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裂变的姑娘 21.神谴的酒

  当年奥马哈教堂中的奇观,其真正的重要意义是:站在脚手架上的不只是西碧尔一个人。这是通过心理分析才发现的。画那从海中出来的四头怪兽的,主要不是西碧尔,而是其他化身。大部分是迈克和锡德的手笔。但更重要的是:在脚手架上的众多化身中,有五位是威尔伯医生至今还未见过的。她们是:玛乔里、海伦、西碧尔·安、克拉拉和南希·卢·安。
  玛乔里是一个娇小、苗条的姑娘,肤色白皙,长着一个狮子鼻。海伦,头发和眼睛都呈浅渴色,鼻子直直的,嘴唇很薄。西碧尔·安是一个瘦瘦的女孩,肤色苍白,头发灰金色,眼睛也呈灰色,卵圆脸,直鼻子。
  在这三个人中,只有玛乔里比较安详。海伦老是一惊一咋。西碧尔·安整天无精打采,已到了神经衰弱的地步。
  玛乔里生气勃勃,很易发笑。她什么都喜欢。茶话会、剧院,旅游、漂亮的东西,一切都爱。特别对西碧尔一见就抽身撤退的智力竞赛,她更是乐此不疲。玛乔里在表示烦恼和急躁时丝毫不加掩饰,但从不表现出发怒的样子。
  最突出的是,她无论对于现在或是对于过去,绝没有半点消沉的情绪。她好象具有某种特殊的免疫力,所以经历了威洛·科纳斯的折磨而完好无损。
  玛乔里喜欢逗弄人。比如,问她知不知道有其他化身,她扬起眉毛,眼珠一转,便逗弄道,“我决不告诉你!”过了一会儿,她咧嘴笑了。“不过,也许应该说是的。”然后神秘地补充道:“我喜欢帮助那几位。”
  “他们笑呀,哭呀,”玛乔里报告医生,“我常常听到她们头靠着头,在我身边咕哝。唧唧喳喳的,从我到这里来,就叽咕个没完。”
  玛乔里·多塞特从来不提西碧尔的名字。非提不可时,玛乔里就用“你认识的那一位”来代替。
  威尔伯医生始终不明白:玛乔里既不作画,对美术和宗教又不感兴趣,为什么跟西碧尔一起站在奥马哈教堂的脚手架上。
  海伦,表而上有些羞怯,其实很有抱负,决心“要成为一个大人物,按照自己的方式办事。使你威尔伯医生为我而自豪。”
  医生一提到海蒂,海伦就从长沙发椅上跳了起来,手足并用地爬到写字台下面,坐在地上,双臂抱胸,低头曲颈,缩成一团,眼睛大睁,牙齿打战得直响。
  “海伦,”医生把手放在她肩上,柔声叫她。
  “她就在这房间里,”海伦尖叫起来,哆嗦得更加利害。“就在窗帘后面。”
  “谁啊?”
  “母亲。”
  “没有人,海伦,只有你和我。”
  “我再也不想见我母亲了。”
  “你冉也见不着她了。”
  “再也见不着了?”她牙齿不再打战,恐惧的目光也已消失,医生帮助她钻出桌子,扶她站好。海伦突然用一种符合现实的口气打破了她重演幼年时代的害怕的声调:“我的腿抽筋。”
  玛乔里和海伦两人既不作画,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宗教信仰,居然出现在脚手架上,恐怕是历史的误会。
  西碧力·安,畏畏缩缩地走进诊室。她对医生不是好好说话,而是低声私语。作了自我介绍以后,西碧尔·安就一声不吭地坐着,目光茫然,好象她正在把自己从眼前的场景中一笔抹去,潜台词是:“我不配占有空间。请原谅我还活着。”
  不仅如此,当西碧尔·安处于主宰地位时,躯体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身材确实变小了。在这初次露面时,西碧尔·安所穿的一套漂亮的灰色衣服似乎显得大了。而其它化身穿这套衣服非常贴身。在西碧尔·安身上,这套衣服有些象一只空麻袋。她好象躲藏在这条空麻袋里面。
  尴尬地沉默了一阵以后,西碧尔·安终于掂量着词句对医生说,“我连动一动眼珠都得使劲。眼睛直瞪着多省事。”
  威尔伯医生后来才知道,这个脆弱不堪的比身很少吃东西,睡得极少,对周围的事物一般很少发生兴趣。她常说:“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如果心情较好,她喜欢去图书馆或博物院,喜欢音乐,不爱绘画。在极为稀罕的场合下绘起画来,她总是画一张阴郁的人物作品,不是蒙着脸,就是把脸朝着别处。在奥马哈教堂的脚手架上,她在巨兽的脸上添了几笔朦胧的色彩。
  具有特征的是,每当“一切都过分”时,西碧尔·安就来主宰躯壳了。但这种“接管”并不是一种对付特定处境的手段,而是对这种处境的直接反应。在所有的化身中,最消沉的是西碧尔·安。她可以一坐几个小时,一声不吭象个哑巴,一动不动象威洛·利纳斯的家中钢琴上的鹈鹕像。
  到了规定的时间,西碧尔·安终于起身要走了。她慢吞吞地拖着脚步,疲倦地说:“要把一只脚伸到另一只脚的前面去,真是吃力。而且我还得时时想着伸脚。要不然,我的脚步就停住不动了。”
  根据西碧尔·安这付无精打采、衰弱不堪的样子,威尔伯医生诊断她为神经衰弱。这是精神神经病的一种类型,起源于感情冲突,一般以疲乏、消沉、忧虑和无缘无故的局部疼痛为其特征。威尔伯医生还可以肯定:西碧尔·安是以海蒂在农场时的紧张症自居所产生的结果。
  谈论奥马哈教堂脚手架上的插曲,是在1957年圣诞节假期间的事。而有关宗教信仰的对话,从12月底延续到1958年第一季度。克拉拉一直参与这些谈论和对话的场面,只是一言不发,保持沉默。到了3月,她才用简洁的、自传体式的词句向威尔伯医作了自我介绍。“我今年23岁,从来没有母亲,但存在于世上。”她开始阐明自己在多塞特化身集团的宗教信仰中所扮演的角色。
  “我对于宗教的知识比她们要多,”克拉拉·多塞特说道。“我曾经同鲁西一起呆在沙箱里玩,同西碧尔等人一起在教会学校上学。对我来说,宗教就象对玛丽一样重要,依我看,比对玛丽还更重要。我毫无保留地相信上帝,相信上帝在圣经中的启示,相信上帝的对立面撒旦这个魔鬼的存。”
  突然”这间屋子变得象一只圣餐怀,盛着神谴的酒。克拉拉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发出激烈的控诉:“西碧尔的性格真是可悲。诚实,简直令人作呕。她什么事也干不成。”
  “这么说,你好象不喜欢西碧尔,”医生说。
  “不喜欢,”克拉拉生硬地说。
  在一个人格分裂的女人身上,自己反对自己。医生问她:“为什么不喜欢?”
  “我为什么非得喜欢她?”克拉拉反感地说。“我只想做一件事,而她不让我做。”
  “你想做什么?”
  “噢,不是什么惊人的大事,”克拉拉解释道,“我想学习,她不让。”
  “你想学什么?”
  “音乐和英语。特别是历史,还有跟医学有关的化学和动物学,”克拉拉回答。
  “西碧尔不正是学这些吗?”医生迅速指出这一点。
  “不,她不学,”克拉拉轻蔑地说。“一堵大铁墙竖了起来,她无法学了。实际上,什么也干不了啦。并不是总是这样的,但现在正是如此。”
  “为什么,克拉拉?”医生问她,想知道这位新来的人对西碧尔究竟了解多少。
  “生气呗,”克拉拉的回答很有权威性似的。
  “我有一些好钻头,专门用来拆毁这道愤怒之墙的,”医生道。“克拉拉,你能帮助我吗?”
  “我干吗要帮助你?”克拉拉的愠怒更深了。“她又为我做了些什么?”
  “这么说,”医生很有艺术地建议道,“你帮我使劲敲打那堵墙——不是为着西碧尔,而是为了你自己。”
  “为我?”克拉拉惊愕地耸起双肩。“大夫,我不明白有什么联系。”
  “克拉拉,如果你帮助我使西碧尔好起来:她就不会挡着你的道,不让你干你想干的事了。”医生很恳切。“难道你还不明白你帮助西碧尔,就是帮助你自己么?”
  “好吧,”克拉拉犹犹豫豫地说,“西碧尔现在离任何事物都那么远。我恐怕无法与她沟通。”
  “试试看,克拉拉!”医生已在恳求。“为了你自己的缘故,克拉拉,”医生柔声道。“明天早晨,等西碧尔醒来时,我希望你们全体女孩儿都做一件事。”
  “连那两个男孩在内吗?”克拉拉问”
  “是的,你们全体,”医生答道。
  “做什么事呢?”克拉拉急于想知道。“明天是安息日,去教堂吗?”
  “不是,我不想叫你们去教堂,”医生坚定地说。“只是要你们告诉西碧尔:她干不了她想干的事,原因是那种疾病的并发症在拽着她。”
  克拉拉本来一边说话,一边踱步,现在突然停下。“可是,大夫,”她抗辨道,“你曾告诉西碧尔说她可以带病上学,即使心理分析占去她许多时间也无妨呀。”
  “是的,”医生解释说,“我确实这样讲过。可是那时我不知道会这样痛苦。当初,我认为基本的心理创伤是衷痛祖母的死亡,而西碧尔由此分裂出其他化身。我当时还以为这种哀痛之所以难忘,是因为西碧尔丢失了两年时光,从来没有机会将这哀痛排遣出去。我当时并不知道这里有那么深重的痛苦,不知道西碧尔这一病例有那么复杂的根源。”
  “你应该明白,”克拉拉推心置腹地说,“西碧尔忧虑的是她丢失了好几年的事情,又害怕你会发现。”
  “这就怪了,”医生断言道,“西碧尔明明知道我了解这几年的事呀。”
  “她始终在回忆往事,”克拉拉告诉医生,“她始终以为她母亲还会伤她。”克拉拉停了停又补充道:“我幸亏没有过母亲。”
  医生故意放过她最后一句话。她答道:“我们使西碧尔解脱往事的纠缠吧。”
  “好啊,她希望能解脱,”克拉拉说,“希望忘掉一切,而又不正视一切。”
  “她只有正视一切,才能摆脱一切,”医生答道。“但她能够做到。她有很大的耐力,很大的勇气。你们也都一样。”
  “勇气?”克拉拉挖苦道。“她什么也干不了。什么都不能正视。你把这叫作勇气?”
  “她有很大的能量,在很多事情上很有才华,”医生深信不疑地说。“我们把那愤怒之墙击倒后,她就能解脱出来,理解她自己了。”
  克拉拉悲观地摇着头说:“绝不会有什么钻头能把墙弄倒的。”
  “我的钻头能够办到,”医生很有信心,“只要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能把这堵墙夷为平地,克拉拉,”医生坚定地说,“只要你们跟我一起干。”克拉拉似乎更加困惑了。医生接着说:“你们明天跟西碧尔谈起心理分析的时候,开始把你们所知道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全都告诉她。”
  “各种各样的事情?什么事情?”
  “你们所知道的,感觉到的,记得起来的……”医生说。
  “我记得教会的许多许多事情,”克拉拉追忆地说,威洛·科纳斯教堂里发生的事情,我记忆犹新。”
  “那就告诉西碧尔。”
  “有什么用?”克拉拉耸了耸肩。“西碧尔不爱听。那堵大墙,你知道。”
  “我们去摧毁那堵墙,”医生答道。“我们所有的人都一起上。”医生坚定地看着克拉拉。“这样,西碧尔就能够干你希望她干的事。她再也不会干扰你的学习了。”
  “呃,我不想帮助她,”克拉拉不妥协。“我干吗呢?”
  “那么,你为什么不跟别人在一起呢?”威尔伯医生坚持不让。“你们可以一起干自己喜欢的事呀。你们可以一起干呀。”
  克拉拉又站起来踱步,然后转向医生,苦笑道,“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一帮利己主义者。他们全都愿意按自己的方式处理事情。”
  “试试吧!”医生再次恳求。
  克拉拉笑了。“你应该听听我们的争吵。我现在就感到这种争吵了。两个佩吉快要爆发啦。”
  “克拉拉,你听着,”医生现在站得离她很近。“我要求你做的,是为你好,也为你们大家好。这一点,我已经跟其余几个人说过了。你们所有的人必须通力合作。你们所有的人都必须尽量设法影响西碧尔。克拉拉,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西碧尔,使她干起事来不会干扰你们每个人的才能的充分发挥。你难道看不清目前存亡攸关的是什么吗?好好地看一看,好吗?”
  克拉拉的一句可怕的话,在屋里回荡:“西碧尔实在不必活下去!”
  第二天,站在威尔伯医生诊室里的,是南希·卢·安·鲍德温。楼外马路上汽车的喧闹声传进室内,这对南希来说,无异于可怕的爆炸声,因为她生活在恐惧之中。
  “我不喜欢爆炸的东西,”南希议论道,“爆炸,永远是爆炸。跟你年纪小的时候发生的不愉快事件①一样糟糕。你母亲朝你扔积木打你,你全身五花大绑,你头晕目眩,你眼前金星乱转。医生,你这屋里声音嘈杂,还有砰的一声,就跟小时候的炸弹一样糟糕。最糟糕的是母亲没有死。”
  “你母亲葬在堪萨斯城。现在不会有什么爆炸来伤害你了。”医生向她保证。
  “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的,”南希抗辩道,“母亲可以葬在堪萨斯城,而我心里照样爆炸。此外,还有其他许多种爆炸,我都能叫得出名字来。我不明白你怎样能够防止其发生。你不能保证煤气总管或煤气炉不爆炸吧。”
  “你屋里没有煤气炉呀,”医生弹出一个现实的音符来减轻她的恐惧。
  南希把嘴一撇,开玩笑地说:“呃,我看这就是铁证罗。”在她补充下面几句话时,恐惧又出现了。“但你不能防止这个世界不爆炸呀。这才是铁证哩。”
  “这个世界不会爆炸,南希,”医生说。
  “如果这样,他们为什么建造民用防空洞?”南希迅速作出反应。“我们为什么到处见到世界末日的迹象?撒旦将摧毁世界,而上帝将使它变得尽善尽美,不再有罪恶。根据预言书,在最后一次大战中,一切将遭到毁灭。”
  “时候还没有到。”威尔伯医生决心把南希从那些纠缠不休的思想感情中解脱出来。
  “预言书告诉我们,”南希继续往下说,根本不理会对方的插话,“‘河水会干枯,河水似血’。预言书还说,在末日来临前,天主教徒会掌权,控制政府和人们的心灵。我们看到这两件事都在发生。到处都报道河水被污染。污染就是预言书所说的血。因为你缺水便不能活,我们全都会象预言书所说的那样死去。预言书对天主教徒掌权所说的事也正在实现。天主教徒在很早以前就动手了。他们建立中学和大学。但在1936年或在1939年以前,他们还不能大干。到底是哪一年,我还不能肯定。反正在梵蒂冈②成为独立国家,并有对外发言权以前,他们不能大干。在此以后,天主教徒的力量就更大了。
  “时候会来到的,威尔伯医生。到那时,如果你不敬仰天主教神父、教皇和红衣主教,你受到的遭遇就象纳粹统治下的犹太人。天主教徒的力量愈来愈大,所以如果我们聪明一点,我们就决不让天主教徒竟选总统。如果他们掌权,他们就要控制教育。他们需要一个天主教的教育行政长官,比需要总统还迫切。他们知道,控制了儿童,就能控制儿童的父母。奴役我们的机会,他们一个也不放过。”
  南希焦躁而敏捷地在屋里来回周游。她转身对医生说:“我永远不做天主教徒。我永远永远不干他们命令我干的事。但我担心他们会怎样对待我。我不愿进监牢。但我不会做他们要我做的事。”
  一条歇斯底里的道路赫然呈现眼前。小屋内充满着愈来愈强烈的感情,犹如交响乐团全体成员逐步增加音量,渐臻最强音。南希瘫倒在长沙发椅上。下面的话似乎是一字一字地慢慢挤出来的:“有时这些事使我十分害怕,我恨不得马上死了就算了。”
  威尔伯医生柔声地说:“你为什么想死呢?如是这样,你丢下的东西未免太多了——做事情呀,爱人们呀,享受音乐、美术和大自然呀。”医生有的放矢地说下去:“同西碧尔相聚一起,寻找你自己吧。”
  南希的情绪突然变了。原先是恐惧,现在转为愤怒和防御,“你为什么挤得我走投无路?”南希问道。
  “我亲爱的,我没有挤兑你,”医生回答,“我只是想叫你明白:你没有理由去死。”
  “没有理由?”南希若有所思地说,“为公为私都有理由。”
  “私人理由是什么呢?”医生平静地问道。
  “噢,”南希答道,“我们都要西碧尔做事,但不顶用。西碧尔老是灰心。这使我生气,害怕。有时我恨不得缩成一团,象个婴儿,一点责任也不负。现在我同两个佩吉很接近。你知道她们对西碧尔怎么看吗?西碧尔使佩吉·卢一直都按捺不住要爆发。”
  南希的情绪忽然变得漫不经心,十分自在。她说:“我跟两个佩吉如此接近,所以我采用了她俩姓与名中间的名字作为我自己的名字。但她们姓多塞特,我不姓这个。我的全名是:南希·卢·安·鲍德温。鲍德温是在我问世时西碧尔心目中的理想人物。她是一个教员。”
  “还有什么使你烦恼的私人事情吗?”医生很想知道,“有哪些事是你想做而无法做到的?”
  “我的腿不软,我想徒步旅行,”回答出人意料。“跟着西碧尔,谁也无法做到。”
  “我们安排一下吧,”医生答应她。
  “我看我们办不到,”南希生硬地说。“可是,眼前我最发愁的还是公众的事。”她又露出恐惧的目光。“天主教徒乘我们不备,就会混进来,突然得手的。”
  “他们对我是不会得手的,因为我不怕他们,而且我不相信你说的情况。我认为……”
  “时间不多了,”南希歇斯底里地打断了医生的话。“我想死,但上帝不让我死。自杀固然不对,但听从天主教徒的命令也不对,都是把我的灵魂交给魔鬼。”
  “喂,南希……”医生想用另一种观点来改变她的情绪。
  但南希立刻又打断医生的话:“我不愿魔鬼得胜!”
  “南希,”医生干脆换了一个话题,“如果你和克拉拉和其余的人,其中尤其是马西娅,能够同西碧尔联合起来……”
  “克拉拉的观点跟我一样,”南希又打断医生的话。“她的忧虑也和我相同。我可以肯定她在昨天跟你谈话时一定讲到了我所讲的事……”
  这次是医生打断了南希的话:“如果你和克拉拉帮助西碧尔,使她坚强起来、去干她所想干的事,那就多了一个维护民主的人。你不是怕天主教徒取消民主吗?”
  但南希沉溺于她自己的思路。“你必须时时提防天主教徒废弃民主的那一天。你必须留神!”
  “南希,”医生坚定而响亮地说道,“上帝给我们脑子,是叫我们去用脑子……”
  “那当然,”南希又打断医生的话,“而且上帝给我们许多预言,叫我们明白如何用脑子准备同天主教徒夺权的企图进行斗争。”
  “喂,南希……”医生又叫她。
  “上帝就是这样做的!”南希激烈地坚持道。
  “上帝给我们脑子,是叫我们去用脑子,”威尔伯医生解释说。“你不该在毫无事实根据的忧虑方面去浪费它。”
  南希抗议道:“可是上帝说:要把黑暗势力转变为光明势力,这意思是要我们追随上帝。”
  “如今在这个国家,我们始终坚持宗教自由和信仰自由,”医生提醒南希。
  “这一点没有做到,”南希回答。
  “因为我们的政府属于人民,”医生接着说下去,“你和我,同任何人一样,都是我们政府的一个部分……”
  “这些事,我懂,”南希又插话。
  “这就意味着,如果你害怕我们会失去民主,你和克拉拉就应该同西碧尔联合起来,使西碧尔能去做她所能办到的事,去帮助别人从黑暗势力中转变过来。”
  “对不起,威尔伯大夫,”另一个嗓音插了进来。“我觉得我该在这儿说几句。”
  “维基吗?请说吧,”医生很熟悉这个嗓音。
  “唔,你会原谅我这样做的,因为你知道我除非绝对必要,是决不会这样说话的。但我觉得你对南希这样讲是错误的。你要明白,西碧尔所害怕和担忧的,与南希和克拉拉的一样。尽管马西娅以为自己同宗教分道扬镳,但实际上,她也有同样的恐惧。”
  “还有呢?”
  “我一直在帮助南希、克拉拉、马西娅和西碧尔。情况好了一些。你曾对我说,‘维基,你为什么不去帮助西碧尔?’我一直按你的要求在做。但如果南希和克拉拉现在同西碧尔联合起来,而彼此都怀有这种巨大的恐惧,这就会大大加重西碧尔的恐惧,我担心一个人会吃不住。这就是我不鼓励南希和克拉拉接近西碧尔的原因之一。既然她们相互接近无益有害,为什么叫她们接近呢?她们死抱住错误念头不放,不仅在宗教问题上杞人忧天,而且还消沉,甚至有自杀的念头。这种自杀的念头要比她们对你讲的可多得多。我不愿她们拿这些东西去影响西碧尔,因为我不敢肯定我一个人能不能顶得住。我不再多说了。总之,我不认为在此时让南希和克拉拉去接近西碧尔是明智之举。”
  “维基,”威尔伯医生告诉她这位朋友,“如果我不设法解除南希和克拉拉的忧虑,那将是错误的,是不是?而我的意图正是要这样做。如果南希允许我再谈一会儿,我想我能够解决一两个问题。”
  “行啊,”维基答道,“我让南希回来。可是,威尔伯大夫,请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告诫。不,这比告诫还要严重。这是一个警告。”
  先后接待了五个新露面的化身,威尔伯医生回想她在第一次见到维基后钻研过多重人格的文献。那时,她已猜测西碧尔这个病例要比那位比彻姆小姐或多丽丝·费希尔都复杂。如今,她才知道:由于多种精神创伤所引起的西碧尔·多塞特一例,是迄今所报道过的最最复杂的患者。
  其所以复杂,因为其根源不是一个,而是多个——患精神分裂症的母亲(加上消极被动的父亲的帮助和支持)、伪善的周围环境和原教旨主义信仰所引起的歇斯底里(祖父是这种歇斯底里的突出代表)。医生分析、研究了这些根源,但仍不知道首次人格分裂始于何时。她只知道:在首次人格分裂时,并不是所有的化身都一起出现;而迄今已向医生做过自我介绍的化身,在西碧尔十二岁的时候都已存在。那么,除了已知的14位化身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化身,医生也不能断定。
  尽管父系和母系双方都有精神病家族史,提示了遗传因素的可能性,威尔伯医生仍肯定西碧尔的病是由环境所引起的。她知道,心理分析必须进行下去,以根除精神创伤的影响,使疾病好转。
  医生深信那众多的化身是对付无法忍受的环境的防御手段,而不是本人内心冲突的产物。占据西碧尔心灵和肉体的化身,并非阴魂附体,而是本人派生出来的人格。每个化身都比西碧尔本人年轻。他们的年龄大不相同,取决于他们现身以对付各个精神创伤的时光。
  虽然有五个化身新近露面,治疗计划仍旧维持原状不变,即:分析和根除各个精神创伤,使进行防御的化身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若能把各个化身融合于西碧尔,所谓“整合”就得以完成了。他们这些化身就不得不把他们所占有(而非西碧尔所占有)的知识、经历和记忆归还西碧尔。
  现在显然需要对根本的精神创伤进行强化的冲击。在冲击过程中,必须把每个化身都当作一个独立自主的“人”进行分析。最终,当然所有的化身都得与西碧尔“整合”。但这还是一个遥远的目标。而且由于出现了新的化身,又显得更加遥远。
  威尔伯医生还清醒地意识到可能面临的风险。为使西碧尔及其化身正视精神创伤而采取的行动,往往加深她们的痛苦,结果只能倒退。弄不好,反而使那些抵御精神创伤的化身联合起来,使西碧尔发生更深的分裂。但她的疾病如此严重,对“整合”的需要如此迫切,以致医生宁可冒一切风险,也要进行新一轮的强化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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