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梅尔带我穿过旁边的一个房间,进入一条走廊,它的尽头是一个较大的院子。他拉开通往院子门上的门闩,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从这里我可以看到院子的全貌。院子的地上铺着黄沙,上面众多的马蹄印迹表明这里是驯马的地方,或者是马匹自由活动的场所。而现在,里面却只有唯一的一匹灰白色的牡马。它站在院墙的阴凉处,正在舒适地蹲着墙皮。看到它,我的心不由猛烈跳动了起来。是的,这正是一匹纯种的阿拉伯马!短小强悍而富有弹性的身躯,漂亮的小脑袋上一对大而火红的眼睛,纤细而有力的四条腿,挺拔的脖子,高高翘起的美丽马尾,宽阔的粉红色鼻孔,轻飘的鬃毛以及那两块被贝杜印人看作是勇气和耐力象征的椎骨,这一切都会使一个行家立即产生强烈的欲望,想立即跳到它的背上,奔驰在辽阔的沙漠之中。
牡马背上备有马鞍,它蹭墙并不是想把马鞍蹭掉,它已经习惯了带着马鞍行动。它是那么安祥、那么温顺,完全不像马槛总管讲述的那样。
“怎么样?”主人问我,“喜欢它吗?你不是行家,必须承认,还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好马吧!”
“这是一匹莱纳族谱的纯种马。”我简短地回答。
这个评价是伊斯梅尔没有想到的,他惊奇地望着我。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族谱!你肯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词并把它记下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眼睛从未见过这样一匹马。”
“我见过更漂亮的马。而且我认为它是一匹温顺的马。”
“这你就完全说错了。你看看它那火红的眼睛!它现在身旁没人,所以才显得温顺。我如现在就出去,那你马上便可明白你的判断是错误的。”
伊斯梅尔把门完全打开,走进院子。牡马一看到他,立即跃起向他奔来,并转过身去想用后腿踢他。要不是他立即退回到走廊并把门关上,肯定免不了扶上一蹄子。
“你看看这个魔鬼!”他愤愤地说,“任何一匹别的马,都会被我吓得在院子里乱跑的。这是个地狱之子,它竟冲来袭击我。”
“这正是纯种马的特征,它有理智和记忆。你们多次给它造成痛苦,因此它变得不驯服和固执了。这种事情是层出不穷的,即使一匹普通的马,如受到主人经常的虐待,也会用蹄子和牙齿杀死主人的。像这样一匹纯种马,甚至不用如此虐待也会变得不驯的。你们完全错待了它。”
伊斯梅尔这时抛向我身上的目光是极其奇特的,就像一个教授看着突然想教会他如何进行天体计算的学生那样,他一下子笑了起来。
“错误对待?你认为该如何对待它呢?”
“应该把它当作骑手的朋友,而不是奴隶。马是高贵的动物,它的灵性比大象、甚至比狗还要高。如果强迫它,它就会成为无用的东西,就会失去高贵的属性,变成平庸的、没有任何尊严的生灵。一匹纯种的马,是有牺牲精神的,即使面对死亡,它也会为了骑手的安全面临危不惧。马可以和它的主人一道忍饥挨饿共患难。我们甚至可以说,如果他能像人一样表达感情的话,它就会和主人分享痛苦和欢乐。马感到危险临近时,会来保护它的主人,向主人发出警报。只要在它耳边祈祷一句经文,或者给它一个信号,它就会像风一样飞奔,直到用尽最后一口气猝然死去。”
“先生,你怎么知道信号和每夜向马耳边祷告的经文呢?这都是马主人的秘密,是连自己的长子都不会告诉的。”
“我知道。我家里有一匹真正的沙玛种牡马,它就有自己的秘密和经文,我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在他耳边说上一遍。它是一匹十分珍贵的马,用像这样的灰白牡马,即使三匹我也不会换的。”
“什么?你有一匹沙玛种壮马?”
“是的。我当时曾去过哈德蒂因,在沙玛部族住过一段。让我们直截了当吧!你担心帕夏会为了这匹马而发怒,刚才却认为我无法为你解忧。你认为一个弗兰肯人不会骑马,也不是识马的行家。我现在要给你一个反证,我要去骑这匹马。”
“安拉保佑!你是不是疯了?你会把脖子跌断的!”
“我想不会。我很高兴能够向你证明,你们错误地对待了这匹马。把你的儿子和马夫们都叫来,他们应该学习如何正确做这件事情。”
马槛总管始终把我当作一个外行,只是逞能才想去冒险,但并不知道这个危险意味着什么,因此尽力想制止我的这个行动,最后他终于让步了。我想向他证明一个贝杜印人并不比一个欧洲人高明多少。
我回到我的房间,取来了我的浅色外衣,他也把他的人都召集了起来。他们聚集在紧挨马棚的一个房间里,从这里很容易爬到马棚的棚顶上去,同时还来了很多其他的观众。最后肥胖的宫殿总管也喘着气走进门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我喊道:“先生,你想干什么?我听说你要爬到这个魔鬼的背上去。你可要小心!我如果从他的背上掉下来,或许还能活命,因为我有厚厚的肥肉保护我的骨头。你要是掉下来,骨头就要散架了,就像猫跳到老鼠窝里一样。”
“不用为我担心!你吃过饭了吗,达乌德?”
“是的,先生。”
“肚子还疼吗?”
“不。”
“爬上马圈棚顶吧,看看这个魔鬼的愤怒是如何很快变成温柔的!它从未被关在一个马圈里,现在把它关了起来,这使它发狂。你们的衣服它也不习惯。在他的家乡,所有的男子都只穿浅色的外衣。这些你们都必须想到。另外,你们对它又过于严厉。告诉我这匹马叫什么名字?”
“它还没有秘密口令和名字,因为它是送给帕夏的礼物。名字和秘密口令都要由帕夏来决定。”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贝杜印人都是用尖锐的声调喊马的名字或颜色。我坚信,只要我正确对待它,它就会服从我。你们都上棚顶吧!这样对你们更安全些!我现在先这样走到院子里去,然后再穿上浅色的外衣,你们会看到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人们服从了我的要求。他们都盘着腿在棚顶坐稳以后,我打开了门站了出去。那匹马一发现我,立即呼啸着向我冲过来,多亏我飞快一跳跳进屋子里,才躲过了它的蹄子。它停在门外,过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离开了门口。我现在穿上了浅色外衣,并把上面的连帽也拉到了头上,这使我的样子接近了贝杜印人。我所在的房间是马圈旁一个存放养马物品的库房。在一个角落里我发现一个容器内有喂马用的劣质枣子。我抓了几把装到口袋里。
牡马现在院子里离我最远的部位,头背着我。我轻轻打开门,不让它听见。棚顶上坐着的人都张大了眼睛紧张地盯着我和那匹马。
“嗨,灰白马!”我尖声喊道。它突然把头转了过来。现在就要看我的估计是否正确了,如果我的估计错了,那就意味着危险的开始,但我对此也做好了准备,可望能躲过去。牡马愣在那里没有动,仰起了头打量着我。它打开了鼻孔,晃动着小耳朵,摇着尾巴。这是一种吃惊的表示。冒险现在开始了,我离开了房门,手拿着几个枣子伸向它,缓缓走了过去。棚顶上立即响起了警告和惊吓的喊声。
“嗨,灰白马!”我又喊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用坚定而温和的目光盯住它。它轻声嘶叫了一下,完全转过身来,绕了一个小小的漂亮的弧形,向我慢步走来。它停在我的面前,前脚牢牢踏住地面打量着我,鼻孔已大大张开。
“灰白马,我的爱马,我的好马,过来,吃吧!”我用温柔亲切的声调对它说,同时完全走近了它,把枣子放到了它半张开的嘴唇下。我只能讲阿拉伯语,因为它习惯这种声调。它用嘴触碰我的手、我的胳膊和腋下,然后叼起一个枣子,然后又是一个,又是一个,直到把手中的枣子全部吃完。我胜利了。
我又掏出了一些,放在左手上,井用右手爱抚地抚摩它那美丽的脖子。然后把它的头拉下来,对它的耳朵念了一句我正好想起的《古兰经》经文。阿拉伯人每天晚上都要对他们的爱马这样做,而且每次都是同一句经文,念完后,骑手和马就安歇入睡了。马习惯了这句经文以后,如果换了一个主人,不念这句经文它是不会承认这个主人的,便难以听从他的使唤。
牡马又愣了一下。我念的是否就是它所习惯的经文,这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个过程和这样的耳语。马发出了轻轻的叫声,然后抬起头嘶叫了起来,它的声音如此响亮,使我吓了一跳,差一点就要跳开。现在它用头蹭了一下我的肩膀,又用嘴唇像吻一样碰了一下我的脸。我用双手抱住它的脖子,把它的头拉向我,用嘴对着它的耳朵继续轻声耳语。这是休息和睡觉的信号,我成功地达到了目的,我刚刚说完,马就躺倒在地,我展开四肢,躺到了它的前后腿之间,把它的肚子当作枕头。从棚顶上我听到了一片惊叹和赞扬之声。
我们就这样躺了一段时间,然后我突然跳了起来喊道:“注意,敌人来了!”
牡马立即站到了我的身旁,我跳上了马背,它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我按阿拉伯方式在马上骑了约半个小时,发现这匹马十分善解人意,你只要轻轻给它以压力,它就会立即反应出来,你几乎无法相信,它懂得我的所有意图,我们的意愿已经合二为一了。我下马以后,又用爱抚和枣子给它以奖励。然后我把马带入还开放着的马圈。我离开它时,它用眼睛注视着我,并轻轻嘶叫了一声。
院子里的观众这时一下子向我涌来。他们想知道,是否可以走近它,我坦荡地给予肯定的回答。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惧怕这匹灰白牡马,只是迟疑地向我这边走来,我请他们和我一起到马圈去,他们也只是犹豫地跟着我。牡马一看到他们,四条腿立即不安地踏动起来。我走近它,用抚摩和温存的话语安慰它,使它终于镇静了下来,甚至容许大家抚摩它。它视我为主人,只是为了我,才允许别人触摸。
我建议再把它放到院子去。到院子以后我又骑了它几圈。下马以后,我要求马槛总管也试一试。伊斯梅尔有些犹豫,他还是有些顾虑,经我多次劝告以后,他才同意了。牡马开始时不愿意,立起了好几次,经过我不断用好话安抚,它才驯服了下来。马槛总管骑着它在院子里跑了几圈。伊斯梅尔下马后,让马在院子里自由活动。我们,我、伊斯梅尔和宫殿总管一起去餐厅吃午饭。
按当地的习俗,妇女和女孩是不能和男子在一起吃饭的,他们家中唯一的儿子,因为头仍然疼痛,也回房休息了,所以实际上只有我和马槛总管吃饭。宫殿总管已经用过午餐,远远地坐在我们的对面。人们端上了像小山一般高的一盘上面带有葡萄干的油炯米饭,然后用一个特大的托盘端上一只烤全羊,只是没有两只前腿和羊头。它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我听到了宫殿总管嘴中发出的轻轻的啧啧声。当主人没有反应时,他又开始咳嗽起来,而且意思十分明显,伊斯梅尔如果再不明白,他就是个愚蠢的理发匠了。他问那个黑人,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吃饭。
“不。”他回答说,同时用手抹了一下嘴,“我已经吃过了。”
事情本来这样已经结束了。我切下一块羊后腿,放在嘴里吃第一口时故意显出一种陶醉的神情,这使胖子再也无法忍受了。但他刚才已经拒绝过主人的邀请,于是想出了一个办法来纠正刚才的错误,他立刻对我说:“先生,我的肠胃又开始疼痛了。又是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你必须吃东西。”
“那请允许我离开这里!”
“不,你不能离开这里。”伊斯梅尔立即说,“但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
“如果是这样,我就坐到你们旁边。我只需要尝一尝就行。”
达乌德使用了一个阿拉伯的词,意思是品尝。我承认,我现在对这个词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他把坐垫搬到了我们这边,坐了下来,还没抽出刀子便先用手把另一只羊腿揪了下来,想放到嘴里吃。我这时拉住了他的胳膊:
“等一等!你想找死吗?”
“死?安拉保佑!你为什么这样问我?”
“吃饭之前先要向麦加方向躬身七次!你忘了吗?”
“我并不想吃饭,只是稍稍尝一尝!”
“吃多吃少,都是一样的。医生开的处方,必须严格遵守。”
“你说的对,先生,这涉及我的性命,我必须服从。”
达乌德站起身来,转向了麦加的方向,手中拿着那只滴着油的羊腿,深深地鞠了七个躬。然后又坐了下来,开始“品尝”。可是,如果这就叫品尝的话,那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吃饭!他的吃相和我那个开罗的土耳其胖朋友纳西尔一模一样。我手中那小块肉还没有吃完一半儿,他那只羊腿早就无影无踪了。然后又是一块胸脯肉,他用实在是高超的技巧把骨肉分了开来。当我在那个米饭山上只挖了一个小洞的时候,我们的宫殿总管早已消灭了一个山坡,现在又向主峰进发了。闪闪发光的白雪般的米饭和大块大块的冰峰般的羊肉,都一并消失在他巨大牙齿的后面。我无法继续吃饭了,因为观赏他的吃相已经占据了我的全部时间。马槛总管了解他的伙伴,根本不理会他,而是努力在效仿他。于是那座米饭山就这样越来越低了,而那只羊也就越来越消瘦下去,最后只剩下了骨头。这时我们这位大肚皮用那块长长的擦布把手擦干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的腹痛已经消失了。我们应该赞美和感谢先知!”
“你现在肚子里不再空荡荡了吧?”我问他。
“不了。我已经在家里吃了东西。”
“其实伊斯梅尔更希望你以后在家里品尝,而到这里来吃饭。你现在确实吃好了吗?”
“是的。或者还有什么菜吗?”
“吃的东西大概是没有了,因为我们已经吃得很饱。可是你的九下深鞠躬还没有做呀?”
“加力夫救救我!我差一点给忘了。可是先生,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在饭前让我鞠躬七次,饭后却要九次,而且脑袋还得着地呢?”
“因为这是加力夫所做的规定,在他的宫殿里饭前和饭后都要这样做的。”
“现在这个值得尊敬的加力夫正在帮助我,不让我的荣誉和光彩受到身体过胖的玷污和影响。”
达乌德费力地站了起来,面对着东方的麦加,竭尽全力实现着这个残酷的规定。他大声呻吟着做着这件事,由于身体过重他被压得一下子跪倒在地,才算完成了所有的动作。这是一种难以描绘的吃力的运动,我虽然尽量忍住笑,但眼泪还是流了出来。这对这个胖子是一种惩罚,因为他当着我的面说我作为基督徒玷污了写有《古兰经》的房间。
总管由于刚才的运动已筋疲力尽,他说他必须马上回家去睡觉。可以预料,睡觉又将使他的病胃重新出现空荡荡的疼痛感觉,因而必定紧跟着又来一顿丰富的晚餐了。或许以后在“尼罗河日报”上会出现一条消息,说达乌德主人帕夏的家业是他给吃光和睡光的。我们两人继续在那里,谈论着那匹灰白马的事情。老人显得很兴奋,因为我成功地制服了那匹烈马。现在看来,这匹马很可能也会接受其他骑手的。伊斯梅尔承认一个欧洲人也可以成为比埃及人更好的骑手,而且认真地记下了我关于对待牡马问题的经验。但他只看到了我在狭窄的院子里骑马,虽然我曾说过,我不仅在了解马的方面,而且在驾驭马的方面也超越于他,他对此还是有些怀疑,所以建议我们明天上午到沙漠中去骑马,我当然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能够骑这匹马在沙漠上驰骋,肯定是种享受。
上午已经过去了一半,下一半我想到城里去走一走,我想一个人去,所以就没有邀请马槛总管,尽管他很乐意和我同往。不想我命里注定要在街上遇到一个人,这是我事先无论如何也无法预料的。
我没有朝着港口而是向城里方向走去,来到了一座白色的族长墓旁,它的旁边是一座跨越运河的桥。我刚想上桥,突然吃惊地站住了。我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袍的细长身影,头上缠着巨大的头巾,蹒跚而踉跄地从桥的另一端向我走来。难道是我看错了人?这正是我的土耳其朋友纳西尔的那个麻秆儿管家!现在我看到他也同样在吃惊了。
“赛里姆,真的是你吗?”我向他喊道。
“正是,正是这样!”他带着特有的鼻音回答,同时又在远处做了一次那种危险的鞠躬,“感谢安拉,我正在找你。”
“你找我?我以为你现在在开罗纳西尔那里。你比预计的时间提前离开了开罗,想必是有什么重要原因吧。”
“你是不是以为纳西尔也在艾斯尤特?”
“当然!”
“你想错了。我是单独一个人来找你的。”
“为什么这样?不过,等一等!我们不应该在桥上谈论这个问题。让我们找一家咖啡馆吧!这是最合适的地方。”
“这是最好的。”赛里姆同意我的看法,又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去,跟我一起进了城。我们很快就发现了一家咖啡馆,走进去后我们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要了汽水。我这时才问道:“说吧,你为什么一个人来找我?”
“这是主人的命令。”他的回答不怎么得体。
“他的意图是什么?”
“你不应该一个人在这里。”
“啊!纳西尔是不是以为我害怕?”
“这倒不是。但无论如何我和你在一起总会更好一些。我是部族的最有名的勇士,我可以和宇宙间一切英雄进行较量——”
“但不能和鬼魂较量!”我打断了他的话。
“不要开玩笑,先生!对付鬼魂我无法使用刀枪,只有祈祷才有效。”
“可那并不是鬼魂啊!”
“但他们也完全可能是真正的亡灵啊,你无法打死他们,因为他们已经死去。我是尽职的,躺在门旁守卫。请你给我送来活着的敌人,50个,100个都没有关系!你将看到,我的英雄的臂膀是如何毁灭他们的!我的勇敢就像是沙漠的风暴,它能横扫一切。在我的勇气面前,连岩石都要颤抖;在战斗中我的怒吼,会吓跑最勇敢的敌人,没有人能够抵挡住我的枪口射出的子弹。所以纳西尔才派我到你这里来,使你能在我的保护和照料下安然无恙。”
“但我想,他肯定还有另外的意图。”
“绝对没有。我只知道,我要保护你。”
我打量着这个胆小如鼠但善良的老佣人,觉得他说的是实话。但纳西尔肯定另有所图,不会只为了派这个“正是,正是这样”的人来保护我,这只是一个可笑的借口。可到底是什么呢?我想来想去,最后得到一个唯一可以说得通的结论:土耳其人不信任我。他是不是以为,为我付了船钱而且给了我一笔路费以后,我会潜逃呢?但这种担心是罪过的,因为我没有必要这样做。或者是因为我一个人在艾斯尤特这个环境里,会无意地损害了他的生意计划?其实他只要老实告诉我有什么打算就行了。这时我突然感到对这个土耳其人要另眼看待了,这使我对他的信任发生动摇。在我的眼中,他变得更清晰也更自私了,我的头脑中产生了一种预感,看来,在同他打交道时要小心行事了。这时,我想起了总督的船长,这个人在各种问题上都对我很坦诚,可为什么我一提起纳西尔的名字时,他却变得沉默寡言了呢?这肯定是有原因的,这绝不仅仅是因为阿赫麦德曾听到过这个名字吧!再过几天,这个胖土耳其人就要来了,到那时,我希望能够弄清楚他的情况和意图。而在这之前,我只好接受大英雄赛里姆的存在和保护了。
正在我思考这些问题时,我的“保护者”可能感到无聊了,他打破沉默问道:“你为什么变得如此沉默了呢?是不是我来了,你不高兴?”
“不论你在开罗还是在这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回答说,“我只是担心你在艾斯尤特无事可做,会感到无聊。”
“无事可做?无聊?我不这样认为!我在这里的任务是做你的保护者,这件事就足够我做的了。我不能离开你。纳西尔是这样命令我的。”
“噢,那你就要和我住在一起了?”
“当然。你现在住在哪里?”
“在帕夏的宫殿里。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让你住进去。”
“你怀疑这一点吗?是的,你不是一个信徒,所以不知道伊斯兰对任何一个信徒都会给予无条件的招待。何况我又是部族的最大的英雄,是一个名人,连总督本人都会欢迎我的。我将告诉我现在的房东,我要离开他和我的朋友,搬到帕夏宫殿去住。”
“噢,你在这里还有朋友?”
“是的。是我在船上认识的,他和我一起在艾斯尤特下了船,现在和我住在一起。”
“他是做什么的?”
“一个商人,准备在艾斯尤特采购货物。你在这儿坐着等我一会儿,我立即就去告诉他这个消息。”
“还是等我们知道宫殿同意接待你以后再去吧!”
“我们不需要知道,也不必去问,这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可能,但还是保险一点儿好。我想你不会反对我们现在就去宫殿吧?”
“正是,正是这样!我跟着你的足迹走。我们动身吧!”
我不愿意请求人接纳赛里姆,但我不得不这样做,否则这个“部族最大的英雄”肯定会对我寸步不离的。我付了钱,和他一起前往帕夏的宫殿。到了那里,我看到了宫殿胖总管正站在门前,他当时曾在这里接待过我和总督的船长。达乌德深深向我鞠了一躬,用疑虑的目光打量着我的同伴。当我告诉了他的名字,并说他将留在我这里时,总管脸上立即露出高兴的神态:“先生,把他交给我吧!是我看错了你,你才去了马槛总管那里。我现在已经看到,你的光临是我们宫殿的荣幸,所以我请求你让我在这个人的身上弥补我的过错吧。”
这个建议正合我意,我立即表示赞同。如果赛里姆由这个胖总管安排住处,他就不会住在我的身边干扰我的行动了。而且他自己对这个安排也很满意。
“你看,先生,我说对了吧!我的风度是到处受到欣赏的,我不论出现在哪里,那里所有门户都会为我敞开。但我进入这个高贵的住处之前,还得短暂离开一下,以便同我的房东和我的同伴告别。你们很快就会再见到我的。安拉会延长你们的时日,你们将高兴地再次欣赏我的风采。”
赛里姆走了。我现在该做什么呢?留在家里等着他吗?我本想到城里去散步,现在终于去了。可我刚要离开宫殿,马槛总管出来了,请求能够陪同我前往。胖总管听到以后也表示,他如果不和我们同去,安拉和所有加力夫都会发怒的。他只是请我稍等片刻,他好安排一下我们不在的时候有人接待赛里姆。伊斯梅尔也离开了一会儿,为散步做些准备。当两人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他们已经穿上了最好的节日礼服。宫殿总管还带了两名役吏和两名黑仆。役吏手中拿着白色棒杖,走在我们前面,必要时为我们开路;黑仆为我们压后,同时还背着华贵的烟斗和烟包作为装饰。后来我才听说,达乌德本来还想带上三匹马,跟在我们身后,以示我们并不是由于贫穷和没有马才徒步到城里散步的。只是考虑到我在这里没有马匹才放弃了这个打算。
我们就这样缓慢而有尊严地漫步在城中的大街小巷。艾斯尤特的房屋大多用黑色的泥坯建成,所以没有什么可以描述的。艾斯尤特虽然不是开罗,但却和那里一样,只是规模要小一些,地形地貌稍有不同罢了。这里同样有卖水、卖水果和卖面包的小贩,同样有驴童和脚夫,和开罗一样有土耳其人、科普特人和法拉赫人。东方国家的城市都是大同小异的,在集市上也是人头攒动。但我们的役吏用棒杖左右挥打为我们开辟了一条自由的通道。黑人总管到处受到人们充满敬畏的问候,可见他的地位和影响不比一般。但这次简短和缓慢的散步却使他疲劳不堪,他每走一步都会气喘吁吁,最后他说已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实在走不动了,必须立即到饭桌上去。
胖总管说的饭桌实际上是指饭馆。这我从未听说过,因此十分好奇,想看看他把我们带到哪家饭馆去。他给走在前面的投吏下了一道命令,他们立即拐进旁边的一条小巷,象站岗似的站到了一所房子的门前。我们走了进去,来到一个小院子里,地上铺着几排坐垫。饭馆的客人们就坐在这些坐垫上,每人面前摆着一只陶碗,客人们正在用手抓取碗中的东西吃。卫生在这里是谈不上的,这第一眼就看得出来。里面散发着一种油腥气味,我即使已经饿了,这种味道也会立即倒我的胃口的。
达乌德指挥我们来到一个角落,并坐到了坐垫上。马槛总管也学他的样坐了下来,我也坐下了。两名黑仆跪到我们面前,为我们点烟。一个肮脏的堂倌走过来,问我们有什么吩咐,胖总管一声不响地向他伸出了三个指头。
“不,不要给我!”伊斯梅尔说,“我不想吃。”
现在我知道了这三个指头是什么意思了,就是要三份饭,我立即也声明,不想品尝这里的饭食。
“还是要三份!”胖子命令道,仍然举起三个指头。过了一会儿,要的东西端了上来,它的外观是一种褐绿色的泥浆般的东西。我观察着,用鼻子闻了下它刺鼻的味道——白费力气,我猜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尝一点儿吧,为了我!”
胖总管对我说。同时把其中的一个碗推了过来。
“谢谢你,达乌德!但我的肠胃现在不需要吃东西。但愿它有利于你的肠胃!”
“这种食品有利于每一个人,它是美食之源。油烧豆羹。它能使灵魂得到净化,能加强心脏以对付世界上的任何烦恼。”
说着他把肥胖的黑手伸向饭泥,捏成一个饭团放入口中。
“拿一块尝尝吧!”
“留着你自己吃吧!”我说着把他的手推开,“我很愿意看到你的灵魂得到净化,你的心脏得到加强。”
达乌德又放入口中一个饭团,有滋有味地吧嗒着嘴。
“你们基督徒永远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当年以扫就曾为了一碗油煎豆羹而出卖了长子的名分。但你肯定不知道这件事。”
“噢,我当然知道。豆羹的故事是写在《圣经》中的,但《圣经》中并没有说豆羹是用油煎的呀?”
“真的没有说?那就是说,先知是非常聪明的,他为我们补充了进去。你也了解《古兰经》吗?是的,你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你的瓶子里有生命,知道一切治胃病的方法。但你却不知道什么东西好吃。”
他把饭团一个接一个塞到了嘴里,吃光第一碗又吃第二碗,然后吃第三碗,最后像孩子一样用手指抹干净碗边,放在嘴里舔着。然后他也加入到我和马槛总管的谈话之中。马槛总管是个求知欲很强的人,由于我懂得如何驯服马匹,于是他又想向我了解其它的技艺和知识,他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都要求我来回答。当返回到宫殿门口时,我们看到找来的50名盲童已经蹲在门前。他们的样子令人伤心和恶心。失明的双眼肿成了一个脓球,上面站满了苍蝇和其他昆虫。这种病是传染的,它从一个眼睛传染到另一个眼睛,从病人传染到健康的人。孩子们得到了钱以后,又被领走了。我为胖子附加的这点儿牺牲,丝毫没有使我的良心感到不安。而达乌德也显得很乐意把这份不多的钱财施舍给这些可怜的值得同情的盲童们。
不久,天色暗淡下来,很快就黑了。人们叫我去吃晚饭,只有伊斯梅尔陪着我。他问我是否也要把我的同伴请来共进晚餐。我告诉他,赛里姆实际上并不是我的同伴,而是我朋友的一个仆人。我不想让那个高个子老在我的身边,马槛总管也觉得没有必要让一个下人和我们坐在一起。
晚餐后,主人要求和我下一盘棋。我们刚把棋子摆在棋盘上,就听到外面有不寻常的喧闹声。声音很乱,我们听不清在说什么。我们想,可能又发生了什么不幸,于是向马圈方向跑去。只见马夫和其他一些佣人站在那里,眼睛望着天上。
“月蚀了,月蚀了!”
原来是这样,月亮开始暗了下来。我事先根本不知道,这时会发生这种自然现象。本来今天是满月,上面出现地球的影子不是红铜色而是深灰色,它遮住了那个明亮的圆盘,井缓慢地移动着,最后月亮只剩下了一个细细的月牙儿。这个过程引起了我的好奇,但却引起了其他人的惊恐。胖总管气喘吁吁地赶了来,身后站着高个子赛里姆。
“先生!”达乌德见到了我喊道,“你看到月亮在消失吗?告诉我,这预兆着什么?”
“这意味着,地球正处在太阳和月亮之间,把影子映到了月亮上,所以月亮暗了下来。”
“在太阳和月亮之间?影子?你以前见过吗?”
“见过很多次,现在又见了一次。”
“先生,你真是智慧和知识的源泉。但你不该说日月和星辰。这方面你是根本不懂得的。难道你不知道,是魔鬼遮住了月亮吗?”
“嗨,但这魔鬼遮住月亮干什么呢?”
“是在预示灾难。这个黑暗是世界将面临灾难的信号,这尤其对我是个威胁。”
“对你?你和这月蚀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很多很多关系!你看到我脖子上这串项链了吗?我带着它就是为防备月蚀的。”
“一次月蚀只是一个自然现象。如果它真有危险,你的项链也是无济于事的。”
“你这样说,是因为你是基督徒。一个基督徒对月亮能有多少了解呢?基督教的标志是什么?不是十字架吗?”
“是的。”
“但伊斯兰的标志却是半月。所以我们对月亮的了解要比你多得多。这不是很清楚吗?或者你不这样看?”
这个论证从他的立场出发还是不错的。我也只能从这个立场出发才能反驳他的说法,于是我回答说:“不,我不这样看。你们的标志是新月还是满月?”
“不,是半月。”
“也就是说,是每月的开始的四分之一或最后的四分之一。那么对新月或满月你们还是懂得不多。可今天是满月!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都吃惊地盯着我的脸。
“先生,我无法反驳你。新月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因此,你就不能说你了解月亮!连新月都没见过的人,如何能评价月蚀呢?而且最早的时候,伊斯兰的标志也并不是半月。”
“那是什么?”
“是穆罕默德的弯曲的腰刀。你们的先知在回历二年的斋月第一次为麦加人举行聚会时,把他的腰刀挂在一根木杆上,举在朝圣队伍的前面当作旗帜。它曾率领信徒取得了胜利,从此变成了战场上的标志。在后来的战斗中,腰刀的柄被砍掉,只剩下了弯弯的刀身,变成了半月的形状。最后加力夫奥斯曼把半月形定为奥斯曼帝国的徽志,也就变成了伊斯兰的徽志了。”
“安拉,安拉啊!先生,你知道历史的所有内情和宗教的一切秘密!”他惊讶地说。
“我还知道月亮的大小、高低和内外!”我补充说,“它的中心距离地球有385080公里;它的直径是3840公里,比地球小50倍。它上面最高的山高达7200米。”
现在我的周围一片寂静。尽管在埃及和在土耳其一样都知道米尺的概念,但刚才说到的数字他们仍然很难理解;他们很难相信,竟有人能够把这些数字说出来。他们的目光从月亮转向了我,一片嘟囔的声音响了起来,最后胖总管喊道:“安拉保佑你长寿,安拉赐给你智慧!你要在你父亲的生命和你所有祖先的胡须面前告诉我,你刚才讲的是不是实情!”
“我不开玩笑。”
达乌德摇晃着头,怀疑地望着我。我该怎么办呢?他们没有掌握必要的知识,难以理解我讲的一切,我只能让他们保留宗教的观念。他们对着月亮祈祷,以求避开月蚀将产生的神秘的灾难,他们诵读《古兰经》文,并痛哭流涕,直到月蚀结束。但是他们并没有感到轻松,因为他们认为月蚀的后果还将显示。高个子赛里姆来到我的身边,他以为我会要求他送我回房。但我告诉他说我现在要睡觉了,于是他和胖总管一起回到了他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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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秘井 07.烈马与月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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