐盘放在床旁的几子上,拉过椅子坐下,端起盛有饭菜的碗和汤匙,挖了口饭并仔细地配了些菜送到陈晋面前。
陈晋瘪着嘴瞪着魏巍半晌,突然问道:
「你干嘛染桃摸(头毛)?」他怎么也想不透魏巍干麻把头发搞成那样怪,和他斯文的样子一点都不适合,他讨厌魏巍的头发不是黑色的,丑死了!
「……」看陈晋那个表情魏巍也可以猜想他对自己的头发很有意见,不过这又如何?他都不在乎我了,还会在乎我什么发型?
「你到底会不会工围(讲话)?」又来了!他每次都这样将视线扫过他的脸然后半句话也不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干!你给我说话……啊嗯……」趁着他张大嘴骂人时,魏巍将汤匙塞入他口中。
「!@$!@︿%*@#﹀」被激怒的陈进哇哇啦啦一连串大骂破口而出,而魏巍却犹如聋子般听而不闻无动于衷,并精准的抓着机会塞饭到那张骂人的嘴里。
「林,林杯自己会吃!!」火大的陈晋骂人无效,怒怒地伸出左手抢过魏巍手中的汤匙,不灵光的左手加上暴躁的心情挖半天碗里那颗卤蛋非但挖不起来还不慎弹到地上滚落至小晋的脚边,成了小晋的玩物……
「……干!」用力将汤匙插回饭里,索性抓起被子将自己发窘的脸盖住。
「……」非常想笑但又觉得这个时候不是适当的时机,只能忍着满腹的笑意弯下身从小晋脚下抢回那颗卤蛋回到厨房用滚水冲干净。
不过恼羞成怒的陈晋说什么也不肯再碰那碗饭半口了……
***
魏巍稍微弯低身子好让陈晋扶着他的肩膀缓缓地坐上浴室里那张高脚折凳上,然后将他的拐杖接过往一旁墙上靠放着,扭开水龙头在那洗脸槽放了八分满的温水准备帮陈晋擦身子。
陈晋刚受伤的前一段时间根本动不得,吃喝拉撒都得靠魏巍的服侍才能完成,要离开床也得靠魏巍或背或抱才有办法。
陈晋的身材本来就不胖,再加上受伤在床后瘦了一大圈,魏巍要将他整个人扛起来实在不费什么力气。只是一向爱面子的陈晋简直无法忍受自己像个女孩子一样被人家抱来抱去,每次都弄得他又羞又怒然后心情大坏对着魏巍生闷气。自从上上礼拜医生说他可以用拐杖行走后,他死活也不让魏巍抱他了。
几个月来的照顾魏巍从来没有发过半句牢骚,那是因为他根本什么也不说。他也不曾表现过任何不耐,因为他几乎很少有表情。就那样沉默地任劳任怨照顾着受伤的陈晋,看在陈晋眼中就像在做什么例行公事或义务劳动,虽然是无微不至,但却严重地伤害到陈晋的自尊心。
于是尽管用拐杖走得又慢又不稳,不时地跌倒还得忍受受伤的肢体传来那痛彻心扉之感,但对陈晋来说,他不想依赖魏巍,一点也不想。能够少依赖魏巍一些,也许就能多换些已经那折损到几乎没有的尊严吧。
「什么时候脚才会好?」陈晋的一句话在一片沉默的气氛中显得突然。
「……」魏巍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继续低着头帮他脱去衣服。
这一句话已经听陈晋问了多少次了?几十次?几百次?
伤势渐渐好转的同时,陈晋的话也越来越少了。起初他还会因为疼痛跟自已对他的沉默而发脾气乱叫乱骂,吵吵闹闹的同时又总是想办法要激他开口说话,但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之后陈晋他变得越来越安静了。
「什么时候脚会好?」「我什么时候可以回东港?」
现在,他除了这两句话常常挂在嘴边,其余的时间不是发呆就是睡觉,偶尔逗弄跳到床上的小晋,偶尔把床边那个窗帘拉开默默地看着窗外风景,越来越消沉的那张脸美丽依旧却再也找不到初识时那阳光般的灿烂笑容了。
什么原因造成的魏巍再清楚也不过了,他是那样地了解陈晋的个性,所以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冷淡态度跟这样沉闷像监禁般的养伤生活对陈晋心理所造成的杀伤力?
讨厌陈晋吗?那是不可能的事。魏巍清楚地知道自己依然是喜欢着他,喜欢着这个应该是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结果的男孩子。
他做不到把陈晋当作普通朋友看待,之前也证明了陈晋根本无法接受他对他的喜欢,结果必然是一次又一次地重伤。
与其这样,不如划清界线别再去跨越了。
用拧干的温毛巾仔细地帮陈晋擦着身子,手指触及那骨感的身躯,对魏巍来说,这是一种煎熬。
忍耐着想要紧紧搂住陈晋他那越来越消瘦的身子的渴望。
忍耐着强烈地心疼与不舍继续戴着自我保护的冷酷面具。
忍耐着。并告诉自己,这对他对我都好。
台北春天的阴沉,染上了沉默的两个人的灵魂。
***
「喂,学弟?嗯……你等我我马上下去。」
挂下电话的声音,穿上他那件黑色风衣外套窸窸窣窣的声音,拿起钥匙打开门的声音,最后是关上门的声音。
好想问魏巍要去哪里,好想问魏巍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可是他根本不会回答自己的任何一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只不过是找丢脸而已。
伸手将窗帘拉开一小缝凑过脸往下看,就算是十楼但超级好的视力使得陈晋可以清楚地看见站在一楼中庭那个男孩的长相。
烂发型!穿衣服没品!一脸花痴样!什么学弟的,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就把魏巍找出去,看了就赌烂!他是吃饱撑着还是怎样?怎不去找查某(女人)老来缠魏巍?
没多久,魏巍也出现在视线里,他从大厦走出来,和站在中庭的学弟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而行地离开了。
缓缓地放下窗帘,心情郁卒到什么都不想看闭上双眼。
不应该随便忌妒,其实也没什么资格乱发脾气,已经犯错了一次,难道真的笨到学不乖?
可是,看到自己那样喜欢的人和别人有说有笑然后三不五时一起出门,怎么可能不忌妒?怎么可能不会火大?
我喜欢他有什么用?虽然他以前说过喜欢我,但他现在一定讨厌我讨厌得要命要不然不会连跟我说话都不屑。
什么时候这该死的脚才会好?好想回家……
想要离开的渴望跟当初想要来台北找魏巍的渴望一样地强烈,被自己所喜欢的人所冷漠对待那样子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每天都觉得时间过的好漫长好漫长,想到睁开眼睛要面对的是那样不堪的感觉,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一直睡一直睡最好不要醒。
把背包里的钱塞入口袋中,当初来台北所带的钱几乎都没用到,然后这些钱应该够他从这里坐TEXI到火车站再搭火车回屏东去了,至于背包……算了。他把背包放回床脚边,要拄着拐杖走路还要背背包是很麻烦的。
望了望这个住了几个月的房间,这是魏巍的房间,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装饰,但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跟他的人一样,他就是喜欢魏巍那样干净斯文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干!再想下去都不用走了!
霸占了他房间这么久,终于要滚蛋了。应该留个条子写些什么「谢谢」的话,要不然这样拍拍屁股就走了实在太说不过去了。但握着铅笔面对那空白的便条纸,写信苦手的陈晋挤半天也没挤出个屁来。
「干!」将便条纸揉成一团拋向废纸篓,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喵。」小晋撒娇地在陈晋脚边摩蹭着。
「小喂喂,你帮林杯跟魏巍说我回家了。」用手掌摸了摸小晋那跟他一样乱乱的毛头,抓起拐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房间走向玄关。正想着办法努力将左脚塞进他的布鞋时,大门突然打开。
「……」推掉了学弟晚餐的邀约,提着两个人的晚餐回家的魏巍站在门口,极度困惑地盯着鞋子套了一半的陈晋。
「……」而陈晋或许是因为想要偷跑被得个正着而有点错愕,僵在那心虚地一样是半句话也讲不出来楞楞地望着魏巍。
「你要去哪?」两人对望了好半天,魏巍终于开口问道。
「啊?」因为几个月来的沉默,让陈晋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魏巍是在跟他说话。
「我……林杯要回家。」陈晋收起了错愕的表情理直气壮道。嗯,回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回家?」行动不方便的他想这样带着伤趁着他不在的时候离开?
「不行吗?」
「……」好在他早一步回来,要不然陈晋就这样离开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是想叫他一辈子带着悔恨的心情度过吗?
为什么他就这么自私任性?他难道从未想过我的感受,他难道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他吗?
越想越是不悦,魏巍用力地关上门,将手中的那袋晚餐往玄关的鞋柜一放,也不管陈晋死命地挣扎夹带着乱吼叫骂连踢带抓,一把抢下他的拐杖将他横抱起走回卧室。
「干!姓魏的!放手!把林杯放……唉呦喂呀~」话没说完魏巍手下一点也不留情地将陈晋摔回床上,床虽然很软,但也叫陈晋痛得说不出话来。
「请你乖乖养伤。」尽管动了怒,但魏巍还是尽量让自己冷静地保持修养。
「干!你当林杯是什么?我才不要留在这个烂地方,整天面对你这个不会工围(讲话)的烂木头!还不如去蒙阿拨(坟墓山)住,看死人的脸色都比看你的脸色好!」陈晋一面用力敲着床气急败坏地大骂着,几个月来的满肚子委屈一股脑地全爆发出来。
「那你走啊。」魏巍冷着一张脸捡起地上的拐杖摔向陈晋。
「走就走!」抓起了拐杖吃力地下了床,在一旁魏巍的注视之下他越是不服气地想要加快脚步离开,但这一急重心立刻就不稳,然后就如魏巍所预料的整个人跌倒在地板上。
受伤的肢体这么一跌,痛得陈晋五官错位。咬着牙忍耐着不让自己因为疼痛叫出声来,努力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怎么也办不到不断地摔坐回地板。想到魏巍就在一旁盯着他瞧,又羞又痛这般身心的煎熬气得他差点没哭出来。
「要帮忙吗?」魏巍是真得看不下去他这样凄惨样,走上前想要帮忙,可是听在生气的陈晋耳中犹如火上添油,觉得魏巍根本就是在嘲笑他。他猛地抄起地上的拐杖往魏巍的腿打下去。
「喂!你闹够了没?」腿上的骨头被这么硬的东西砸下去顿时整条腿都麻掉,这下子魏巍气得再也顾不得他的修养,抢下陈晋手上的拐杖往一旁的墙边摔去以免他又拿这个打人,伸手抓起陈晋的胳膊将他一把从地上提起。
「滚!不要碰林杯!」陈晋用没受伤的左手用力扳开魏巍的手,一屁股又跌回了地上。
「既然这么偷亚(讨厌)我就不要理我!林杯不需要你的同情!」陈晋紧紧握着拳怒叫道,那张漂亮的脸蛋气得涨红。
「讨厌?」还有同情??魏巍瞪大眼睛望着陈晋,怎么想也想不通他是怎么推出这样的结论的。
「扎哉(早知道)你加米(这么)偷亚袜(讨厌我),林杯冲啥(干麻)来逮巴(台北)来揍北七(当白痴)?偷亚袜(讨厌我)斗卖(不要)叫够袜(照顾我),去喜欢你的学弟斗搞(就够)了!」一生气也顾不得魏巍倒底听得懂没,满口的方言批哩啪啦就跑出来了。
「喜欢学弟?」前面几句因为陈晋实在说太快而有些似懂非懂,不过最后这一句他却听得很清楚。
「只要是你不偷亚(讨厌)的人都叫做喜欢吧?只要顺眼的可以说『我喜欢你』,对不对?就算是偷亚的人受伤你也可以叫够(照顾)他,全世界的每一个人你都可以对他好!真贱!」
只有我,只有我白痴陈晋才会把魏巍所说的「喜欢」当做那种喜欢,然后像个笨蛋一样生气,像个笨蛋一样在那烦得要死,还像个笨蛋一样因为想要跟他说喜欢他而跑来找他,像个笨蛋一样跌到下水道里去,像个笨蛋一样骨折了,像个笨蛋一样来这里被喜欢的他讨厌……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好酸……好酸好涩的感觉在八豆(肚子)里面流来流去好难过。
「你……」魏巍气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这颗死脑袋非得每次都这样解读他对他的感情吗?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扭曲与误解?
他用力拽住了陈晋的衣领,克制着心中的怒意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只和你说过那句话,我也只喜欢你,你不接受就算了,请不要把它看得如此不堪。」
「你骗肖(骗疯子)!你冻揍(当作)林杯系(是)撒会囝仔(三岁孩子)啊?你说喜欢我,喜欢在哪里了?嘴巴随便供供(讲讲)就算了?什么话都不说陶酸(偷溜)回台北就算了?当了几个月的A告(哑巴)就算了?干!没小(没种)的胆小鬼!」
气头上的陈晋根本分不出是非对错,他只看到自己的委屈,只感受到魏巍对自己的冷淡,他只知道,一向斯文温和的魏巍竟然讨厌自己到这样揪着他的领子跟他吼……
「你再说一遍。」
「林杯说你没小!胆小鬼!」
「你要我别空口说白话是不是?你要我不要光是用言语来表达我对你的喜欢是不是?可以。」魏巍扯住陈晋的肩膀一把将他按往地板上,力道之大撞得陈晋头昏脑胀眼冒金星。
「反正无论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是吧!我喜欢你,不相信对不对?我喜欢你喜欢到好想独占你整个人,好想拿条绳子把你绑在我身边,好想抱你好想上你,我对你的身体有欲望,我曾经想着你的样子打手枪,这些你都不相信对不对?如果你觉得说说不够,要我用行动来表示也可以。」魏巍一面说着一面不慌不忙地剥着陈晋的衣服。
「啥米……啥……」陈晋被魏巍这一串赤裸裸的表白吓的楞呆,但很快地他也查觉了自己的处境。本来就行动不便的他唯一能动的左腿和左手又被魏巍轻易地扣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只能忍着牵动伤肢的疼痛死命地扭着身子挣扎,一张嘴更是什么能骂的全骂出来了。
「干你娘鸡掰!走开!你这个生儿子没懒教(男生殖器官)的不要碰林杯(你老子)……嗯……」
魏巍的唇落在颈间,然后逐渐滑到陈晋那因愤怒而不停起伏的胸口,不温柔的吸吻在光滑的肌肤上留下了痕迹,麻痒中夹带着因不时地啃咬所带来的疼痛,那样复杂感觉让陈晋忍不住呻吟。
只是,魏巍的唇和他压着自己手腕的手指一样凉凉冷冷,那根本不是喜欢的吻。
他只是在惩罚我,他只是要让我难堪,他只是在报复我曾经对他做过的。
最可悲的是自己却因这样的吻,却因几乎被剥到全裸的身子与魏巍身体的磨擦而兴奋了起来。
「……」感觉到陈晋勃起的下半身抵住了自己的腰际,魏巍突然停住了动作抬起头盯着陈晋破窘的脸,然后淡淡地道:「你说我贱,你和我一样贱吧。」
「……」先是张大着口说不出话来,好半天陈晋才挤出这五个字:「我操你老母!」
如果目光像死光枪一样可以穿透人,那魏巍的身上早就满是窟窿了。
「关我妈什么事?要被操的是你吧!」明明错的就是他,为什么他还这样理直气壮地蛮横?简直不可理谕……
魏巍心一横,扯起陈晋的身子翻过让他背对着自己,尽管理智几乎被怒意及欲火湮灭,但他仍不愿意伤害到陈晋,拉开床边柜子抽屉随便抓了一条热力软膏挤了一大坨在手指上,用另一手揽住陈晋的腰抬高他的臀部,将手指缓缓塞进去。
「干……」手指塞进自己身体里的一剎那陈晋倒抽了一口气,连骂都骂不出来。外物从该是出口的地方塞进去,虽不很疼痛但那种违合的不舒服感恶心到了极点,像是有条蛇在身上爬一样,一瞬间他整条背脊都僵硬了起来。
然而这一却都比不上内心所造成的冲击。那是一辈子都没让人碰过的地方,那是平日只能封在裤子里两片屁股间的地方,现在竟然被个男人用手指头在里面搅?
愤怒加上委屈,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下来,那个地方被魏巍的手指头越弄越热,脑袋也越来越热越来越不清楚了……
「……」身下的陈晋一点动静也没有,魏巍俯下身转过陈晋的脸。
不会吧……这小子竟然这样哭着哭着就昏过去了?
用「干净」的另一手抹去陈晋两颊的泪水。看着陈晋那张可怜兮兮却又充满着诱惑力的脸,这下子轮到他困扰了。
现在应该是霸王硬上弓的最佳时机吧!天时地利人和连洞都润滑好了,而且,他的身体告诉他他非常地想要。可是……可是……
***
「叩叩叩」
魏巍用手指在房间门上敲了三声后开门,不过下一秒他又迅速地将门拉上。
如所料,隔着门板只听到里面乒乓乱响,估计能扔的东西都差不多扔完了,他才再度打开房门。
跨过门口堆着一地的钟啊、苹果啊、水壶啊等等杂物走到床旁边,床上的人用被子紧紧地蒙住头,对他的到来根本不理睬。
「吃饭了。」特意买了面包牛奶这种可以用单手进食的东西,因为他知道现在的陈晋一定宁可饿死也不让他喂。
「闪!林杯不要吃!」
「随便,反正饿死的不是我。」将面包放在床边的几子上,魏巍走出房间带上房门,门一关就听到里头陈晋的怒骂声。
「靠杯(哭爸)!为什么夭系(饿死)的要是我?」
听到这句话魏巍就放心了。激将法用在单纯的陈晋身上肯定成功,真是灵验地屡试不爽。
前天那一翻折腾,结果加重了陈晋的伤势,这一来不但必须回到床上多躺三个礼拜,两个人还被主治医生臭骂了一顿。
至于陈晋……他一定恨死自己了吧。其实,自己会这样按耐不住情绪也实在是出乎自己的想象,那表示他的修养还不够好吗?
总之,该说的都说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剩下的大概就是等陈晋伤好了来一顿痛殴,然后离开,然后,就真的saygoodbye了……
突然觉得陈晋多躺个三个礼拜,也不是啥坏事。
***
「干!」一边将面包往嘴里塞,一边含糊不清地骂着。
那天……干!嚣张了一辈子的他从来没被人这样欺负过!然而更令他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倒底有没有被「这个那个」……
只知道自己还没被「这个那个」之前眼泪就糊掉了视线,哭着哭着脑袋也跟着一起糊掉了……
干啊!这种关系到林杯贞操的事不问详细怎么可以?可是,可是要叫他怎么开口啊?
越想越是火大!陈晋在心下暗自决定,等他伤好了非把那个姓魏的剥一层皮下来以泄恨!
***
「我可以跑了吗?」
「可以。」
「可以跳吗?」
「可以。」
「那……」陈晋瞪了站一旁的魏巍一眼,继续问道:「可以踹人吗?」
「呃……」医生被陈晋的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要踹太硬的东西。」
一边走一边无聊地扯着外套的拉炼,这件外套还是魏巍借他的。台北的街景吸引不了满腹心事的陈晋。
伤好了,该是找魏巍算帐的时候了,可是……
林杯现在没有揍人的欲望,有空再揍吧。
那,来台北的目的,想对魏巍说的话,是不是该现在说一说比较好?
不要!林杯才不干!虽然很想要生气魏巍很想要讨厌魏巍,但无可奈何还是那样喜欢他,甚至因为听到了魏巍那些告白确定了他的心意竟然有点偷偷高兴的感觉……切!但哪有被人家玩弄了还要跟对方说「喜欢你」这种事?不丢死人不笑死人才怪!
那,就该回家了吧?
「我明天回东港。」实在好想让自己把这话说得更坚定一点。
「喔……」魏巍淡淡地回答了一声,沉默地继续走着。深色的墨镜遮去了他清秀脸蛋的一大半,墨镜下那双茶色的眸子有着什么样的情绪波动,陈晋无从读起。
难得的阳光扫去了台北连日来的阴霾,午后街头和煦温暖。
但两个人之间的气压却是那样低,压在心头的闷重感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卡给你用,我再去买一张你等我一下。」魏巍从皮夹子里掏出那张全新的捷运卡递给陈晋道。
「喔。」来台北那么久了,这还是陈晋他第一次搭捷运。因为不是颠峰时间,也不是大站,捷运站里冷冷清清没几只小猫。
手中握着那张小小的票卡,陈晋若无其事地站在插票口前,偷偷地稍微研究了这个他从来没使用过的机器。
结论是,卡一定是用来插的。那还不简单,就找个有洞的地方插下去就行了吧,上面不是有个洞吗,肯定是用来插的。这么想着感到有些得意,于是他拿起票卡就往上面那个其实是出票口的缝插下去。
「欸?」插不下去?难道是不够力?那就用力一点好了……
「等一下……」买完票转身的魏巍来不及阻止于是目睹了他全新的一千块票卡就这样啪嚓断作两截。
「……干!怎么这么难插?」陈晋很无辜地握着手中剩下的半截票卡道。
「这是出票口当然难插。」
这才发现原来还有另外一个票口。知道自己干了蠢事的陈晋脸微微一红,将手中的半截卡塞还给魏巍讪讪地道:「干!烦死了!还不都是口!」
说着他轻巧地一翻身,直接跨入匝门快步往候车月台走下去。
「喂……」好在站务员忙着吃便当没发现,魏巍赶紧将断掉的卡塞入口袋,从另一个门进入追上陈晋。
「没什么大不了的,第一次总是难免……」看陈晋闷闷地站在那心情不是挺佳,魏巍忍不住安慰道。
「干!林杯就是喜欢插出口不行啊?大不了插断掉!」哪壶不开提这壶,听魏巍这么一说陈晋更是恼羞成怒不爽地道,丝毫没察觉一旁的两个女大学生正用异样闪烁的眼神盯着他们两个。
「……」从来没像这一刻这样感激他的墨镜过,魏巍尴尬万分地转过脸望着墙上的广告看板,一面为自己的思想不纯而感到羞愧。
「学长!魏巍学长!」
「干,又来了。」陈晋在心中咒骂着,不用转头光听这个常常出现在魏巍家电话录音机里讨厌的声音也知道是谁。
果真是那个大猪头,大老远还在电扶梯上就在那又叫又挥手,然后一脸花痴到不行地冲向魏巍。
「学长,你吃饱了吗?」
「呃,吃饱了。」今天的魏巍实在没心情跟学弟多谈,于是他撒了个小谎。
「要不要到我家我借了好看的片子?」学弟依然不死心地问着。
「不了,我今天还有事。」
「那……咦?这位是?」一见到魏巍就兴奋个老半天的学弟终于注意到了站在魏巍身旁那个脸色颇不善的人。
「你就是受伤住在学长家的那个人吗?你好。」怎么觉得这个漂亮的男孩子好眼熟?一定在哪里看过……
「好个屁?看啥小!」陈晋用极为冷冽的眼神瞪了他一眼,深黑色的瞳仁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敌意。
「呃,抱歉……」贴到冷屁股的学弟尴尬地笑了笑,心下暗自咕哝学长这个朋友怎空长得一副美好皮相却这么没礼貌。
陈晋转过头看都不看他一眼,学弟只好自讨没趣又转身继续对魏巍说话。
「学长,你戴墨镜很好看耶!」
「还好吧。」魏巍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脑中想着的是不知道陈晋又怎么了在生什么气……
「真的很好看,头发再往后拨一点……」说着他靠过脸伸手就要去拨魏巍掉到前额的发丝,然而手还没碰到魏巍的头发,忽觉头皮一痛,自己却被抓着头发往后扯。
「痛痛痛痛痛……」半长不短的头发被这样粗鲁地扯着,可怜的学弟只有哀哀叫的份。
「阿晋,你干麻?放开他啦……」实在不知道陈晋到底吃错什么要发什么疯,只见他一脸凶神恶煞地扯着学弟的头发,魏巍连忙拉开陈晋的手。
「你再给我靠近魏巍试试看!」放开手的陈晋瞪着抱住头颜面五官皱成一团的学弟狠狠地道。
「你发神经啊?学长又不是你的!我为什么不能靠近……」不识相的学弟不服气地叫道,话才讲一半陈晋脸色一沉一步跨向前,早已捏好的拳头就要挥出去,魏巍见情况不对连忙伸手使尽全力扯住陈晋的手臂,手被制住的陈晋想也不想便抬起腿用力朝着学弟的肚子一踹,只听「碰」的一声,这个倒霉鬼竟被陈晋一脚踹滚到月台下的轨道坑去。
「老天……」和一旁的其它人一样,魏巍被陈晋的举动惊呆了,也没想到要去把学弟给救起来,直到听见四周传来驻站警察的哨声,空白一片的脑袋才转活过来。
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拉着陈晋的手趁着一片混乱往出口方向跑去。
逃出了捷运站后穿进了捷运站旁那有名的大公园,情急之下也没空欣赏公园的风景,一见到公共厕所也不分男女随便抓了间就钻进去关上门,这才放心地放开陈晋低头喘着气。
「干麻要跑?」没头没脑地被拉着跑的陈晋问道,被魏巍抓着那只手腕隐隐发疼。
「呃……」对啊,为什么要跑?他只知道陈晋把人踹下去月台大概已触犯到某条法律,或许他会因此被抓走什么的,于是他把学弟的「伤亡程度」全丢在脑后只顾着赶紧带陈晋离开……
自己竟是如此自私的人啊,只考虑到喜欢的人……
抬起头望着眼前站得很靠近的他,他那莹亮的黑色大眼睛也正盯着他瞧。
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好端端地人家又没惹他干麻使暴力?
「你是哪跟筋不对劲了?」魏巍轻蹙着眉问道。
「我哪有不对劲。」陈晋不甚于愉悦地踹了厕所的门一脚,制造出很大的一声噪音。
「你干麻踹他?」
「林杯(你老子)看他不顺眼。」
「拜托,你又不是小孩子,看人家不顺眼就可以动手动脚啊?他又没有惹到你……」
「他有。」
「他哪里有?」不是才第一次见面而且没讲几句话吗?
「他喜欢你。」
「啥?」
「你系(是)低(猪)啊都没干嘎(感觉)吗?他就是很喜欢你那样,就是砸剥(男人)对查某(女人)那种喜欢啦!」说着他又很不爽地踹了门一脚。
「喜欢?我是男的他干嘛喜欢我?」
「我也是男的那你为什么要喜欢我?」陈晋反问道。
「我……」那是因为……
「你是男的我为什么也会……会……」说到这陈晋有些结巴了。
「你什么?」他刚刚说什么?
算了,就说吧!什么面子问题,什么尊严,考虑到这些然后把想说的话闷在心里面那样难受得不得了实在很干!干脆霍出去了!
「我,我也,那个……我不讨厌你。」
「……」不讨厌代表什么?
因为太过莫名其妙使得魏巍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于是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完全下不出指令,只能一脸困惑地呆在原地,脑中不断重复思考着陈晋那几句话的涵义。
魏巍的反应让陈晋有些气结。他不是说喜欢我吗?那为什么听到我说不讨厌他的时候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还一副白痴样地盯着自己瞧?
「笨蛋。」他伸手拿掉魏巍的墨镜,另一手扯过魏巍的衣领,这个一向是用来当揍人的准备动作紧接着的却是那个他一直在脑中肖想(妄想)了很久的行为——吻这个男人。他用他那柔软的唇瓣贴紧了魏巍的唇,贪婪吸吮的同时舌头挑开了魏巍的唇滑入他的口中,在细意地上上下下舔绕了一遍后,灵巧的舌尖开始挑弄着魏巍因为错愕而僵硬的舌头。
相较之下接吻经验不是很丰富的魏巍被陈晋吻得胡里胡涂,虽然有些呼吸困难确有种奇异地舒服感。
缓缓地闭上了原本睁得大大的眼睛,多少次曾经幻想着这样和所爱的人接吻的情境,那一直是不可能实现的梦但这一次,唇舌间的湿热却好真实。如果是幻想,那最好可以就溺死在里面算了……
「对不起。」好一阵热吻之后,陈晋才有点不情愿地放开魏巍,那双望着魏巍的黑色眼睛里已经没有那一向咄咄逼人的蛮不讲理。
「……」他的道歉是为了什么?他倒底想表达的是什么?脑中有太多的「什么与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我讨厌同性恋但我不讨厌你,一点也不讨厌!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我只是不想你喜欢道怡不想你喜欢那个学弟不想你喜欢其它人,我只是觉得你很重要我只想你是林杯一个人的……」
「……」那为什么你不早说?你只要告诉我……
「我喜欢你。」陈晋一把搂住魏巍道。
「……」叹了口气,魏巍伸出双臂紧紧地回抱着他。是的,你只要告诉我这个,我想知道的也只有这个就够了。如果说一切的难过和伤心只是为了听到这一句话,那我很心甘情愿……
像是怕对方离开自己那般,像是要确定彼此的存在那般,抱得那样紧那样用力,直到连骨头都发疼了还舍不得放开。
很多事情不必要表达得那样详细,只要感觉到幸福,那就够了。
***
「我很想跟你这个那个。」
一路压抑着到家的两个人在门一关上后再也无法保持理智克制自己的情欲,一边拥吻着边踢掉鞋子,然后从客厅玄关一路跌跌撞撞烧回房间的床上。
手忙脚乱地一面帮对方脱掉衣服的同时也将自己身下所剩的遮蔽物一并去除。不需要什么花招不需要什么技巧,也不需要什么甜言蜜语,光是这样笨拙地交缠拥抱就足以让身子内内外外都感到炽热难耐。
羞耻是什么?性别是什么?过去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将来又会面临着什么?会得到什么?会失去些什么?在这一刻对两个人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想紧紧地缠住所爱的他,只想放任情欲在他的身上攀至高潮。
只想和他这个那个……
「魏巍……」
「……」
「魏巍!」
「……」
「干!」再也受不了闹钟的吵闹,陈晋坐起身跨过睡在一旁的魏巍按掉了闹钟。
「起来了啦!」用力摇了摇熟睡的魏巍,没动静。
沉睡中的那张娃娃脸可爱地叫他忍不住偷吻了好几下,而半裸在被子外那光滑的肩头跟细致的颈子很容易让清晨醒来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青年把持不住。
「不起来的话林杯要使用你了。」陈晋挨过身子将脸埋入被子里魏巍的胸前乱舔乱吻,一双手也不安分地伸进魏巍的睡裤里游走。
「嗯……」尽管是在睡梦中但也被这挑逗弄得呼吸急促了起来……突然魏巍睁开眼睛惊醒过来,他推开陈晋抓起床头的闹钟。
「八点半?要死了,九点有课……」慌慌张张地跳下床冲到浴室里刷牙洗脸。
「你的闹钟响了半个钟头,根本就没用干脆丢掉算了。」陈晋打了个大哈欠,拉起棉被又窝回温暖的床铺里。
「……」说什么风凉话?要不是昨天晚上……
勉强打起精神快速地打理完毕,背起背包冲出房门,但没多久他又折回房间门口。
「阿晋……」
「嗯?」
「不要走了好不好?」
「啥米?」
「我说,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
「……我想一下啦!」
「嗯,那我出门了。」
「掰掰喔!记得吃早餐要不然你的胃会报销。」陈晋从被子伸出手挥了挥道。
听见魏巍关上门声音。
一起生活吗?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一定很棒,早上起来可以看见魏巍睡在自己的旁边,可以和魏巍一起吃饭,可以和魏巍一起去玩,可以叫够(照顾)魏巍……多好!可是,魏巍的朋友魏巍的老杯老母(爸爸妈妈)能接受他和个男孩子一起生活吗?如果有一天,魏巍要讨(某)老婆生小孩了,那自己该怎么办?还有自己家将的工作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丢着不管吧。
一起生活这样真的好吗?对我跟对魏巍?
的确,这要好好地想一下……
***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回家过吧!提着大包小袋中全是陈晋喜欢的食物,边走着脑中边思索着今天晚餐的菜色。
打开家门,原本以为会瞧见陈晋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的,然而客厅一片黑暗。
或许他在睡觉?房间空无一人,床上的棉被难得地折得整整齐齐。
或许他在上厕所?黑漆漆的厕所里也空无一人。
或许他出去买东西乱逛了,或许……
「或许什么?真是白痴。」当他看到书桌上那只和他身上那只一模一样的手机,自言自语说道。
没有什么或许,他走了,他回去了。
房间里残存着他惯用的爽身粉的味道,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凭什么奢望他会留下来一起生活?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他没有必要当个被社会所不容的同性恋,尽管他说了喜欢,这并不代表他愿意留下来。
最后还是得分开,最后还是注定一个人,那既然是一个人,吃泡面就够了也不用煮饭了。
面无表情地将那一袋袋食物也不分类就一股脑地塞入了冰箱,打开橱柜拿出一包泡面和玻璃面碗。在碗里冲满了热水随便抓了本书盖上,拿起遥控器胡乱转了一台,缩起腿将身子半靠在沙发上,目光散换地投在那电浆电视上,完全不知道电视到底在播着什么节目,脑中也完全停顿不知道应该思考着什么。
等他发觉时,电视节目已经播完了停在那个有着电视台标志的单调画面上,而桌上的那碗面,也泡得糊烂不成形状。
「……我操!」望着那碗面半天,魏巍突然像发了疯似地用力将手中的玻璃碗公用力往那18万台币的电浆电视砸去,「磅」的一声碗和电视同归于尽碎了一地。
「……」我在干嘛啊?
失控的情绪很快地自我压抑了下来,他抓起垃圾桶弯下身捡拾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却不小心在手掌划下了一道伤口,鲜血缓缓地涌了出来。
很自虐地呆望着那鲜血,没多久胃就开始严重地翻搅了起来。
抱着洗手抬干呕着,呕到胸口好痛,空空的胃袋里也已经吐到没有什么东西了,只剩下胃液。
又酸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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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将(下)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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