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说话间,武则天已收拾停当,这时天也不早了,便和高宗一起出殿登上步辇,向太子的东宫驶去。
东宫里大红灯笼高高挂,甬道上红毡铺地,宫女们来来往往,忙这忙那,到处洗刷一新,打扫一新,显示出了喜庆的不同寻常的气氛。高宗皇帝一下步辇,就对身边的武则天说:“人说庭院不扫,何以扫天下。今观东宫,里里外外,干干净净,赏目悦心,由此也可以断
定,弘儿将来也是个治国的能手。等弘儿成了婚,再过一、二年,朕就禅位于他,让他好好地施展他的聪明才干。”
“父皇、母后,请--”太子弘也率领东宫的太傅宾客们迎了出来。高宗见太子身后的几个饱学的良佐也异常高兴,又夸奖了一番。宴席已经摆好,虽说菜样不多,但却很精致,高宗入席后,见桌边只有自己、武皇后和太子弘三人,旁边还空着两个座位,就问太子弘:“这两个座位是谁的,你的那些幕僚呢?”
“回父皇,今天是家宴,幕僚们在另一间屋子里开宴,至于这两个座位,也不是给外人留的,待一会儿您就明白了。”
“这孩子,越来越有心了,”高宗笑着说,然后他拿起筷子,“不管谁了,朕先尝尝弘儿给朕带的‘暖寒花酿驴蒸。’”
“父皇,请--”太子弘热情地动手给高宗动手斟酒,夹菜,见武则天冷冷地坐在一边,也不动筷子,也不端酒杯,就问:“母后,你为什么还不吃?”
“弘儿,别卖关子了,快把你的什么客人请出来吧。”武则天说。
“请出来,请出来。”高宗嘴里撕咬着“驴蒸’,一边说,“请出来给父皇瞧瞧,是什么硕学大儒。”
太子弘点点头,向里间方向拍了两下巴掌,大家的目光一齐投过去,只见门帘一闪,一个宫婢率先走出来,她撩开着门帘,接着出来了一位穿公主礼服的老姑娘,接着又出来一个,两位老姑娘走到高宗的面前,一齐伏地跪倒,人未说话,就嘤嘤地哭了起来,从她俩颤动的双肩,可以看出她俩的心情是多么地激动……高宗大惊,一口吐掉嘴里的肉,指着地上的两人,问:“你等是何人?为何见朕就哭泣?”
两个老姑娘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都抬起了头,泪眼望高宗,哽咽着说:
“父皇难道不认识女儿了?”
“你俩是--”
“父皇,我是宣城,她是义阳啊……您的……您的亲生女儿啊……”
“你,你们真是宣城和义阳?”高宗惊讶地站了起来。
“父皇,两位姐姐的确是宣城和义阳公主,她俩是儿臣在长安监国时,从后苑别院解救出来的。父皇,两位姐姐被幽禁别院,已长达十九年了。”
“真有此事,女儿呀,可想死为父喽--”高宗弯下腰,揽住两个女儿,老泪纵横,父女三人抱成团哭成一堆,太子弘亦在一旁跟着抹泪,惟有武则天端坐在椅子上,冷眼望着,一动不动。
“朕问你,这是怎么回事?”高宗转脸愤怒地指着武则天问。武则天把脸转向一边,眼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朕问你,宣城和义阳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我成年累月住在洛阳,我怎么知道长安的事?”武则天抵赖说。
“不知道?朕就不相信你不知道。”高宗说着,又命令太子弘,“查!彻底调查,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幽禁朕的女儿十九年。”
“父皇,儿臣已把负有直接责任的掖庭令看押了起来,至于到底是谁的责任等以后再说吧。现在两位姐姐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急需嫁人,望父皇暂停儿臣的婚事,先考虑两位姐姐,否则,儿臣也决不成婚。”
“再过五天就是你成婚的日子了,太史局已算好日子、礼部也已准备妥当,恐怕不好改了吧。”高宗为难地看着太子弘,又看着武则天说。
“总之,两位姐姐不嫁,儿臣的婚事,实难从命。”太子弘坚决地说。
“这--”高宗张口结舌,只得抚着两个女儿的脸,叹着气,“父皇我没有尽到责任啊,让你们受苦了。给朕说说,这十九年来,你们都怎样过的,朕还以为你姐俩都早已不在人世了哩。”“父皇--”两位公主还没有从激动中醒过来,跪在高宗的脚下,抽抽泣泣不说话。倒是武则天在旁边不耐烦地发了言:“好了、好了,两位公主都不要再哭了,太子也别固执了,皇上也别为难了。宣城和义阳的婚事我来办,明天就办,太子弘的婚事照计划进行。”说完,武则天站起来,又对太子弘说:“为娘先回去了,待一会儿你到我那去一趟,我有话和你说。”又对高宗说:“你不走我先走了?”
“吃点饭再走吧,既然来了。”高宗说。
“还是你们吃吧,也叙叙话,我到底是个外人。”说着,武则天甩手出门走了。
武则天一走,高宗就把两个女儿请上座位,详细地问这问那,问着问着,泪又下来了。见武皇后走了,义阳和宣城也活泛起来,尽情地诉说了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诉说了她们对亲生母亲萧淑妃的思念。高宗也不住地唉声叹气,太子弘不满父皇遇事的愁眉苦脸样,说:“父皇乃国之至尊,理应保护好自己妻子儿女,即使他们有错,也不应使他们遭受如此大的折磨。”
“唉,弘儿,你还不知道你母后的脾气吗?在她手上毁了多少人啊,为父身体多病,实难钳制她呀。你没见吗,现在宫中朝廷的大小事,有哪一件她不参言。唉,为父以后就指望你了。你现在就要挑大梁,好好地锻炼,一俟条件成熟,我和你母后就退到幕后去。唉,对了,刚才你母后让你到她那儿去,你赶快去吧,顺便说说她,问问你姐姐的婚事,朕也马上就赶过去。”
太子弘答应一声,嘱咐两位姐姐多吃一些菜,多陪父王说说话,然后赶往母后住的长生殿。
武则天正在殿里安排什么,见太子弘进去,就把其他人打发出去,单独和太子弘说话。
“弘儿,为娘让你在长安监国时,走时是怎样交代你的?”
“‘小事自决之,大事先请示’。”太子弘说。
“你是怎么办的?”
“谨遵母后的教诲。”
“宣城、义阳的事,为什么不先和我打招呼,为什么擅自把她俩带来洛阳?”
“母后,您当初就不应该监禁她俩。”
“不监禁她俩能行吗?当时的情况你能了解吗?那可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若让王皇后和萧淑妃占了上风,岂有你当太子的份,哪还有我们母子几个现在的日子?”
“你就不应该这样对待宣城和义阳,她俩有什么错?十九年前,都还是个孩子,这一关多少年,连父皇都不让知道,简直太残酷了,太不仁义了。”
“你是说为娘太残酷、太不仁义?”武则天指着太子弘骂道:“你,你简直太不孝顺了,太辜负为娘的一片心了。你,你给我认错!”
“我没有错,我不认。”太子弘扭着脸,倔强地说。
“你,你,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武则天气坐在椅子上。
“母后,请先安排两位姐姐的婚事,然后再考虑儿臣的婚事。”太子弘不为武则天的发怒所动,不亢不卑地说。
武则天瞧了儿子一眼,不理他,太子弘又一次叩首奏道:“母后在东宫时,已答应儿臣请嫁宣城、义阳,请母后尽快吩咐下去,尽快办理。”
“是啊,尽早办这事,”不知什么时候,高宗也踱了进来,他边说边来到武则天的面前,指着她说:“你也有错,不能怪弘儿生你的气。弘儿,通知礼部,先行操办义阳和宣城的婚事。”
话音一落,武则天摇着手说:
“不用通知礼部了,这事交给我安排吧,我已拨旁边的一个寝殿,让她俩临时居住。”
“不错。”高宗说着,对太子弘说,“赶快回去把你姐姐送过来,让她俩住在东宫也不合适,明天,叫常乐公主进宫,和她商议商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官宦子弟,给宣城和义阳各物色一个。”
“这事你不用操心了,明天我就能办好这事。”武则天大包大揽说。“明天怕不行吧,操之过急也不好,你和常乐公主说说,让她尽心尽力给宣城和义阳选两个好驸马,朕欠两个孩子也太多了。”
第二天早晨,高宗还没起床,被窝里就听外面锣鼓敲响,鞭炮炸响,有零乱的说话声脚步声,没等高宗发问,太子弘就气急败坏地撞进来,高声叫着:“父皇!父皇!”
“弘儿,啥事?”
“母后正在给宣城和义阳办婚事呢,她谁也不通知,擅自作主,把两个公主配给了两个卫士。”
“配给卫士?那你赶快去禁止。”
“已入洞房了,儿臣也是刚刚得知,刚刚赶来的。”
高宗气得对着旁边的一个内侍叫道:“速传皇后来见朕。”
内侍刚跑到外间,见武皇后已经进来了,忙逼着手站在一边。武则天进来,看了看太子弘,指着他说:“你先出去,我和你父皇有话要说。”
太子弘不想出去,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但挪了挪身子,还是出去了。
“皇上,你对我的作法难道不满意吗?”
“当然不满意了,朕的两个公主岂能嫁给两个卫士?你不打招呼,就偷着让她们成婚!”高宗说。
武则天给高宗掖了掖被子,说:“如今她两对新人已入了洞房,生米做成了熟饭,你说该怎么办吧?”
“你,你太放肆了。”
“皇上,我不是放肆,我有我的考虑,宣城和义阳都三十多的人了,再到宫外大张旗鼓地选婿,百姓会有议论,还不如在宫中找两个卫士让他们结婚,再说,两个卫士人品也不错,长相也英俊,连宣城和义阳都挺满意,三十多岁的姑娘,早结婚一天早高兴一天,这皆大欢喜的事,有什么不好?”
“那也不能让两个公主嫁给两个小卫士。”
“卫士小是小,但你可以给他俩升官吗?不行就让他俩出去做官,外放为刺史。”
高宗听武则天这么一说,也觉着事已这样了,生气也没有用了,就问:“哪两个卫士?也不提前和朕说一声,公主在外殿成婚,皇上还蒙在鼓里。”
“是我的两个上翊卫权毅和王遂古。你赶紧穿衣服,起床吧,等一会儿他们得来拜见你。”
高宗气仍未消,寒着脸起了床,武则天于是亲自给他穿衣服,亲自服侍他洗手洗脸,梳头打扮,武则天的殷勤劲儿,总算使高宗的脸色缓和下来了。
过了五天,太子的婚礼如期举行,也只是皇宫内小范围地庆祝了一下,按武则天的意思,大灾之年,不得铺张。当时所司奏以白雁为送给女方的头等礼物,但白雁一时难以捕获,正巧后苑中有太监逮了一个白雁,高宗大喜,以为吉祥,说:
“汉获朱雁,遂为乐府;今获白雁,得为婚贽。彼礼但成谣颂,此礼便首人伦,异代相望,我无惭德也。”
太子成婚后,高宗也确实宽了不少心,太子妃裴氏也甚有妇德,举止大方,行动有礼,高宗高兴地对侍臣说:“东宫内政,我无忧了。”
高宗圣体略为好些,心情也开朗多了,和武则天相处得也甚为融洽。这天散朝后,回到后殿,他躺在寝床上看了一会儿书,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一觉醒来后,见周围都已暗下来了,一盏白玉灯半明半暗地照着,高宗因向外间发问:“什么时辰了?”
外间正竖起耳朵听里屋动静的近侍,急忙进来回奏道:“回皇上,刚过午时。”
“午时?天这么暗?”
“回皇上,阴天了。”
“皇后呢?”
“皇后娘娘去后苑蚕室了。”
“嗯。”高宗点点头,下了床,近侍服侍他穿上衣服,问:“皇上是否用午膳?”
“用吧。”
近侍向外间轻轻地拍了两下巴掌,而后扶高宗到旁边的桌子旁坐下。接下来,有宫婢端着水盆,拿着巾帛,伺候高宗洗脸洗手。这时,饭菜也端上来了。鸡鱼肉蛋、飞禽走兽摆了满满一桌。高宗一见,直皱眉头,责问近侍:“谁又让你备这么多菜的?不知道现在是大灾之年吗?平民百姓都吃不饱饭,朕何忍一个人吃这么多菜。”
“回皇上,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她说您身体不好,需特殊照顾。”
“皇后午膳都吃了些什么?”
“皇后只用了一碗饭,一碟小菜。”
“哎--”高宗叹了口气,心中禁不住涌起一些感动,他仰望殿顶,自言自语地说,“你日理万机,宵衣旰食,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皇上,快趁热吃吧,别让菜凉了。”近侍对道。
“留下两碗菜够朕吃的就行了,其余的都端下去,等晚膳时,朕和皇后一起用。”高宗说。
简单地用完午膳,高宗即坐上步辇,来到了后苑的蚕室。蚕室里,武则天穿着布裙,正忙着往蚕盘上抛撒新鲜的桑叶,见高宗进来,她忙放下盛桑叶的簸箕,拍打一下身上,那动作像一个标准的村妇。她给高宗行了个礼,扶住他说:“圣上,你不在前殿休息,来这儿干什么?”
高宗不语,他爱抚的目光打量着武则天,打量着她那张饱满、精明的脸,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抬起来,轻轻地摸上去,语含深情地说:
“上朝议国事,下朝又亲蚕,你辛苦了,其实你不必……”
“哎--”武则天叹了一口气,说,“自从乾封元年封禅以来,年头就不好,是水旱虫雹、连年灾荒、百姓饥馑、国库空虚。这些天来,我一直睡不好觉,吃不好饭,我考虑得采取一些切实可行的措施,对政治、经济、军事等方方面面实行一个大的改革。”
“你准备怎么改?”高宗问。
“依原来说的,首先把皇帝和皇后改称为天皇、天后,改换百官的封饰。”
“这什么改革?这改个称号,还改封饰干什么。”
“皇上,改称号改封饰,这是显示我天朝新气象,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我准备了十一条改革措施。”
“哪十一条?”
“一是劝农桑、薄赋徭;二,给复三辅地;三、息兵,以道德化天下;四、南北中尚禁浮巧;五、省功费力役;六、广开言路;七、杜谗口;八、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九、上元前元勋官已给告身者无追核;十、京官八品以上益禀入;十一、百官任事久,材高位下者得进阶申滞。”
“这十一条不很好,不过朕想再加一条。”
“皇上想加什么?”
“加王公百僚皆习《老子》。”
“行。”武则天爽快地说,“再加这一条。”
“百官服饰怎么改?”
“三品以上者仍服紫袍,改服金玉带;四品官员服深绯色袍,服金带;五品官员服浅绯色袍,带金带;六品官员服深绿色袍,带银带;七品官员服浅绿色袍,带银带;八品官员服深青色袍,带yu石带;九品官员服浅青色袍,带yu石带,普通老百姓服黄袍,铁带。”
介绍完改服饰的方案,武则天问:“皇上,你看我这个改法行不?”
“朕看也都是些无所谓的东西,不过,你觉着行,颁布就是了。”
改服饰,推行十二条改革方案,不是一下子就做到的事,但皇帝皇后改称天帝天后,却是一句话的事。咸享四年(674年)八月十五日这天,一道圣旨下达,高宗和武则天都改了称呼,此事事先未和文武百官打招呼,弄得大家一时措手不及,打秦始皇嬴政时起,就叫皇帝皇后,这一改成天帝、天后,大家都叫不出口,觉得别扭得慌。别人不敢有忤,太子弘却跑来见高宗。
“父皇,这皇帝、皇后还能随便改称呼吗,弄得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这都是你母后的主意。”
“什么都是母后的主意,您是皇上,还是她是皇上。--还有,外人都老早传说您要给长孙家族平反,经过我调查,长孙无忌他们也确实是冤枉的,不知父皇何时就此事给天下人一个明白。”
“这事……这事朕几次跟你母后谈过,可她总是顶着不让办。”
“父皇,如果您实在不行,儿臣愿意去办理此事,请父皇给我一道追复长孙无忌等人官爵的诏书。”
“诏书好写,朕恐怕你母后知道了不愿意。”
“父皇,母后是皇后,理应呆在后宫,整天上朝干政,徒招天下人议论,这一点,希父皇明鉴。”
“这事朕也知道,你母后确实有点太过份,不过,朕苦于目疾,时常不能视事,你母后也有能力胆识,替朕办了不少大事。”
“儿臣愿意以后多为父皇分忧,请父皇赐我一道为无忌家族平反的诏书。”
“行,不过,你还是给你母后打个招呼。”
“不劳父皇吩咐,儿臣自有分寸。”太子弘讨得诏书后,携太子妃又赶回了京都长安。
咸亨四年(674年)九月,太子弘根据皇上的诏书,下令追复长孙晟、长孙无忌的官爵,并让长孙无忌的曾孙长孙翼袭封赵国公的爵位。太子弘还特意派人将长孙无忌的灵柩迎回长安,陪葬昭陵。消息传出,许多人都额手称庆,士庶交口盛赞太子弘的能力和功德。
洛阳宫里,武则天却出奇的平静,仿佛不知道这事似的,高宗也就渐渐地放下心来。这天,常乐公主来访,高宗和她谈起好儿子太子弘。高宗说:“弘儿比朕强,比朕有魄力,办事不像朕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这次给舅父长孙无忌平反的事,他办得很漂亮,我原以为皇后会阻挠哩。”
“她只是皇后,统领后宫便罢了,朝改大事,本该你做主的。”常乐公主说。
高宗摇摇头,不置可否,继续谈他的弘儿:“弘儿现在在朝廷中的威望越来越高了。此儿仁孝英果,敬礼大臣鸿儒之士,前次请嫁义阳、宣城,今次又亲自操办长孙家族平反,深得人心。”
“是啊,”常乐公主点头说:“太子也长大成熟了,办事也老练了,皇上身体不好,你就禅位于他,也好在后宫养养病,多享两年清福。当年高祖退居上元宫,做太上皇,先皇太宗也把天下治理得好好的。”
“是啊,朕也久有此意,也多少次在公开场合表过态,等朕和皇后、朝臣商量一下,就尽快禅位于太子。”
与常乐公主谈过话后,高宗下定决心,决定禅位于太子弘。这天晚上睡觉时,他找了个机会,把这事给武则天先说说。高宗体弱多病,而武则天却年富力强,身体正处在如狼似虎的时期,高宗已远远满足不了她,两人也时常不在一个床上睡。这晚,高宗特别和她一起睡,为的就是要和她说说禅位的事。一阵勉为其难的应付之后,高宗躺在武则天的身边,挑开话头说:“想和你商议一件大事。”
武则天脸往里睡,一动不动也不出声,高宗又提高声音问了一遍,武则天才欠了欠身子说:“我听着呢。”
“我想……我想……我想到明年正月时,禅位于太子。”高宗吞吞吐吐地说。
武则天不吱声,仿佛早知道这事似的,她的沉默和高宗预想的不一样,反弄得高宗拿不准她的想法,只得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朕时常有病,政事多委于你,弄得天下人风言风语。朕想弘儿也成人了,不如让他主持朝纲,我们退居后宫,好好过过悠闲的日子,你看这事怎么样?”
武则天还是不吱声,高宗只得继续说:“弘儿现在的威望日益见长,处事能力也有目共睹,常乐公主也说……”
这时,武则天猛地转过头,说:“常乐说‘让我统领后宫便罢了’,是不是?”
“她,她没说这话。”
“她倚仗长公主之尊说三道四,诋毁天后,其罪不浅,你身为天帝,不加制止,反而和她一唱一和,是何道理?”
“算了,”高宗不高兴地说。
“至于禅位一事,先别操之过急。把太子召回来,我要手把手教他,怎样处理政事。再说,十二条改革措施也急需推行,让他过来帮帮我。”“行,你看着办吧,”高宗叹了口气说:“反正朕身体不好,反正是早禅位早好,最好是明年正月传大位。”
过了几天,即上元二年(675年)四月七日,突然从宫内传出一道敕命:周王妃赵氏出言不逊,即日废为庶人,囚于内侍省的禁闭室。其父赵瓖左迁为栝州刺史,其母常乐公主和丈夫一道前往,两人终生不得回京。
时老天爷好几个月未下雨。高宗命撤乐,减膳,避正殿,由洛阳宫搬到了合壁宫。太子弘也奉诏从长安赶来,和父皇母后住在了一起。高宗见面就叮嘱儿子说:“朕这几天头痛病又犯了,时常心惊肉跳着从梦中惊醒。一到春节,朕就禅位于你,年前这几个月,你要虚心向你母后学习,看她是怎样处理朝政的。”
“父皇……”太子弘闻言,伏地哽咽,好半天才抬起头说:“儿臣敢不从命,只是这么快就禅位,儿臣于心不忍,惟望父皇早日康复,以慰儿心。”
“哎--”高宗叹了口气,爱抚地望着儿子说:“听说你这两天身体也不好,是否找太医看过。”
“不劳父皇挂心,儿臣只是路上鞍马劳顿,略感风寒,想过几日就会好的。”
高宗点点头,挥手说:“你先歇息去吧,你母后正在前殿召百官言事,等等你再去拜见你母后。”
“父皇……”太子弘欲言又止,但见高宗病恹恹的样子,又打消了话头,叩手告辞出去了。
下午,太子弘拜见了母后,没等武则天问话,太子弘就说:“母后,常乐公主何罪之有,你就背着父皇把她赶出了京城,而且把她的女儿周王妃活活饿死。”
“此事你怎么知道?”武则天寒着脸问。
“希望母后不要擅自左迁大臣,降罪皇室宗亲。”
“你和你父皇说这事了?”
“父皇正在病中,我没敢和他说,但他迟早会知道的,万望母后再也不要做令父皇伤心的事了。”
“弘儿,有些事你还不懂,常乐她……”
“母后不要再为自己辨解了,再者,父皇已决心春节后传大位于我,到年底还有七八个月,这一段时间,恳请母后多在后宫照顾父皇,朝廷上的事由我来担纲,有不决之处再回后宫向母后请教。”
武则天听了太子弘的话,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地说:“你长大了,不要母亲了。你现在出息了,可以把母后逐出朝廷了。”
“母后息怒,儿子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母后着想。母后上朝听政,实不合常理,有损于我大唐帝国的形象,有损于父皇母后的清誉。母后退居后宫,可照顾父皇,安享晚年,于国于家,两全齐美,希母后明鉴。”
武则天忧心忡忡地看着已长大成人的太子弘,好半天才挥手让他离去。
夜里,武则天躺在床上,难以入睡。她思前想后,辗转反侧。下午儿子对自己说的话,无异于逼宫。以太子弘的执拗劲,只要他一登大位,他也决不会再容忍自己垂帘听政。失去了权位,失掉了朝堂上的那个宝座,就等于自己半生的奋斗付之东流。太子弘既然不会像其父一样对自己百依百顺,势必要爆发一场母子争夺战,而自己明显的名不正言不顺。难道自己真要退回深宫,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皇太后?不,决不,为了这一天,我付出了多少代价,经历了多少坎坷,双手也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决不能如此善罢甘休!
黑暗中,武则天伸出自己带血的双手,她审视着,苦想着,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脑海里冒出,她的心不禁颤抖了一下,双手也微微哆嗦起来……她不断地给自己的这个念头找理由,不断地膨胀自己的野心。
--无毒不丈夫,干大事的人何必顾惜那点凡俗的儿女之情;非同寻常的手段,成就非同寻常的事业;我的性格一直决定着我的命运;亲生儿女中已死了一个,再死一个又如何,反正人总有一死,不过是早走晚走的问题;他死了,我会全力补偿他,追封他为皇帝;越犹豫痛苦越多,倒不如出此狠招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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