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李承启带着展昭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
这里有山有水,却没有人烟,只有一间雅致的小屋树立在水涧边。水涧两侧开着五彩花,一座别致小木桥横跨在水涧上方,木桥的一方是花圃间道,另一侧则是一间素雅的木屋。这里显然是李承启特意安排的神仙小居。
在李承启的悉心照料下,展昭的外伤一天一天愈合了。
“昭,我去山里打几只山鸡回米。”李承启道。
展昭点了点头,没有出声,他依旧沉浸在白玉堂惨死的沉沉哀伤中。
虽然外面是大白天,但屋里还是点着几盏油灯,感觉甚是温暖。展昭平静地坐在油灯下,灵魂似乎与油灯的余辉一起飘荡着。
阳光透过竹窗缝射进一抹刀影,恰巧落到了墙的一角 。一只小白鼠见有光影,急忙从墙角一瘸一拐地跑到一处没有阳光的地方,安心地躺了下来。
展昭的身子突然抖动了一下,无意识地低下眉头,愣愣地看着小白鼠。
“你受伤了吗?”
此刻的展昭脆弱得就像一个孩子,他轻轻地走到墙边,那小白鼠被黑黑的人影吓得四脚发软,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的人。
展昭蹲下身子,用手托起了小白鼠,长叹了一声,泪水潸然而下……
“昭……我回来了!”这时李承启手里拿着山鸡破门而入,一道强烈的太阳光将整个屋子照得亮。
李承启见状,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展昭心里的伤痛是没有人能治的。留出一个安静的空间给他,也许才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看着眼前的展昭,李承启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有些话他不甘说,有些事,他不甘做,可见到如此的展昭,即便城府深沉如李承启,那一瞬,脸上也顿写矛盾神情。
两人在小屋里住了半个月,展昭伤势好了大半。这时也正值初春季节,满上的绿树红花,将小屋上下点缀得分外鲜艳。
这天傍晚,云色微暗,不消一会,绵绵春雨覆盖了整个山谷。
展昭愣愣地望这窗外的雨天,若有所思。
李承启见他神色有些异常,伸手将窗子掩上。“春雨,多烦恼,还是不要看了。”
展昭似乎并没有听到李承启的话语,道:“开封雨水不多,但偶尔还是会掉几滴雨露下来。每次春雨飘洒,白兄便开心得如孩童般……”
展昭说得出神,整个人似乎都飞到了遥远的开封。
李承启静静地望着他痴痴的背影,黯然无语。
“猫……”
展昭耳边一愣,分明听到白玉堂在呼喊自己,急忙惊道:“是白玉堂……这不会是梦?!”他喃喃自语着。
李承启没有说话,愣愣看着展昭。对于白玉堂的突然出现,他并没有显现出一丝的惊讶,这样的相遇似乎是他特意安排下似的。
展昭猛地推开了门。
春雨飘飘,细风徐徐,那朦胧烟水中站着的分明是——白玉堂。
但见雾色天空白影渐渐明朗,展昭顿时心中生出无限希望。
雨似乎越下越大,白玉堂在雨中痴痴站立着。
此刻的安宁变得很神秘也很凝重,它似乎已积蓄成一道无形的力量,它似可击破黑暗之界,亦可越生死之极。
两人相对站立着。
李承启平静地走到展昭身边,道:“那日你看到的那颗人头,是云榭师兄假他人之首伪制的。”
李承启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又道:“其实以你的聪明才智早该发现其中玄机,可是你却没有。我本来想一直隐瞒事实的真相……但我不能见你总是那个样子。”他仰起头,似乎又回想起那日展昭舍身救小白鼠的事情,“所以我命赤目四处寻找白玉堂!”
展昭愣愣看着李承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看懂眼前这个男人。
李承启看着他单薄的身子,憔悴的面容,道:“愿你能回到从前……重新过回潇洒的日子,英雄该回到江湖,回到大宋,莫要再回官场。”
雨水飘洒在李承启的发间,他平静地看着展昭。
“白玉堂,带展昭走吧,永远不要回西夏!”李承启黯然道。
白玉堂点头,眼角余光正见展昭上下打量自己,急道:“猫,你没事吧,干嘛这么看我?”
展昭会心一笑,道:“果然是大老鼠,不是鬼。”
“当然不是鬼,死猫你也活得挺精神。”白玉堂早听赤目说起花菱宴的前后事情,如今见展昭已康复,心里踏实不少。
李承启见展昭笑得那般开怀,心里也觉安慰。安排下人替两人准备了行囊、车马,催促他们赶快离开。
***
大约过了七、八天,白玉堂与展昭来到一个小村落。这村落位于庆州之北,人烟罕至之地。村子并不大,农舍也不多,甚至见不到一个人。
夕阳慢慢落下,天地间的色彩慢慢变暗。展昭望着西方天幕,自言自语道:“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了?”他显然是想起了念将军的嘱托。
夜雾笼了起来,无边的风景变得模糊。
白玉堂在破庙里生起了堆火,火苗呼呼作响,展昭在一旁坐着,神情有点不安。
“猫,你在想什么?”白玉堂问道。
展昭凝眸深意地看着白玉堂,似有许多话要说,终却一字未出。
白玉堂见展昭似有心事,当下皱起了眉头,“猫,你要找的那件东西很危险,是不是?”
展昭猛地抬头,犹豫片刻道:“不……是。”
白玉堂朝展昭做了个恶人相,“真的?”
“真……真的!”
白玉堂盯着展昭的眼睛,“猫……你是不是在找一方玉璧?”说着,他从腰间掏出了一块玉质上乘的美玉。
夜光黯淡,玉璧的光泽显得分外亮跟。展昭有些惊讶,凝神思虑了一会,道:“怎么在你那里?!”
白玉堂故作神秘状,“天老头叫我到这里找的……”
“天中镜?”展昭吃惊,“他现在何处?”
“老头让我到此处找一块玉璧,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就……死了!”白玉堂有些感伤。
“死……了……”展昭似乎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声音虽然有点悲凉,但神情却异常镇定,“老先生……终难逃一劫!图一年,好狠……”
“图一年?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早死了吗?”白玉堂追问到。
只是展昭此刻的思绪早已飘出了自己的躯壳,根本没有听清白玉堂最后一句话。
白玉堂见展昭神思有些异常,不由得紧张道:“猫,告诉我,这玉璧到底有什么秘密……”
风吹着展昭的脸颊,刻画出一抹冷峻。“玉堂,我要回去见李元昊……”
“不行,”白玉堂一听,急得浑身顿时生起了冷汗,双手抓着展昭的肩头道:“猫,我不会让你去……你看看你自己身上的伤……”
“玉堂,那玉璧关系着西夏的一个秘密,它甚至有可能揭开两年前老松案的真相,所以我必须要回去……”展昭道。
看着展昭坚定的眼神,白玉堂知道自己已无法阻止他。“你我一起去!”
展昭紧紧抓住白玉堂的左臂,点头答应。
***
这日,阳光甚好,大块地落照在偌大的皇宫前门,巍巍宫门,千层金檐,如今却变得很孤寂。
李元昊独自一人徘徊在寂寞的长阶上。他的目光很深邃,那精劲的力道似乎可以将整个天空透。
天边那一抹深蓝色的云彩,悄悄闯入了他的视线,不由得眼光闪烁,连均匀的呼吸霎时间也变得混乱了起来。
“已经是第十五天了……你在哪里?难道真如云易所说,你与李承启背叛了朕?”李元昊默默哀叹道。
他寂寞地拖动着金色的袍子,似乎每一步都迈得异常沉重。
他盲目的睁着眼睛,朝长阶的尽头看去。展昭不在的日子,李元昊才知有些人在自己的生命中是少不得的。
空荡长阶,骄日正艳,徐徐暖风吹得李元昊神思飘荡。长阶、皇庭四周似乎在顷刻间化作了柔和的深蓝,重重朝李元昊涌来……
天边那抹深蓝色,似乎化做了人形……墨发冉冉,衣袂飘飘。千里空旷之地,顿生云雾,那云中君子手持长剑,浅笑翩至。
“是展昭吗……”李元昊神思有点恍惚。
云中洪波阵阵卷来,朦胧间,云中君子的身影似乎变得很清晰……
李元昊定睛再看,长阶尽头,一蓝衣男子在朝他走来……分明就是展昭!李元昊心中大喜。
突然,只听得远处一声高喝,“大胆展昭,竟敢擅闯禁宫!”一时间,众多的兵士已将展昭团团围住。
身着黑色战甲的莫云易,用长剑抵着展昭的脖子,“竟然还敢回来?”
莫云易手中之剑欲割向展昭的咽喉,但却听得李元一声狂吼:“莫云易……放手!”
“陛下,展昭是魔,您不可留他!”莫云易劝道。
李元昊急步上前,一把撩下莫云易的剑,将展昭掩在自己的身后。
“云易,朕不与你计较花菱宴之事,是念在你多年忠心耿耿的情分上,你可不能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可不要让朕对你失去信心!”
莫云易撞得一鼻子灰,见李元昊如此袒护展昭,也只得作罢,离去。
李元昊敛起锐利的眼神,转身对展昭,道:“你回来找联?”
“不是。”展昭直接道。
“那你为何回来?”李元昊微怒道。
“展昭回来寻找一个答案。”
李元昊嘴角露出笑意,心底倒有几分好奇,“噢,朕可以给你这个答案吗?”
展昭走近李元昊,从胸口拿出一张白纸,递给了李元昊。
霎时,李元昊脸色大变,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温和的眼神顿时变作恶煞,心中那些喜悦跑得烟消云散,怒道:“展昭,你不要引火自焚!”
“展某既敢来,就不畏生死!”
李元昊望着眼前的男人,一脸又恨又爱的表情,“展昭,朕确实器重你!但你若真要与朕为敌,朕也只好忍痛割爱!你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展昭没有说话,只朝李元昊神秘地笑了笑,又望了望四周的兵士,蓦地道:“是他们救不了你!”
他语音刚断,但见一袭白影从皇宫那檐飘悠覆入众人视线,未待李元昊魂定,展昭已一个轻燕潜水将李元昊的软刃抢握在手中,随即一个玲珑转身,迅速引剑势上手,直逼李元昊。
“原来你想杀朕!”李元昊抽身闪避,心中大为不悦。敢对着他李元昊动刀枪,恐怕这世上只有他展昭一人了。
“不,是生擒!”展昭道。
“你莫高估了自己,少看了朕这群兵士!”李元昊又深深一笑, “你更不该低估了朕!”话断,见李元昊一个飞身瞬间跃于展昭头顶。
“猫,当心……”白玉堂飞身而至,却与潜伏在不远处的莫云易恶战了几十回合,见李元昊恶招使出,急忙惊叫。
展昭如闪电般旋来身子,李元昊一招扑空,斜嘴角蔑视了一眼白玉堂,眼光却被白玉堂怀中系挂的那片玉璧吸引了去。那淡淡盈光,似有千万诱感,一时让李元昊迷出了心神。
见李元昊恍惚,展昭顺势将软刃架到了脖子下,转身贴近李元昊道:
“陛下,你该命人退下了。”
李元昊突然暗笑,朝着惊惶失措的莫云易道:“你们全部退下,真是无用之兵,还不如宫女研燕养的那群虾兵蟹将!”他嘴上怒,眼神似笑非笑间隐了深深的诡异。
莫云易似乎领会了什么,脸上的惊恐之色顿时少去几分。展昭似乎察觉了什么,却一时间道不明白。
众人散开,展昭与白玉堂随即撤离了宫城。
路行一天一夜,三人来到城外山野一隅。
四周甚是荒凉,更无人烟,只有丈高的黄草随劲风摇摆。黄色的晚霞慢慢爬上了三人的头顶,展昭叹息一声,道:“玉堂,天老前辈就葬于此处?”
“是,就在前面……云榭等我们多时了。”白玉堂说着连声喊道:“云榭,云榭,我们来了……”
李元昊周身穴道被封死,只能走短促的步子,见白玉堂催促,不由得也随着展昭加快了步子。展昭见他额头汗水涔涔,道:“不必急,慢慢走!”
李元昊愣了愣,心底的温暖感觉似乎瞬间跑遍了周身,但见他眼神中充满着莫名的感情,呆望着展昭,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到某种快乐中了。
展昭道:“这里四处荒凉,我帮你解开哑穴……”
李元昊看着展昭,竟笑了起来,那眼神变得更加黏缠,恨不得将眼前人埋入自己的眸色中。
夕阳金黄,散得四周一片。
三人穿过重重黄草,终于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平地,一座草屋,一座青冢。黄霞渐渐被墨色天空淹没,青冢墨草,异常孤独。
“天老先生,展昭来拜你。”屈膝跪拜,“想老先生一生神机妙算,怎会落得如此收场……说来……说来都是展昭累了你……”
“不怨你……不怨天,也不怨地……”一名女子的声音隐隐飘近,但见天云榭一身冰绡白衫,盈盈款步走出草屋。
她眼神清丽,唇角淡淡,朝李元昊深深躬身一礼。“臣妾见过陛下……”她眸星微合,身姿犹作当年在皇宫的妖娆状。
李元昊抬头看天云榭,却无半点惊诧神情,只低吟一声,道:“原来是你……假扮了一年的琼妃……”
他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惊。
展昭道:“原来你早已经知道!”
“不错!”李元昊的眼神骤然变得鹰厉,“任凭她易容之术再高明,也瞒不过朕的眼睛。”
天云榭眼角淡笑,道:“这么说,陛下对图一年的整个计划,早已了若指掌?”
野风吹得呼呼,展昭背脊上感到异常的冰凉,咽喉中哽住了什么,脑海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了若指掌谈不上,只能说略知一二。李承启在大宋计败,图一年罪及天中镜,将其虏之,随即又杀朕的宠妃琼妃,再逼天云榭易容成琼妃靠近朕,云榭心有忌惮,只得跟了朕。”李元昊一边说,一边不时笑望着一旁呆立的展昭。
天云榭听及此处,面显忿忿之色,咬牙道:“不想他们竟然不守江湖规矩,杀我爷爷!”
“不是他们不守规矩。”李元昊道:“而是你爷爷不懂得规矩,犯了图一年的天煞局!”
“怎么说?”天云榭问道。
李元昊笑而不答,一旁的展昭却已开了云雾!“因为你爷爷知道那玉璧的秘密,欲告之白玉堂,中途却遭了别人的毒手。而我与白玉堂……”
展昭苦笑望着白玉堂,又道:“我无意间发现玉璧上含‘搜’字,与当年老松案中,那名死于非命的小沙弥肩头的印号一致,知道其中必有玄机,怎奈苦思不能得解,故冒险进宫将李元昊擒来,以图究竟!”
天云榭道:“爷爷说过,李德明曾经颁下一道兵符,可调动八千嵬名军,只是几十年来无几人见过那兵符,却原来是刻画在两块玉璧之上,一块交予图一年,后为念一楚所盗,也就是现在白玉堂手中的那块。”
“另一块则随葬李明德墓穴中,那墓穴原本就是图一年设计,日后他只要找一盗墓高手便可将玉璧顺利取出,而旁人决计是取不出来的。”
“难怪李元昊虽知道我假冒琼妃却不揭,原来是想通过我,间接从墓中取出另一块玉璧。”
天云榭朝李元昊蔑笑道:“看来你父王对你并不信任,担心你在他死后会夺了那玉璧,所以生前令人装了机关,墓室一闭,旁人绝无机会再进入,除非经图一年指点,否则盗墓高手也难进入墓穴正厅。”
听她讥笑自己,李元昊心头极大不悦,目光不由得怒横天云榭。
“李德明为什么不将全部兵权交给他儿子?”白玉堂郁闷道。
“李德名的确是想把这部分兵权交给他儿子,只是这个儿子不是元昊,而是李承启,是以弥补几十年来对他的亏欠。”
“元昊又怎容得下这样一道兵符存在?于是他索性将计就计,让云榭潜入王陵,盗玉璧出墓,以便他日后夺取。”
展昭眉头骤然锁紧,转向李元昊道:“你让展昭查王陵案,其实只是希望借我的手除掉李承启。昨日你失手败于展某,也是你刻意让招了,目的就是为了夺走玉堂手中的那块玉璧。”
展昭知道,今夜的局面已经被李元昊控制。
李元昊深望着展昭,道:“你可真是聪明,可惜,开窍得太晚!”
夜色越发黑暗,冷风骤然变大,展昭越觉得身寒,低沉声音道:“看来这次我们在劫难逃……”他嘴上吟吟,手中却已开始运劲,未待李元昊察觉,他已将长剑指在了李元昊的咽喉,“命令你的人马往后退……”
“猫,你黑夜眼花啊,这哪里有其他人?”白玉堂笑道。
白玉堂语音未落,只听得四周草丛中“吱吱”声动。隐隐间但见银甲生辉,数千兵士骤然将整个平地保卫了起来。
“展昭,这些兵士可不是那群无庸之辈,他们可是我父王培育出来的一代精兵,虽年过花甲,但个个骁勇善战,你等三人即便武功盖世,恐也难逃一死。你,朕自然可以网开一面,但他们,今日必死!”
展昭听他语风凌厉,回眼见那精锐兵士,果然个个威猛精悍,也知他言语非虚,遂道:“你放了他们,我与你回去!”
“朕有如此大的赢面,何以弃之?”李元昊道。
“你就不怕展某一剑割断你的脖子?”
展昭冷冷正视他,眼中凛凛杀气不禁让李元昊一惊,他平素见展昭温文尔雅,不想威厉之时,竟也如此刚绝,当下骇然。
“放不放?”未等李元昊应声,展昭已抽动长剑,鲜红的血液沿着剑面直直滑下。
李元昊疼痛难当,眼中怒火狂烧,整张脸都变了形状,可怖之极,怎奈他此刻受制于展昭,只得下令,“放他们两个走!”
“不,猫……你不走,我也不走……”白玉堂大叫。
茫茫夜色,将白玉堂的面容勾画得异常模糊,展昭向他说道:“玉堂,展某是日微夕,已无希望再见他日红阳。”
他默默望向东方一片阴云长叹道:“西夏之年,展昭唯欠一死!你今日若执意不去,那便替昭收尸即了。”
草影婆娑,凄凄而生悲凉之音……
白玉堂已知难再与展昭争辩,只得带着天云榭离去。
***
展昭跟李元昊回到了皇宫,这日天空暗蓝,梅香飘逸,竹叶声动,碧池水泠。这方世界,静谧中透着三分寒气,让人仿佛置身于广寒宫中。
展昭独自一人静坐在石栏间,四下寂寞得可怕,连草虫都收了嘶鸣。
李元昊静静走到展昭面前,道:“展护卫好心情,如此寒夜,竟然出来赏风景。”
“这偌大一个皇宫,喧闹肮脏,唯独此处,清冷安宁。”展昭道。
李元昊冷笑一声,“展护卫尽可以慢慢欣赏,你这一辈子恐怕就得在这方天地过。”
“画地为牢吗?这有用吗?”
“没用。可是朕就是喜欢放个摆设在这儿,寂寞无聊时看着一个鲜活的人在这里听风兴叹,可又没有能力走出这只牢笼,那是何等的快事!”
李元昊故意刺激展昭,在他眼里,现在的展昭不过是掌心里的一只蚂蚁,任凭展昭武功再高强,也始终摆脱不了他的控制。
展昭蔑视一笑,“我现在坐在这里看你,你什么都不是,你的存在与否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李元昊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无法忍受展昭的一再无礼。
“饿他三天,看他嘴还刁不刁!”李元昊对身后的侍从道。
李元昊是真的生气了,连着三天不给展昭水米。第日天,他特意过来看展昭,期待展昭能对他俯首听命,可一切比他想像的要艰难。展昭不但不肯低头,连李元昊特意带过来的米粥都不肯吃一口。
“你不想要命了吗?!”李元昊怒道。
“是的,我不愿当别人的风景。”展昭的声音很虚弱。
“就算你死了,埋在地下,你的坟墓依旧是别人的风景。”
“至少不是你的风景,那就行了。”展昭张翕着惨白的嘴唇。
“能成为朕的风景是你的荣幸!”
“可却是我的悲哀,所以我决定用死来结束自己。”展昭轻描淡写说着。
李元昊不愿再说下去,尽管他很生气,可是看着展昭渐渐憔悴的样子,他又觉得不忍,“命是你的,要不要都是你的决定。”
李元昊走出了小屋。
灯盏的光影四处游动,竹影深处草虫又开始呻鸣,声音短促而细碎。
李元昊的叹息声在黑暗中延续着……他望了望夜空,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麻乱。
粉衣侍女从远处走过来,道:“陛下,高丽太子来访。”
李元昊蹙眉,“他来是为何事?”
“说是能劝说展大人进食。”赤目答道。
“噢?”李元昊尚未来得及惊讶,道:“让他进来。”
只见一个红衣孩子,踩着碎步朝李元昊走过来,那孩子脸颊粉粉,甚是可爱。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青衫盲眼少年。
李元昊见那孩子走了过来,嘴角忽又苦笑了起来,他心下觉得这孩子根本就帮不上忙,但见他已到了自己的面前,又不好拒绝,只得道:“太子多费心了。”
那孩子谦谦一笑,道:“陛下尽管安心。”
李元昊没有进屋子,一个人在院外徘徊着。
随侍研燕跟着高丽太子及那盲眼少年进了小屋。研燕重新点燃取来了一盏油灯,搁放在展昭的榻前。
灯光下,那孩子愣愣看着展昭,眼中泛起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口道:“爹爹……”太子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声音极低,但展昭还是听得清楚,不由得睁开了眼睛。但见一个红衣孩子正痴痴看着自己,他努力定睛,这才发现那孩子正是那日在紫云官见到的高丽太子,脸上不禁有了惊讶的神情。
太子走到展昭身边,一双小手静静地抚着展昭的脸颊,眼中的泪水顿时如珠般滚落。孩子见衣衫内侧依旧血影层层。“……他们打你了?”
“不……”宫女研燕急忙道:“展大人这身体不是陛下打的……这些是旧伤,原本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展大人一直没有吃东西,身子虚弱,这些旧伤又重新裂了开……”
盲眼少年沉思着,良久道:“你下去把这些药煮一下,要用慢火。”
研燕眨了眨眼睛,心下虽觉得那少年未必有本事劝说展昭进食,但还是应声出去了。
“展护卫今若如此死去,岂不愧对自己一世英名!”盲眼少年道:“苏武牧羊十九载,归时已霜染鬓发。生若苦时,生不若死,亡者离尘孽,未必是福,生者过三境方知人生之理。”
少年走近展昭,俯身继续道:“芜杂世俗污其肉身,然则君子适世,当以清风明月为目,以心为念,清楚分明。”
展昭无奈一笑,“展某并非不恋生,实在是不愿活于如此尴尬之境。”
淡淡几抹语音,愣得那少年愕然,不由得长叹一声道:“展护卫必须活下去……”
说着,那少年在展昭耳边轻语数声,只见展昭顿时色变,惊惶万状,像是听到了惊人的消息。
“果然……当真如此?”展昭惊问道。
“他已连夜奔回京兆郡报讯……太子与我明日将离开西夏,转回高丽,你自己多珍重。”少年道。
“元昊狼子野心……可恶……”展昭一双眼睛骤然冒起火光,顿生无限生机。
***
自那日太子离开后,展昭慢慢康复了起来。
这天,阳光明媚,李元昊一人独自坐在宏鸠宫中翻阅着宫人递上的折子,突然他似乎看到什么重要的对象,脸色大喜,兴奋走出了宫殿。
见李元昊走远,展昭一个跃身,偷偷进了去。
阳光穿过金色大幕帐,落在桌案,似披上一层暖色棉锦。一堆红色的奏折正安放在桌案上,甚是耀目。
展昭走到桌案前,随手抽起一本奏折——竟然是西平王李承启所呈,见“李承启”三字,展昭不由得心头一愣,喃喃叹道:“是他……”
他对李承启的感情,就如这叹声,难以解释。
全折上下仅四个汉字“完壁归赵”,奏折下方镶嵌着一方薄薄的玉璧,外形与白玉堂所得那方玉璧一般无二,展昭心念道:“一定是云榭所盗那方。”
天云榭为救天中镜入墓盗取玉璧,事成后必交于李承启。想到这里,展昭更无疑虑,料定这方玉璧便是那半道兵符。
随即他那连续翻看了几道奏折,有些是西夏文,展昭自然是看不懂,但有些奏折却是用汉文所写。
蓦地,他被其中一道奏本牵动了视线,那奏文日道——
属臣取白玉堂处得兵符半璧,呈我主,愿我主霸业成就。 林靖之上
“林……林……靖之……”
展昭只觉得头昏目眩,气息更加不畅,心里着实担心白玉堂的安危。那林靖之便是京兆尹户吏,早年曾去过开封办差,与展昭有过数面之缘,展昭记得这人的名字。
“玉堂……你……大意啊……”展昭叹道,见奏折中并没有玉璧,料想必定另行封盒呈了上来,遂急忙翻找。
恍然间,他看到在一旁的洛阳红边上正放着个锦盒,打开一看,却已经空无一物,展昭暗念:“难怪他如此兴冲冲地离开,定然……是去找另外那方玉璧……”
想到这里,展昭竟笑了起来。那李元昊定然是见到了这方玉璧,高兴异常,未待看完所有的奏折便匆匆离去,不想李承启已将另外一方玉璧呈上。
“李元昊是想用那八千骁悍兵士作先锋,侵我大宋……”展昭忧虑道,但随即又轻笑,慢慢将李承启呈上的那方玉璧平放于地面上,又抓起桌案上的铁镇纸,猛然击下!
玉璧顿时碎作冰屑……
***
日近黄昏,展昭平静地坐在夕阳的余晖下,闻那清新的洛阳红暗香,那一地晶莹的玉碎儿散着柔照的光芒。
沉重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展昭,但展昭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抑或是他根本不愿意当这个人存在着。
“你砸的?”一道阴沉的声音质问着。
“是你砸的?”声音变得狠厉。
“朕问你,是不是你砸的!”李元昊的声音有如惊雷,一层盖过一层!
“是我砸的!”展昭猛地抬头怒望李元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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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道影(下) 第十五章 玉璧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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