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勋言道:“我不敢肯定。我敢肯定的是,只要我等绕道别处渡河,那即使刘继业在对岸搞什么名堂,也奈何不了我等了!”
众部将纷纷点头。接下来的问题,是绕道潇河以西呢,还是绕道潇河以东?如果绕道潇河以西,那就重复了去年北伐的道路,而如果绕道潇河以东,则离太原城就越来越远。
李继勋没有叫部将商议,而是自作主张道:“向河东走,然后找个水浅的地方过河!”
事实证明,李继勋的这一决定是正确的。当时,北汉的军队大多集中在汾河以东、潇河以北这一地带,越往潇河的东边走,北汉的军队就越稀少。李继勋作出这一决定,就是想暂时避开北汉主力,渡过潇河,先与那刘继业战上一场。
于是,李继勋就率二万骑兵沿潇河南岸向东一口气跑了七八十里,跑到一个叫马首的地方才打住了马脚。与此同时,李继勋又派人南下,将自己的做法和想法禀告皇上。
到达马首之后,李继勋让部队略略休整了大半个时辰。待官兵们吃饱饭、恢复了精神之后,李继勋便下令渡河。果然,渡河很顺利,没遇到任何拦阻。
渡过潇河之后,有部将提出:干脆一直向西北打,直攻太原。李继勋没有同意。他对部众言道:“我们应该沿着潇河向西打,这样,就可将汉匪主力吸引到我们的身边,待皇上率大军赶到之后,我们便可把汉匪主力消灭在潇河北岸。汉匪主力既完,那太原城就不难攻下了!”
李继勋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他的部将心里大都很清楚:如果直攻太原,那太原城外的北汉军队就极有可能全部缩回太原城内,这样一来,李继勋便不大可能在太原城外与刘继业大战一场了,而沿着潇河北岸向西打,那李继勋就肯定能与刘继业遭遇。当然了,仅凭李继勋的二万骑兵,是不可能攻下太原的,所以,李继勋说要把北汉军的主力吸引到自己的身边,也是颇有见地的。
二万宋军骑兵开始向西打了。很快,李继勋就占领了潇河北岸的小镇上湖。又很快,潇河北岸边的另一小镇芦家庄也落入李继勋之手。手下回报:芦家庄以西二十里,是小镇段廷,镇内驻有二千多北汉军,为首的是北汉皇帝刘继元的弟弟刘继钦。
闻听刘继钦就在前面,许多宋将便磨拳擦掌地向李继勋请战,要率兵去攻打段廷。如果活捉或打死了刘继钦,那该是一件多么大的功劳?更何况,刘继钦的身边还只有二千多人。
然而,李继勋却阻止了部将们的冲动。他皱着眉头问部将道:“你们说,那刘继业现在何处?为何我等连克上湖、芦家庄,刘继业却一直没有露面?”
李继勋这么一说,部将们便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是啊,不说别的,那刘继钦好歹也是北汉皇族,为何身边只有二千多人?还有,刘继钦明明知道宋军的二万骑兵已经打来,为何还呆在段廷小镇里不动?难道,刘继钦仅凭二千来人,就能够守得住段廷?
李继勋突然冲着部将们高声言道:“我敢肯定,那刘继业就在我们的身边!”
李继勋说对了。一宋将匆匆忙忙地跑来向李继勋报告,说是有两三万北汉军已经从北边压过来,指挥者正是那个刘继业。
又有一宋将跑来报告李继勋:段廷小镇里的北汉军突然增加到了近二万人,有一多半都是骑兵。
宋将们这才明白过来:刘继业和刘继钦二人要把他们这二万宋军消灭在潇河岸边。这样一想,许多宋将便多少有些紧张起来。
李继勋却“哈哈”一笑道:“好个刘继业,动作真快啊!我李某实在是佩服!”
宋将们连忙询问李继勋该如何应对。北汉军总兵力有近五万人,且骑兵的数量也不比宋军少多少。如果宋军不想应战,那就只有抓紧时间向东撤,不然,待刘继业赶到,宋军便只能往潇河里跳了。
李继勋自然是不想往潇河里跳的,而且也不想向东撤。他朗声对诸将们言道:“汉匪既然已经逼过来了,那我等就在此与他们好好地战上一场!只要我等能将这批汉匪拖住,那皇上就有时机把这些汉匪围而歼之!”
李继勋说得气宇轩昂,众将领也都不禁豪情万丈起来。李继勋命令道:置北边的刘继业于不顾,先全力向西攻打段廷,力争在刘继业赶到潇河岸边之前,击溃刘继钦,然后再回过头来迎战刘继业。
李继勋是这样考虑的:刘继业人数虽较多,但大半为步兵,行动慢,而刘继钦人数虽较少,但大半为骑兵,行动快,如果不率先将刘继钦击溃,那宋军的处境就会很危险。问题的关键在于,宋军能否在刘继业赶到之前一举将刘继钦击溃?李继勋重重地对部将们言道:“告诉弟兄们,在攻打段廷的时候,只许前进,不许后退!谁敢后退一步,定斩不饶!”
二万宋军骑兵便甩开马蹄子向西冲去了。从芦家庄到段廷,不过二十里耳,李继勋很快就率众伫立在了段廷小镇外。好家伙,那刘继钦把近二万人的军队大多都屯在小镇内,似乎在等候着李继勋和宋军来攻打。而段廷镇外,只有三千余北汉骑兵在紧张兮兮地游弋。
李继勋不禁笑谓左右道:“这个刘继钦根本就不会打仗啊!刘继业与这样的人合力,岂不是自讨没趣?”
一宋将也轻松地笑道:“是呀,刘继钦把段廷当作太原了,以为我们非得去攻打它!”
李继勋立即下达了命令:一万人佯攻段廷镇,另一万人火速把镇外的三千北汉骑兵吃掉!
战斗就这样开始了。一万宋军刚一攻打段廷,镇内的刘继钦就紧张得不知所以了。虽然眼见着镇外的三千余人已被一万宋军骑兵团团围住,刘继钦也不敢冲出镇子前去解救。这样一来,尽管镇外的三千多北汉骑兵英勇异常,却也被李继勋率众杀得落花流水。最终,那三千多北汉骑兵大半战死,余部落荒而逃。
镇外的战斗结束后,李继勋就鸣金收兵了。他对部将们言道:“我本想在此与汉匪们恶战一场的,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我们就继续西行,让刘继业跟在后边追吧!”
说来也好笑,李继勋都领兵离开段廷老远了,那刘继钦却依然龟缩在镇内动也不敢动。
李继勋还含笑冲着东方言道:“刘继业,你人多势众,恕李某暂不奉陪了,待吾皇陛下赶到,李某再回头与你见个高低!”
没能与刘继业好好地战一场,李继勋实在是有些遗憾。不过,宋将们在离开段廷的时候,却都是兴高采烈的。其中一名宋将大笑道:“如果汉匪将领都如刘继钦一样的贪生怕死,那太原城就唾手可得了!”一番话,说得宋将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宋将们就很难露出笑容来了。连李继勋的脸皮也立刻绷得紧紧的。为何?原来,一条小山脉挡住了宋军的去路。小山脉虽然裂开了一道峡谷可以通过,但峡谷处却突然出现了数千北汉骑兵,而且,那数千北汉骑兵中,有一人赫然正是那刘继业。
许多宋将不明白:刘继业为何会出现在这条峡谷中?但李继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刘继业料定那刘继钦无法阻挡宋军,所以就带着身边的数千骑兵率先赶到峡谷里来了。
李继勋很是懊悔地对左右道:“我低估了刘继业……我们行进得太慢了!”
李继勋赶紧命令部将道:“速速冲过这条峡谷,不然,后果将不堪设想!”
是啊,如果不尽快地从这里冲出,待东边的大批北汉军追到,李继勋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所以,李继勋命令一下,几个宋将就带着近万名官兵扬起马蹄一起冲向峡谷。
一个多时辰之后,那几个宋将回来了。他们沮丧地告诉李继勋:刘继业和那些汉匪太过勇猛,加上峡谷地形复杂,怎么冲也冲不过去。
另几个宋将不服气,带着手下又对峡谷发起了冲锋,可最终依然无功而返,其中一名宋将还中箭身亡。
又有几个宋将向李继勋请战。李继勋摇头道:“不必再冲了!待天黑了之后,叫一些弟兄弃马登山,绕到峡谷的西面,从背后袭击刘继业!”
然而,李继勋这一招没有奏效。刘继业早有防备,在一些地势舒缓、易于攀登的山坡上埋伏了不少弓箭手、刀斧手。数千宋军由于地形不熟,折腾了大半宿,不仅没有绕到峡谷的背后,还折损了千余官兵。
当新的一天到来之后,李继勋的处境就变得十分危险了:那刘继钦带着万余骑兵终于出了段廷镇、开到了距宋军不到五里的地方。而距刘继钦不过十多里,刘继业原先率领的二万多北汉步军也正急急地向西开来。
虽然刘继钦的动作很迟缓,且有观望之意,但李继勋知道,顶多一个时辰,待那二万多北汉步军从东边压过来,宋军恐怕就难以走脱了。换句话说,在一个时辰之内,宋军如果不能冲出刘继业把守的峡谷,那后果堪忧。除非赵匡胤率领的大军能够及时地赶到。李继勋把几个将领叫到自己的身边,神色异常凝重地道:“你们带上五千弟兄跟我往峡谷里冲!告诉弟兄们,这次如果再冲不出去,那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五千宋兵宋将在李继勋的带领下,一窝蜂地冲向了峡谷。人数上,李继勋明显的占优:刘继业的身边只有二千多骑了,不少人还负了伤。然而,利用峡谷中熟悉的地形和不怕死的精神,刘继业率众硬是将李继勋和宋军堵在了峡谷以东。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刘继业的身边只有不到千骑了,却依然牢牢地把守着峡谷。而宋军以东,刘继钦和数万北汉军已经一步步地逼近。如果刘继钦的动作能够稍稍快一些,恐早已和宋军交上了手。
李继勋急忙下令:大部宋军掉头向东,先把刘继钦堵上一堵,其余宋军随他向峡谷发动最后一次冲击。他还苦笑着对左右言道:“这是最后一搏了……待刘继钦打过来,我们只能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了!”
说是“最后一搏”,其实李继勋心里很清楚:宋军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来冲击峡谷了。掉头东去的宋军只有万余人,是根本挡不住刘继钦及数万北汉军的进攻的。退一步说,即使李继勋此番能够冲出峡谷,那掉头东去的万余宋军也将陷入刘继钦及数万北汉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可就在这当口,形势发生了逆转。李继勋正准备带人往峡谷里冲呢,却得到报告,说是那刘继业已经率众冲出了峡谷,正向宋军阵地驰来。
一时,李继勋身边的宋军官兵都大惑不解:刘继业只有不到千余骑了,这样主动地冲出来,岂不等于是放弃了峡谷而自寻死路?要知道,李继勋的身边还有三千多骑啊!
然而,李继勋却大笑了起来。就听他高声吩咐道:“弟兄们,快摆开阵势,把刘继业拦住!他想逃跑!”
见李继勋这么一笑一说,不少宋军官兵都明白过来了:定是皇上的大军已经从峡谷西边打来,刘继业不敢再呆在峡谷里了。否则,待李继勋冲入峡谷之后,刘继业可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李继勋还对身边的一个部将言道:“快去告诉东边的弟兄们,就说皇上的大军已到,叫他们少要担心、休要害怕!”
说时迟、那时快,刘继业率八百多骑已经冲到了近前,且恰恰冲到了李继勋的身边。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继勋一催战马、一舞长剑,边扑向刘继业边厉声叫道:“刘贼,还往哪里逃?”
刘继业无心恋战,也不敢恋战,双腿一夹马肚,缩头哈腰的,不仅避开了李继勋的攻击,还略无停顿地继续向前冲。
李继勋马打回旋,刚准备再次扑向刘继业,却被两个北汉军官一左一右地缠住了。这两个北汉军官的身手不弱,竟然缠得李继勋无法分身。待李继勋好不容易地将两个北汉军官收拾了之后,那刘继业早就逃走了。
李继勋跌足喝问一个挂彩的宋将道:“尔等为何不拦住刘继业?”
那宋将苦丧着脸回道:“刘贼太过凶猛,下官等实难阻挡……”
李继勋大叫一声道:“那就快追啊!”
本来,东边还有万余宋军,刘继业是很难脱身的,但因为这万余宋军已经和刘继钦交上了手,根本就没有提防到刘继业会从西边冲过来,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刘继业身边的八百多骑虽然伤亡殆尽,但刘继业自己却成功地与刘继钦会合了。与刘继钦会合之后,刘继业马上领着数万北汉军向太原方向撤去。
这时,从那条峡谷处冲出来数千宋军步兵,领头的是有“良将”之称的曹彬。李继勋忙着迎上去言道:“曹大人来得真及时啊……”曹彬却急急地问道:“李大人为何不去追赶汉匪?”
李继勋回道:“我身边尚能骑马作战者只有万余,而北撤的汉匪却有三四万之众,那刘继业还十分地难惹……”
曹彬打断道:“李大人有所不知,皇上和赵赞大人已率五万大军从潇河东面打来,不日即可抵达这里!”
李继勋“哎呀”一声道:“那我等快去追赶刘继业!”
于是,李继勋和曹彬就暂时撇下伤员和步军,率万余骑兵向北追去。追了数十里,在什贴(太原东南六十里处)的南面,李继勋和曹彬终于追上了刘继业和刘继钦。
曹彬对李继勋言道:“我们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争取把这批汉匪拖住,等皇上来收拾他们!”
万余宋军在曹彬和李继勋的指挥下对已经到达什贴小镇的北汉军发起了进攻。而刘继业似乎知道曹彬和李继勋的意图,叫刘继钦率大部北汉军速速撤回太原,自己则带着近万名骑兵留在什贴阻击宋军。
两军骑兵在什贴一带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搏杀。从早晨战至黄昏,又从黄昏战至黎明。搏杀了一天一夜之后,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且也都搏杀得精疲力竭了。就在这时,赵匡胤和赵赞率五万宋军将什贴一带团团地包围了起来。
李继勋对曹彬言道:“这一回,刘继业恐是插翅难飞了!”
曹彬也道:“虽然跑了刘继钦,但消灭了刘继业,就是一桩莫大的胜利啊!”
然而,宋军并未能消灭刘继业。刘继业硬是在宋军的重重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只身逃往太原。这令李继勋和曹彬大感遗憾。赵匡胤却似乎没感到什么遗憾。
什贴之战结束后,他笑谓李继勋、曹彬和赵赞等人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了初一决躲不过十五!”
赵匡胤的意思是,刘继业今日虽然侥幸逃回了太原,但明日终究难以逃脱。因为在赵匡胤看来,太原城是肯定会被宋军攻破的。太原既破,刘继业又能逃向哪里?
不过,当李继勋把自己在潇河岸边的遭遇说了一番之后,赵匡胤也不禁由衷地赞叹道:“刘继业真乃人才也!待明日太原城破,朕定要好好降服于他,叫他为朕所用!”
接着,赵匡胤下令:大军直趋西北,包围太原城!
只用了大半天时间,数万宋军就开到了太原城外。这已经是宋朝的军队第二次兵临太原城下了。
太原城的四门早已紧闭,城墙上的北汉官兵个个荷枪持剑、如临大敌。赵匡胤对左右玩笑道:“看起来,那些汉匪倒也精神啊!”
曹彬询问现在是否就开始攻城。赵匡胤言道:“爱卿不用性急,煮熟的鸭子是飞不掉的!再说了,大军粮草尚未运到,爱卿等就先把太原围起来吧!”
粮草估计还得数天才能抵达太原城外。所以,李继勋和赵赞等人就请求带兵把太原以北的地方扫荡一番。因为太原以北的许多城市也是北汉国的地盘。
赵匡胤否定道:“不可!朕此番北伐,只是想拿下太原、捉住刘继元。太原未下便扫荡北部,恐会惹恼辽人,如果辽人发兵,太原就难克了!实际上,只要拿下太原,处置了刘继元,北汉也就算完了!”
很显然,赵匡胤虽然一心想讨伐刘继元、征服北汉,但对辽国的实力,却也是十分忌惮的。尽管在此番北伐前,赵匡胤已经得知辽国因内部纷争,不大可能发兵相助北汉,但赵匡胤却也不敢轻易冒险。
宋军把太原城围了起来。赵匡胤又派人南下,催促押运粮草的军队加快速度。不几日,赵普、党进等文臣武将及三万宋军终于押运着粮草赶到了太原城外。
赵匡胤立即对包围太原城的宋军作了重新部署:命大将党进率二万人驻扎在太原城东,命大将李继勋率二万人驻扎在太原城南,命大将赵赞率二万人驻扎在太原城西,命大将曹彬率二万人驻扎在太原城北。其余宋军看守粮草兼作机动。
赵匡胤笑问赵普道:“爱卿,朕如此布置军队,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赵普略略思忖了一会儿,此时此刻,他实在不想说出什么惹皇上不高兴的话。思忖之后,赵普言道:“党进、李继勋、赵赞和曹彬皆能征惯战之辈,皇上让他们围驻在太原四周,恐太原城内的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
赵匡胤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爱卿,你以为,朕几日便可攻破太原?”
赵普回道:“这个问题,臣实不敢妄加推测!”
“哦?”赵匡胤皱了皱眉,“爱卿,莫非你以为朕难以攻破太原?”
“臣不是这个意思,”赵普赶紧道,“臣的意思是,那刘继元顽固透顶,恐会死守太原。”
赵匡胤“哼”了一声:“刘继元再顽固,又能如何?也许你会说,城里还有一个善战的刘继业。不错,刘继业是很善战,但俗语有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刘继业再善战,城内也不过四五万兵马。刘继业凭着四五万兵马,就能抵挡得了我大宋十万大军?”
其实,宋军当时只有九万余,而城内的北汉军也不到五万。单从人数上看,宋军应是北汉军的二倍。
然而,自觉不自觉地,赵普却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皇上,城内的兵马虽然不多,但城内的百姓却多达十几万之众!”
“赵普,”赵匡胤的声音不觉提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城内的百姓再多,又有何用?”
“皇上,”赵普的声音也不觉提高了,“臣以为,寻常的百姓,如果征战沙场,用处的确不大,但如果用来守城,却又的确不可小觑啊!”
赵匡胤明显的有些不快了:“赵普,攻城在即,朕不想与你探讨什么百姓的问题。待朕攻破城池之后,再与你好好地理论!”
“是,是!”赵普连忙点头哈腰,“皇上亲自指挥,太原城定当土崩瓦解!”
赵普此话,显然有言不由衷之嫌。故而,待赵匡胤拂袖而去后,赵普就扪心自问道:我为何又惹皇上生气了呢?
但生气归生气,赵匡胤和宋军终归是要攻打太原城的。只不过,在宋军发动进攻之前,太原城内发生了一桩变故。这桩变故的发生,对赵匡胤和宋军攻打太原城是十分不利的:北汉宰相郭无为被北汉皇帝刘继元杀了。
郭无为之死,自然与他想要降宋有关。李继勋去年率军攻打北汉时,郭无为就有了降宋之心,可因为刘继元的继位和辽兵来救,郭无为降宋的企图才没有得逞。
此番赵匡胤再度北伐,又是御驾亲征,郭无为降宋的念头就更加坚决了。早在宋军还没有正式北伐前,郭无为就当众做过一次自杀表演。表演的目的,当然是为降宋做铺垫。
那是在北汉君臣的一次酒宴上,郭无为喝着喝着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刘继元忙问其故,郭无为抽抽噎噎地言道:“皇上啊,听说赵匡胤就要派百万大军来攻打了!我等这弹丸之地,恐难逃灭顶之灾了!每念于此,臣忧心如焚!臣死不足惜,可皇上及百姓将何以堪?万望皇上三思啊!”
见郭无为那么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刘继元只好走到郭无为的身边,拉起他的手百般的安慰。谁知,郭无为突然拔出腰间的佩刀,作势自刎,慌得刘继元连忙抱住郭无为的腰身,众人又七手八脚地卸了郭无为的佩刀,郭无为的表演才算是结束。
当时,刘继元还没有想到郭无为的这番表演是为降宋做准备。因为不管怎么说,他刘继元也是在郭无为的扶持下才得以当上北汉皇帝的。但有一个人却看出了郭无为的意图,这个人就是宦官卫德贵。卫德贵以为,郭无为过去想降宋,现在依然想降宋。于是,卫德贵便开始备加注意郭无为的行动来。这一备加注意,郭无为就渐渐地露出了马脚。
李继勋率二万宋军骑兵攻入北汉境内后,有一个叫惠璨的人走进了太原城。惠璨说自己是宋朝的殿前都指挥使,因为犯了罪,所以来投北汉。其实呢,惠璨并非什么宋朝殿前都指挥使,更无什么犯罪之事,他是赵匡胤派出的间谍,到太原来侦察情况的。由此也可看出,赵匡胤为攻破太原、征服北汉,确是花了不少的心机。
包括卫德贵在内,许多人都看出了惠璨的身份可疑。然而,郭无为却把惠璨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并让惠璨做了供奉官。李继勋率宋军打到潇河岸边的时候,惠璨溜出了太原城,想向李继勋汇报情况。没成想,惠璨在半道上被一个叫李超的北汉军官及手下抓住了。李超审出了惠璨的真实身份,便把惠璨押回了太原。刘继元很震怒,令郭无为认真审理此事。郭无为根本没有审理,而是把惠璨偷偷放了,并且为了灭口,还把李超杀死了。刘继元一直被蒙在鼓里,但卫德贵知道,只是一时没有明说。
赵匡胤率宋军把太原城围起来的当天,晚上,郭无为向刘继元请求率一支军队出城,说是要趁宋军立足未稳之机发动袭击。刘继元同意了,还令刘继业与郭无为同行。卫德贵看出了郭无为的用心:想率一支军队降宋。于是,卫德贵就找到刘继业,如此如此地耳语了一番。夜里,郭无为和刘继业率一支军队出城了,可出城不多久,刘继业便擅自把军队又带回了城里。郭无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在夜色中兜了一圈之后,也返回了太原城。
如果郭无为当时就投奔了赵匡胤,也许卫德贵就不会向刘继元揭发郭无为释放惠璨之事。可是,郭无为偏偏回城了,卫德贵便觉得不说不行了。于是,卫德贵就对刘继元说出了惠璨一事,还说郭无为此番主动要求率军出城袭击宋军,实际上是想带着军队投奔赵匡胤。
刘继元相信了卫德贵的话。因为去年宋军北伐的时候,郭无为就领着一帮大臣劝说他投降。现在再想想郭无为的那次自杀表演,显然也有鼓动朝臣降宋之意。于是,刘继元也没审问,就叫卫德贵带人把郭无为杀了。刘继元做皇帝是郭无为一手扶持的,可到头来,郭无为却死于刘继元之手。
郭无为之死对赵匡胤攻打太原城是有很大影响的。如果郭无为活着,那太原城内就会有相当一批人存有降宋之心,而郭无为死后,太原城内的降宋之心便也随之消失了。没有了降宋之心,太原城内的北汉军民就一心想着抵抗宋军了。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
赵匡胤当时并不知道郭无为被杀一事。即使知道,他也仍然是要对太原城发起攻击的。大军都围住太原了,岂有不攻之理?于是,在一天早晨,赵匡胤一声令下,宋军便开始了攻打太原之战。赵匡胤本是想速战速决的,所以,在最初的几日里,党进、李继勋、赵赞和曹彬分别率军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对太原城发动了全面进攻。然而,全面进攻并不奏效。赵匡胤就又改为重点进攻:把大部宋军都调往城北,由“良将”曹彬统率攻城。
可是,“良将”这回也失灵了。曹彬率数万宋军一连猛攻了十数日,不仅未能攻入城里半步,自己的左胳膊上还中了一箭,所幸中箭不深,并无大碍。
重点进攻也不行,赵匡胤就又改为全面进攻。一连攻了月余,太原城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及。
太原城久攻不下,赵匡胤自然有些着急。他不禁想起赵普所说过的话:太原城内的百姓当不可小觑。可不是吗?城墙上到处都有老百姓的身影,甚至,一些妇女和小孩也跑到城墙上帮助北汉军守城。也就是说,宋军不是在同北汉军作战,而是在同太原城内的所有人作战。太原城内的所有人加在一起,可是要比宋军多得多啊!
可是,着急归着急,赵匡胤却没想过要放弃攻打太原。因为他坚信,太原城终究是会被攻克的。就在这时,那赵普为赵匡胤出了一个攻城的点子。这点子很实用,差一点就把太原城给攻克了。
流经太原城西侧的汾河,在这一带地势较高。赵普对赵匡胤言道:“如果把河堤决开,那河水就会流进城里……”
赵匡胤闻言大喜道:“对!妙!城里只要灌足了水,太原当不攻自下!”
于是,赵匡胤就命赵赞带人挖河堤,又吩咐曹彬道:“你多准备一些弓箭手,埋伏在高地上,只要刘继元派人堵水道,你就放箭!”
赵赞很快就带人将汾河大堤挖了一个大口子,河水翻腾着直往太原城里灌。因为河水很急,不到半天工夫,整个太原城就浸了一层没踝的河水,城内的水位还在眼见着往上涨。
这下子,太原城内的北汉军民就慌了神。刘继元急忙下令:在城西堵水,从城东放水。
然而,放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城内街道高低不平,且房屋纵横交错,若想顺利地放水,那就必须毁掉许多建筑,这显然难以办到。而最不容易的,还是堵水。城外地势高,不管在城内怎么堵,河水照样溢进城里。要想使河水不流进城,那就必须到城外去堵住水道,叫河水流向别的地方。
太原城的西门打开了。数以千计的北汉官兵和老百姓冲出城外,拿着工具去堵水道。那曹彬看得真切,一声令下,三千多名弓箭手一起放箭,冲出城外的北汉官兵和老百姓纷纷中箭倒地。
河水依然不停地往城里灌。一批又一批的北汉官兵和老百姓冲出城外,企图堵死水道。但结果,至少有数千名北汉官兵和老百姓中箭倒在了西门之外,尸体都堆成了小山,可水道依然没能堵住。
这期间,赵匡胤和赵普是一直站在曹彬的身边的。看着一批批的北汉军民冲出城外又倒在城外,尤其是看着那些虽然中了箭却一时尚未死去的在尸体丛中痛苦挣扎的人,曹彬的心中委实有些不忍。心中不忍了,嘴里也就说出了相应的话。曹彬低低地对赵匡胤言道:“皇上恕臣无礼,臣总觉得,此情此景,多少有点残忍……”
赵匡胤挺认真地言道:“曹爱卿,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有些残忍,但这怨不得朕,挖堤放水,这是宰相为朕出的主意!”
“皇上冤枉微臣了!”赵普连忙道,“微臣只是建议皇上开堤放水,根本与开弓放箭无关!而命令曹彬大人放箭杀人的,恰是皇上的旨意!”
“赵爱卿,”赵匡胤张大了眼,“你这就是在推卸责任了!你既然向朕建议开堤放水,那就等于是向朕建议开弓放箭。不然,开堤放水又有何用?”
赵普赶紧道:“皇上,臣以为,开堤放水是一回事,而开弓放箭则又是另一回事!”
赵匡胤却道:“在朕看来,开堤放水与开弓放箭本就是一回事!”
那曹彬慌忙言道:“皇上,宰相大人,请允许微臣言说……微臣以为,眼前的景象虽然有些残忍,但这怨不得宰相大人,更怨不得皇上,只怨那死不改悔的刘继元太不知好歹了……”
曹彬之所以这么说,乃因为他觉得皇上与宰相之间的争执是由自己引起的,他有责任将话题岔开。而赵普也顺势言道:“曹大人言之有理!只怨那刘继元顽固透顶、拒不投降,不然,又如何累及这么许多无辜的百姓?”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两位爱卿所言甚是!朕倒要看一看,那刘继元还能支撑多久!”
刘继元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太原城内的水位越来越高,平均水位恐已没膝,而西城门内外的河水最深处已达腰部。照这种情形发展下去的话,要不了几天,太原城就将变成一片汪洋。
那是一个黄昏,刘继元颓然地坐在寝殿里。他的身边,除围绕着一大帮妃嫔外,还站着宦官卫德贵和大将刘继业。卫德贵因检举揭发郭无为叛国罪有功,已经荣升为北汉大内都点检。
刘继元只那么颓然地坐着,不言语,卫德贵和刘继业便也不做声,而那些妃嫔们就更是噤若寒蝉。寝殿里的气氛,自然十分凝重。所幸这寝殿的地势较高,一时还没有浸水,但寝殿之外的地面上,早已是波光荡漾。
忽然,刘继元抬头问卫德贵道:“爱卿,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朕去年登基伊始,那赵匡胤曾发来一封诏书,说是要封朕为平卢节度使……朕没有记错吧?”
卫德贵一惊,刘继业也一惊。去年,李继勋率宋军围住太原城的时候,赵匡胤的确晓谕过刘继元:如果刘继元献城归降,可任大宋平卢节度使,那郭无为可任邢州节度使,其他北汉大臣也都有封赏。但问题是刘继元为何要在此时此刻提出这个问题?莫非刘继元的心中已经有了降宋之念?
想到此,卫德贵赶紧言道:“皇上,那赵匡胤去年的确说过此话,但臣以为,赵匡胤只不过是在欺骗而已!赵匡胤的目的,就是想欺骗皇上拱手让出太原城。皇上去年没买赵匡胤的账,誓与太原共存亡,结果,宋兵大败而归,我大汉都城巍然屹立,刘继业大人率军一直打到了黄河岸边……”
刘继元“唉”了一声道:“卫爱卿,诚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去年,有辽人相救,可今日……朕真是忧心如焚啊!”
“皇上,”那刘继业言道,“臣以为,纵然没有辽人相援,我等也能保卫太原!”
刘继元摇头道:“刘爱卿啊,你智勇双全,朕是知道的,你说能够保卫太原,朕也相信,可事到如今,朕也是出于无奈啊……”
刘继元真的有降宋之心了,只差没有明说了。卫德贵急忙言道:“皇上可还记得蜀国的那个孟昶?他降宋之后,赵匡胤封他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还封他为秦国公,可到头来,孟昶却不明不白地死去,孟昶的母亲也绝食而终……皇上,赵匡胤的话可千万不能相信啊!”
刘继元的身体一震,但没言语。刘继业又道:“皇上,臣敢保证,只要再坚守月余,待盛夏来临,宋军定不战自退!”
刘继元仍旧闭着口。卫德贵压低嗓门言道:“皇上,臣等死不足惜,但如果让赵匡胤的阴谋得逞,皇上将何以堪?这些皇妃娘娘又将何以堪?”
刘继元闻言,不禁朝着周围的那些妃嫔们看了几眼。是啊,那些妃嫔们一个个如花似玉,如果给了别人,也着实难以割舍。那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不是被赵匡胤纳入自己怀中了吗?
想到此,刘继元不禁对着卫德贵和刘继业长叹道:“爱卿啊,你们以为朕真的忍心放弃太原吗?可不忍心放弃又能如何?刘爱卿适才说要再坚守月余,可照此情形发展下去,用不了十日,太原就将被汾河之水淹没!”
卫德贵咬牙切齿地言道:“皇上,堵水之事,由臣来负责,臣若堵不住河水,提头来见皇上!”
刘继业也信誓旦旦地对刘继元言道:“皇上,只要卫大人能够堵住河水,臣就一定不让宋军跨入城内一步!”
“好!”刘继元终于打起了精神,站了起来,“两位爱卿既如此说,那朕就重复去年所说过的话:誓与太原共存亡!”
这个刘继元,应当说还是颇有骨气的。个中主要原因,自然是他刚刚入主北汉便饱受赵宋的威胁。如果这种威胁一旦消除,北汉天下太平了,刘继元是否是位明君,那就只能另当别论了。不过,若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刘继元终亦不如赵匡胤那么富有雄才大略,尽管赵匡胤也时常犯错误。
卫德贵在刘继元的面前立下军令状之后,就忙着去想堵水的方法了。他一个人自然是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来的,若想得出,水早堵上了。于是,卫德贵就利用手中的权力,把北汉宫中的大小太监全召集到一起,令他们为自己出主意想办法。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俗语又云:众人拾柴火焰高。更何况宫中的太监,总是不乏聪慧之人的。所以,北汉宫中的那些大小太监,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番之后,还真的为卫德贵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就是用成捆成捆的草漂浮在水面上,人推着草捆往前移动,因草捆很厚,宋军的箭无力穿出,又因草捆上浸有河水,即是火箭也奈何不得。这样一来,掩在草捆后的人就可以堵水道了。
还别说,卫德贵的这个办法收到了奇效。大约只花了一天时间,太原西门外的几条水道就全部被北汉官兵和百姓封堵死了。因为西门外到处都是河水,宋军无法冲过来截杀那些封堵水道的北汉军民,勉勉强强地有些宋军泅水过来,却被城墙上的北汉弓箭手给射了回去。这恐怕就是赵匡胤和赵普等人始料未及的了:本想用汾河水淹灌太原城逼刘继元投降,没成想,西门外汪积的汾河水,反倒成了宋军攻城的一道莫大的障碍。
赵匡胤差点没气炸了肺。他一边急令赵赞带人把决开的汾河堤重新堵上,一边忙着命党进、李继勋和曹彬率军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对太原城发动猛攻。待城西汪积的河水都流尽了之后,赵匡胤又令赵赞也投入了攻城之中。
可是,太原城内的北汉军民实在是太顽强了,北汉大将刘继业、张崇训、郑进、卫俦等人自不必说,就是那胆小的北汉皇弟刘继钦也整日地奔波在城墙之上。而刘继元则带着新任宰相张昭敏、大内都点检卫德贵等一干朝中大臣领着宫女太监及老弱妇幼百姓往城墙上运送吃喝之物。完全可以这么说,当时的太原城内已经是全民皆兵、众志成城了。
这样一来,宋军就只能是光打雷不下雨了。一连猛攻了月余,宋军虽然杀伤了数以万计的北汉军民,也屡次攻上了城墙,但最终,太原依旧握在刘继元的手中。更主要的,宋军的伤亡也当以万计,而且大将李继勋也负了伤,伤势还比较严重。
赵普认为自己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了。他找到赵匡胤言道:“皇上,臣以为,不能再攻下去了……汉匪个个都在拼命,且占有地利之势,我大宋军队不能如此硬拼啊!”
赵匡胤冷冷地言道:“汉匪既然敢拼命,朕的军队岂有不敢拼命之理?朕就不相信,那刘继元会一直拼到底!待太原城内无一兵一卒的时候,那刘继元还拿什么与朕拼命?”
看起来,赵匡胤是决心与刘继元一拼到底了。赵普连忙道:“皇上,这可不是拼与不拼的问题啊!现在已入夏季,臣闻这一带盛夏多雨,到那个时候,淫雨绵绵不断,臣担心我大宋军队不战而自溃啊!”
赵匡胤没好气地问道:“依你之见,现当如何?”赵普回道:“臣之愚见,当速速撤军回朝!”
“不行!”赵匡胤斩钉截铁地道,“不攻破太原,朕决不罢休!”
赵普无力改变赵匡胤的意志,只得长叹一声作罢。这样,宋军就继续鼓足力量对着太原城猛攻猛打了。只是无论如何猛攻如何猛打,终也不果。
五月来临。果如赵普所言,太原一带下起了大雨,且大雨一连十数日不断。也真的是大雨,雨点落在地面上能砸起多大的一个坑。雨点还很密,有时候,人与人面对面站立,都看不清对方。当然了,在这种雨天下站立,几乎没有人敢睁眼的。
连眼都不敢睁了,还如何攻城?不仅不能攻城了,连吃饭休息都成了问题。那么大的雨有时还夹杂着那么大的风,饭没法烧,觉也没法睡。守军的帐蓬,大半都已进风漏雨。一开始还能忍受,时间一长,许多人就忍受不了了。
忍受不了就要患病。在这种环境下,只要有人患病,就会迅速传染蔓延开去。至五月下旬,宋军官兵发烧、拉稀的已愈万人。
赵普再次请求赵匡胤道:“皇上,不能再支撑下去了,赶紧撤军吧……不然,后果的确是堪忧啊!”
赵匡胤绷着脸言道:“不,朕不撤军!朕的处境困难,刘继元的处境也不会好!”
赵匡胤此言多少有强词夺理之嫌了。除去军队数量之外,刘继元不管在哪个方面的处境都要比赵匡胤好。可是,赵普除了又长叹一声外,也别无良策。
老天爷似乎成心跟赵匡胤过不去。这一年还有一个闰五月。天气依然是那么地酷热沉闷,大雨依然是那么地连绵不断。至闰五月中旬,宋军患大小轻重疾病的官兵,几占总数的一半。随赵匡胤前来观战的朝中大臣,除赵普外,几乎都患了病。
赵普便又想去劝说赵匡胤撤军。凑巧的是,赵匡胤这回率先主动地把赵普和曹彬等人召到了自己的大帐中。赵普看见,皇上的大帐里也在滴滴答答地漏着雨水。就听赵匡胤低低地问道:“你们说,这仗还能不能打下去了?”
因为赵匡胤没有具体的问谁,所以赵普和曹彬等人就都没有开口。实际上,赵普很想开口,但因为劝过赵匡胤两次,赵匡胤都不采纳,所以赵普就故意保持沉默。
却见赵匡胤朝着赵普一瞪眼道:“赵普,朕问你呢,这仗现在还能不能打下去了?”
赵普这才“哦”了一声道:“皇上,臣本愚钝,不敢妄言……臣想听听曹彬曹大人的高见!”
赵匡胤心中很不快活。赵普这样作答,明显的是对他赵匡胤有意见。好在赵匡胤也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所以,赵匡胤就咽下去一口唾沫,转向曹彬言道:“曹爱卿,宰相想听听你的高见呢!”
曹彬慌忙躬身道:“皇上,宰相大人既不敢妄言,微臣就更不敢妄言了……不过,微臣当年奉旨平蜀时,与十几万蜀兵交过手,更与数十万蜀地叛军交过手,臣以为,蜀兵也好,蜀地叛军也好,都不如太原城内的汉匪来得凶悍!”
“那是自然,”赵匡胤不觉点了点头,“不然,曹爱卿攻打太原不久,何以就中了汉匪一箭?”
“曹大人!”赵普突然亮了嗓子,把曹彬吓了一跳,把赵匡胤也吓得打了一个机灵。就见赵普冲着曹彬吹胡子瞪眼睛道:“皇上是问你现在这个仗还能不能再打下去了,你为何岔开话题,诉说起当初攻蜀之事来?蜀兵在南,汉匪在北,二者如何能一样?这么简单的道理,皇上难道也不懂吗?”
若是平日,赵普这般冲着曹彬发火,曹彬肯定会大惊失色。但此番不然,因为曹彬早就知道赵普曾经劝过皇上撤军之事。同时曹彬还知道,皇上已有撤军之意,只是不便明说,而赵普正是想借他曹彬的嘴来给皇上下令撤军铺下个台阶。
所以,曹彬就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对赵普赔笑道:“宰相大人批评的是……曹彬一时紧张,说话跑题了……”
而赵匡胤听了赵普的话后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那“这么简单的道理”一句,岂不是在讽刺他吗?亏得赵匡胤大度,不仅没有对赵普怎么样,还挤出一丝笑容朝着曹彬言道:“爱卿休要紧张。宰相有些性急,说出一点重话来也在所难免。你且歇歇气,然后慢慢告诉朕:在你看来,这仗还能不能再打下去了?”
曹彬说了实话:“皇上,依臣微见,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且臣以为,早一点撤军,就少一点损失……”
说完,曹彬暗暗地注视着皇上的脸,却见赵匡胤转问赵普道:“宰相,你以为曹爱卿所言如何啊?”
赵匡胤这是在明知故问了。赵普回答得也很得体:“禀皇上,臣以为曹大人所言十分地精当!”
“那好吧!”赵匡胤忙道,“就依曹爱卿所言:待大雨一停,就立刻班师回朝!”
赵匡胤终于做出了撤军的决定。只不过,这决定的产生似乎来源于曹彬的建议而与赵普无直接关系。在这种时候,赵匡胤还暗暗地与赵普较劲儿,也着实耐人寻味。
说来也有些奇怪,赵匡胤刚一作出撤军的决定,绵绵的大雨就渐渐地停了。以至于赵匡胤都有些纳闷起来:如果我早一点决定撤军,那大雨是不是早就停了?
虽然已经决定撤军,但也得有条不紊地进行。伤兵很多,患病者更多,还有那么多的军需粮草。所以,赵匡胤就令李继勋和党进带伤病者及军需粮草先行南下,又命赵赞率一支部队将太原以南的一万多户北汉百姓强行迁至河南、山东等地以此来削弱北汉的实力。而赵匡
胤自己则与赵普、曹彬等人一道领一支万余人的宋军殿后掩护。
曹彬本是劝赵匡胤随李继勋和党进一同先行南归的,赵匡胤却道:“大宋官兵为朕抛头颅洒热血,最终却无功而返,朕如何还能先行南撤?朕虽然不能与他们一般浴血疆场,但总可以同你一起为他们断后吧?”
不难听出,赵匡胤对此次北伐多少有了些悔意。曹彬无奈,只好又去劝赵普与李继勋等人先走。赵普勃然作色道:“曹大人,皇上断后,赵普若先走,此为不忠。赵普与曹大人本是兄弟,如果赵普弃曹大人而先行南下,此乃不义。曹大人又何必陷赵普于不忠不义之地?”
这样一来,曹彬就只好与皇上和宰相同行了。没承想,赵匡胤和赵普差点被北汉军队捉了去。
那是一个还算晴朗的日子,赵匡胤、赵普和曹彬率万余宋军开始从太原南郊撤退了。虽无雨,也无风,但因为道路太过泥泞,行走实在不便,所以,赵匡胤等人紧走慢走了一整天,也只不过走了五十多里。
天黑的时候,殿后的宋军走到了汾河东岸的一个叫小店的村庄(太原以南约五十里处)。虽然一天没跑多少路,但宋军却也是人困马乏。赵匡胤对曹彬吩咐道:“官兵们也都累了,就在此地歇息一宿吧!”
小店村虽小,但因为村里的百姓都叫先行的宋军带走了,所以村庄就很空。当然了,万余宋军一下子开进了小店,村庄就立刻被挤得满满当当的了。
赵匡胤和赵普是在一间小屋里休息的。小屋里有两张旧床,赵匡胤躺在一张比较大的床上,赵普则躺在一张比较小的床上。屋里很闷热,蚊虫还不知疲倦地唱个不停。曹彬本想叫几个士兵来为皇上和宰相赶蚊子,却被赵匡胤一口拒绝了。
虽然很疲倦,但赵匡胤和赵普却谁也睡不着。这倒不是因为什么天气闷热、蚊虫叮咬的缘故。即使此刻赵匡胤躺在龙床上、赵普躺在自己的家里,恐二人也难以合眼。个中原因,当然是此次北伐失败了。
不过,俩人虽然都睡不着,但仿佛心照不宣似的,俩人谁也没有提及北伐之事,谁也没有多说话。在子夜之前,俩人都只各说了一句话。
赵普说的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休息,真是太委屈皇上了!”
赵匡胤说的是:“委屈了朕,也委屈了你赵大人!”
说完了之后,俩人就又不约而同的缄默了。如果此时能下一场暴雨,也许会冲淡这小屋内的沉默气氛。然而,今夜偏偏没有雨,夜空中还有几颗模糊的星星在眨眼。
但子夜过后,赵匡胤和赵普的话就多了起来。因为小屋外有人高叫道:“汉匪打过来了!”
赵匡胤和赵普几乎是同时爬起了身,而且几乎是同时跳下了地。不同的是,赵匡胤跳下地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剑,而赵普没有剑,所以只能空着双手。
赵匡胤长剑一舞道:“刘继元真是欺人太甚!”
赵普双手一挥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时,那曹彬一头撞进了小屋。赵匡胤忙着问道:“偷袭的汉匪有多少人?”
曹彬气喘吁吁地回道:“具体数目不知……臣闻听有汉匪来袭,便忙着跑来护驾。”
赵匡胤急道:“曹彬,现在不是护驾的时候,你快去组织兵马把汉匪击退!”
赵普也道:“是啊,曹大人,只要你把汉匪击退,皇上也就安全了!”
曹彬不敢怠慢,急急地对身后的一个手下叮嘱了几声就甩开两腿跑了。很快地,赵匡胤和赵普的身边就围上来一大群宋兵宋将。
赵匡胤冲着那群宋兵宋将问道:“你们都站在这里何干?”
赵普接道:“他们自然是来保护皇上!”
赵匡胤两眼一瞪道:“朕不用你们保护!你们都去杀敌!朕也要去杀敌!”
虽然赵匡胤的话说得明明白白,但那群宋兵宋将却不敢轻易离开。赵普冲着他们大吼一声道:“难道你们想抗旨吗?”
赵普这一吼可不得了,那群宋兵宋将立刻就没了踪影。小屋内就又剩下赵匡胤和赵普二人了。赵普刚要开口说话,赵匡胤抢先言道:“走,赵普,跟朕去杀敌!”接着又道:“朕许久未亲自杀敌了,今夜朕要大开杀戒!”
赵普便跟着赵匡胤来到了屋外。屋外的光线虽很黯淡,却也能看见到处都有人马在奔跑、到处都有人马在交战,只是那些奔跑和交战的人的面目,赵匡胤和赵普看不甚清。
赵匡胤有些犯难道:“赵普,这场面乱哄哄的,连敌我都难以分清,叫朕又如何杀敌?”
赵普回道:“依臣看来,皇上不必亲自杀敌,皇上只需在此观战也就是了!”
“不行!”赵匡胤气宇轩昂地道:“大宋军队正在浴血奋战,朕这个大宋皇上又岂能在一边冷眼观瞧?”
一声“大宋皇上”可坏了,就听不远处有一人高叫道:“弟兄们,快过来!赵匡胤就在这里!”
随着叫声,数十匹快马一起朝着赵匡胤和赵普驰来。马上之人显然是北汉官兵。但旋却,斜刺里又冲过来数十骑,截住了那些北汉官兵。这些人当然是宋军官兵。两军一百多人,就在赵匡胤和赵普的眼前杀成了一团。
赵普急急地道:“皇上,这股汉匪来势凶猛,宋军恐抵挡不住……”
赵匡胤问道:“你这是何意?”
赵普回道:“臣的意思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什么?”赵匡胤腰板一挺,“朕乃堂堂的大宋皇上,如何能临阵脱逃?”
赵匡胤正说着呢,却听赵普大叫一声道:“皇上,汉匪冲过来了!”
果然,一名北汉骑兵冲破了宋军的拦截,不顾一切地朝着赵匡胤的方向扑来。赵普赶紧言道:“皇上,你快进屋躲一躲……”
赵匡胤却道:“你且退后,待朕迎敌!”
说话间,那名北汉骑兵就冲到了近前,他手中高举的长剑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然而,这闪闪发光的长剑一时间却没有砍下。原因是这北汉骑兵发现,他的面前直直地站有两个人。所以他就那么高举着长剑喝问道:“快说,你们当中谁是赵匡胤?”
只见赵普“啊呀”一声怪叫,掉头就向小屋里钻。那北汉骑兵以为赵普是赵匡胤了,双腿一夹马肚就要追赶。赵匡胤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右脚向前一踏,右手向上一递,长剑便把那北汉骑兵挑落在了马下。
赵普折回到赵匡胤的身边道:“皇上,适才真是好险啊!”
赵匡胤气呼呼地言道:“赵普,朕叫你退后,你却偏偏碍手碍脚地站在朕的身边,朕心中既想着保护你,又如何能放开手脚杀敌?”
“皇上,”赵普也有点不高兴了,“刚才若不是臣故意引开敌人的注意力,你又岂能一招便得手?”
赵匡胤哼道:“若不是担心于你,这汉匪尚未冲将过来,朕便将他斩落马下了!”
赵普颇为委屈地道:“皇上啊,臣先前冒死引敌以救皇上,你怎么一点也不领臣的情啊?”
“领什么情?”赵匡胤似乎也很委屈,“若不是你在身边,朕能等这汉匪冲到面前还一动不动?”
“好,好!”赵普弯腰把那北汉骑兵的长剑捡了起来,“皇上,臣现在有武器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
说着话,赵普还一步一步地向前迈去,只是迈得有些滑稽:他的剑不是提在手中,而是扛在肩上。
赵匡胤不禁问道:“赵普,你要去往何处?”
赵普头也不回地言道:“臣要去奋勇杀敌!”
赵匡胤哑然失笑道:“赵普,快回来吧!你手无缚鸡之力,又焉能临阵杀敌?”
赵普却道:“臣如果战死阵前,皇上岂不是少了一桩牵挂?”
看来,赵普像是真的生气了。赵匡胤连忙道:“赵爱卿,朕只是叫你退后躲藏,并未让你上前送死啊!”
说着,赵匡胤就要抢上前去把赵普拽回来。谁知,赵匡胤刚一挪动脚步,那赵普就“哇呀”一声大叫地掉头向回跑了,且一边跑一边还高声喊道:“皇上,快躲啊!汉匪又冲过来了!”
只见赵普的身后,十几匹快马如风如火地驰来。赵匡胤却笑道:“赵普,不用跑了,那不是汉匪!”
可不是吗?十几匹快马上的人纷纷跳下地,向着赵匡胤请安。赵普气喘吁吁地道:“臣眼睛不好,看不真切……”
赵匡胤正要调侃赵普几句,忽地,一宋兵高叫道:“汉匪打过来了!”
这回真的是北汉军冲过来了,足足有一百多骑。一宋兵头目赶紧对赵匡胤和赵普言道:“请皇上和赵大人速速躲避!小人等誓死将这股汉匪拦住!”
赵匡胤催促道:“尔等休得啰嗦,快去杀敌!”
赵普也胸脯一挺道:“有赵某在此,皇上自会无恙!”
十几个宋军骑兵不敢再耽搁,一起呐喊着向着敌人冲了过去。赵普急忙碰碰赵匡胤的胳膊道:“皇上,快走啊!”
赵匡胤问道:“哪里去?”
赵普回道:“臣发现东边有一个小山包,山包上树木林立,正好可以藏身!”
赵匡胤不悦道:“赵普啊,你怎么又想着要做逃兵?”
赵普急急地言道:“皇上啊,非臣想做逃兵,实乃迫不得已耳!这股汉匪人多势众,那十几个宋兵实难抵挡,待汉匪包围过来,皇上与臣恐遭不测也!臣死实不足惜,可皇上乃大宋之天,天若坍塌,大宋安在?更何况,皇上若有不测,那一统天下之大任,又将交由谁来完成?”
赵匡胤一时默然,但仍无逃避之意。赵普“扑通”跪地,且将手中的长剑搁在颈间道:“皇上若不听臣之言,臣愿即刻死在皇上面前!”
赵匡胤有些慌了:“好了赵普,别拿死来吓唬朕,朕听你的话不就行了吗?”
就这么着,赵匡胤和赵普肩并肩地朝着小店村东边的那座小山包跑去。赵匡胤一边跑一边还低低地道:“赵普,你劝朕躲避,实出于忠心,然忠心之外,也可看出你的胆小!”
赵普突然打住脚:“皇上若认为臣胆小,臣这就回去杀敌!”
赵匡胤拉了赵普一把道:“快走吧!朕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宋宰相死于汉匪之手?”
赵普也拉了赵匡胤一把道:“皇上,快跑!汉匪追过来了!”
赵普其实是瞎说的。而实际上,确有十几名北汉官兵冲了过来。他们先是在赵匡胤和赵普睡觉的小屋里里外外地搜索了一遍,然后才向东边驰来。而这当口,赵匡胤和赵普已经跑到了那座小山包的跟前。
小山包自然不大,但树木的确茂盛。赵普轻声言道:“请皇上拽住臣的衣襟,臣往哪里钻,皇上就往哪里钻。”
“你这是何意?”赵匡胤似乎不明白。“你是怕朕钻迷了路?”
赵普解释道:“皇上乃聪明绝顶之人,自然是不会迷路的,臣是怕树林里的荆棘针刺会毁了皇上的龙颜!有臣在前面挡着,龙颜就不会有损了!”
赵普的解释虽不无嘲弄之意,但赵匡胤听了却也暖暖和和的。于是赵匡胤就凑在赵普的耳边道:“事已至此,朕由你摆布也就是了!”
赵普不再说话,缩着头,猫着腰,一步一步地朝树林里钻去。赵匡胤紧紧地贴在赵普的身后,亦步亦趋地钻进了树林。
钻了一会儿,赵普转身道:“皇上,可以了。汉匪不敢钻这么深的。”
赵匡胤低笑道:“此时此地,你说话算,朕说话不算!”
倏地,林外传来一声马嘶。赵匡胤和赵普赶紧敛声屏气。就听林外有人问道:“赵匡胤会不会钻进这树林里去了?”
一人答道:“我们下马搜一搜吧!”
赵匡胤连忙将剑提起,赵普也把剑横在了胸前。可足足有半个时辰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北汉兵搜过来。
赵匡胤轻言道:“看模样,汉匪可能是离开了……”
赵普连忙道:“皇上不可大意!臣以为,待天亮再出林子也不迟。”
“那好吧,”赵匡胤动了动身子,“朕正好可以在此睡上一觉!”
然而,树林里的蚊虫比那小屋里的蚊虫更多,甭说睡觉了,连坐也难坐得安稳。赵匡胤“唉”了一声道:“那刘继元欺朕太甚,这蚊虫也跟朕过不去,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船破又遭顶头风啊!”
赵普跟着言道:“臣以为,屋漏也好,船破也罢,总是有原因的……”
赵普的话外之意是:如果不主张北伐,你皇上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赵匡胤哼哼唧唧地言道:“赵普,你别在那原因不原因的!这儿蚊虫再多,朕也挺得住!”
“那是,那是,”赵普的语调听起来很认真,“皇上乃天之子,小小蚊虫岂能奈天子何?”
赵匡胤硬是强忍着才没有开口。不是他不想开口,而是他有点不敢开口,他怕赵普又会把话题扯到此次北伐上来。
赵匡胤不开口,赵普也闭了嘴,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君臣二人谁也没说话。一直到天亮的时候,二人才相继开口说话。因为不说话不行了,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而且雨还非常大。
不仅有雨,还有大风,还夹杂着电闪雷鸣。赵匡胤急道:“赵普,回小屋里避避雨吧!”
赵普摇头道:“不行,皇上,说不定那小屋里躲着汉匪!”
赵普所言不是没有可能。然而,总不能就这么呆在树林里任大雨浇泼吧?虽然树叶十分茂密,但在大风吹刮之下,树叶也并不能遮去多少雨滴。更何况,电闪雷鸣之下,也着实有些怕人。
突地,赵普惊喜地道:“皇上,你看,那儿有一个洞!”
其实那不是一个洞。那是一个小炭窑或煤窑,因为废弃好多年了,周围都长满了杂草和小树。乍看上去,它的确像是一个小山洞。
赵匡胤和赵普也顾不得其他了,一前一后地钻进了窑洞。还真不错,窑洞顶上被掩得严严实实的,风吹不到,雨打不着,且因为天已明亮了的缘故,蚊虫也骤然少得近乎没有了。
赵普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言道:“皇上,你真乃大吉之人啊!昨晚汉匪追赶,有这片小树林掩护,现在刮风下雨了,又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窑洞。若不是皇上在此,微臣恐就没有这逢凶化吉的福分了!”
许是边伸懒腰边说话的缘故吧,赵普的语调听来很有些阴阳怪气,赵匡胤真想冲着赵普发作一顿,但最终却只是翻了翻眼皮,没有吭声。
赵普又道:“皇上,微臣想起一件正经事来!”
赵匡胤没好气地言道:“你还能想起什么正经事?”
赵普凑到赵匡胤的跟前道:“臣在想,那曹彬曹大人现在何处?为何迟迟不来救驾?”
赵普此言倒也正经,于是赵匡胤就看着洞外的风雨道:“昨夜汉匪突然偷袭,宋军定然猝不及防……但朕以为,曹彬曹大人现在正和汉匪交战,且最终一定能将汉匪击溃!”
“皇上所言极是!”赵普点头道,“臣对曹大人也充满了信心!只不过在汉匪的突袭之下,宋军的损失必然很大!”
赵匡胤没做声,只定定地看着洞外。赵普暗自叹息一声,也慢慢地把目光融入到洞外的风雨之中。窑洞内便渐渐地归于默然了。
一眼看上去,赵匡胤也好,赵普也罢,都倚着洞壁在休息。这也难怪,一夜未睡,又紧张得不得了,自然十分困倦。而实际上呢,无论是赵匡胤还是赵普,恐都没有什么好心绪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匡胤和赵普相继睁开了眼。赵普轻声问道:“皇上可是肚中饥饿?”
赵匡胤默默地点了点头。赵普言道:“请皇上稍候,臣去去就来!”
说完,赵普就一头钻出了洞外。洞外依然是风雨交加,只是少了电闪雷鸣。风驱赶着树枝,雨拍打着树叶,也确有一番诗情画意。
一会儿,赵普回来了,从头到脚都淌着雨水。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包裹,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当然了,赵匡胤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什么真正的包裹,而是赵普的外衣。
赵普把包裹打开,里面装着好几十个青色的野果子。这野果子的模样很像苹果,只是比苹果小许多。
赵匡胤连忙拿起一个野果子问道:“赵普,此为何物?可能充饥?”
赵普回道:“禀皇上,此物为何物,臣也不知。臣只知道,此物有点甜,还有点酸,不仅能充饥,还能提精神!”
赵匡胤把野果子放到鼻下嗅了嗅:“赵普,你如何会知道此处有此物?”
赵普答道:“臣居滁州的时候,经常上山走动,因而知道山林之中在此季节会有此物。适才臣出洞寻找,还真的让臣找着了!”
“哦,”赵匡胤吁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赵普未遇赵匡胤前,一直住在滁州城外,因为经常上山走动,所以对滁州周围的山道就非常地熟悉。赵匡胤正是在赵普的带领下从山道绕过清流关隘,一举取得了滁州大捷而威名大震。滁州大捷之后,赵普就成了赵匡胤最为得力的助手了。
赵普看着赵匡胤言道:“臣请皇上用膳!”
赵匡胤也看着赵普言道:“请爱卿陪朕一同用膳!”
跟着,俩人一起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俩人便不再客气,大口大口地吞嚼起那不知名的野果来。赵普一边吞嚼一边还含混不清地言道:“皇上,臣觉得,这果子的味道比臣过去吃的时候可口多了!”
“岂止是可口多了?”赵匡胤也含含糊糊地言道,“在朕看来,此果是天底下最美味最可口的东西!”
一人一连吃了十多个果子,肚中便大半饱了,吃的速度也就明显的放慢了。速度放慢了,彼此说话也就能听得真切了。
就听赵匡胤言道:“爱卿啊,吃着你采来的果子,朕不禁想起在滁州初遇你的往事来……”
“皇上,”赵普连忙道:“臣以为,往事就不必回首了吧?”
“如何能不回首?”赵匡胤的神情十分地认真,“那往事的点点滴滴,皆珍藏于朕的心间。朕记得,那个时候,全军上下,包括朕在内,都称爱卿你为先生……”
“是啊,”赵普也自觉不自觉地沉入了过去,“微臣记得,就连驾崩的太后,那个时候也称微臣为先生!”
“太后驾崩之前,”赵匡胤深深地望着赵普,“嘱咐朕一定要听从你赵先生的话,当时光义也在场……现在想来,恰如太后所言,若没有你赵先生,恐就没有朕的今天啊!”
“皇上言重了!”赵普拿起一个果子递到赵匡胤的手中,“微臣何德何能?微臣只不过是尽心尽力罢了!”
赵匡胤也拿过一个果子送到赵普的手中:“爱卿啊,即便是放眼天下,能像你这般尽心尽力者,又有几何?”
赵普微微一笑,赵匡胤也微微一笑。是啊,在赵匡胤登基前后的那些年月里,赵匡胤与赵普之间的关系是何等的融融洽洽啊!
正因为如此,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时辰里,赵匡胤和赵普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起往事来。什么往事?从二人在滁州相识,一直诉说到“陈桥兵变”。赵匡胤正要接着往下诉说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呼喊声:“皇上!赵大人!你们在这里吗?”
这呼喊声起码出自数百人之口,且非常地整齐。赵匡胤和赵普这才从往事中回过神来。他们愕然发现,雨早已停了,风也早已停了。而且,青翠欲滴的树林里还有阳光在闪耀。
赵匡胤一边往洞外钻一边言道:“不知不觉的,天竟然晴朗了!”
赵普言道:“臣听出,刚才那阵叫喊声中,有曹大人的声音!”
赵匡胤异常惊讶道:“爱卿,你的听觉有如此灵敏?”
赵普舒展了一下腰身,然后伸长脖颈叫道:“曹大人!皇上在此,还不快快过来跪拜?”
赵普的叫声还未落呢,“呼啦啦”地,从旁边的林木里钻出十多个宋兵宋将来,领头的一人,正是曹彬。
曹彬与身边的宋兵宋将一起跪在了赵匡胤和赵普的面前。曹彬诚惶诚恐地言道:“微臣无能,微臣该死,让皇上和赵大人如此受惊受苦!”
赵匡胤轻轻地道:“曹彬,朕且问你:前来偷袭的汉匪是否已被彻底击溃?”
曹彬回道:“前来偷袭的八千汉匪,除匪首刘继业及数十人脱逃外,其余皆被微臣歼灭!只是,微臣所部也损失惨重,官兵只剩千余人……”
赵匡胤连忙扶起曹彬道:“爱卿,你可是立了大功啦!于仓猝之间能将偷袭的八千汉匪彻底击溃,除了曹爱卿你之外,谁还有此本领?”
赵普接道:“曹大人,我估计现在已是黄昏了。趁现在天晴不雨,赶紧护卫皇上南下吧!不然,若有汉匪再来袭击,曹大人恐就难有回天之力了!”
“宰相大人说的是!”曹彬言道:“下官这就护卫皇上南下。不过,早在昨天夜里,下官就已经派人先行南下去搬救兵了……”
赵普“哈哈”一笑道:“难怪皇上会如此看重曹大人,原来曹大人行事果然仔细啊!”
就这么着,在赵普爽朗的大笑声中,曹彬领着千余人的军队(其中约半数为伤兵)开始护卫赵匡胤还朝了。一路上,既没有什么北汉军再来袭扰,也没再遭受多少风雨之苦,还朝的路程十分地顺利。可是,赵匡胤却锁起了眉头,很少说话。
赵普当然知道赵匡胤为何会如此,只是没有询问。赵普还这么以为:即使自己不询问,皇上也会主动说出来的。
果然,踏入河南地界后,赵匡胤问赵普道:“爱卿啊,如果朕回京之后就着手南征之事,你看需要多长时间来做准备?”
赵普略略思忖道:“臣以为,至少得一年时间!”
“是啊!”赵匡胤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一年时间,朕恐怕无力南征啊!”
赵匡胤此话何意?赵普自然明白。赵匡胤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赵匡胤是等于当着赵普的面承认了自己此番北伐是错误的。换句话说,赵匡胤已经在委婉地向赵普认错了。既如此,赵普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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