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凤掠情 第七章

  回到卫府,奇异地并没有人多问卫无攸什么,让他松了口气。
  只是虽然家人形色如常,但父亲脸上却透着一股兴奋;当自己表示要远行。爹也只是赶忙让所有人为他准备东西。
  卫无攸并没有问凤翾圣旨内容,所以更不明白这情况到底代表什么,只能顺应着家人的态度说话。
  一直到了出发前夜,全家用完膳后,卫老爷难得有兴致地将三个儿子全都招来,备上茗茶,斥退佣仆后,才一脸凝重却难掩兴奋地咳了咳开口:
  「咱们卫家,在这一代可是光耀门楣啦!」他说着愉快地抚须,「华儿在这些年接手生意后,跟南三织搭起了交情,让咱们家的生意打进了南方,多了许多生意门路,真是了不得。」
  南三织指的是江苏严、张、柳三家,这三家在相互为姻亲的状况下掌控了整个南直隶的布织生意,排外的态度也是可想而知;寻常人想在他们底下分杯羹,可又是难上加难。
  「多谢爹称赞。」卫无华笑着拱手,一脸客气模样,「是爹教导有方。」
  「去去去,少来给你爹灌迷汤。」卫老爷摆着手,却呵呵地笑,「你爹自己有几两重清楚得很!要我说啊,方儿跟我还比较像。」
  「爹,你莫要是哄我吧?」看见爹亲如此好心情,卫无方也跟着一搭一唱,「我跟爹哪儿像了?」
  卫无攸在一旁喝着茶倾听。家中的生意他向来一无所知,所以也插不上话,更何况他心中正为明日的事情感到沉重。
  「就这点像。方儿在做生意上跟华儿不同,华儿稳重,方儿呢就是豪气,有你们两个真是让我放心。」卫老爷说着叹气,突然指了下正前力的次子,「本来最让我不放心的就是攸儿了,打小爱静不多语只爱书,没想到还真让他考上了状元,现在还让皇上这么看重。」
  突然被点到名,卫无攸怔了下,只是暧昧地笑笑没有答话。家人不知真相的赞美话语,只是让他的心一层又一层地裹上了纱,越来越透不过气。
  如果没有听从父母应考,没有那位算命师的占语,现今的自己绝不会是这种境地。原以为凤翾总会厌倦,他竟对自己执着了一年,现在这层伽锁没有稍减,反而更是绵绵密密地将他束缚。
  「这回随皇上微服南下,你可得好好表现哪。」
  卫老爷慈蔼地吩咐着,没想到卫无攸震动了下,脱口问道:「爹知道我跟皇上出游?」
  他瞬间有些紧张,一股害怕被知晓的恐惧紧揪若胸口。
  「圣旨中说了,你前几日留在宫中就是为这件事。也说这是私密,所以只告知咱家人。」卫无华沉稳地为爹亲解释,「当然也有旨,严令禁止泄露。」
  原来,凤翾直接告诉爹他们要下江南,而不是将他们的关系……
  「是吗……」他喃喃地,心中似大石沉重,没注意到兄长略微忧心的眼神。
  「这也是好机会。」卫无方向来大剌剌的,自是没注意到暗光下的神情,「二哥总是足不出户,这下子可以出去走走了。」
  「嗯。」知道家人并不知情,卫无攸松口气地点头。
  「爹,我看让无攸早些歇了吧,明日天未明就得出城了。」卫无华说着站起身,主导一切,「无攸,我随你回去看看东西是否备齐了,你初次出远门,怕有些对象你不知道该准备。」
  「也是也是,你好生帮你弟弟看看。」卫老爷抚须,点头微笑,「你们去吧,方儿再留下来跟我说说话。」
  ***
  两人离开方亭,缓行在担廊下,卫无牵忽然开口:
  「这回出访,是早就走了的吗?」
  「咦?」没料到兄长会忽然发问,卫无攸愣了一愣,摇头道:「不,是临时决定的。」
  「是吗?」卫无华沉默了下,一直到走到院门牙又说:「过些天,我也打算下江南去看看生意。」
  「大哥要去哪里?」
  「约莫是苏州、嘉兴一带。」他答着,似又愉快地笑,「或者,有机会可跟你们遇得上,到时我就可见到闻名已久的凤帝了。」
  见见那个欺辱了自己亲人的男人。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旋即又掩盖了过去。
  「大哥?」卫无攸心突地一跳,万一他们遇上了……万一……
  「我说说罢了,江南如此之大,要遇上可是难啰。」不想让大弟胡思乱想,卫无华先踏进了门,「更何况,我这回可是为了生意才南下。」
  他说谎脸不红气不喘,也面不改色。与他比起来,无攸几乎藏不住一点事情,每回都只是他生怕刺激了他而不去戳破罢了;就连那些流言,他也全充当没听见,并将它压下不传入家人耳中。
  想起一年前那次,他仍心有余悸。那回有莫綮瑛将无攸拉回来,现在莫綮瑛已不在京城,他这个做兄长的就必得尽这一切责任。
  卫无华故件专注地清点行李。其实大弟要带的东西极少,除了随身衣物外,几乎不需带任何东西。
  「无攸,你有想过辞官吗?」
  蓦地一句话,震得卫无攸张开口说不出话。
  他想过,想过百千万次!如果可以离开,他何尝不想!只是为什么大哥会在这时候问他?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深受圣恩的时候。
  「大哥,你为什么这么问?」他声音有些不稳地问。
  「不,只是我看你似乎始终不适合官场。」卫无华看似淡然无心机,却有深意地说:「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只要告诉大哥一声……大哥怎么都会为你做到。」
  卫无攸心又震了下,似乎模模糊糊地捕捉到兄长话里的意思,却又不想懂,只好静默。
  「好了,出门在外自己当心。」卫无华主动打破暧昧不明的气氛,满怀关心担忧地道:「大哥不跟你啰唆,但是最重要的是要保护好自己。」
  虽然他不明白凤帝带着无攸单独出游存有什么目的,但他所能做的是将所有的流言渲染降到最低,将对无收的伤害减到最少。
  只是,凤翾这个人,才是最大又最致命的危险呵!
  ***
  是水的声音。
  轻轻拍打、富节奏的一声又一声,让船身摆荡波动。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但卫无攸只是张着眼,看着由窗缝洒入的月光。
  用的光华如冰,幽幽暗冷,加上寒意水气,似乎连心都被熏染得微冷。
  微微回眸,他看见男人毫不防备的睡脸,眉峰隐透的威仪,高贵约五官,与生俱来的俊美丰采,令人无法转移视线。
  恨这个人吗?卫无攸霎时有些疑惑。
  他该是恨这个人的。恨他的强逼、威压,恨他折辱了自己身为一个人的尊严,尤其是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如果页恨他,现在只要拿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毫无防备的咽喉,就可以解决一切。但奇异地,他脑中连一瞬间都没有过这想法。
  现在这样感觉到牠的体温跟气息围绕,那已然熟悉的温暖胸怀竟今他感觉不出丝毫恨意。
  或许这一年的时光,已经将自己身为男子的尊严、与那份强烈的恨意给慢慢消磨去了。不是不恨,只是那份感觉在所有一切中变得淡然,不复当初的强烈。
  只要没有第三人在场提醒自己,他竟然已经可以习惯……或更可说是有些享受凤翾如对嫔妃的爱宠、与那在床笫间的情欲。
  即便再三提醒自己,但那无意间所有的一切行为感受。都令他对自己感到害怕。这是他?是那个读尽圣贤书的卫无攸?
  他明知这是不对的……是不对的呀!但是……好陌生,他的四肢、他的思想……他身上的一切都令自己感觉到陌生,彷佛那不是他;真正的他站在另一头冷眼看着,鄙夷对凤翾柔顺的那副躯体。
  他常常感觉到有两个自己,一个理性地鄙弃批判,一个贪婪晋恋着爱欲。
  「你还不睡?」凤翔不知何时张眼醒了,略带睡意地喃喃道:「都大半夜了。」
  被抓住视线,卫无攸略感尴尬地移开了眸不答话。看见这样,凤翾的手越过他的颈子,指尖向上滑入黑发间将他扳过,并调整姿势让两人脸庞相对。
  脱离了京城的流言闲语,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东昌的运河。
  由于船上事物俱备,他们也很少下船,这之间也只有在临清过夜一日便又南下;而这几天几乎都是他跟凤翾独处,其它侍从只有在必要时才会出现,一切事务不需烦恼,自有人准备。
  虽是两人独处,但从出了京后,凤翾竟一次也没向他索求亲昵的床笫行为;只是常在自己看着窗外景致或者是手捧书卷之际轻轻触摸、拥抱,关注的次数与时间甚至比起在宫中来得更加繁多,但也比在宫中多了抹窥探似的意味。
  多数时候,凤翾像都是打量般若有所思地看着卫无攸。
  他似乎总在探究什么似地,每天不论在船上、城镇上,都彷佛眼中只有他一人,专心一意地只看着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卫无攸不明白这情况。凤翾分明没有深切的索求行为,但他却更让自己有种莫名心慌,在他的温柔碰触下不知所措。
  「你还没回答朕,为什么不睡?」凤翾说着,忽然顿了顿轻笑了声,「我忘了,现在是该称我而非朕。」
  看见随着笑而被冰凉月光投影出的轮廓,那美让卫无攸一时无话。
  太美的东西总是让人晕眩,而即使看了一年多,他仍是被这张时常近距离逼近的脸庞弄得眩目。
  出了宫的凤翾虽是贵气不减,但已不再予人那种时时威逼的感觉,让卫无攸不禁有些陌生,时而会被他那种亲近的姿态所迷惑,进而感到一股隐隐的不安。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自己身躯内起了某种变化;而似乎就有着某种预感告诉他,凤翾的温柔背后,有些让人感到畏惧的东西存在。
  「无攸,你也该记得别总是用敬语,该叫我凤。」
  「是……」
  「别是了,要真睡不着,那朕……我就陪你说说话。」虽然改了称呼,但凤翾仍未改习惯命令的语气。
  换汤不换药,卫无攸也只能答允。
  「几日船行,习惯吗?」沉默半晌,凤翾如此问道。
  「还算适应。」
  卫无攸客气的回答,使得凤翾略感困扰。
  他从不费心去跟自己的嫔妃对话,因为不需要;他的妃妾只需要应承、服从与取悦他,他们之间,不需要对流交谈。
  而跟臣子间的对话话题,就是国事政事,这些他已然习惯;但现在跟卫无攸谈这个似乎也不对,一时之间,他还真有些不知道该谈什么好。
  「你第一次离京……」他忽然想起,试探地问:「这一路上的景致,你可喜欢?」
  这句话问出口,竟有些讨好意味。凤翾并没注意到,这是他首次先去询问身边伴侣的喜恶与否,而不是让别人来迎合。
  果然,卫无攸眼神微微柔软了下,点了下头,「运河各城镇虽没有京城繁华,可都各有韵味……虽然有些不是很精致,却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第一次听他谈起心中的想法,凤翾心下微觉欣喜。
  初次离开家乡,卫无攸对于事物的好奇是可想而知,即使以他内敛的个性,仍不免时时盯着窗外的景致,时而闪动对新鲜事物感到新奇的眼神。
  平日素净的眼瞳染上光彩,使这个清秀男子多了份可爱之处,也比在宫中多了许多生气,总令自己看得心神愉悦。
  「若你愿意,可以让他们在每个乡镇都停下暂歇,好去走走看看。」或许在乡镇中,还可发现更多让卫无攸各种不同的神情。
  卫无攸愣了愣看他,思忖后仍摇头,「若每个城镇都停歇,那么便赶不及在一个月内回京了。」
  「这倒也是,若是再延不只毓翔啰唆,睿翌可也会发火。」凤翾似觉可惜地道。
  毓翔的啰唆他是习惯了,睿翌若加上来,可不只是啰唆那么简单,他可是会为他找来一堆麻烦。
  虽然他不在乎也不怕,不过跟睿翌斗个两败俱伤他没好处。
  见他微弯的笑容有些从未见过的淘气,卫无攸稍稍地迷惘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像他们是第一次真的谈话,没有一方威逼、一方顺从的感觉,明明他几乎算是被逼着出京,但为什么现在却一点都感觉不到两人间有这种气氛?
  凤翾,到底是把他当成了什么?纯粹男宠吗?抑或有其它……
  「在想什么?」凤翾淡淡地笑问:「已如此多次妳还是没学乖呵,无攸,在我面前,切记不可分心。」
  卫无攸怔了怔,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似是倦了地放缓呼吸。
  有一瞬,他感到些微苦涩地笑起自己。
  他怎么会以为凤翾有些不同呢?他仍是那个霸道的主宰,目空一切文无视于他意愿的君主而已。
  见他闭眼,凤翾的声音再度温柔了起来,似乎带着轻哄,「想睡了吗?」
  「嗯。」他淡淡地应声,不再让惶惑了几日的温柔再度沁人心防,也冰冻起曾因他的温柔而有波动的思绪。
  耳边听见的荡荡水声渐渐安静了下来,彷佛是他方才兴起的迷惘思绪,再度回复到无波的状态。
  ***
  四大名郡,淮扬苏杭;既过淮安,便是扬州。
  船行至江南,景致越是秀美,凤翾却越感觉到莫名焦躁;此时此刻能令他有这种感觉的人,除了卫无攸不作第二人想。
  在那日的东昌船舶之夜,他曾经有过十分贴近这人儿的感觉,第二日过后,却比往日更加疏远。
  他不再提起自己的事情,即使被问起,也只是有礼地响应,进退合宜不失恭谨,连一丝脾性都没有的顺从。这该死的顺从!
  非是身躯间的距离,而是那在宫中曾感觉到的无法捕捉。明明人就在眼前,他碰得到,感觉得到胸膛起伏与生命温度,可就是无法牢牢掌握着,彷佛他随时可以离开自己。
  他不放,说什么都不放!就算卫无攸在自己身边只是这样无心的姿态,他也不会就顺他的意思让他离开。
  他不允许别人离开自己,只有他掌控一切,没有人可以违背他的意思!
  他凝视着窗边的人,等着他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而回眸。两人目光相接了一瞬,凤翾便看见卫无攸眼中似乎露出些许无措,于是起身从容地走了过去。
  「你怕我吗?」轻抬起他的尖瘦下巴,凤翾俯视着他问。
  怕?卫无攸怔了下,轻缓摇头。
  他并不怕他……或者该说,他怕的是凤翾加诸于外、那份属于君王的权势威仪,但并不怕凤翾这个人,甚至,是有些厌憎。
  然而,他憎恶凤翾对自己的强势与强迫,却厌恶不了他给予的温存……他清楚的知道,却不愿承认这一点。
  「那为何不说话?」他嘴角虽有微勾的笑,但眼神却彷佛要看穿他般地凌厉。
  总要他开口问,总是顺从拘谨的回答!
  他究竟是有什么不满?自己摒除任何事物,不选择任何嫔妃而是带地出游;纡尊降贵地殷殷垂询,赐予他许多恩宠,牠仍是淡薄的模样,彷佛一切与他无关。
  「无攸并没有不说话。」卫无攸不明白地答。好怪异的质问,他向来有问有答,何曹不言不语。
  这样类似的问答这几天屡见不鲜,凤翾总在不断问他问题,每每又在听见他顺从的回答后满是不悦。
  「那么为何我不开口,你便不开口?」
  「无攸并不擅长与人交谈。」半晌,卫无做才不卑不亢地开口,给了除心中不满外也算真话的回答。
  他们之间从没有什么好谈的,而且每个人在这男人面前都得等着他的垂询才可开口。现在的凤翾虽与自己平起平坐似地谈话,但即使他在口头上给了自己多少的垂询爱宠,他仍是个不容许人抗拒的君主。
  这点,他早已经被凤翾反复地提醒过了,绝不会逾越。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想要他的宠爱,所以他给予自己的一切权力,全数与他无关。
  他并没有将心中的话坦白说出。只因知道若是这么开口了,那定是会惹怒凤翾,然而那却是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事情。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凤翾断然拒绝他的答案,话中盛满越来越浓烈的不悦,「无攸,别再这样欺蒙。」
  对他这样的逼压,卫无攸感到胸口突地一窒,抿了下唇,却依然平稳的回答:「无攸不敢。」
  这样也不行吗?他真不晓得凤翾究竟要做什么,他要的……不就是顺从吗?身躯、言语、行动……
  他的一切已然不自由地被他完全掌控,连身为男子的尊严都已然被他摧毁殆尽,难道这样,还是不能让他满足吗?
  他还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除了思想跟情感,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是自己的了。
  然而,这两样他绝不愿给予,因为那是唯一能让自己支撑下去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能给,一给便全盘皆输。
  「你早已经做了,何来不敢?」凤翾冷冷一哼,一族火光由他眼里窜出,「你越来越敢违逆我了。这是在试探我对你的容忍度吗?」
  「皇上言重了。」他依然是不愠不火的态度。
  「别再用这种称呼!」凤翾立刻大怒,衣袖一拂,迁怒地掀去几上的茶碗。
  够了!他为何要容忍卫无攸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他依然掌握不住这个人?他是君王,要怎样的人没有,偏要为这男子费尽心思!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用那样不着痕迹的话来应对自己,然而给得再多,至今得到的依然全是虚假。
  茶水飞溅,瓷碗砰的碎了一地。突如其来的发怒,让卫无攸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下身躯,却又立刻被凤翾扣住手腕、毫不留情地用力扯过。
  「爷!」听见东西碎裂的声响,门外立刻奔来四人,焦急地同声呼唤问道:「爷,没事吧?」
  这次南行,凤翾除了春茗外只带了名叫采悦的宫女,以及两名侍卫;这四人对于两人的关系,自也是心知肚明,看见眼前的景况,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准进来!」
  凤翾一声大喝,手掌扣锁得更用力。那几乎要折了手腕的疼痛,让卫无攸闷哼一声地白了脸,额上微沁出汗水。
  「都退下!」
  然而没人退下,却也没人敢开口。照理说,该是没人会反抗凤翾的命令,但也没有人希望他伤了卫无攸。
  「可爷……」推挤半晌,春茗终于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地开口:「船就快到扬州城外了,您是要留在船上用膳,或是要到城里?」
  卫大人怎么又惹怒了皇上呢?他暗暗叹气。服侍皇上十余年,连着那日,他已经是第二次看见皇上如此发脾气,而且都是因卫无攸而起。
  他真不懂主子在想什么!既然不高兴卫大人,就别带他出游不就好了,也省得三天两头地让他看脸色,大叹奴才难为。
  凤翾倏地转头看着门边四人,那带着森冷怒意的目光几乎让人头皮发麻,却逃也不能逃地僵直在当地,微微哆嗦。
  四人同时咕噜地吞了口口水。正以为这位君王会对他们发怒之时,却听见他冷而威仪地开口:
  「准备下船。」
  说毕,他甩开握住卫无收的手,头也不回地向船外走去。
  行经四人身边扫起的微风,冷得人根本不敢开口说什么。而被甩开的卫无攸,只是白着一张脸,蹙着眉软倒在靠椅上,虚弱地喘着气。
  毕竟服侍凤翾久了,春茗首先使了个眼色要采悦进去看看卫无攸,然后连同两位侍卫离去,随侍在凤翾身边。
  「卫大人……不,公子,」采悦小心翼翼地唤着眼眸紧闭的卫无攸,有些不忍地看着他手腕上深色的青瘀,「您还好吗?」
  再怎么说卫大人也是个男子,不像女子脆弱;然而皇上竟用力到留下深黑青瘀,可见他有多愤怒。
  「嗯。」卫无攸深深吸了口气,张开了眼,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一环的红肿,自嘲似的笑了。
  剧烈的痛楚已经转成刺麻肿痛,渐渐无觉起来,看这样子手腕定会青瘀,一时间也许没办法动了。
  他真的很用力呵,若他是女子只怕早已折了腕骨。然而他明明身为一个男子,却偏得任由一个男子这样对待自己,真是……可笑亦可悲!  
  凤翾说他对自己好,但他怎么都想不出他究竟哪里对自己好了?随意就侵犯他的身躯,不顾他意愿掌控着他的一切,这样叫作好吗?
  生长富庶之家,从没人敢这么对自己。天生的沉静性格,也没人会与他起争端,然而凤翾……可真是他命中唯一的煞星。
  「公子?」不明白他为何还笑得出来,采悦轻轻地唤道。
  他可是惹怒了皇上呀!任何人随时都怕惹怒皇上,只怕性命不保;但由她看来,卫大人对皇上一点都没有逢迎之心,虽然顺从,却也是冷冷淡淡。
  也许,就是这样才惹怒了皇上吧?
  「没什么。」他对她摇摇头,敛下笑容。
  「那么,让奴婢帮您更衣吧。」
  「麻烦妳了。」卫无攸暗叹了声,用另一只手撑着站了起来,仍感到全身因为剧痛残留的虚软。
  跟那日晌午一样,他依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惹怒了他。他明明已极力避免与凤翾之间的冲突,为何他仍再度对自己发怒?
  他不懂……或许也是故意不想懂这男人的想法,只想逃得越远越好,连一丝一毫的深入都不想要。
  他已沦陷得够多,不能把不该的东西都沦陷进去。
  绝对,不能给……不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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