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什么?皇上想重新起用我?”听到这里,许敬宗两眼放光,禁不住地站起来,抓住杨老太搁在桌子上的手,进一步问道:“老太太,皇上什么时候说的,在哪说的。”
“皇上昨天晚上跟我闺女说的。两个人在床上说悄悄话,我也没好意思细听,大概就是我闺女说你这人有才,皇上就说,有机会,还让你做礼部尚书。”
“哎呀,太好了!”许敬宗兴奋得不住板凳,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子,脸上喜滋滋的。
“敬宗,我今天来,就准备给你说说这事的。”
“什么事?姐姐。”
“王皇后最近在宫中大搞厌胜之术,这事你知道不?”
“不知道,这宫闱秘密,我怎么会知道。”许敬宗说,“怪不得柳奭辞去了中书令,改任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只怕再过两天,他吏部尚书也当不成了。”杨老太意味深长地说。
“怎么弄的?”许敬宗一听,急忙凑过来,压低声音问。
“王皇后的皇后快当不成了。皇上想改立你侄女,那王皇后连个孩子都不能生。不能生倒也罢了,你安安稳稳地中宫呆着,谁知她又拿妖作怪的,无风专起浪,让皇上烦了,想废掉她,改立你那侄女。”
“对,我那大侄女才是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样呢。宽额头,宽下巴,虽然我只见了她一回面,我就认定她有出息。身体又壮,三年生了三个王子,可给皇上立了大功了。我侄女当皇后,那是当之无愧,我许敬宗举双手赞成。”
“唉。”杨老太却又叹了一口气。
“这么好的事,姐姐又叹得什么气?”见杨老太叹气,许敬宗大为不解,急忙问。
“有阻力呀。你这儿好说,不见得别处好说,尤其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舅不好说。”
“你是说长孙太尉不同意。”
杨老太点点头,脸上布满了愁云,半天不言一语。
“姐姐,你别发愁,等我去给长孙太尉说,凭为弟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怕说不动那长孙太尉。我管叫他马到成功,让他顺顺当当地同意我侄女当皇后。”许敬宗一激动,又不知自己是念几的了。光顾嘴上说的高兴,等话说完,心里又有些打闪,这长孙无忌能听我的吗?
“你何时去?”杨老太急忙追问道。
“我……”许敬宗硬着头皮,沉吟着,紧接着又坚决地说,“我晚上就去。宜早不宜晚,不能拖拉。”
“敬宗,去太尉府,万一不行咋办?”
“我估计差不多能行,没考虑过不行的事。”
“敬宗,万一不行,也不要气馁。再去做做别的大臣的工作。你放心,后面有皇上有你侄女撑腰,你大胆地干就行了。给你说实话吧,我这次来,也是奉旨而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敬宗明白!”许敬宗攥紧了一个拳头,仿佛对着杨老太宣誓,坚决地说:“让皇上,武宸妃,还有姐姐放心吧,我许敬宗粉身碎骨也要把这事办成。”
“行,一言为定!”杨老太见事已办好,便起身告辞,“敬宗,我先回去了。明天我要不来,就派个宫婢来,问问情况。”
“姐姐,快中午了,你在这吃饭吧,我这就叫人准备。”
“算了吧,不麻烦了。我这一阵子都在宫中住,回去还有别的事。”说着,杨老太又指着地上的几个箱子说:“都是贵重的东西,让他们好生收拾,别失手打了。”
“这,怎么好意思,见面就收姐姐的东西。”许敬宗还假虚套。他恨不能杨老太立即走,他好打开箱子,细细地看那些金银宝贝。送走了杨老太,许敬宗跑步返回了客厅,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箱子,果然,是金银耀眼,绸缎夺目,喜得他抓耳挠腮,合不拢嘴。凭着多少年的经验和感觉,许敬宗知道,虽然老来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却即将掀开新的一页。新崛起的武宸妃前途无量且对他青睐有加,围绕废立皇后的斗争演变,他许敬宗将成为得利的第一人。根据目前的形势,皇后桂冠最终也将落到武宸妃头上。事实上,对他许敬宗而言,谁当皇后都没有问题,自己关键要站在胜利者一边。当前要迅速地与没有外廷官员支持的武宸妃组成统一联合阵线,和她里外呼应,向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重臣发起挑战,当一名武宸妃的急先锋,只要这步棋走对了,这个宝压上了。一旦武宸妃做了皇后,自己何愁不迁升。
主意一定,许敬宗便关起门来,一个人苦思冥想,设计着一步步计划。晚上,吃过晚饭,就坐了一乘小轿,赶往太尉府。
只见太尉府的角门前,几个挺胸凸肚指手划脚的人,正坐在大板凳上,谈天说地呢。许敬宗走上去,作了一个揖,“敢问无忌太尉在不在家?”众人打量了他一会,方问:“哪里来的。”
许敬宗只穿着便服,也不敢作大,再说王侯府里七品官,任是一个人,烧火做饭的,出来也气宇轩昂的。
“我是太尉的老朋友,卫尉卿许敬宗。烦进去通报一声。”
“太尉还没回来,你先进去坐着等一会。”一个看门的说。
“算了吧,我在这等吧,你估计太尉多会能来?”
“也不一定,说不定一会就来。先到门房里坐着吧。”一个看门人过来把许敬宗引到旁边的门房里,指了指一个板凳,接着又出去了。许敬宗没滋没味地一个人坐在门房里,也不见有人给倒水送茶,只得安慰自己说:门房有什么好茶,只怕端来也不能喝。再说,我刚吃过饭,口里也不渴。
许敬宗坐在门房里想这想那,想三想四。足足有燃一根香的功夫,只听得外面车马喧腾,人声鼎沸。许敬宗慌忙跑出去,果然是无忌太尉回府了。乖乖,真是太尉有太尉的架式,大门口忙乱乱的,百十名贴身卫士四下里布上岗,当中排出一条通道来,这才见一名秘书模样的人,恭恭敬敬走上去,撩开八抬大轿的轿帘。长孙无忌这才低头,走下轿来。还迈着八字步,旁若无人,一走一顿,架式十足地登上大门口的台阶。开始许敬宗还不敢上去,等长孙无忌进了大门,这才急忙颠过去,欲想磕头,又觉得不是地方,不大合适,只得深深地作
了一个揖:“许敬宗叩见太尉大人。”
长孙无忌这才停住脚步,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么晚了,你来干啥子?”
“我来,来给太尉大人汇报事情。”许敬宗满脸谄笑地说。
“你先到客厅里去坐坐吧。”长孙无忌说完,自顾自走了,拐弯朝一个边门里去了,腚后头忽拉一下跟上去一大群内侍丫环。落下许敬宗一个人呆呆地站着,心说上哪个客厅?你家好几个客厅,我知道上哪去等的好。
正在这时,一大群人中又转回一个丫环来,走到许敬宗面前步也没停,只说了句:“老头,跟我走吧。”许敬宗跟着这个丫环走到一个中小型的客厅里面,指着一把椅子让他坐下,一句话不说,转身又走了。又一丫环进来给徐敬宗端上一杯热茶。
长孙无忌走了进来,许敬宗慌忙住了嘴,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弯着腰打哈哈,一脸的谄笑。
“太尉大人,您来了。”
“嗯。”长孙无忌只嗯了一下,坐到一把大太师椅上。丫环随即献上茶来,他喝了一口,才问:“你来这有事吗?有事就说。坐,坐。”
“谢大人赏坐。”许敬宗坐下来,“我来呢,一来给大人聊聊,二来呢想给大人商量一个事。”
长孙无忌不愧为顾命重臣,坐在那里法相威严,不动声色,且看许敬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敬宗只得扯了扯公务上的几个小问题,然后话锋一转说:“柳奭柳大人干的好好的,怎么辞去了中书令?”
“怎么,你想干中书令?”长孙无忌说着,嘴角露出鄙夷的笑。
许敬宗也跟着笑起来,说:“哪能,我怎么能干中书令,再轮也轮不到我。”
“那你提这事干啥?”
“我觉得这表明了一个风向,说明了一个意思。那就是,王皇后在后宫中不大行了,皇上不大喜欢她了。”
“许敬宗,外臣怎敢擅议宫闱事,你不怕受纪律处分吗?”长孙无忌把杯子往桌上一顿,厉声说。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敬宗掏出手绢,擦了擦头上的汗,见长孙无忌脸色稍稍平静了一些,才又接着说,“今天上午,武宸妃的母亲,杨老太到我家里去,说了一大通,那意思是说,皇上想废去皇后,改立武宸妃为后。因此,让我来,给大人你说说。随怎么说,这废立皇后的大事得您这帝舅点头,我说的是也不是?太尉大人。”
长孙无忌听到这里,矜持地点点头,“嗯”了一声,问许敬宗:“那你对这事怎么看待。”
许敬宗说:“我看皇上这想法不错,皇上英明。这王皇后久不生育,罪名在‘七出’之内,一个不生孩子的人,何以母仪天下,何以传续这龙凤一脉,岂不让天下人笑话。再者,这王皇后也不像话,在后宫里净搞些小动作,搞些见不得人的事,上次……”
许敬宗正说得顺口,耳听得一声暴喝,吓得他一打哆嗦。太尉不高兴了,正大光其火:“武宸妃,武宸妃是什么人?”长孙无忌气得一拍桌子,“她侍奉过先帝,又当过尼姑。一个先帝的才人,摇身一变,要变成当今的皇后,这捂得了天下人的口吗?你许敬宗老糊涂了不是?”
见许敬宗被熊得低着头,默默无语,长孙无忌又继续发挥道:“你胡子一大把了,识文断字的,都干些什么事。前次为了那一点彩礼,把闺女嫁给一个蛮夷土蛋,好好的礼部尚书弄丢了。你这回又不思悔改,不清醒认识自己。你来我这说这话,你收人礼了?”
这个说到了许敬宗的痛处,他一下子急了眼:“太尉,你怎么说这样的话,身为臣子,还能收皇上的礼。我主要是为皇上着想,这也是皇上的意思。赞襄武宸妃升为皇后,上尊帝心,下尊民意,你身为太尉何乐而不为。你说我许敬宗说的对吧。”
长孙无忌早按捺不住,站起来,指着许敬宗骂道:“什么帝心民意,你这个肖小小人,真是满口胡言,连三岁小孩都不如,白活了一大把年纪。你,你给我滚!”
许敬宗还想分辩,刚想张嘴,只见长孙无忌对门口一招手,叫道:“来人哪,把他给我逐出去!”
回到家里,许敬宗痛定思痛,想想自己的一生是那么的不如意,不禁的灰心丧气,长吁短叹。想想自己也算一代文士,当过著作郎,主编过武德、贞观两代史,定过律法,编过西域地理图,天下文士谁不赞叹?门外跑进来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老,老爷,皇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谁?”许敬宗一边问,一边往外走。
“一个女的,不认识,领一大帮人,说是‘宸妃宸妃的’。”
“宸妃来了。”许敬宗回头对小妾青草说,“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接驾。”
等他赶到门口,那女人正在宫婢和侍卫的簇拥下,在门口等着呢。老许急忙跪倒,磕了个响头:“臣许敬宗接驾来迟,罪该万死,宸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听得那女人“扑哧”一笑,说:“你这个老头子,还真有趣。也不看清是谁,就瞎拜一气。我不是‘宸妃娘娘’,我是娘娘身边的女官,名叫明丽。”
一行人进了屋子,明丽也不用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水,抹抹嘴,就问:“老许,那事办的怎么样了,宸妃娘娘让我来问问,到长孙无忌那里效果如何?”
“别提了。”许敬宗低着头,哭丧着脸,唉声叹气。
“怎么别提了。”明丽笑了,弯着腰撵着看许敬宗哭丧的脸,“莫非碰了一鼻子灰,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许敬宗急忙抬起头来,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莫非长孙无忌家里有你们的探子。”
“目前倒还没有。不过宸妃娘娘早猜出有这一出子了。娘娘特别叫我来安慰安慰你。老大人,你受委屈了。我代表宸妃娘娘真诚地感谢你。来人哪,抬上礼物来!”
几名侍卫和宫婢把礼物抬了进来,放在地上。明丽拉着许敬宗过来看。指着那些礼一一的介绍:
“这是一百匹宫缎,这是二十瓮御酒,这是二千两银子,还有些零碎的东西,你照着礼单上看就行了。”
许敬宗看得眼花缭乱,激动得心里发堵,嘴唇哆嗦着:“老臣什么事也没办成,寸功未立,娘娘却一而再,再而三厚赏老臣,老臣……老臣我……哇哇哇哇……”
许敬宗老泪纵横,双膝发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抓住明丽的裙子,斩钉截铁地说:“请您转告武宸妃,许敬宗愿以老迈之躯为武宸妃效犬马之劳,以报答娘娘的知遇之恩!”
“听许大人这话,我明丽也就放心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天也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给宸妃娘娘汇报去。”
明丽说完,转身欲走,许敬宗拉住了她。
“稍等等,明大人,我有一样东西,请交给宸妃。”说完,许敬宗窜到里屋,拿出两张纸来,递给了明“许大人,这是啥?”
“我刚才写的两首诗,请宸妃娘娘指正。”
许敬宗首先开了一张名单,名单上都是一些受尽长孙无忌集团排挤的失意人,对长孙无忌一派充满反感的人。他们分别是御史大夫崔义玄、御史中丞袁公瑜以及自己的亲外甥王德俭和他的同僚李义府。
这王德俭是许敬宗二姐的儿子,最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许敬宗首先找来了这个外甥商量。一说这事,王德俭一拍大腿,也认为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不过他人鬼,不愿意首先出头露面,于是跟舅舅说:“这事得有人上书给圣上才行。不过,事关重大,还是不出这个头为好。一旦弄不成,反而遭长孙无忌等人的迫害,弄不好一下子把咱贬到远处去,天高皇帝远,谁还记着咱,何时又有出头之日?这个险咱爷俩都不能冒。”
“那怎么弄?反正这事得办。”许敬宗急了眼,说,“我已满口答应武宸妃了。昨晚又给我送了这么多金银财宝,你不办,她非得恨你不行,到时,反为不美。”
“舅舅,您别着急,让我再想想办法。”王德俭沉吟了一会,说,“有了,李义府将被贬官为壁州司马,敕令还在中书省放着呢,马上就到门下省。这几天李义府急得直蹦,托这个找那个。说晚上要来找我,跟我商量商量,讨个计策呢。等晚上他要来了,我掇乎他上书。到时候,他一出头,要是弄好了,咱就跟着上,功劳也都是咱的,弄不好呢,咱就装不知道,也不会受什么牵累。怎么样,舅舅,你看你外甥的这个主意怎么样?”
许敬宗满心欢喜,说:“就这么办。嗳。李义府好好的干他的中书舍人,怎么又贬到壁州当个小司马?”
“还不是得罪了长孙太尉。只要是太尉不开胃的人,哪有几个好下场?所以咱干这事要慎重些,不然,让他抓住了小辫子,也一样会被贬到天边去。”
爷儿俩计议停当。又整了一桌酒,畅想畅想美好的未来,许敬宗这才醉醺醺地离去。果然,到了晚上,李义府到王德俭家来了。说起李义府也是个不得志的人。他生于隋大业十年(公元614年)。祖籍瀛州饶阳(今河北饶阳),其祖父当过梓州射洪县(今四川射洪县)丞,所以举家迁居到四川住。李义府年轻时,长得一表人才,又聪明好学,善作诗文,在当地颇有名声。贞观八年,李义府二十一岁时,剑南道巡察使李大亮听说他善于书文,便上表推荐他参加朝廷的科举考试。李义府果然不负期望,一举及第。后经刘洎和马周的推荐,朝廷任命李义府为监察御史,不久又奉旨以本官兼侍晋王李治。及至李治定上了太子,李义府随之升为太子舍人,加崇贤馆直学士。与当时任太子司议郎的来济齐名,俱以文翰见长,时称为“来李”。李治登上皇位后,李义府因属东宫旧僚加官为中书舍人。按理说,中书舍人的官也不算小了,十几年间,一介书生李义府左迁右迁,一直升到中书舍人,升官的速度也不算太慢。但李义府心里颇不平衡,原因是“来李”的“来”,即来济,二人年龄相仿,才能差不多,人家来济却升得更快,永徽五年即加封为银青光禄大夫,中书令兼校检史部尚书,位列宰相。一想到现在的来济,李义府就颇有失落之感,郁郁寡欢。他又是一个不喜欢坐冷板凳的人,对功名利禄极其热衷,为了能再升升官,到处拍马奉迎,请客送礼,无所不用其极。
李义府钱花了不少,巴结人的事做了不少,却效果不大。倒招来长孙无忌的厌恶鄙视。于是,寻了个过错,让中书省起草个敕令,打算把李义府驱出朝廷,贬官到边远的蜀地。
按当时的行政制度,官吏的升迁、调动,要经过两个部门,一是先由中书省起草敕书,再送达门下省,审核后,交由皇帝批准后方可下敕令公布实施。李义府贬官的决定刚由中书省起草敕书,早就有相好的朋友告诉李义府了。李义府一听,好像大冬天让人兜头倒了一盆冰水,惊得目瞪口呆,连连顿脚叫苦,这几天像疯了一样,到处打听此事,找人求情。无奈,这是长孙太尉亲口交办的,谁都不敢徇这个私情。直急得李义府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直接去找长孙太尉。再过几天,贬他官的公文就会到门下省,一旦被核准执行,就难以挽回。李义府左思右想,想到了同僚王德俭,此人足智多谋,跟自己关系又不错,不如找他讨个主意。于是跟王德俭约好,晚上到他家来喝酒。
王德俭心里有事,也早早地备好了酒菜。李义府心里有事,也早早地来到王德俭家。两个人打发走家人,关起门来,喝酒吃菜拉知心的话。李义府上头来就干了两大杯,唉声叹气,借酒浇愁。王德俭小眼睛骨溜溜地乱转,细心地捉摸着李义府的心思。
“王哥,你看我这事怎么办?咱朋友一场,又是同事,你千万千万得给我想个好主意。不然,一等敕令下来,我就玩完啦。”李义府愁眉苦脸地对王德俭说。
“去就去呗。壁州司马,官虽然小了些,但毕竟那里是你的老家。这回你到家乡去当官,上可以奉养父母,下可以惠及乡里,你王哥我应该给你道喜才是。”
“王哥……”李义府不高兴地叫道,“你这时候还拿我寻开心,我弟兄好几个,用得着我回老家奉养父母?这些年来我千辛万苦,才在京都扎下了根,在家乡人的眼里,我是京官,随侍着皇上,谁不高看咱一眼。剑南道衙门逢年过节,都去我父母家去慰问。我这会一下子贬到壁州任司马,谁还瞧得起我?我非丢尽脸不可。人都是衣锦归乡,我这是灰溜溜地滚回老家!”
说到这里,李义府更加生气,端起杯子猛地干了一杯。
“老弟说的倒也是。”王德俭kuaikuai头,装着给他想主意的样子。“这……这可是长孙太尉的主意,谁敢到他那给你求情?”
“王哥,你千万给我想个主意,老弟我是实在没招了,现如今就指望你了。”李义府抓住王德俭的手,恳切地说。
“别急,老弟。我肯定给你想出个好办法。来,吃点菜压压。别光喝酒,光喝就喝醉了。”王德俭竖起筷子,往李义府跟前,满满地夹了两筷子菜。
“王哥,我能吃得下去吗?”李义府苦着脸,又用手拍拍自己的腮帮,“王哥,你看我这几天瘦的,嘴角起火疮了,我心里是那个急呀。”
“再急也得吃饭。”王德俭笑了笑,问,“义府,你知道谁能管住这长孙太尉?”
“谁能管住?皇上呗。除了皇上,谁能管住他。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顾命大臣,又是太尉,又是帝舅的。”
“这就行了,你找皇上求情,皇上点了头,这贬官的问题不就解决了。”王德俭笑着说。
“开玩笑吧你。现在还能是过去?想见皇上就见皇上?就是见了皇上,他也不一定帮我。”
“皇上不帮你,是你没能讨皇上的喜欢。”
“他在深宫大内,我官职微小,不易见他的面,我怎么能讨得他的喜欢?”李义府想,你号称足智多谋,却净说些不可能的事。
“义府,我这里有个‘锦囊妙计’,保证你可以讨得皇上的喜欢。免此贬官之祸,就不知你愿干不愿?”王德俭凑到李义府跟前神秘地说。
“王哥,”李义府紧紧抓住王德俭的手,两眼放光,急忙问,“王哥,快给我说说什么样的锦囊妙计?”
王德俭这才从容地道出一个惊人的计策:“义府,你知道皇上最喜欢武宸妃,想立她为皇后,可又担心朝臣们的反对,至今犹豫不决。倘若你能上书皇上,建议立武宸妃为皇后,不但可以转祸为福,还可以加官进爵,从此青云直上,就看你义府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李义府寻思了一下,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不过,现今王皇后当得好好的,我这一上书,议论废立皇后,也不是臣子所为,会遭世人议论和唾骂的。”
“义府,你怎么还如此迂腐,官场上的有几个干净的人?你清正廉洁,正直无私,你怎么被贬官了?现如今社会,管它清不清,浊不浊,只要能免祸,能升官,又管它皇后是谁。有奶便是娘,有便宜咱就赚。这时节,武宸妃风头正奭健,看不见吗,连柳奭都被她弄翻了。你不上书,人家武宸妃也照当皇后不误。”王德俭一番长篇大论,进一步怂恿李义府。
“王哥,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去干?你光想让我干。”李义府一时被说得心神不定,又怕鬼计多端的王德俭哄他,禁不住地反问道。
这边王德俭佯装生气的样子,站起来,指着李义府说:“小李义府,你不要不识好人心。这么好的主意是我三天三夜才想出来的,本来就打算我自己用,今天你求到我门上来了,我看在同僚加朋友的份上,才跟你说的,你要不信,要不愿意干,也就算了。等明天我来上书,到时候,皇上一高兴,我升我的官,你还去壁州当你的小司马,到时候你可别怨你王哥不仗义,不老早提醒你。”
说完,王德俭故意头昂得多高,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李义府咂咂嘴,乖乖,这还真是个好事吗?真是好事咱就不能放过,机会难得,际遇难求,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不行就干,豁出去了。咱是将贬之官,大不了再贬远一些,反正不是杀头的罪。万一皇上看了书一高兴,封咱个宰相当当,也是说不定的事。主意一定,李义府陪着笑脸对王德俭说:
“王哥,你别生气,小弟没有别的意思。这么大的事,搁谁身上,也得琢磨琢磨再做。”
“那你现在想的怎么样了。”
“武宸妃确实现在挺厉害,不过她当过先帝的才人,我再上书建言她当皇后,确实得冒一些风险,首先那舆论就受不了。”
“你马上就回老家了,丢人现眼了,还操心舆论的事。”王德俭不屑地说,“等一贬到荒远的壁州,那时候舆论才寒碜你呢!”
一听到这话,李义府沉不住气了,掂起酒瓮,满满地倒上一碗,一气干掉,把拳头往桌上猛地一砸:“王哥,别说了,我干!”
第二天,李义府精心地梳洗打扮一番,换上新朝服,赶到朝堂内的值宿处。表曰:
臣闻制器者,必择匠以简材,为夫者必求贤以正妻。材之不良,无以成其工。妻之非贤,无以致于理。今王皇后无子,所以无才也,所以无理也。……臣谨守父子君臣之道,识古今鉴戒之急。毋论治国治家者,均以资于德议,德议不修,家邦必坏。故王者以德服,皇后以义使人。……今武宸妃乃三王之母,体自坤顺。如芝兰之室,久自芬芳,由是苍生仰德,史册书美。……伏以陛下废王皇后,请立武宸妃。以厌北庶之心也。
书表写好后,李义府找到专门负责给皇上传书的内侍太监李德昭。又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金条塞到李德昭的手里。说:“李公公,托您办点事。”
“哟,干啥干啥?”李德昭展开手,仔细地看看,掂掂,还真是金条,于是掖到裤腰里,对李义府说,“什么事你说就行了,还用得着这个。”
“一家子,”李义府神秘地把书表递给李德昭,说,“这是紧急重要公文,是皇上现在正需要的,请公公务必马上递到皇上的手里。拜托了。”
“按规矩你这书表还得交给门下省看看,分个轻重缓急。不过,咱都是姓李的,平时又处得不错,这事洒家就给你办了。”
“多谢多谢,”李义府急切地又问,“李公公,这啥时候能送上去?”
“洒家这就送上去,皇上这会也刚刚用过早膳,你这奏表也算头一批。”
“好啊,好啊。那--能不能放在最上边?”
“不好办。”李德昭摇摇头,“得有大小事和紧急不紧急之分,把你这个小奏表放在最上边,怕皇上看了生气。”
李义府一听,狠狠心,从口袋里又摸出两根金条来,塞到李德昭的手里。
“公公,我这事也很紧,可以说比什么都紧。麻烦您,帮忙要帮到底。”
“好,今天就豁出去了,把这奏表给你放在最上边。”说着,李德昭把金条掖起来,把李义府奏表放在一叠公文的最上边,然后装进一个黄袋子里,提着就走了。上两仪殿去了。
高宗李治用完早膳,打着饱嗝,坐在两仪殿里。先端起一杯水,紧一口慢一口地啜着,看着那案上的一摞摞公文直犯困。这时,那李德昭又捧着一摞公文上来了,小心地放在御书案上,嘴里小心地说:“皇上。”
“什么事?”
“奴才给您拿公文来了。”“搁这就行了,这么多的费话。”近一阵子,李治心情不爽,动不动就拿人出气。
李德昭公公是个实在人,收了礼就替人办事,他硬着头皮,从那摞公文上边,拿起李义府的奏表,递给正在喝着茶剔着牙的李治皇帝,说:“皇上,李义府说有紧急奏表要皇上御览。”
“哪个李义府?”李治皇帝坐在龙椅上摇着二郎腿问。“原来跟皇上当太子舍人的李义府。”
“嗯。”李治慢悠悠地说。等了一会,示意李德昭,“拿来给朕看看。”
李德昭忙把李义府的奏折递过去。李治不看则罢,越看越沉不住气,及至看完全篇奏章,已是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那边李德昭可慌了。
“小……小德昭。”
“奴才在。”李德昭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小……小德昭,那……那李义府何在?”
“回皇上,他刚才还在值宿处呢,估计跑也跑不远。”
“快,快把他召进来。”
“是。”李德昭跑到外面,一招手,又把门口的带刀侍卫叫上两个,“走,你兄弟两个跟我走--”
“干什么?李公公。”
“逮人去。”
“逮谁?”两名侍卫紧张地问。
“到值宿处,你俩就知道了,叫你俩逮谁就逮谁。”
一路小跑,跑到值宿处,那李义府果然没来得及逃。李德昭一招手,“把这小子给我捆起来!”
急切间找不到捆绳,当即解掉李义府的扎腰带,才把他捆起来。李义府吓得脸腊黄腊黄的。心说,坏了,今次这一赌不要紧,可输得光光的,巧不巧小命也得搭上。都怨那个外号叫“智多星”的王德俭。“王德俭啊王德俭,我可让你坑苦了。”
“你骂谁你骂?”李德昭照李义府的腰上就踹了一脚,“到现在你还敢骂,你活得不耐烦了。李义府,给你的臭金条。”
李德昭把四根金条重又塞进李义府的口袋里,说,“李义府,洒家可从来没收过你什么金条。到了皇上那儿,你要敢乱咬,没你妈的好果子吃。”
这李德昭是一个身怀武功的太监。这一脚踹得可不轻,李义府觉得一个腰子都让他给踹掉了。豆大的汗珠从额上直往下淌,只得任两个侍卫提着走,跟提死狗似的,功夫不大,跟提到了两仪殿。李义府已是鞋也丢了,衣服也破了,满头满脸都是土,跟土驴似的。
“李爱卿,你这是怎么啦!”李治皇帝从御案后跑过来,备觉惊讶,责备李德昭,“小德昭,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把他捆上的?”
“皇上,这,这不是您的意思吗?”李德昭这时才感觉有些不对头。
“朕让把他叫来,又没让你捆来。快把朕的李爱卿放了。”
两个侍卫看出苗头不对,忙把李义府的绑绳给解开了,又替他系上腰带,拍打拍打土,整理整理衣冠,李义府这才像个人似的。
“李爱卿,你受苦了,是他们误会了朕的意思,朕本来是请你来的。”李治扶住欲跪地磕头的李义府,不让他跪倒。又让人拿来一个板凳让他坐。
旁边的李德昭等三个黄子还惶惶地站着。李治不禁来了气。“滚,你三个给我滚,回头再找你们算账。”
三个人滚到门外,两个侍卫合力把李德昭揍了一顿不提。单说李义府见皇上和颜悦色,对自己这么好,知道那奏书起了效果了。于是揉着腰,对李治说:“皇上,臣的奏书您都看了吧,有不对之处,还请皇上多多赐教。”
“嗯。写的不错,看得出是个大手笔。不过,朕问问是谁教你写的?”
“是臣自己想的,并无他人所教。”
“爱卿既然这样想,不知其他朝臣都怎样想的。”
“大部分朝臣也都是一样的心情,都想拥戴武宸妃为皇后,只不过臣捺不住义愤,率先上表而已。相信不久,这样的表章会越来越多。”
“李爱卿真乃朕的贴心忠臣,可惜有个别人反对此事啊。”
“食君禄,即为君分忧。皇上为太子时,臣就追随皇上。臣理应率先站出来。”
“好,好,朝中能多几个你这样的忠臣就好了。”高宗李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问,“李爱卿,你现在在中书省干的怎么样?”
问到这里,李义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那眼泪“吧嗒吧嗒”地就下来了,万分委屈地说:
“皇上,这中书舍人我马上就干不成了。”
“怎么啦?谁不让你干了?”
“长孙太尉对我有偏见,已议定把我贬到壁州当司马去了。这敕书快到门下省了。马上就拿来叫皇上圈阅了。”
“噢。是这件事,李爱卿不用担心,回头朕给太尉说一声,你还干你的中书舍人。”
“谢陛下隆恩!”李义府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这表奏虽然起了些作用,但远没达到预想的那样,没有像王德俭吹得那样邪乎。
回到家里,李义府整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特别把王德俭叫到家里。两个人入了座,李义府端起酒杯,双手递给王德俭,充满感激地说:
“王哥,你还真行,不愧为小诸葛。来,满饮此杯酒。小弟义府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当初让你上书,你还不信。”王德俭笑着说,“不识好人心。”
“信,信。不过,怎么没见皇上赏赐些啥,有点太小气了。”
“你沉住气,他得回去给武宸妃合计合计,再赏你。”一语未了,管家咣口当把门推开:“老,老爷!”
“什么事,如此慌张?”
“皇宫里,来,来了密使。”
“在哪?”
“在--”在哪?到了眼前了,管家慌忙让开身。明确讲来的是一个大脸盘的女官。她年轻、丰满,粗手大脚。进门就四处张望,可以看出是个天也不怕地也不怕的主儿。这正是明丽。“哪一个是李义府?”
“是我,下官乃李义府。”李义府心神不定站起来。“李义府接懿旨!”
李义府急忙跑过来跪下。
明丽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宣读着:
李义府赤胆报国,忠诚事君。本宫早有耳闻。为襄奖先进,鞭策后进,特赐李爱卿珠玉一斗、白银一千两、御酒五坛。希再接再厉。
武宸妃钦此
自从李义府公开上表请立武宸妃为皇后后。高宗皇帝李治的心轻松多了,愉快多了,整天嘴里咕哝着“吾道不孤,吾道不孤”。武则天也感觉到,只要一个人公开出来替自己说话,就不愁没有千百个人站起来响应。目前,最主要的是提升替她说话的大臣们的官职地位。一方面是对他们忠心的赏赐,但更重要的是表明自己对“顺我者昌”的态度,立起一二个榜样,不怕没有人来学,不怕没有人来效法。
晚上,在床上,武则天一番娇柔,耍一通把戏后,又张开樱桃口,徐徐地对李治吹开了枕头风。
“这李义府、许敬宗真是贴心忠臣。办起事来无不熨帖。对这样的爱卿,应该厚加赏赐才对。”
“不是已经赏赐他们了吗,又是金子,又是银子,又是珠玉的。连朕的御酒也弄去了好几十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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