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里柯克短篇小说集 春天的第一声召唤

    又名:噢,听听鸟儿的歌唱
  我断定春天即将来临。虽然我不善于观察,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天将临的迹象越来越多了。即使在我眼里,那都意味着春天已指日可待。
  我借此机会把我的看法提前告诉公众,还要出示一些用以自圆其说的间接证据。今年我很想成为第一批在田野迎春的人。在我借以证明春天将临的所有迹象中,我得提一提的是,我注意到雪已经消融了;邮局里在散发所得税公告了;另外福奇元帅酒店已挂出“烈性黑啤”的招牌,先前挂的是“皇酒”。
  春天这么说是降临了。春天的第一声召唤已经出现。另外我还想说,今年我们是坚定而平静地迎接它的,丝毫没有它通常在某些特殊气质的人之中激起的那种歇斯底里的发作。我指的是叫做“自然迷”的那些不幸的人。
  每一年我都痛苦地注意到,春天的来临总是给我的很多朋友造成极其悲惨的行为错乱。我有一个熟人便是这么一个人,一个自然迷,就住在与我的屋子仅几屋之隔的地方。整个冬天他都非常文静,待人也和蔼友好,和谁都可以和睦相处。我看见他——这是真的——经常在雪下面挖掘。有那么一两次,我还看见他从一棵树上折下一根冰冻的树枝,还察看了半天哩。去年冬天有一次,真的,他看见一只乌鸫鸟栖息在一根树枝上,结果他立即换了个人似的,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阳刚之气(在其他情况下,乌鸫鸟是无害的)。不过在更冷的季节里,他的大部分行为还是完全正常的。
  反正,春天一出现,便把我的自然迷朋友搅了个面目全非。每一次碰到我,他都好像突然被某种渴望攫住了,总是想把他自己变成自然界和我之间的信息通道。从雪开始融化那一刻起,他便开始不停地告诉我植物们在做什么,鸟儿在做什么,蜜蜂在做什么,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简直就是一堂情报课——我既不想上它,也不需要它。可我不得不忍受它。
  我的自然迷朋友每天早晨碰到我,都要告诉我一个喜人的新消息——某种令他愉快并使他喜形于色的东西。“今早上我看到一只金翅雀,”他说。“噢,是嘛,”我回答说。“今天下午我看到一只深红的莺,”我的朋友说。“犯不着告诉我!”我回答说。驾是什么玩意儿我从来就不知道:我希望我永远都不知道。当我的自然迷朋友说起诸如此类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一切便是默认。我没法提供任何消息来与他们匹敌。以鸟类学知识而论,我所认识的鸟只有两种:一种是乌鸦,另一种是母鸡。无论是凭它们的羽毛还是叫声,我都可以立即把它们区分开来。我与自然界的对话也就到乌鸦和母鸡打止了,超出这一限度便没戏了。
  因此在春天的第一天前后,我可以说:“昨天我看见一只乌鸦,”或者,“我注意到一只母鸡今天早上在外头溜达。”可是我的乌鸦和母鸡好像很快就变成老黄历了。我为它们而羞愧,而且再也不提它们了。但我的朋友一连几个星期都消息不断,什么动物都能派上用场。“我几天前看到一只地鼠,”他说,“你猜那小东西当时在干嘛?”但愿他明白我真想猛然发作并回答说:“我可不在乎那该死的小东西在干什么。”可是,像其他人一样,我想我的胆气或残忍尚欠火候,还不足以让我向那个欣喜若狂的自然迷泼冷水。将来某一天我会的,我这么做时,他当心点就是了。
  对像我的朋友这样一些自然迷,我特别感到恼火,我想这是由他们那特别惹人生气的说话方式引起的——嗲声嗲气的,整个儿一副要与自然混为一谈的媚态。他们真的好像觉得那样做特显小巧可爱。假如有那么一枚小小的地钱从雪里面探出头来,他们还以为那就是他们自己哩。他们向你描述它的时候,说的话够特别的,几乎就像儿语似的。“你猜猜我看见什么啦?”自然述说,“最最小的小绿芽从柳树的红褐色中探出头来!”他还用拇指和食指模拟那小小的嫩芽长出来的样子。我想他准以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小花蕾。我的确相信,我这位与众不同的朋友在春天真的把自己想象成了一枚小小的地钱,或是春天的第一朵番红花,要不就是水仙花黄了的小花瓣。
  还得注意一下他们描述色彩的方式,说的总是“红褐色”或“蓝绿色”什么的。我的朋友问我是否注意到了水鸟在春天披上的那种奇特的淡淡的“黄褐色”。回答是:没有。我没注意到。我没看见任何水鸟。我不知道你上哪儿去找它们,而且我不知道它们要技任何东西。至于说“黄褐色”,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种颜色。今年我见过一只蓝黑色的乌鸦,还看到过一只深靛青深褐色的母鸡,但除此之外我就再没有见过其他任何颜色了。
  其实,最糟的还是我的自然迷朋友涉及鸟儿时的那种心境,简直已濒临局部麻痹。说起它们的时候,他的声音便会带上一种特别的鸣叫声。我的自然迷朋友告诉我,昨天他看见两只黄鹏刚开始在他的车库后面筑巢。他说他“用脚尖尖”悄悄走到那个地方(注意这类人所用的那种特别的儿语)——然后就扎根在那儿观看他们。我忘了他是说“扎根”在那儿还是“钉”在那儿:他在这种场合形容自己,有时用前者有时用后者。可要是他真的在那儿深深地扎下了根,那他到底为什么还要再次连根拔起呢?
  因此我希望颁布这样一个毫无恶意的简明扼要的告示:假如我的其他朋友注意到一朵雪花在草地边上露出小脸,请他注意不要告诉我。假如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注意到橡树的内皮正开始泛出淡淡的蓝红色,请他注意把这留给自己欣赏。假如我认识的任何人看见两只黄鹂开始在他的车库后面筑巢,假如他曾饶有兴致地扎根在那儿,在那儿观看那长羽毛的可爱的小两口跳来跳去,但愿他不会反对继续扎根在那儿,并且对此事什么也不说。他会吗?
  我知道我很久以前就该跟我那些自然迷朋友开诚布公地说清楚了。可是我得承认,本人不幸生就的软心肠使我不得不对他们微笑以待,同时却心怀憎恨。我那位并不幸福的邻居从没怀疑过我想杀了他。可我真想那么做。我已竭尽所能去忍受所有有关莺和黄鹂之类的废话。我的忍耐快到头了。还有那刚从枯叶的褐色中探出小脸来的地钱——哼,等着瞧吧,我受够了。将来某一天,我知道,我会突然拔出一支左轮手枪对着我的朋友,说:“听着,这够过分的了。多少年来你每个春天都在街上把我拦住,对我唠叨有关自然的废话。我忍了下来而且还陪了笑脸。你对我说云雀的翅膀下面什么时候出现了第一抹褐色,而我居然任由你说下去。你还告诉我灌木丛下的橡树枯叶堆里什么时候冒出了第一株延龄草,而我居然让你说下去,并且从来没说我对延龄草的所有了解便是它与德国的战争赔款有关。但那样的日子已到头了。准备好迎接你的命运吧。在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嫩石楠的第一抹紫淡红将再也提不起你的兴趣。”
  我并不想让人觉得乖戾。但我爱承认就承认,我属于那种决不会去注意一只正在筑巢的黄鹏的人,除非它飞来把窝儿筑在我那顶放在俱乐部衣帽间的帽子里。还有一些人也和我一样,现在我们必须为自己申辩的时刻到了。有一些春天的迹象是每一个有感悟力的人都看重并认可的。他一看见牡蛎从俱乐部的菜单上消失了,便知道冬天正在逝去;他一注意到新的加利福尼亚炸土豆的价格从每份25分钱降到了一毛钱,便意识到春天正在来临。他会注意到龙须菜正从溶化的奶油里怯生生地向外窥望;他还会看见一块五毛钱一盒的卡罗莱纳草莓露出的第一抹淡淡的羞红。另外他还留意——或者说,在那已记不清的日子里,他曾经常留意——那块写有“今日供应烈性黑啤”的招牌,一看见它他便知道整个自然界已是春意融融。
  这些春天的迹象是任何人都感到赏心悦目的。它们不惊扰任何人。如此看来,我对春天的第一声召唤像我的任何伙伴一样敏感。我喜欢和志趣相投的伙伴一起坐在俱乐部里静观它的迹象并预告它的将临。
  但对那种需一整本生物课本来阐明的春天,我既不需要也不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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