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章所描写的事情发生以后,已过去了两个月。
罗马纪元六百七十六年一月半前一天(一月十二日)的早晨,狂暴的北风在罗马城的街道上怒吼,被风吹集在一起的灰暗云块,使天空显出一片惨淡景象。细小的雪花缓慢地飘落在潮湿而又污秽的石头铺的街道上。
那些有事上大议场一带来的公民们,东一堆西一堆地聚集着。但是这—天站在露天广场上的人并不多,好几千个罗马人,有的站在大议场的拱廊下,有的则站在好些大建筑物的拱廊下,那儿有: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葛列科斯塔西斯迎宾馆,波尔齐乌斯贸易堂,傅里维乌斯贸易堂,艾米里乌斯贸易堂,薛帕朗尼乌斯贸易堂,维斯达神庙,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神庙,萨杜尔纳斯神庙及由傅利乌斯·卡米鲁斯在他最后一次独裁时期,为了纪念贵族与平民达成和平协议,在罗马纪元三百八十八年建造的和平女神庙。他们也在罗马那些保护神的庙宇的拱廊下闲逛。目前,伟大而又宽广的大议场被许多出色的建筑物环绕着,它的范围,从特拉扬诺斯广场起一直伸展到蒙泰纳尔广场,又从君士坦丁拱门伸展到邦丹拱门;但在从前,它却占据了卡庇托尔山、巴拉丁山、埃斯克维林山和维米纳尔山之间的一大片区域。因此,现代罗马的大议场和古代的盛况比较起来就显得非常可怜了。有许多人聚集在艾米里乌斯贸易堂里。那所贸易堂是一座宏丽的建筑物,由一座宽阔的拱廊组成,两边是成排的瑰丽的圆柱,从那座主要的拱廊那儿又分出两座侧翼拱廊。在这儿,贵族和平民,辩护土和公务人员,城里人与商人,都混杂在一起;他们东一小堆西一小堆地站着,商议着各自的事情。人群不断地来来去去,发出一阵阵喧闹的话声。
在那座主要的拱廊深处,正对着进口的大门,但远离大门的地方,有一长排高高的栏杆,把拱廊的一部分与贸易堂其他部分隔离开来,使它变成一个单独的地方。那就是诉讼的场所,因为外面的闹声不易传到里面来,那些辩护士就可以在法官前面发表他们的演说。在环绕整个贸易堂的成列的柱子顶部,是一道回廊。从那儿可以很方便地观察下面所发主的一切。
那一天,有许多石匠、雕刻师和铁匠在回廊的栏杆上工作。他们用青铜的盾牌装饰栏杆,盾牌上面用精巧的技艺画着马略打败森布里人的战绩。
艾米里乌斯贸易堂是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的祖先建筑的。列庇杜斯与昆杜斯·鲁泰齐乌斯·卡都鲁斯一同被选为本年的执政官,他们已经在一月一日就职了。
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正如我们在前面所说,是属于马略派的人。他担任执政宫以后,第一桩事情就是下令在他祖先于罗马纪元五百七十三年建成的贸易堂里,用上面所说的盾牌装饰栏杆。他用这样的行动来表示自已对平民派的忠诚和对苏拉的抗议,因为苏拉已经把所有纪念他那勇敢的政敌的拱门和纪念碑都毁掉了。
斯巴达克思正站在回廊里,夹杂在那些观看下面来来往往人群的人中间。他把时弯搁在大理石栏杆上,用两手支着头,冷漠而又心不在焉地看着所有这些忙碌而又急切的人群。
他穿着一套淡蓝色的短衣,外面是一件樱桃色的短短的罩袍,用一个雕工精美的盾状银扣子扣在右肩上。
离他不远,有三位罗马公民正在起劲地谈话,其中的两位我们的读者已经知道了,那就是大力士凯乌斯·泰乌利维斯和骄傲的艾米里乌斯瓦林。第三位呢,是每天靠贵族的布施过活,不计其数的无业游民中的一个。这些游民常常宣布自己是某个贵族的“门客”,他们陪着这个贵族上大议场,参加公民大会,按照他的意思和命令选举他,赞扬他,拍他的马屁,而且不断地向他提出使他觉得讨厌的种种要求。
那时恰巧是罗马在亚细亚和阿非利加获得一连串军事胜利以后,罗马社会沉溺在非常奢侈的风气和东方的懒散习气中,因此被罗马用武力征服的希腊,反过来用文弱、淫佚和奢侈的风气征服了罗马。那时候,数也数不清的、愈来愈多的奴隶,代替做了以前勤劳的自由公民所进行的一切工作。所有这些因素合在一起就毁灭了劳动——但劳动却是产生一切力量、一切道德和一切幸福的威力无比的源泉。在当时,这从外表看来还戴着伟大、富裕和强盛的假面具的罗马,已经感到那在她的内部孕育着的、快要降临的衰亡恶运的不祥萌芽了。特别是门客制,那是共和末期的可伯毒瘤。它急剧地促进了社会的腐化,而且引起了毁灭性的后果,这表现在格拉古兄弟、萨杜尔宁纳斯和德鲁苏斯的新法律中,也表现在马路与苏拉自相残杀的内战中。这在以后,就更糟了:罗马经常发生冲突,产生了卡提林纳、克洛提乌斯和米洛的叛乱,而这—切终于发展到恺撒、庞培和克拉苏的三头同盟。任何贵族、任何执政官、任何富有的野心家,都可以收容五六百个门客,有些贵族的门客甚至达到一千左右。当时有些公民是完全有能力可以劳动的,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这—门客的职业,犹如他们的先人选择鞋匠、木匠、铁匠,或者石匠为职业一般。所谓门客,其实是一批用骄傲的罗马公民的宽袍打扮起来的衣衫褴楼的乞丐。他们善于犯罪而且可以被任何一派收买为忠心的走狗。他们靠着人家的施舍、靠着阿谀奉承、毁谤和阴谋过日子。
那个在艾米里乌斯贸易堂的回廊上和凯乌斯·泰乌利维斯及艾米里乌斯·瓦林闲谈的人,恰好就是上面所说的这批堕落的罗马人之一。他叫做阿普莱乌斯·杜台尔季纳斯,因为他的祖上是从社台尔迁移到罗马来的。他是玛尔古斯·克拉苏的一个门客。
这三个人站在离斯巴达克思不远的地方,正在谈论当时社会上的种种新闻。但斯巴达克思因为陷于难堪的、悲哀的沉思之中,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自从斯巴达克思发现他的妹妹处在极其可耻的境况中以来,他的第一个念头和最迫切关心的事情,就是想把密尔查从凌辱她和强迫她堕落的那个恶棍手中拯救出来。天性慷慨的卡提林纳,虽然在他的内心中不无别的用意,但他把他那天从陀拉倍拉处京来的其余八千个塞斯太尔司也全部交给这位释放角斗上去处理了:他想帮助斯巴达克思把密尔查赎出来。
斯巴达克思怀着感激的心情收下了这笔钱,并声明以后一定归还,虽然卡提林纳曾表示不要他还。接着,这位色雷斯人就出发到他妹妹的老板那里去,准备把她赎出来。
自然,密尔查的老板一看到斯巴达克思那副替他妹妹的命运担心害怕和急于使她获得自由的焦急神情,就格外抬高了价钱。他说密尔查使他花费了两万三干塞斯太尔司(他只扯了一半谎),又指出她年青、漂亮、温和,而且,在总计了他的费用以后声明:这位姑娘本身就是一笔至少值五万塞斯太尔司的资本。他对着财神梅尔库利斯和海沫中诞生的美神维纳斯发誓,说是决不肯再减少一个塞斯太尔司了。
不难想象,可怜的斯巴达克思是如何的沮丧啊。他向这个可憎的、以出卖女人的肉体为职业的人不断地恳求甚至哀求。但是这个恶棍却深信自己的权利,知道有法律做他的后盾,认为自己处在极有利的地位,就丝毫也不肯让步。
那时候,气得发狂的斯巴达克思一下子就扼住了这个恶棍的咽喉,而且很可能把这个坏蛋活活掐死,如果不是有一个念头突然阻止了他,——这对于这个妓院老板真是运气,要不然的话,他在色雷斯人的手指的可怕压榨下早就灵魂出窍了——原来斯巴达克思不但想到了密尔查,想到了自己的祖国,而且想到了他们的秘密事业。对色雷斯人来说,这是—件神圣的事业,他明白,如果他去偿了命,这事业缺少他就一定会遭到失败。
斯巴达克思醒悟了过来,就放开了密尔查的老板。但是这位妓院老板的眼珠差一点儿就要从眼窝里跳出来了,他的脸和脖子已变成了青色;他被搞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斯巴达克思考虑了几分钟以后,这才比较平静地问妓院老板,虽然问的时侯由于愤怒和痛苦的激动还是浑身发抖:
“你究竟要多少钱?……五万吗?”
“我……什……什么……也不……不要了……你滚……滚蛋!……你滚……滚到魔鬼那儿去吧!……要不然……的话,……我……我就把……所有的……奴……奴隶……叫……叫出来了!……”密尔查的老板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对不起,请你原谅!……刚才我发了火。这都该怪我穷……请你原谅,我爱我的妹妹……听我说,我们再商量一下吧。”
“跟你这样的人商量吗?你会一下子扑过来扼死我的!”妓院老板表示反对。虽然他已经略微乎静了些,还是不断地摸着脖子说。“滚吧,滚出去!”
斯巴达克思竭力使这个恶棍平静了下来,而且跟他商量好了这样,个办法;斯巴达克思马上付他两千塞斯太尔司,交换条件是:在他屋里拨一个单独的房间给密尔查,斯巴达克思可以跟妹妹住在一起。但是,如果在一个月以后,斯巴达克思还不能把他的妹妹赎出去,她就仍旧做女奴隶。
耀眼的金币非常诱人,条件又极端有利:密尔查的老板可以获得一大笔净利,他不要冒任何风险,至少可以稳稳到手两千塞斯太尔司,因此他同意了。
斯巴达克思在确实看到为密尔查在屋子柱廊后面安置了一个小房间。
以后,就与妹妹分别,到苏布拉区特莱庞尼的家里去了。
他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了特莱庞尼,征求他的意见并请他予以帮助。
特莱庞尼竭力安慰斯巴达克思。他答应他从旁协助和帮忙,说他一定尽快想办法解除斯巴达克思的忧虑。特莱庞尼答应色雷斯人:万一不可能使他妹妹完全获得自由,至少也要做到以后任何人都不能凌辱和欺侮她。
斯巴达克思得到了特莱庞尼许诺的保证,就怀着感谢的心情出发到卡提作纳家里去,把八千塞斯太尔司的借款还给了卡提林纳,因为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这笔款子了。这位叛逆的贵族跟斯巴达克思在自己的书室里谈了很久。从卡提林纳小心地把他的客人接待到不受外人干扰的地方去密谈的情形看来,他们谈的事情显然是非常秘密而且极其重要的……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但是从那一天起,斯巴达克思就常常到这位贵族的家里去了,现在他们之间已建立了一种友谊,而且彼此怀着互相尊敬的感情。
自从斯巴达克思获得自由的那一夭起,他以前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就寸步不离地到处跟着他。这位角斗士老板不断地缠绕着他,对他描绘他现在的地位是如何的不稳定,说他必须建立一种稳妥可靠的生活来保障自己。角斗士老板谈到最后,就直接提出请斯巴达克思去管理他的角斗学校,或者叫这位自由人重新卖身为角斗士。他说他可以付给他一笔巨款,即使是购买一个自由人生的混血奴隶,他也不会付这么多钱的。
所谓自由人生的混血奴,就是指那批自由的公民或者释放奴隶所生的人——自由的男人与女奴隶或者男奴隶与自由的女公民所生的人。而且不应忘记,除了在战争中被俘沦为奴隶,而后被人出卖为角斗土以及有时候由于犯罪被罚为角斗土的人之外,当时还有一种叫做志愿角斗士的人。通常这些人总是一些游民、浪荡子或者是流氓。他们都是一些负债累累而且没有钱满足他们不良嗜好和欲望的家伙,或者是一些对生命毫不爱惜的恶徒。他们卖身为角斗士,对人起誓——誓言的那套形式一直流传到现在——他们甘愿在圆剧场或者斗技场的角斗场地上结束他们的一生。
自然,斯巴达克思坚决地拒绝了他从前的主人所有的建议,而且请求这位角斗士老板以后再不要对他这样关切。但是阿克齐恩还是不断地钉着他,就象一个恶鬼或者是一个灾祸报信人那样地缠绕着他。
和这同时,特莱庞尼已经开始热心地为密尔查的命运奔走忙碌。特莱庞尼欢喜斯巴达克思,但也许他对他的未来怀着某种期望。特莱庞尼是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的朋友,也是这位天才的雄辩家的热烈的崇拜者,因此他有可能向荷尔顿西乌斯的妹妹范莱丽雅推荐密尔查,叫她收买这个女奴隶。因为密尔查是一个受过教育而且很有教养的姑娘,她能够说希腊话,能够用香油和香水按摩身体,懂得贵妇人应用的各种化妆品的好坏,而且能够特别细心地眼侍女主人。
范莱丽雅并不反对买一个新的女奴隶,只要这个女奴隶能够称她的心意。她表示愿意去看看密尔查,接着,就跟密尔查谈了一次。因为她很欢喜密尔查,立刻就用四万五千塞斯太尔司把她买下来了。范莱丽雅把密尔查和自己的另外几个女奴隶一起带到苏拉的宅邸里,因为她早已在去年十二月十五日与苏拉结了婚。
虽然这与斯巴达克思原来希望他妹妹获得自由的计划不相符合,但无论如何,就密尔查本人的情形来说,这究竟不失为一个较好的出路:至少她可以暂时而且也很可能是永远地从耻辱与不名誉的地狱中解脱出来。
斯巴达克思在自己已处在几乎可以不必为密尔查的命运担心的情况中以后,就开始为一件非常重大而且显然是极其秘密的事业辛勤奔走。这可以从他常常与卡提林纳进行密谈而且继续不断地每天与这位贵族碰头的情形看出来。除此之外,鱼雷斯人还热心地访问所有的角斗学校。而且,每逢在罗马进行角斗表演的时侯,他就常常到苏市拉区和埃斯克维林区所有的小酒店和小客栈里去,不断地在那儿跟好些角斗土和奴隶碰头。
他的理想是什么,他干的是什么工作,他念念不忘的事业究竟是什么呢?
关于这一点,读者很快就会明白的。
因此,斯巴达克思一方面站在艾米里乌斯贸易堂的上层回廊里,另一方面却陷入沉思之中。他对周围人的谈话一点儿也没有听见,而且对凯乌斯·泰乌利维斯、艾米里乌斯·瓦林和阿普莱乌斯·杜台尔季纳斯高声谈话的方向连头都不回一下,他甚至丝毫也没有听见他们的高叫和粗鲁的笑谑。
“很好,好极了,”凯乌斯·泰乌利维斯继续对他的朋友谈话。“唉,这位普天下最可爱的苏拉呀!……他不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把马略那光荣的纪念碑消灭干净吗?唉!这位幸福的独裁者以为把宾齐山马略的纪念像和卡庇托尔区纪念战胜条顿人和森布里人的拱门毁掉就足够了——人们就会不再记得马略了!真的,真的,他居然认为这样就可以把纪念这位阿尔宾纳姆人不朽功绩的种种痕迹和人民对他的怀念完全消灭干净了。这可怜的疯子!……由于他的残暴和可伯的威权,我们的城市大概会落得没有一个后民,整个意大利大概会变成一堆废墟的,但无论如何,征服朱古达王的并不是他,而是马略!而且在赛克斯特河与维尔采拉获得大胜的也是马略不是别人!”
“可怜的蠢货!”艾米里乌斯·瓦林尖声叫道。“现在执政官列庇杜斯用美妙的青铜盾牌装饰了贸易堂,盾牌上面刻的马略战胜森布里人的功绩将永垂不朽!”
“我曾经说过,这位列庇杜斯是幸福的独裁者眼睛里的白障!”
“快不要说了!……列庇杜斯——他算是什么东西!”那个克拉苏的门客一个大肚子的胖子,用极其轻蔑的声调说。“他凭什么能使苏拉感到不快?那还比不上蚊子叮大象呢。”
“难道你还不知道,列庇杜斯不仅是执政官,而且还是—个大富翁,比你的保护人玛尔古斯·克拉苏还要富呢。”
“我知道列庇杜斯很富,但是说他比克拉苏还富我可不信。”
“列庇杜斯家的拱廊你看见过吗?那不仅是巴拉丁区最漂亮最堂皇的一座拱廊,也是全罗马最漂亮的一座拱廊!”
“原来仅仅因为他家里有一座全罗马最漂亮的拱廊,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你得明白,这所房子在罗马城里是独一无二的,它的拱廊是用努米底亚的大理石建成的!”
“这又算得了什么?难道他能用他的房子吓倒苏拉吗?”
“这就证明他是一个很有威望的人,尤其是因为民众都爱戴他,他就变得很有力量了。”
“平民是爱戴他的。但难道他们对他那无意义的穷奢极侈和毫无节制的挥霍,还责骂得不够厉害吗?”
“责骂他的并不是平民,是那批不能与他竟争因此嫉妒他的贵族。”
“记住我的话,”瓦林打断他们的话说。“今年一定要发生一件惊人的灾祸。”
“为什么?”
“因为阿利明纳发生了一桩怪事。”
“那儿发生了什么怪事?”
“范莱丽雅的别墅里有一只公鸡竟说起人话来了。”
“哦,如果这是真的,这倒的确是惊人的预兆呢。”
“如果这是真的?罗马城里的人都在谈论这件怪事呢。那是从阿利明纳回来的范莱丽雅和她的家人们亲口说的。连他们的奴仆也证明这是事实。”
“真的是件不寻常的怪事,”阿普莱乌斯·杜合尔季纳斯喃喃地说。他是一个脑子里装满了宗教迷信的虔诚人。他对这事情感到非常震恐,因此竭力想探索蕴含在这—怪现象中的隐秘意义,因为他深信这是神的警告。
“卜鸟祭司们已经集合在一起,准备解释隐伏在这件怪事中的隐秘意义。”艾米里乌斯·瓦林用他那刺耳的声音说,然后向大力士眨了一眨眼,接下去说:“我虽然不是卜鸟祭司,这件怪事的意义我却完全明白。”
“啊!”阿普莱乌斯惊叫道。
“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啊!哦?”但这一次玛尔古斯·克拉苏的门客却用嘲笑的口气叫了出来。“那么你给我们解释一下,难道你对隐藏在这件怪事里面的意义,真的比那些卜鸟祭司还要清楚吗?”
“这是灶神维斯达的警告,因为供奉她的贞女中有一个亵渎了她。”
“哦,哦!……现在我明白了!原来这是真的……你的想法真不错……除此这外决不会有别的原因!”凯乌斯·泰乌利维斯笑着说。
“你们真有福气,话还只说了半句就彼此明白了。可是我的脑子,我得承认,却没有这么灵通,我什么也不明白。”
“你还装什么呆啊?你怎么会不明白这事情呢?”
“我不明白,真的,我对着十二位和平女神发誓,我真的不明白……”
“瓦林的意思,正是指你的保护人和侍奉灶神的贞女丽齐妮雅所发生的暧昧关系啊!”
“恶毒的毁谤!”这位忠心耿耿的门客愤愤地喊道。“这是弥天大谎!这不但不能说,连想也不能想!”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瓦林显出嘲弄的微笑,用揶揄的口气说。
“但这是完全确实的,你有勇气就用你刚才的话去规劝一下好心的奎林的子孙吧!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坚决地证实这—点,而且会批评你的保护人,责备他不该把亵渎神圣的爱情献给这位美丽的贞女。”
“我要再次声明:这是毁谤!”
“我明白,最可爱的阿普莱乌斯·杜台尔季纳斯啊,你是应当这样说的。这很好而且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你可瞒骗不了我们,不,我对梅尔库利斯的令杖起誓!爱情是遮盖不住的。如果克拉苏不爱丽齐妮雅,他就不会在备种集会的地方和她并坐在一起,不会对她特别关切,也不会这样多情地注视她了……好吧,我们互相心照不宣吧!就让你说‘没有’,我们说‘有’吧。为了感谢克拉苏送你的财物,如果你有勇气你就向莫尔西亚的维纳斯祷告和恳求吧,叫她不要让你的保护人落到监察官的爪子里去。”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人走到斯巴达克思身边。那人生就一副中等身材,但是肩膀宽阔、胸脯肌肉发达、臂膀和腿也很强壮有力。他脸上显出一副精力充沛的神气,流露出果决的英勇气概。他的头发是漆黑的,胡子是漆黑的,眼睛也是漆黑的。他在斯巴达克思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色雷斯人就突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你这样想心事,连周围的人和东西都看不见了。”
“克利克萨斯!”斯巴达克思喊了一声,用手在前额上一抹,好象要把盘踞在他脑子里的念头统统赶走。“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可是当我和我们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在下面走过的时候,你却眼睁睁地望着我呢。”
“滚阿克齐思的蛋!那边的事情怎么样,快告诉我!”斯巴达克思想了一想问道。
“我已经和从外面回来的阿尔托利克斯磁过头。”
“他去过加普亚吗?”
“去过。”
“他跟什么人碰过头?”
“他跟一个叫做埃诺玛依的日耳曼人碰了头;那个日耳曼人在那边的角斗士中间,不论就精神和身体两方面来说,要算他最强了。”
“好,好!”斯巴达克思叫道。他的眼睛里闪耀着由于欣喜而激动的光辉。“那么怎么样呢?”
“埃诺玛依满怀着希望,而且也具有我和你一样的理想;因此他接受了我们的计划,而且对阿尔托利克斯发了誓。他答应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最勇敢的一批角斗士中间传播我们这—神圣和正义的思想。请原谅我,我居然说是‘我们的计划’其实应当说是‘你的计划’。”
“啊,如果住在奥林比斯山上的神能够保护不幸的人和被压迫的人,我相信奴隶制度在人世间消灭的那一天就不会很远了!”非常激动的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但是阿尔托利克斯告诉我,”克利克萨斯说。“这位埃诺玛依虽然是个勇敢的人,可是却太轻信,不大审慎。”
“这就糟了,而且非常糟糕,我对赫克里斯起誓!”
“我也这样想。”
两个角斗士沉默了一会儿。第一个说话的是克利克萨斯,他问斯巴达克思:
“那么卡提林纳呢?”
“我愈来愈确信,”鱼雷斯人答道。“他是永远不会跟我们合到一块儿来的。”
“这么说,他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人?还有人家称颂他有伟大的灵魂也是胡扯了?”
“不,他的确具有一个伟大的灵魂,并且是绝顶的聪明,可是由于他所受的教养,纯粹的拉丁式的教养,使他有了种种偏见。我认为,他想利用我们的理想来变更现存的统治秩序,但他并不想变到更那罗马用来使自己成为全世界暴君的法律。”
过了几分钟,斯巴达克思又说:
“今天晚上我要上他家去,跟他的那批朋友碰头,我得努力跟他们把共同进攻的事情谈清楚。但是我担心这不会得到什么结果。”
“卡提林纳和他的朋友们都知道我们的秘密吗?”
“就是他们知道,我们也不会遭到什么危险:即使我们和他们的意见不能一致,他们也不会出卖我们。罗马人并不怎么害怕奴隶,而对于我们这些角斗士,他们更不认为对他们的政权能有什么重大的威胁。”
“是啊,的确是这样,他们一向都不把我们当人看待的。罗马人对十八年前在西西里起义的奴隶们,也看得要比我们高一些;因为他们曾经在叙利亚人攸纳斯的领导下跟罗马人进行了无情的斗争。”
“是啊,罗马人几乎要把在西西里起义的奴隶当人看待了。”
“但他们却把我们看作是某种卑贱的蛮族。”
“啊,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克利帕萨斯低声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怒火。“如果你能够不屈不挠地克服种种障碍,把你为它献身的艰巨事业进行到底,我要用比你在斗技场上救了我的命更为感激的心情来感激你。你赶快把我们这些人统统团结起来吧,使我们能够拔出短剑和这些罗马强盗在战场上较量一下,叫他们知道我们并不是什么卑贱的蛮族,而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啊,为了我们的事业,我一定要用坚定不移的顽强意志、无限的精力以及我灵魂中所有的一切力量,把斗争进行下去,直到献出我的生命!我要不屈不挠地为自由而进行斗争,直到胜利——否则就为这—事业象勇士一般地战死!”
在斯巴达克思的话语中,可以感到一种坚强、深切的把握和信心。他握住了克利克萨斯的手,克利克萨斯把手举到心口那儿,非常激动地说:
“斯巴达克思,我的救命恩人,伟大的事业正等待着你!象你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为了建立伟大的功绩和崇高的事业。你一定会从普通人变成英雄……”
“或者是烈士!……”斯巴达克思低声说,他的脸上显出凄惨的神色,他把头垂到胸前去了。
那时侯,传来了艾米里乌斯·瓦林尖利的声音:
“凯乌斯,阿普莱乌斯,我们上纷争女神庙里去吧,去打听一下元老们有些什么决议!”
“难道今天元老会议不是在和平女神庙里召开的吗了?”杜台尔季纳斯问。
“不错,”瓦林回答。
“在新店还是在老庙里?”
“你真是个大傻瓜!如果元老会议在傅利乌斯·卡米鲁斯供奉真正的和平女神的神庙里开会,那我就会对你说,我们到和平女神庙里去吧。但是我刚才对你说的是纷争女神庙,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指的是那个不信神的卢齐马斯·奥庇米乌斯在无耻而又卑鄙地杀死格拉古兄弟以后,在被压迫人民的白骨上建立起来的神庙吗?”
“瓦林说的对,”准备走开去的凯乌斯·泰乌利维说。“这所和平女神庙的确应该叫做纷争女神庙才对。”
于是三个饶舌的家伙向那架通到下面艾米里乌斯贸易堂拱廊在的楼梯走去,接着两个角斗士也跟着他们走了下去。
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刚刚走到拱廊里,忽然有一个人跑近色雷斯人说:
“喂,怎么样,斯巴达克思,你决定在什么时侯回到我的学校里来呢?”
这个人就是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思。
“但愿斯季克斯河的河水把你活活地淹死!”由于愤怒而发抖的斯巴达克思喊道,“你究竟还要用这讨厌的话缠扰我多少时候?什么时候你才肯让我太太平平、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其实我是为你担心,”阿克齐恩用甜蜜的讨好声调说。“我是为了你的幸福才这么关切你的前途,我……”
“听我说,阿克齐恩,牢牢记住我的话。我不是一个小孩子,用不着监护人,而且即使需要,也永远不会选中你。记住我的话,老头子,你再不要在我的眼前出现,要不然,我对我祖先的神罗多帕山的朱庇特起誓,我要用拳头狠狠地打你这个秃头,把你一直送到地狱里去,然后不论你愿意做什么都好!”
斯巴达克思停了一会又说:
“我的拳头的分量你是知道的。那一天你那十来个教角斗的科西嘉奴隶拿着木剑向我扑来,结果都被我打得屁滚尿流,这事情你大概还记得吧?”
角斗士老板连连向他道歉而且叫他相信他们原来的交情。但是斯巴达克思答道:
“走开,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再也不要来缠我!”
两个角斗士把困惑而又狼狈的阿克齐思留在拱廊里,就穿过大议场,向巴拉丁区拐了过去——卡提林纳曾经跟斯巴达克思约定,在那边的卡杜鲁斯拱廊下碰头。
在罗马纪元六百五十二年,也就是我们所叙述的事情前二十四年,与马略一同做过执政官的卡杜鲁斯的府邸,“大家公认是罗马城里最漂亮而且最豪华的府邸之一。在房子前面是一座壮丽的拱廊,里面陈设着好些从森布里人那儿夺来的战利品,以及他们发誓时用的青铜公牛。这拱廊变成了一批年青的罗马女人晤面聚首的场所。她们常常在这儿游逛而且举行体育活动。可想而知,罗马的一批年青的纨拷子弟——贵族和骑士的子弟——也会赶到这儿来欣赏奎林神的美丽的女儿们。
当两个角斗士走近卡杜鲁斯拱廊的时候,他们看见拱廊周围聚集着成群的贵族。那些人都是来欣赏女人的。那一天女人们在这儿聚集得比平常更多,因为天气很不好,外面正下着夹雪片的雨。
好象奥林比斯山女神一般的粉妆玉琢的手以及几乎是裸露着的迷人的胸脯和肩膀,华丽的装束,黄金、珍珠、碧玉和红宝石的闪光,各种时髦服装的绚烂多彩的颜色,组成了一幅迷人的图画。在这里可以看到最优雅的雅典娜式的宽袍,用极薄的丝绸以及别的奇妙的质料制成的长袍、罩袍和无袖女衣。
聚集在拱廊里的都是惊人的美女。这儿有卡提林纳的情人阿芙莱丽雅·奥莱斯季拉;年青、美丽而又端庄的赛姆普罗妮雅,她那高贵的灵魂和超特的智慧使后人把她称做伟大的女性:她后来用—个勇敢的战士一模一样,和卡提林纳肩并肩地在庇斯托里亚战死;这儿有恺撒的母亲阿芙莱丽雅;苏拉的妻子范莱丽雅;贞女丽齐妮雅;早就与苏拉离婚的、苏拉的前妻采齐丽雅;小卡图的母亲丽微雅;这儿有祖上在莱基里湖畔打败过拉丁人的波斯杜米亚·莱基里雅。这儿有一对有名的法比乌斯·阿姆布斯杜斯大族出身的美丽姑娘。这儿还有:两年前的执政官米尼乌斯·诺尔本的妻子克拉芙绮雅·普里赫拉;极其美貌的陀米齐雅,她是陀米齐乌斯·阿海诺巴尔勒斯(尼罗的曾祖)的女儿;艾米里乌斯·斯卡乌鲁斯的美貌女儿艾米里雅;年青但是放浪的傅里薇雅;以特出的自皮肤驰名的贞女薇古丽雅,以及别的几百个属于罗马最有名的大族的贵妇人和姑娘。
在宽阔的拱廊的内部,年青的贵族姑娘正在做体操,或者拍球——拍球是罗马人不论男女老少最喜爱的一种游戏。
在这一寒冷的冬日,聚集在儿的大部分女人为了使身体暖和起来,都来来往往地逛荡着。
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走近了卡杜鲁斯拱廊,就按照当时下等人应有的规矩,在离开那批贵族和骑士的人群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但他们的眼光却在搜寻卢齐乌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卡提林纳正站在柱子旁边和昆杜斯·古里奥谈话。古里奥是一个耽溺于酒宴和荒淫生活的贵族,后来卡提林纳的阴谋就是被他举发的。在他们身边站着年青的卢齐乌斯·卡里普尔尼乌斯·毕斯季亚。他是卡提林纳阴谋政变那一年的平民阶级的护民官。
两个角斗士悄悄地走近了卡提林纳,竭力使聚集在那儿的一批贵人不注意他们。那时候,卡提林纳正用嘲讽的口物对他的朋友们说。
“我想在这几天之内去结识一下胖子玛尔古斯·克拉苏热爱的贞女丽齐妮雅,把克拉苏跟爱笑姬琵达厮混的情形告诉她。”
“对,对,”卢齐乌斯·毕斯季亚叫道。“把克拉苏送给爱芙姬琵达二十万塞斯太尔司的事情也告诉她。”
“玛尔古斯·克拉苏竟送了二十万塞斯太尔司给一个女人?……”卡提林纳诧异地说。“这真是比阿利明纳的怪事还要惊人的大怪事。据说在阿利明纳那边,公鸡竟说起人话来了。”
“的确,对贪婪而又悭吝的玛尔古斯·克拉苏来说,这是非常奇特的。”昆杜斯·古里奥说。“归根结蒂说,二十万塞斯太尔司对他是算不了一回事的,那跟他全部财产相比,只是光亮的第伯尔河沙滩上的一粒沙子罢了。”
“你说得对,”卢齐乌斯·毕斯季亚说,他的眼睛里闪露着贪婪的光芒,“真的,对玛尔古斯·克拉苏来说,这是渺不足道的小数。他的财产在七千泰伦脱以上呢!……”
“是啊,那就是说,他有十五亿以上塞斯太尔司呢!”
“多富啊!如果不是真有这样一笔财产,那数字简直叫人无法相信!”
“这些灵魂卑劣的家伙、笨伯和唐人,在我们这个幸福的共和国里生活得多舒服啊。走向光荣和名誉的大道,完全为他们开放。我感到自己有使任何一次远征获得胜利的才能,但是我永远也不能获得将军的职位;因为我穷,我是个负债的人。如果克拉苏在明天由于虚荣心想得还眼光亮,实际上它已经到处开裂,就要崩溃了。
“瞧,瞧,演说家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多么高兴啊。”古里奥说,似乎他想把话题转到另一方面去。“大概,他对西塞禄的离开感到非常高兴。现在他在大议场召开的种种会议上就没有敌手了。
“西塞禄真是一个懦夫!”卡提林纳叫道。“他一发觉苏拉对他青年时代崇拜马略的情形表示不满,就连忙逃亡到希腊去了!”
“他离开罗马快有两个月了。”
“但愿我能有他的辩才!”卡提林纳紧握着他的大拳说。“那我就能在两年之内变成罗马的统治者!”
“你固然没有他的辩才,可是他也没有你的威力啊。”
“但是,”卡提林纳显出优虑而且认真的神情说。“如果我们不能把他吸引到我们这边来……但是把西塞禄拉过来是很困难的,因为他浑身浸一透了逍遥学派的哲学思想,而柏拉图的道德观念又腐蚀了他的灵魂,这就使他变成了一个没有骨气的小人——但如果我们不能把他拉过来,有朝一日落到我们敌人的掌握中去,那他就会变成一件反对我们的可怕武器!”
三位贵族都沉默了。
这时候,围住拱廊的人群微微让开了一条路,苏拉的夫人范莱丽雅,在一群贵族陪伴下出现了。其中有透胖的杰齐乌斯·采季齐乌斯,瘦瘦的艾里维乌斯·梅杜里,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以及其他的人。范莱丽雅向自己那顶前面用紫色的绣金丝帘遮住的软轿走去。软桥就停在卡杜鲁斯拱廊的大门口,轿夫是四个强壮的卡帕陀西亚奴隶。
范莱丽雅一出拱廊,就裹上了一件天蓝色的东方厚呢制的宽大披风,那就把她刚才还在拱廊中尽量展览过的、大自然慷慨地赐予她的全部美貌,跟那批狂热的仰慕者的贪婪目光隔绝了。
她的脸色是苍白的,她那对睁开的又黑又大的眼睛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那寂寞的神情,对一个出嫁才一个多月的女人来说,似乎显得非常奇特。
她用轻微的点头和迷人的微笑回答在拱廓两边向她鞠躬的那批贵族,她那可爱的微笑淹没了因为疲乏而引起的呵欠。接着她就握住了艾米里乌斯·梅杜里乌斯和杰齐乌斯·采季齐乌斯这两个纨挎子弟的手。这是两个紧随不舍永远粘住范莱丽雅的影子,当然,他们两个是谁也不肯放弃扶范莱丽雅上软轿的光荣权利的。范莱丽雅坐进去以后就拉下了轿帘,向奴隶们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
那些卡帕陀西亚奴隶拾起软轿向前走去,一个开路的奴隶在轿子前面走,另外六个奴隶组成的一支光荣的卫队,跟在轿子后面。
那些仰慕她的人落到后面去了,范莱丽雅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她揭起了面纱,开始向两边眺望。她那忧郁的眼光一会儿投向湿漉漉的街道,一会儿望着细雨蒙蒙的灰色天空。
斯巴达克思和克利克萨斯站在那批贵族的后面,斯巴达克思一看到那位上轿的美人立刻认出了那是他妹妹的女主人,他感到某种说不出的激动。他用肘弯碰了一下伙伴,在他的耳畔低声说:
“瞧,这不是苏拉的妻子范莱丽雅么!”
“她多漂亮啊!我对阿莱拉达的圣林发誓,就是维纳斯女神本人也不见得比她更美啊!”
这时侯,退职独裁者夫人的软轿拾到了他们的身边;范莱丽雅的眼睛从轿门中漫不经心地望出来,但她的眼光一落到斯巴达克思身上就停住了。
她感到一阵突然的冲动,好象身上通了电流一般,使她立刻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她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那对美丽的、光闪闪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斯巴达克思。当软轿已经从两个卑微的角斗士身边抬过去的时候,范莱丽雅却突然掀开了轿帘,探出头来,又向色雷斯人望了一眼。
“你走运了!”克利克萨斯一看到那位美人对自己幸运的伙伴投来那绝对是表示好感的多情注视时,不禁叫道。“亲爱的斯巴达克思,这位永远是任性而又刚愎的福尔金娜女神抓住了你的额发啦,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是你抓住了这一变幻无常的女神的辫子了!……抓住它,紧紧地抓住它,即使是把它留在你手里一忽儿也好,要不然,她会改变念头逃走的。”克利克萨斯转身对斯巴达克思说出上面这番话时,他看到色雷斯人的脸色已经变了,而且正显得非常激动。
但是斯巴达克思很快地克制了自己,带着自然的微笑答道:
“闭嘴,疯子!你干吗要提福尔金娜女神和什么额发?我对赫克里斯的大头棍起誓,你的眼光不会比任何—个蒙面角斗士看得更远些!”
于是,斯巴达克思为了摆脱使他非常窘迫的谈话,就走近了卢齐乌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轻声问道:
“卡提林纳,今天晚上是不是要我到你的府上去?”
卡提林纳转过身来对他说:
“当然要去。但是你不应该说‘今天晚上’——因为夭已经黑了;你应该说‘我们等会儿再见’。”
斯巴达克思对这位贵族鞠了一躬,然后在走开去之前说:
“我们等会儿再见。”
他走到克利克萨斯身边,开始非常兴奋地对他低声说话,克利克萨斯肯定地把头点了几下,接着他们就默默地向那条通大议场和神圣街的大路走去。
“我对地狱里的国王普鲁顿起誓!我终于失掉了一向领着我在你心灵的迷宫中闯荡的线索,”毕斯季亚惊异地看着非常轻率地与一个角斗士进行谈话的卡提林纳说。
“发生了什么变故呀?”卡提林纳天真地问。
“一位罗马的贵族,竟和下残的、出身低微的角斗士交起朋友来了!”
“多可耻啊!”卡提林纳嘲弄地微笑道。简直可怕,是不是?”接着,他不等对方回答,立刻改换了口气显出很认真的态度说:“等会儿我在家里等你们:我们一起吃晚饭,快活一下子……然后谈一件重要的事情。”突然看见前面来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年青女人。一个年老的女奴隶陪着她,她们的后面是几个跟班。那个姑娘是从两个月斗士走过去的那个方向过来的。
那个姑娘长得非常美。不但她那火红色的头发和雪白的脸显得很美,一对跟海水一般蓝的大眼睛更是非常动人。克利克萨斯吃了一惊,他停了下来注视着她说:
于是神态抑郁、心绪烦乱的斯巴达克思把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向那个姑娘瞥了一眼。但那个姑娘没有去理睬兴高采烈的克利克萨斯,却注视着色雷斯人,并且用希腊话对他说:
“但愿天神保佑你,斯巴达克思!”
“我衷心地感激你,”略微感到困窘的斯巴达克思答道。“谢谢你,姑娘,但愿克尼特的维纳斯赐福给你!”
那个姑娘走近了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光明和自由’,勇敢的斯巴达克思!”
色雷斯人一听到这几个字眼不禁哆嗦了一下,他诧异地望着那个姑娘,接着皱起眉头,用一种明显的不信任的态度答道:
“美人儿,我不明白你对我开的玩笑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开玩笑,你也不用假装不知道。这是被压迫者的切口。我是妓女爱芙姬琵达,从前我是一个希腊女奴隶。——你得明白我也是属于被压迫的……”接着她露出魅人的微笑,伸出她柔软纤小的手来,亲热地拉起斯巴达克思的大手握了一下。
色雷斯人不禁又哆嗦了一下,喃喃地说:
“她不但说出了我们的切口,她还知道我们秘密的握手暗号……”
他默默地向那个姑娘注视了一会儿;那个姑娘呢,却对他微笑着,显出一副得意扬扬的神情。
“那么,但愿神灵保佑你!”他说。
“我住在神圣街雅诺斯神庙附近。到我的家里来吧,也许,我对你着手进行的事业能有一点微小的帮助。”
斯巴达克思站着考虑了一会。可是她固执地重复道:
“一定要来!……”
“我一定来,”斯巴达克思回答道。
“向你致敬!”那位有名的妓女用拉丁话说,一面挥手向他表示敬意。
“向你致敬!”斯巴达克思回答。
“我也向你致敬,美丽的女神!”克利克萨斯说。他在斯巴达克思跟爱芙姬琵达说话时,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对这位美貌的姑娘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
克利克萨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姑娘。他这样呆呆地站着,真不知道会站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斯巴达克思拉了拉他的肩膀,说:
“喂,怎么了,克利克萨斯,你不准备离开这儿了吗?”
于是高卢人醒悟了过来。他和斯巴达克思并肩走去,但还是常常回过头来。大约走了三百步光景,他停下来说:
“刚才你还不愿意我把你叫做幸运女神的宠儿呢!唉,你这忘恩负义的人!……你应当替这位任位的女神建造一座神庙才是,她的翅膀已经覆到你的头上来了啊!”
“这不幸的姑娘为什么要来跟我说话呢?”
“我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她是什么人!我只知道维纳斯女神——如果真有维纳斯女神的话——也不能比她更美!”
但这时侯,一个护送范莱丽雅的奴隶跟班追上了这两个角斗士,向他们问道:
“请问你们两位哪一位是斯巴达克思?”
“我就是,”色雷斯人回答。
“你的妹妹密尔查今天半夜里在苏拉夫人范莱丽雅的府邸里等你,她有要事跟你商谈。”
“我一定在指定的时间以前赶到。”
那个跟班走了。两个角斗士继续前进,一会儿就隐没在帕拉丁山后面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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