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灰云层揭开一道扁长的口子,寒风顿时拧成一条褐色的巨龙,蓦地窜出了五层,疯狂翻旋起庞大的身躯。刹那,天地间一片混沌,原本冰凉的气流越发寒冷了。
天,终于下雪了……漫天飞雪弥漫漫在整个贺兰山阙,一灶香的时间便将整座贺兰山林变作雪树银花的世界。
绵长的贺兰山东麓山段上,高高耸立着一处气势宏大的建筑群,这便是西夏王族的王陵。
一群群瘦骨嶙峋的奴隶在这里生活了不知多少个年头,似乎早习惯了一切,包括挨鞭子,皮包骨的身子上早已长了一层厚实的老茧,任凭监工如何抽打,都不吭一声。
而对于那些新来的奴隶,这一鞭子子下去,尖利的惨叫声能将厚实的云层穿个窟窿。
监工是个满脸长着络腮胡子的魁梧男子,约三十来岁,平时手里总拽着一条粗大的牛皮鞭,一见奴隶有所松懈,他就高高扬起长鞭,道:“他妈的,老子抽你!”
他下手绝不手软,一鞭下去定是鲜血四溅。
不过,有一个奴隶,大胡子监工从来不对他动鞭子,甚至笑脸相陪。可男子并不领他的情,还时常因看不惯监工暴打奴隶而与其作对。
“老子抽别人你也管!”监工总是这样唠叨着。
男子长得十分英气,可惜是个哑巴,但奴隶们都愿意和他交朋友。奴隶们不知道这个青年姓什么叫什么,为了方便称呼,大家都叫他“宋兄弟’,意指这个男子来自大宋。
“还是跟去年一样啊!这么大的雪,不知道又会冻死多少奴隶啊!”一老者无奈地睁着灰暗的眼睛,叹气道。
年轻男子低头叹息,长长的睫毛默默垂了下来。
“小兄弟,大家托你的福,这一年多来少挨了不少鞭子。可惜皇天无情,岁寒深重,大家还是摆脱不了死命啊!”老者扯起铁链,双手紧紧抓着男子的肩膀道。
“小兄弟,老朽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但不知道如何开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做苦役?老夫看得出来,你不是普通人,西平王很看重你!”
男子脸上有几分难色,微微睁开眼眸看着漫天的飞雪,神情惨澹,似有万千莫名情绪在其中。
“你不知道吧?西平王来这里好几次,就站在这个黑岩石边上,每次偷偷来,又偷偷离开,每次部呆呆看着你的背影……”老者指了指后面的岩石。
男子的目光扫了扫远处的黑岩石,脸色漠然。
“不好了,出事了!”墓穴里突然传出一阵尖叫声,随即一个长脸监工连滚带爬地钻出了墓穴。
男子朝墓穴口看了一眼,一种不吉的预感袭上心头。
大胡子监工瞠着大眼,口水直喷道:“出什么事情了?”
长脸监工哭叫道:“琼、琼妃的墓被盗了!”
大胡子顿时脸色变作雪白,嘴角的胡子不断地抽搐着,肥墩墩的大腿骤时被灌了千斤的铅水,半点动弹不得。
琼妃是李元昊的爱妃,一年前安然病逝,当时王陵才刚刚动土,李元昊深爱这位皇妃,于是特地命人在王陵右侧,临时整修了一个陪葬墓穴。
虽说是个临时墓穴,但做工却丝毫不差,墓穴内的四周均镶嵌着上好的翡翠玉璧,终年寒气萦绕,汉白玉的棺身、棺盖,前后上了九道油彩,另有无数奇珍异宝随葬其中。由于王陵终年戒备森严,所以这个蓦穴中并没有装任何的暗器机关。
“头,头……”长脸监工一边擦着鼻涕,一边哭道:“头,盗匪、盗匪……还毁了琼妃的尸骨!”
大胡子监工一听,眼球骨碌一转,随即昏倒在地,溅起一层薄薄的雪花。
在场的奴隶个个浑身颤抖,准郜清楚,一场大灾难即将来到。
“我们……我们……死定了!”一个瘦削的小奴隶突然哭出了声。
风越刮越大,雪越积越厚……
众奴隶黑压压地跪倒在雪地中,凛冽的寒气如削铁的利刃,一刀又一刀剜割着奴隶们袒露在外的干裂肌肤,单薄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嘴角最后的一丝血色在寒风中慢慢消失了。一滴滴鲜红的血液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敞开又湮灭,湮灭又散开。
终于来了管事的人——一个光头官吏,面相凶悍,气势跋扈。
“说!是不是你们勾结外人,盗了琼妃的墓?”光头官吏高高举着牛鞭狂吼道。“你们如果不说,今天都得死在这!”
年轻男子俯着身子,听那官吏如此说法,脸上顿显忿恨之态,欲上前。
“小兄弟,不能去!”老者见那男子欲站起身,急忙按住男子的手掌。
“你不要去!”说着,老者蓦地站起了身子,“是我,我是盗匪的内应!”
众奴隶的眼神变得凄凉一片,一时竟传出了抽泣声。谁都知道,老者是在争着当替死鬼。
光头官吏嘴角暴戾之气顿显,虎眉倒竖,手臂一震,右腕在空中随即转动甩出长鞭,瞬间直卷老者的脖颈。
就在这时,老者左侧猛地钻出了一个人影,一把接住来势凶猛的牛鞭。光头的力气了得,男子虽然接住了鞭身,却没有躲过一股气流的袭击,掌心一阵麻疼,血液随即沿着鞭身缕缕流淌。
大光头一露银牙,右手猛地将鞭身一压,随即往半空一扬,“呼”的一声,鞭子如锋利的细剑骤然割裂了男子的手掌,卷着微热的血气,呼啸而飞。
“你们俩谁是内应?”大光头高声问道。
“是我,”老者道:“他一个哑巴哪能做什么内应?”
“哼!”大光头并不相信老者,“谁说哑巴就不能当内应?我看就是他!”
“不是!内应是我!不是他!”老者叫道。
大光头横起了眼睛,死死盯着一边的男子,“就是他!来人,将他绑起来!”
“是!”
四个光头士卒一拥而上,将男子拖上了土夯高台,绑在了一根冰凉的石柱上。
漫天的飞雪一堆堆地坠落着,男子的身上、头上盖满了雪花。天气越来越寒冷,男子的身子越发僵硬。
愣愣地看着高台上方的男子,奴隶们除了一声声叹息,不能再做任何动作。
突然,岩石缝间的白色雪花慢慢跳动了起来,一阵剧烈的马蹄声“轰轰”地传入了王陵的工地。
只见两面天蓝色的旌旗在风雪中高高扬起,两旗中央,一身着白色长泡,外被一件棕色的貂皮大氅,头戴黑色高冠的男子,正骑着一匹口喷雾气的肥膘良驹,溅雪而来。
此人便是西夏国主李元昊,年约三十一、二岁,面容严肃,气质高贵,唇下留有一小撮细长胡子,细长的眼目中藏着一种深深的色彩,神秘而威严。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跪倒一地,伏地叩拜!
李元昊左手一扬厚实的貂皮外氅,右腕勾起马鞭,旋身下马,飞速奔进了右侧的墓穴。
“砰!”墓穴中随后便传出一阵碗罐碎裂的声响。良久,李元昊才走出了墓穴,脸上没有任何怒色,平静得让人身冒寒气。
光头官吏脸色惨白,不敢正目窥一眼李元昊,只唯唯诺诺道:“陛下,臣抓了盗匪的内应,现绑于高台之上,请皇帝陛下发落!”
“嗯!”李元昊轻轻应了一声,右手一握马鞭,径直向着高台走去。
男子身子已经僵硬了一半,嘴角尚挂了几缕白色的气流。
李元昊眯了眯细长的眼睛,端详起那男子,良久,提起了马鞭,扼住男子的下巴。
男子唇角猛地一动,眼睛微微睁开,随即又闭上,一副视若无睹的架式。
李元昊嘴露蔑笑,在他眼里,眼前的男子根本不值得他正目以对。他问道:“就是他吗?”
“是的,陛下!”大光头回道,转身对着小卒吩咐:“弄醒他!”
“刷!”一盆冰水浇到男子脸颊。
男子本能抽搐着身子,牙关节紧紧咬住嘴唇。
“你是盗匪的内应?”李元昊语气近乎平和地问道。
男子的眉睫不停抽动,眼神散乱,没有对李元昊的问语做回应。
“回、回陛下,他是个哑巴!不过,刚刚他已经承认他就是盗匪的内应!”
李元昊回头看了看光头官吏,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没有言语。以李元昊的聪明,他当然知道这被绑的男子不过是个替死鬼。
“是吗?”李元昊故意掸了掸落在自己两肩的积雪,眼神中露出骇人的威慑力。
大光头见李元昊这副架式,吓得慌了神,大口大口地咽着口水。“回、回陛下,是、是的!”
李元昊又笑了笑,道:“嗯!那就是吧!”
“陛下要如何处责他?”大光头问道。
“既然是个哑巴,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那就,杀了吧!”李元昊轻描淡写道。
在外人眼里,李元昊总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身上那种傲视一切的霸气,令周围人都对他产生一种敬畏。
“是!”大光头道。
“不、不!杀、杀、杀不得!”高台下传来一阵颤抖的声音。
原来是大胡子监工,看来是刚醒过来。他一边擦着眼睛,一边提着宽大的裤管死命向着高台冲去。
“陛、陛、陛下!杀、杀、杀不得!”大胡子瘫倒一地,大口喘气着。
“为什么?!”李元昊的笑意很莫名,灰暗的瞳孔间射出了一抹不可侵犯的威严。
“回、回、回陛下,是因为……”大胡子“嗖”地窜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挨着李元昊说了一串话。
李元昊的脸色慢慢开始变化,变得很僵硬,只是这僵硬中竟还藏着几分兴奋。
“哈哈,来人,把他放了!”李元昊语气异常兴奋。
大胡子刚想露出一点微笑,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把他带回行宫!”李元昊的睫毛扬得很高。
“陛、陛、陛下,这……”大胡子哆嗦着。
李元昊看了看男子,转身对着大胡子阴阴道:“想救他,你可以直接把西平王找来!”
“是,是……”大胡子只得作罢。
就这样,那男子就被李元昊带回了行宫。
***
这几天贺兰山飞起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寒意。
白茫茫天地间,一盏玉杯,一张琴筝,置身于冰寒的石桌之上。杯中水早已凝结成球,几点茶叶末儿微微翻着绿意。花梨木的琴筝上覆满了白雪,驼牙制的筝柱也已厚厚裹了一层冰衣。
风雪吹打着厚实的外氅,近乎可以将内里的兽皮生生割裂。李元昊捏了捏貂皮外氅,使劲将身子裹了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双脚重重地搓了搓脚底的积雪,只是身体始终没有离开冰凉的石凳。
这里是李元昊的贺兰山行宫,每年冬天他都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
行宫的北侧高岩之上,留有一方空地,上可仰视贺兰山脊,下可瞰浩渺群石,右侧可观素里银装的冬梨花,左侧可赏包绕山头的云雾。空地中间安置着一张石桌,闲时李元昊喜欢坐于此,拨弄拨弄琴筝,品品清淡的山茶。
只是,今天的李元昊却略显怪异,独自一人静坐在石凳之上,目光高高地抬着,像是在寻求些什么东西,神情冷清得让人看得浑身发颤。
也许他在想念死去的琼妃,可冰冷的脸颊上却没有半点悲哀之意;又也许他在琢磨该如何惩罚“内应”,可眉宇间却没有泛起一丝暴戾之气。
李元昊,这一位英明的西夏国主,永远都让人看不透澈。
“带上来!”寒风中传来一声粗犷的高喝。
那名年轻男子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李元昊跟前。蓬乱的头发胡乱地耷拉在布满尘垢的脸盘上,一双疲惫的眼腈却依然闪着倔强的光芒,直直地、毫不回避地盯着李元昊。
李元昊游动着眼珠,将男子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高傲地挺起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冷地投向了左侧的浓浓云雾中。
“跪下!”剽悍的士卒飞腿一卷,猛踢男子的膝盖。
男子双膝一曲,直插进松厚的雪地中,身子却如松般挺直着。
李元昊正了正身子,眼角余光瞥了瞥地上的男子,嘴角随即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在他的眼中,甚少有入他眼的人,作为君主,他永远高高在上,他不需要摆出一副亲和的姿态来招揽众人之心。他是草原上的苍鹰,永远在权力的顶端号令臣民。
“陛下,如何处置他?”士卒问道。
李元昊一扬眸子,未发一语,张开十指,撩动了冰弦。
雪,越下越大,琴筝边上的玉盏早已盛满了雪花;风,越刮越厉,男子身上的单衣几乎就要被撕破。
男子盖上了眼帘,静静地听着天地间的声音。
琴声很荡,很深,很幽密,时而高亢,时而悲凉,时而又迷茫,气流似是已被撩乱的心门,四处乱窜。
男子猛地睁开了眼睛,抬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李元昊。似乎在一番音声中,幕幕昨日的景象在他脑中漂浮,瞬间令他灵魂有感。
李元昊的眉宇间微微散上了点点汗星,激荡的手指慢慢收住了一地琴瑟。
“陛下,西平王来了。”士卒来报。
“嗯!”李元昊应道,双手掀起外氅,扬风而立,目光重重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男子,“起来吧!”说着扬袍而去。
寒风凛冽,藏身冰甲的冬梨花抖动素纤的身子,缕缕清雅的幽香充溢四方。
男子艰难地站起,双手搂了搂自己的两肩,寒意依旧。他抬头寻找着,极力搜索着那一道香源。
盛雪丛中,冬梨一品,素花纤纤,寒香似影。曾几何时,那纤纤素花凝成的果实……
男子的眼中慢慢泛起了热气,耳边语,脑中影,随风飘散四方。
他想起了曾经的朋友,怀念吃梨的情景。
多少回忆,多少昨日种种,多少身影……
他怎能忘记?可无论怎么回忆,他都无法回到过去了。
男子嘴角散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单薄的身子重重一斜,坐倒在一旁的石凳之上。他缓缓伸展手指,在琴筝上划出美妙的音符。
一时间,琴声四起,玄妙之音如松涛、明月、水光,阵阵迎面扑来。
男子神气正然,目光亮洁,脸颊间一派祥和,眼前似有万朵睡莲悄悄开放。此曲音色神异,时而清风袭人,时而尽泻铿锵的英雄气概,时而阵阵思乡之情溢于琴弦。
大地间大雪停止了,只是寒风依旧猛烈,神妙的音声力量振动着大地万物。
一缕寒风袭过,淡雅的梨花飘落,如素姿仙子轻盈下楚台,时而掠过男子的眉宇,时而飘过男子的面庞,时而又落于男子修长的手指之上。
不知什么时候起,李元昊与西平王李承启已在不远处的亭子里。
“陛下,王爷,小的去叫住他?”士卒躬身低声问道。
“嘘!”李元昊摆手示意士卒不要说话,他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美妙神奇的乐声中。
李承启正呆呆看着梨花阵中的男子,眼角不禁泛起无限的惊喜之色,只是喜色之后,似乎还藏着几许痛苦的神色。听得士卒声响,他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一侧的李元昊身上,却惊见李元昊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男子身上,一脸的冰刚之气竟然荡然无存。
李承启心下一寒,却听得李元昊道:“好一曲《广陵散》!稽康临刑东市,索琴弹之。虽未能长命于世,其凛凛浩气却深深刻在了数千太学生的心中!只道神曲从此不再,不想今日重现啊!”
“皇弟,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吗?是他吗?”李元昊扬眉问道。
“是他,不错,当日他得罪了臣弟,臣弟一时气恼,就罚他到王陵做劳役。”李承启揪眉道:“陛下,臣弟相信他绝对不是内应,还请皇兄明查?”
李元昊灿烂一笑,一摆手,“皇弟脾气可不好啊,既是恩人,怎么如此待他啊!”
李元昊很少笑,如今这样一笑,倒让李承启有点发寒。
“是皇弟一时气急……还请皇兄放了他。”
“皇兄当然相信你!你可以把他带回去了。”李元昊道。
李承启感激道:“多谢皇兄!”
“嗯!”可不知怎的,李元昊发现自己咽喉之下多了几许犹豫。
李承启急忙上前握住男子的手掌。“我们回去吧!”
男子冷冷地扫了李承启一眼,重重将李承启推开。男子的瞳孔中竟隐隐翻起一团怒火,烧得李承启面如纸白。
李承启的咽喉上下挪动着,又上前。“回去吧!这里太冷!”
他随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毛氅,盖在男子肩头。谁知男子压根不领情,蓦地跨步向前,毛氅顺着李承启的手指,骤然滑落。
李承启无奈叹息,弯身捡起了毛氅,紧步跟随着那名男子。
李元昊好奇地看着这两人,他料定这两人之间一定有某种仇恨,而不是什么“恩情”。
“皇兄,臣弟告退了!”
“嗯!”李元昊答应着。
人影慢慢消失了,李元是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对着身后的士卒道:“去,查查那个奴隶的身分,有必要的话,去一次大宋。”
“是!”
李元昊傲傲地昂起了脖子,深邃的目光直直刺进了厚厚的云层,一抹淡淡的微笑悄悄在嘴角化开。
***
离贺兰山不远处的平原地带,有一个热闹的集市。传说江湖神人千银一讯就居住在此。这个人脾气古怪,本事很大,只要对方给得起一千两银子,他就可以将任何人的行踪告知对方。
夜色已黑,暗黄的灯光在老人的左脸颊游走着,冰凉的寒风顺着黝黑的门板细缝,如箭般射进了小屋。
“砰!”一声巨响,黑黑的门框间骤然闪出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千银一讯,你该不会是在等白某吧?”白衣人冷冷道,一股怒气在两眉翻腾着。
“白玉堂,你不是正想找我吗?”老者扬起长眉。
“你竟然诳我,展昭根本不在大漠,可恶!今天白某非要了你的老命不可!”白玉堂怒道。
“那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老者骤然一甩长袖,一股冷风轰然出袖,湮灭了黄灯。
“这是你的一千两白银,如数归还!”老者从囊中取出数枚银锭,朝白玉堂掷去。
只见几道银白光线腾空而起,直逼白玉堂的眉宇。白玉堂飞速闪开,修长的身影顺势避开了银线的正面攻击。
“真看不出来,这么大把年纪了,身手还如此敏捷!”白玉堂道。
“你看不出来的东西还多着呢!”老者笑道,随即飞甩开两袖,瞬间屋内犹如山风排倒,呼啸不止。
“千手仙风?”白玉堂猛惊道:“天中镜?”
千股狂风猛然戛止,老者收起了攻势,道:“白玉堂,算你识货!”
“你是天中镜什么人?”白玉堂道。
“熟人!”老者的声线显得很低沉。
“熟人!哼,江湖传言天中镜与千银一讯一向水火不容,自然不屑用对方的武功。那,你一定不是千银一讯!”白玉堂冷静地道。
“看来,你还不算笨到家!”一股清脆的女声飘进了白玉堂的耳中。
白玉堂这才发现,眼前的千银一讯是一女子假扮。
“原来是个女人?呵!天下女人全是骗子,真是一点也没有错!”白玉堂越想越气恼,“你为什么要骗我?是谁指使你的?”
“千里北漠,风光无限吧?害你走破了几十双鞋子,本姑娘还真的有点过意不去。”女子浅笑道。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你假扮千银一讯,将我诳离西夏,是何原因?”
“因为王爷希望你远离他的视线……”女子正说着,声音却骤然黯淡,似有几许忧伤镶嵌在声线中。
白玉堂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听得那女子说到“王爷”,白玉堂心更是气愤,“赵承启!原来是他!”他气得声线发抖。
女子笑言,“你永远都这么的后知后觉,这么多年了,你还真的是一点也没变!”
听女子如此说法,白玉堂顿觉惊讶,急道:“你到底是谁?”
“白大侠真是健忘!”女子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犹豫,欲言又止,良久叹道:“不过这样也好,希望你也能将今晚见到的、听到的一切,全都忘记!”女子轻轻顿了顿,“白玉堂,展昭就在贺兰山,西阙‘幽音谷’……”
白玉堂没料想到,女子竟会泄漏地址,不由得问道:“为什么要出卖你的主子?”
“诸事皆有因,以后你会明白的。”说着,那女子欲往外走。
白玉堂岂能放她走脱,急忙从怀中闪出利剑,剑器呼呼作鸣,快速挑开一道风门,锐利的剑锋直追那女子。
女子翻身一跃,撩开宽袖,一时千张蝶翼竟如羽扇层层散开,几道绵柔的气流卷上剑锋,白玉堂只觉手头一阵酥软,刚劲的剑气猛然偏走。
女子躲开了白玉堂的剑锋,消失在白玉堂的眼帘。
***
幽音谷内,皑皑白雪参差不齐地堆积在松枝上,浑然与茫茫大地融为一体。深褐色的屋顶在松枝的一侧斜出了一个角度,屋檐下,数名黑衣侍卫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颤抖着眸子,圈缩着脖子,站立于正门两侧。
屋内有几抹黄色的灯光。
“展昭,以后不要再去王陵了。”李承启轻轻捏起一根细长的铁针,挑了挑灰暗的灯芯。
展昭抬了抬眼,冷冷地看着黄光中的人影。
李承启缓缓转过了身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独坐一旁的展昭。“你……饿了吧?”
展昭未回声,李承启正直了眸子,朝着珠帘那头的粉衣侍女道:“你们去准备点吃的。”
“是,王爷。”侍女曲膝应道。
黄光骤然翻腾,一股厉风呼呼钻进了屋内。李承启微微倒吸了一口气,提步走近窗边,“窗子一关,外面的寒冷就与你我无关了,我们可以完全忘记外面的寒冷。”
李承启长长吁了一口气,继续道:“你的心上也有一扇窗,我希望你能将过去的我关在窗外,今后的我,锁在窗内,忘记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错事。”
李承启端着精黑色的眸子,抬手关紧了窗子。他又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情,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那事并没有发生,但他在展昭心目中的印象,一下跌到了谷底。
展昭很不愿意看到他。听李承启说这些话,展昭只觉好笑,脸上骤然滑出了一个极其夸张的笑容,苍白的嘴唇笑得裂开一道血口子。
“你……觉得我的话很好笑吗?”李承启转身道。
笑容戛止,一道冰冷的眼光斜斜地射进了李承启的心窝。
李承启不由得胸口一凉,脸上却依然挂着零星的笑容,“你……还是不肯对我改观?”他猛地转过了身子,“我会等!”
这时,侍女走了进来。
“王爷,粥熬好了。”侍女道。
“嗯。”李承启随手接过了女侍手上的瓷碗,“你们先出去。”
“是,王爷。”
“昭,吃点东西吧。”李承启一边轻搅着圆润的珠米,一边抬起眸子。“这是江南的米粥,你一定会喜欢的!”
李承启蹲下了身子,端起银勺贴近了展昭的唇角。展昭根本没有正眼看李承启,右手一挥,“砰!”瓷碗碎成了千片。
李承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上没有任何怒意。
“来人,再端一碗上来!”李承启道。
“是。”侍女抖动着声线应道。
没过一会儿,侍女便又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递到了李承启手中。
“出去,没有本王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李承启令道。
“是!”
李承启缓缓蹲下身去,还未等他抬眸,一股劲力又将他手中的瓷碗掀翻在地。
“展昭!你……”李承启猛地长身,镇定的脸颊变得扭曲,“你又想逼本王罚你去王陵!你……别想了!这一辈子都休想离开我的手掌!”
展昭眼中的火气更甚,倔强的身子“嗖”地窜起,左手撩起下摆,提腿便朝门口走去!
“你想去哪里?王陵?还是阎罗殿?”李承启的声音阴森森地擦过展昭的后背,人影已经钻到展昭跟前。
展昭的眸子缓缓移到了李承启的脸上,嘴角露出几抹肆意的笑容。
“你笑什么?”
展昭没有回答,止住了笑声,眼中泛起尖利的眸光,刺得李承启目光四散。
展昭苦笑,眼中滚出几行泪水。
天地是黑色的……他的心,也没有了任何色彩……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哭了!难道真是到了伤心时?
李承启的心被搅得阵阵发麻,瞬间,他似乎体会到了展昭的痛苫。
冬夜的寂静是寒冷的,毛骨悚然的。
陌生的两个生灵,躲进了各自的寂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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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道影(下) 第十章 王陵被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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