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遇到了她。
我生活中的女人。
“弗兰西丝卡吗?我是威尔。听着,我是从柏林打来的!”
那有什么,又不是从加勒比海打来的。我没有什么感觉。
“什么事啊?”
“先问你日安。挺好的吧?”
“弗兰茨、维利和我正在捏制小树。”
“好,很好。你听着,我现在找到了一个公司,关于借……”
“妈妈,你快接着捏啊!”
“电影赞助拉到了。五百万!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剧本了。喂?你在听吗?”
“嗯。”我说,“宝贝儿,这儿再弄一个。”
“什么?”
“妈妈,它往前倒!”
“你再用手把它传一传,它就胖一点了。”
“弗兰西丝卡……”
“我们正在捏东西,不是说过了吗?”
“明天清早我乘第一班飞机过来。”
“那好极了!”
孩子们,妈妈太对不起你们了!今天下午我总算成功地给他们安排了这样一个他们喜欢的、能开发创造力的捏橡皮泥活动,结果又被我业务上的事打搅了。五百万电影赞助还不如在起居室的桌子上捏上一堆橡皮棍似的阳具更令人兴奋呢!
“喂,你听着,现在马上给孩子们找个安置的地方,否则会拖累我们的工作的!”
“哦,这太容易了。我就把他们拴在树上,或者干脆把他们丢到公路边的停车场上。”
威尔对我的幽默还是没有感觉。
“哈哈哈。”他干笑道,“总之一句话,现在你的机会来了。把孩子们交给一个保姆,家里要保持安静。具体怎么做是你的事,我只是解决主要的问题,我可以住你那儿吗?”
“那得问一下我的律师。”
我想起了分居期的规定。如果我违背埃诺的指示,他肯定会生气的。
“好吧,你考虑一下。我觉得我们日夜在一起,工作起来比较方便。孩子们不能留在家里,我不需要他们。”
“孩子们住在这儿,也必须留在这儿。”
“好吧,如果你想一起写剧本的话,我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妈妈,看啊,它又站起来了!”
“哇,真棒,宝贝儿!只可惜有点蓝不溜秋的。”
“什么?弗兰西丝卡,明天清早去机场接我,这样可以节省时问。回头见!”
咔嚓,他挂断了电话。
我丈夫,我的先生和主宰。我永远也不会再跟他一起生活了,永远不会了。除非地球倒转,我将跟弗兰茨和维利留在我们这个市郊森林边的舒适小窝里。
当然还有那只邋遢兔子。
对于偶尔来访的客人我当然也很欢迎,这没问题,反正我们还有客厅。
不过,威廉·格罗斯克特尔绝对不可以再跟我共用一管牙膏了,他永远也别想了。
可我还想跟他共同改编他妈的这个剧本。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还有阿尔玛·玛蒂尔,还得麻烦她一次,就这一次了。
我抓起电话。
“喂,阿尔玛·玛蒂尔吗?对不起,打扰您了!”
“可您根本没打扰什么呀,姑娘!您很清楚,我总是非常高兴接您的电话!”
“我有一个迫切的请求……”
哎呀,多令人难堪啊,可我已是骑虎难下了。要么明天写剧本,要么明天捏制圣诞树来度过我的后半生。
“到底什么事呀,孩子们?你们来电话,太好了!你们想到哪儿去了!我们刚刚还谈到你们呢!”
“怎么回事呀,阿尔玛·玛蒂尔?您感觉不舒服吗?”
“不,不,我挺好的。可特劳琴姑妈今天早晨去世了。”
这可不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怎么恰恰就在今天呢?尽管她至少也已九十四岁了,可命运就是这么安排的。不写什么鬼剧本了,捏制圣诞树不也很美吗?还更有意思呢!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如此。
“那我们最好还是不去了。”
“不嘛,妈妈,我要去阿尔玛奶奶家,我要去!”
“不行,维利,今天不能去!阿尔玛奶奶今天很伤心。”
“那我就去安慰安慰她,”弗兰茨说着,从桌上挑出他最成功的作品,“我给她看看这个,她就会高兴的。”
“不行,弗兰茨,阿尔玛奶奶今天不想看你捏的橡皮树。”我无力地说,尽管我敢肯定,她一看到这个蓝不溜秋的、有点驼背的东西绝对会高兴起来的。要知道,阿尔玛·玛蒂尔的性格是很活泼的。
“行啊,来吧!我当然想看看你捏的橡皮树啦!再说,我这儿也不是一个人!帕拉也在这儿,她是特劳琴姑妈的朋友,我们正在喝咖啡、吃饼干呢,剩下的这些还足够你们享用的!”
这样还行。要是没人在旁边的话,我很想瞅个机会问一下,她是否能够立即化悲痛为力量,接待我的小家伙,而又丝毫不为人觉察。如果她说“不能”的话,那我就会如释重负,用我的后半生去捏圣诞树了。至少我努力过了!
可我现在又不能问她!
现在,她那儿恰好坐着一位喝咖啡的、泪眼汪汪的阿婆。她们很可能正在谈葬礼,撰写登报的讣告。可能的话,她们或许还会让我帮她们撰写呢。最糟糕的是,她们还可能邀请我参加葬礼呢。
“不用了,没什么急事。你们先安静地呆着吧!向您的客人问好!”
说着我就要挂电话。
威廉·格罗斯克特尔看来要撇开我,以便自己飞黄腾达。
女人嘛,就是属于厨房。
大脑皮层里的姑娘想爬过那堵墙,但是又掉了下来,就那么趴在灰尘里。
阿尔玛·玛蒂尔似乎没有放过我声音里流露出的一丁点失意。
“亲爱的弗兰西丝卡!我请您一定过来一下!要不我去接您?”
孩子们在我身旁又扯又拉。
“我要去阿尔玛·玛蒂尔家!马上就去!”
我只好让步了。
“我们一会儿就到!”
我提醒自己,绝口不提威尔·格罗斯来电话和五百万赞助的事,更不提我从明天起就跟威尔合写剧本的计划。
阿尔玛·玛蒂尔一定沉浸在悲哀之中,虽然特劳琴姑妈已享年九十四岁。
“阿尔玛·玛蒂尔会给我做一艘帆船!”
孩子们高兴得在我面前又蹦又跳。
由于帕拉阿婆在那儿,她肯定会注意孩子们的,所以我有必要把他们领进浴室,给他们洗干净抹得脏乎乎的小嘴,擦上妮维雅儿童霜。这样,他们的脸蛋就会一直像板肉皮那样油光锃亮、香气扑鼻,从中也能闻出母亲的幸福。然后,我又异乎寻常地给他俩梳出头路,把面霜一直擦到乱蓬蓬的前额,看起来那么逗人喜爱。我希望暂时能把那位哭泣的帕拉阿婆的注意力从悲痛中引开。
“啊呀,你们总算到了!”
阿尔玛·玛蒂尔对我们的到来真诚地表示欢迎。“弗兰西丝卡!您可是好久没露面了!我都想是不是您生我的气了!”
“怎么会呢,亲爱的阿尔玛·玛蒂尔!我还想您是生我的气了呢!”
“我们永远也不会的,不是吗?如果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交谈!我们女人必须站在一起!”
阿尔玛·玛蒂尔在门前拥抱了我们母子三人,把我们推进客厅。
我一下子愣在了那儿。没有见到我想像中的那只哭红了嘴的老乌鸦。相反,沙发里坐着一位标致丰满的太太,四十出头的样子,坦诚的脸上透露着调皮的气息。
这就是帕拉?
特劳琴姑妈的朋友?
她们怎么认识的呢?
“你们好!”帕拉友好地向孩子们伸出双臂,“你们俩就是弗兰茨和维利吧?”
她的一双纤纤玉手保养得出奇地好,简直让人以为她出身于皇室贵族。她可能天天都用棕榈牌沐浴液洗澡。
“是的。”弗兰茨回答道,“你是谁呀?”
“我是帕拉。”帕拉的声调极其温和,但语气很坚定。显然,这是一位善于交际的女人。
“赫尔。”我仍然迷惘地说着,向她伸出手去。
她站了起来,这使我感动得几乎有点难为情了。只听她欢快地说道:
“罗恩多夫。”
我怀疑她那雪白雪白的牙齿是否都是真的。
“罗恩多夫女士是特劳琴姑妈多年的老朋友了。”阿尔玛·玛蒂尔说着,将一把椅子推到我的腿下。
“噢。”我嘴上答应着,脑子里却在翻腾,一个九十四岁的老太太怎么会跟这样一位金发女郎有深交呢?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背景。
帕拉笑了。“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我告诉您吧,我是特劳琴姑妈的聊伴。”
“有意思。”我目光呆滞地说。
这么说,今天的保姆干的活也高雅了。白色浆帽不行了,就换上了乱稻草发型和花边围裙。
突然,我那可怜的被忽视的脑筋又活跃起来!
我大脑皮层里受挫的姑娘们在灰尘中翻滚一阵之后,慢慢地积攒了浑身的力气又站了起来,惊奇地擦擦眼睛,糊里糊涂地穿过朝霞。其中的几个摇动着别人的肩膀,吼叫道:“她是一个聊伴!听说过吗?你们这些笨鹅!不要让她溜走!看呀,她长得多棒呀!”然后她们就向天空抛着飞吻,天空中隐约可以看到,特劳琴姑妈乘一片粉红色的云霞飘远了。“谢谢,姊妹们!仁爱的上帝会收留你们的!”
“呃,”我希望弗兰茨和维利会把他们最可爱的一面表现出来,“可做这样一位老太太的伙伴,人们——呃,女士们——能做些什么呀?”我想起了那些儿童玩的集体游戏,譬如说“别生气”、“毛毛牌”、“掷色子”等,可工作日能这么玩吗?
阿尔玛·玛蒂尔忙给我递眼色。
我们女人必须团结起来。
难道是她一手策划了我与这位聊客相识的?肯定是!埃诺一定给她讲了写电影脚本的事!
可特劳琴姑妈呢?这位是不是也是自愿……
我们女人一定得团结起来吗?
帕拉·罗恩多夫还没来得及回答,阿尔玛就亲密地从我和帕拉的沙发靠背上探过身来说:“跟特劳琴姑妈在一起肯定也不光是娱乐!”
“对,对,”我反应还算比较敏捷,“而且也没有那么多游戏可玩啊!”
帕拉点了点头。“您说的很对,近几年来我的花样也并不多,我倒很想换换工作!”
机会来了,弗兰西丝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呃……”我心神不定地在沙发椅上蹭来蹭去。“您想换个什么样的工作?”
如果她接下去回答“乌珀塔尔市的妇女时装店或者男子用品店的服务员”,那我就会大叫起来,阿尔玛·玛蒂尔橱柜里的杯子都将被震碎。
大脑皮层里的小姑娘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慢慢地又变灰了。
“我现在倒很想跟年轻一点的人共事。”帕拉说。
“年轻多少呢?”我小心翼翼地问,比特劳琴姑妈年轻一点的人少说也得八九十岁!
我该向她提供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呢?聊客?做两个流鼻涕的野孩子的聊伴?他们会将足球对着她的乳房射门的,这不玷污她聊客的名声吗?那就叫教师?这听起来太严厉了一点。厨师?家庭主妇?保姆?都太专业化了。代理妈妈?不行,我不能这样叫她。我还在呢,我不能把勺子拱手相让。
那我该怎么称呼她呢?
“这次应该是年轻得多的人。”帕拉端起香槟酒杯说,“不管怎么说,要比我年轻!”
我感到有人从背后轻轻推了我一下。
阿尔玛·玛蒂尔把我给推上了舞台,这是让我上场的暗示!
我鼓了鼓劲儿,抢在她放下酒杯说“我得走了”之前,郑重地站起来说:
“帕拉,弗兰西丝卡想跟您商量点事。”
阿尔玛·玛蒂尔满怀期待地清了清嗓子。
帕拉友好地看着我。她们两个肯定都知道我要说什么,这样拐弯抹角、装腔作势本来就是多此一举。可现在到处都是这样,当谁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时,总要先敲一下杯子,我也不能例外!
好吧,弗兰西丝卡,现在开始吧。天哪,这样一位细皮嫩肉的女聊客该有多高的价位啊!我该怎样称呼她呢?我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开始!马上!接着说!
我吸足了气。
“亲爱的帕拉,我觉得,我们今天在这儿相识决不是偶然,我相信这是天意,也相信咱们不同年龄段的女人都应该团结起来……”
废话,废话!我还从未这样夸夸其谈过。我怎么才能说到点子上呢?
两位女人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您对我的处境可能有所了解……今天我得做出一项决定,这将影响到我的余生,而这不仅关系到我的生活,还关系到我孩子们的生活……”
“哦?”
我毅然决然地把杯子放到桌上,挺直了身子。
“您愿意做我的……女人吗?”
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他妈的。
弗兰西丝卡!
最最糟糕的一幕!
赶快拉幕!
而帕拉却没有笑。
“您说得太美了!”她友好地看着我说,“我好久没有听过如此动听的话了。好吧,我们试一下吧!不过有一个条件。”
“喔,请讲。”我想,可能是有关酬金的问题吧。可我们这一天不谈钱,只谈时问。她跟我具有同样的需求。
“我每天两点半回家。”
“每天?”
“有规律才有例外。”
“好吧,”我说,“这是一个建议。”
说着,我一下子坐回到沙发椅上,一口气喝完了杯里的咖啡。
第二天早晨我如约去机场接威尔。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也不问孩子在哪儿,而是情绪极好地、怀着一种短暂的创作欲向我讲述他的进展状况。
他现在进展很顺利:搞了一个影片出租部,拉到了电影赞助,也有了制片人。
缺的就是电影脚本。这一点他也毫不担心,有我呢。
“我已经物色了几位演员。”
男人们总是会物色到点什么的:一座房子,几名演员,或者只有一个阁楼。
“噢!都是谁呢?”
“保密。”
“为什么?”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典型的威尔风格。耍一点权势,这样从一开始就摆好了阵势:我是头儿,你是命令的执行者。
“还有一点,”威尔说,“可以住你那儿吗?”
“不行。埃诺说,我们必须遵守分居期的规定。”嘿嘿,呸!
“那我睡哪儿呢?”
“暂时保密,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感情受到了伤害。有一阵儿,我们两人都默默地坐着。当时我真想大声告诉他,他首先可以考虑住在特劳琴的停尸房里!埃诺和阿尔玛·玛蒂尔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天才的解决办法呢?
威尔不是找过一处富丽堂皇的别墅吗?如果碰巧的话,他现在就可以住进去。
尽管如此,当我们坐上家用客货两用车穿过上班高峰的车流时,我还是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那种微妙关系。
这难道会是一种美妙友谊的开始?
这种偷偷摸摸的折腾到底算什么呀?
是在耍手腕玩什么小把戏吗?我们早已过了那个年龄了。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已物色到了哪几个演员呢?”
“那你就会专为这些演员写这剧本了。如果这些演员不来,你不又得重写吗?”
那敢情好,为我着想啊。我总算满意了。
“现在分一下工吧。”我说,“每天早晨八点钟你就可以过来,一直到下午两点半孩子都是有人照顾的。”
“八点钟对我来说太早了,”威尔说,“最早十点钟开始。”
“这是你的事。”我才不管呢!
“我是个夜猫子,”威尔煞有介事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我有孩子,”我反应无比敏捷地回答说,“这你也不是不知道。”
“那我们就晚上工作。”威尔说。
“不行,”我说,“晚上我得睡觉,向来如此。”
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我知道,威尔现在非常非常懊悔买下了我的小说素材。他当初也没有料到,这位文笔活泼风趣的弗兰卡·西丝竟会是自己毫不起眼的妻子。
卑微的家庭妇女,身穿灰不溜秋的衣服,毫不引人注目,整天呆在家里,除了出去采购食品,从来是足不出户的。整天围着丈夫和孩子转,此外就再也没有自己的需求了!更不要说还会创作出让公众感兴趣的作品了!
他怎么可能想到这些呢?现在一切都晚了。他必须喝下这锅由他自己的双重错误煮成的汤。而我也正是利用女性的手腕把他给搞糊涂了!
现在他得支付我的工资,却又不能住自己的房子,还得老老实实地与我合作,然后到两点半就得离开我这儿。
而这一切又都是为了把我的书拍成电影,给我带来荣誉,使我走向成功!
我承认,对来自明斯特-布拉克罗的威尔·格罗斯这样一个男人来说,他做得已经够多了。
大脑皮层里的姑娘们又围着她们的无名之火歇斯底里地跳起舞来。
再说,威尔·格罗斯现在离开了以前的交际圈,这儿他一个人也不认识!
而我就不同,我这儿有一个和谐完整的大家庭和一所阳光明媚的房子!
我决定不再总是那么倔强地呛他,我得稍微温和一点。
在一次红灯前,我向他伸出了手。
“来吧,威尔,让我们和平共处吧。”
“好啊。”威尔咕哝道。
红灯变黄,我挂上了第一挡。
“我们还是朋友嘛!”
“好吧。”威尔说,“但是拍电影是我说了算!”
绿灯亮了。
“行啊。”我说着便踩下了油门。
从那以后生活就变得明媚多彩了。首先必须说明一点:帕拉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从没想到,她要的抚养费会这么高,相当于威廉·格罗斯克特尔出的两倍。
一人一半。
这不是很公平嘛!
埃诺·温克尔替我在分居期间搞到了一笔很可观的生活费,这笔钱当然是出自这位名导演过去五年中经营所得的一部分。
而对方律师哈特温·盖格拿不出实质性的反对理由。
另外他可能经常跟埃诺一起去洗桑拿浴。
现在我成了一位成功的女作家,也挣到了一大笔钱。
我觉得这种调节再合理不过了:孩子的父亲付钱给孩子的妈妈,以换取他自己艺术上的自由;孩子的妈妈又付钱给照顾孩子的保姆,以获得她自己艺术上的自由。从以上情况来看,这是很公平的。最终,孩子的母亲跟孩子的父亲一起来写他们过去那段婚姻的电影脚本。我们这一代可真有笑料看了!
我平生第一次真正体验到了对男人们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娶媳妇是为了让她们来照料他们的孩子,为他们熨衣服,替他们接电话,给他们做饭吃,使他们从一切日常的生活琐事中解脱出来。
男人们于是便为自己寻找一位合适的女人。
他们跟这位女人签订的协议尽管只是一份工作合同,却伴以鲜花、婚礼服进行庆贺,以此来使得今后的合作更加有滋有味。
这种礼俗早已过时了,可人们还总是乐此不疲。
那些当着证婚人以及官方权威人士的面署下的名,甚至比签在工作合同上的名字还要重要。而要解除合同的话,那就得不断地赔上时间、金钱和精力,而这些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体会到,可他们还是戴上玫瑰色的眼镜,蛮有兴趣地进行这些程序。
然后,男人们就问心无愧地干他们爱干、甚至能给他们带来乐趣的事情,而女人们干什么,他们则一概不感兴趣。
我现在也是在这么干。只不过,我的女人为我所干的一切,我都是付钱给她的。
这种感觉很了不起,终于有这种感觉了。
我可以问心无愧地一天有七个小时属于我自己。
早晨七点钟,帕拉带着自己的房门钥匙从下面悠然而入。
我生命中最最美妙的声响,钥匙的转动声!
伴着一股鲜面包的清香,帕拉悄悄地走上楼梯,把屁股上还有些湿漉漉的两个小坏蛋从床上拉起来,然后又轻轻地带上了卧室的门。
来自卧室外面的声音。
这是我生命中第二美妙的声响。
我满怀欣喜地枕着揉皱的枕头,朝墙边翻了个身,又美美地睡上整整两个小时,直到帕拉通过扩音器把我叫醒。
“早安!九点钟了!”
我从早晨享受够了的美梦中醒过来。
接着,大家异口同声地叫道:“早晨好,亲爱的妈咪!”
应该强调的是,是通过扩音器!
我毫无顾忌地走进洗澡间,用冰冷的水冲个淋浴,然后便高兴地哼着小曲儿,在宽大的穿衣镜前穿戴整齐。
尊贵的夫人今天早晨看起来真迷人!
睡了个实实在在的好觉!
然后我便出现在摆好的餐桌旁。报纸就放在鲜面包旁边。孩子们在地下室里又唱又跳,欢笑声不绝于耳。不时地传来马桶的冲水声,刷牙杯的相碰声,此外还有厨房窗前松鼠、乌鸫的叫声和女人们骑车去市场采购的喧闹声。
洗碗机柔和的轰鸣声。
我觉得一切仿佛都是在梦中!
接着,楼梯上传来嗒嗒的脚步声,他们上来了。洗漱完了。头梳过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散发着一股牙膏的味道。温柔的亲吻。
短短地闲扯几句,我怀里的维利又想咬我,弗兰茨拿着玩具小汽车在已读过的报纸上开来开去。
一种绝对的平和,一份纯真的和谐。就跟威廉·格罗斯克特尔拍的那些枯燥无味的家庭剧中所描述的一样。
完全是真实的,丝毫不加改编。
“今天我们还需要什么?您想吃点什么呢?”
“哦……您做点菜吧。”
“格罗斯克特尔先生留下来吃饭吗?”
“有这种可能。”
“那就做牛排。孩子们还得去看医生,该注射第二次疫苗了。”
“好吧,帕拉。您要用我的车吗?”
“不了,谢谢,我用自己的车就行。去超市?洗衣店?”
“我大概还需要一百张邮票。这个小包裹得挂号寄出。”
近来我一直为《甘与苦》杂志写稿。他们现在发表我的文章,这让弗里茨·费斯特很恼火!
“好吧。看完医生后我可以给孩子们每人买一支棒棒糖吗?”
“当然啦,也就是两个。”
于是她就夹着包裹,推着孩子们走了。弗兰茨手里拿着他的兔子,兴高采烈地挥挥手,上了帕拉的小汽车,接着毫不费劲地坐在后座上,系好安全带。
我也朝他们挥挥手。
“再见,小老鼠们!我爱你们!”
“我们也爱你!”
然后他们就走了。
接着,我静静地吃完早饭,把杯子放进洗涤机里,坐到电脑前。
刚好十点钟。
这时,我的同事威廉·格罗斯克特尔来到了。
他就住在附近,在特劳琴姑妈周围栽满玫瑰的别墅里。当然是暂时的。
然后我就跟他一起工作到两点,接着跟帕拉和孩子们一起吃午饭。
这是我们所过的家庭生活中最最美妙的时光。
或许我们应该早一点遇到帕拉。或许。
两点半。帕拉走了,威尔也离去了,因为分居期内我们是不能住在一起的。
剩下的就是我跟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了。家务活全做完了,市郊的森林又在呼唤我们。我们几乎每天都推着小车,散步去湖边游乐场。
然后孩子们便玩上一圈迷你高尔夫球,我就坐在长椅上,感到体内呼吸了新鲜空气后的一种疲乏。我们吃上一点干香肠蘸芥末,看着在风中仪态万千地微微摇摆的树木,我放开了思想的缰绳,任思绪在风中驰骋。
又一部小说的轮廓出现了。
夕阳西下时,我们还划上半个小时的船,或者围着德克斯坦湖转上一圈。孩子们在栽倒的树干上爬来爬去。湖面宽阔,水波不兴,在夕照下闪闪发亮。
我们又碰到好多人,他们跟我们一样,也是出来追寻这份安逸、呼吸新鲜空气的。大家友好地闲扯起来,不知不觉中半个小时又过去了,我们便继续往前走。
我是如此自由!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原来获得自由这么容易!
而且解决得那么妙!
怎么以前我就没有想到呢?
“我觉得咱们得把你童年的那一段废话删掉。这些咋能整上银幕呢?”
威尔·格罗斯又在讲柏林方言了,什么意思嘛,无非想表示自己是一位艺术家罢了。
他跟我说话的语调表明,他把我当成了他的打字员。
我决定从一开始就把关系搞清楚。
“我倒认为可以,这段话会给影片增色不少。”我倔强地说。我中学时代同维克托的这段美好的罗曼司,他可不能就这么一句话便轻而易举地给处理掉了!
“哎呀,全是胡扯!”威尔说,“一个小女孩跟她的老师在走廊里眉来眼去的,这咋能整上银幕?”
我不这么认为。
“怎么不能?这可是电影的美好开端!”
我无论如何也得让维克托在电影上看到我们那一小段美妙的浪漫插曲,跟我一起看,中午十二点那场,带上香槟酒和爆米花。除我们俩之外还有三个家庭妇女,手里提着C&A商店的购物袋。她们当然认出我来了,对我说:“西丝女士,我们刚刚还在说您的书呢!”还问能不能送给她们一张签名的电影票。我觉得有点对不起维克托,因为我把我们的爱情插曲搬上了银幕。在我具有艺术细胞的眼睛里,每一幕我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电影开头,一个散发着浪漫气息的镜头。最好用柔和镜,这样使观众一下子意识到这是在回忆,所以一定得用黑白效果。我觉得这样开场绝对艺术!一个扎着粗辫子的十五岁少女,穿着背带裙和过膝的长袜,穿过校园,捡起新来的见习老师从车筐里掉下来的公文包。这位裤腿上夹着自行车夹的年轻老师敏捷地从车座上跳下来。女孩把公文包递了过去,然后他们肯定会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而观众们肯定会预感到:一个伟大的爱情故事就要开始了。电影就应该这样开始,只能这样,不能是别的!
格罗斯克特尔却什么也不想听。
“要谈拍电影的经验,应该是我。”他说,“开片,必须先来一个屈腿腾跃动作,懂吗?你写吧,我来告诉你。”
啊?原来就是这样的合作啊!我顿时大失所望。
“写东西,你是行家里手,”威尔说着,拿手指刮了刮我的脸蛋,“而拍电影,你就一窍不通了。以前就是如此,这些年来你并没有多少长进。这一点我们本来早就该讲清楚的。现在咱们来杯咖啡,咋样?”
我站起来朝厨房走去,倒不是想为我尊贵的丈夫弄咖啡,而是去给埃诺打电话求助,我现在急切需要律师的帮助。
埃诺在办公室里。
“现在你有空吗?”
“跟你谈任何时候都有空。”
“你那儿没有人等着你给办理离婚诉讼?”
“当然有啦。但我给了他一副耳机,他正在听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呢。”
“你一贯如此吗?”
“那当然。不是有现代化设备嘛!怎么能不为我所用呢?好了,我最亲爱的当事人,能为你干点什么?威尔行为不端吗?是不是他不想遵守分居期的规定?”
“他想让我给他煮杯咖啡!”我气呼呼地说。这一点民法第二百十三款第一条中肯定也有规定,诸如任何一方不得让另一方为其煮咖啡,否则应视为不法行为,是对分居期规定的亵渎之类的话。
“这不明摆着是强迫别人意愿嘛!”埃诺说。
那就好了,现在他就会给我传真一份立即生效的书面材料,说明按规定他的当事人不必为对方煮咖啡或者做类似的事情等。
埃诺真是了不起,他说得到,做得到。
我万分信任地把耳朵凑近了听筒。
“你按下了煮少量咖啡的按钮了吗?”
“嗯?”
“如果你只想煮两到四杯,那你必须先按下相应的按钮,然后咖啡就慢慢地流出来,香味能保持很久。这些我都给你讲过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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