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以后,兰迪、艾略特和杰基·拉蒙特在安德鲁空军基地拦住了从一架C-130运输机上下来、表情一片茫然的蒂龙·博维军士。博维在韩国非军事区驾驶物资供应车,今天刚刚从那里回来,身上仍旧穿着战斗服。
他们开车把博维送到迈尔堡。兰迪在自己原来的部队里给博维找到一份临时差事,博维干完以后可以得到两个星期的休假。“我命令你与罗思先生合作,”兰迪动身回华盛顿自己的办公室之前告诉博维,“事情办完以后,好好地度假。”博维换上便装,然后与杰基和艾略特一起走到杰基的马自达车前,准备回艾略特的办公室去。艾略特坐在前面的右座上,博维爬到了后面,尽管他高大的身材坐那儿显得很挤。博维25岁左右,留着短发,长着一个大鼻子。杰基发动了车子,艾略特告诉博维说:“帮我们办完事情以后,我希望陆军部会让你留在这里。你不想回到韩国去吧?”
“当然不想,先生。我的屁股都快给冻掉了。如果这次是你把我弄回这里的,那就多谢了。”
“我只起到了间接作用,是伊斯特部长的命令。”
“对,我想是的。”博维说罢脸上露出了警觉的神色。“不过,没有白得的好处。这档子事情是为了啥?”
艾略特看着杰基驾车老练地在纪念大桥的车流中穿行。“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他说,“是克兰德尔部长死前那天晚上的情况。你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吗?”
“嗯,记得。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当然记得。”
“能不能给我们谈谈。”
博维提高了嗓门。“去他妈的,你干吗想知道这件事情,伙计?”他看了一眼杰基后说,“哦.对不起。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女人在一起了。”
杰基和艾略特都笑了。杰基说:“没什么,别担心我。我才不在乎他妈的什么东西呢。”
“噢。”博维哼了一声,觉得有点尴尬。
“拉蒙特小姐是一位私家侦探,”艾略待解释说,“她为自己会讲粗话而感到自豪。”
“这话当真?”他用更加尊敬的目光看着她。“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女侦探。”
艾略特接过话头说:“军士,我们想了解那天晚上的情况,因为对方要用它来挫败克兰德尔夫人起诉的治疗不当案。”
博维思索片刻以后说:“我一贯尊敬克兰德尔夫人。她需要我这样做吗?”
“是的。记住,我是她的律师。”
“嗯,要是别的律师向我提出同样的问题,我该怎么办?”
“除非我要你出庭作证,否则我是不会告诉他们你的行踪的。要是我说了,他们就会传你参加取证会。”
“你也可以开取证会,对不对?”
“说得对。但是,被告的律师也会出席的。”
“哦。你遇到难题了,伙计。”
“如果你不愿帮忙的话。”
博维满脸忧愁。
艾略特低声问:“你觉得自己背叛了克兰德尔部长?”
博维不住地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艾略特转过头去观察路面。他们正离开怀特赫斯特大道进入K街,路上的车流量仍旧很大。他说:“好吧,这由你来定。”
博维没有回答,两眼望着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过了一阵说:“哼,好吧。”
“好,”艾略特立刻说道,然后从茄克的内袋里掏出了笔记本,“你到机场去接他?”
“对。约在5点半到6点问。他要我去乔治敦。”
“乔治敦的什么地方?”
“蒂伯岛公寓楼,就在靠河边的位置。”
杰基吹了一声口哨。“豪华住宅区。”
艾略特问道:“那是他第一次到那里去吗?”
“不。在那以前的一个星期,是我把他送到前门的。”
“他以前从来没有去过?”
“没有和我去过。”
“好的。他给你说过去见谁没有?”
“没有,而且我也不会问的,伙计。不关我的事。”
好极了,艾略特心里想,军士的作风。他问道:“这么说,你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博维摇头笑着说:“我当然知道,是你的问题没问对。我第一次开车送他时,听见他重复着房间号,是在车上的电话里。就像有人在给他指路,就是那样。”
艾略特咬着嘴唇。“好的,那么号码是多少?”
博维笑了起来,好像觉得挺好玩似的。“我不知道,只记得像是4什么的。”
艾略特尽量压制住心里的怒火。“你是说你记得是4开头的三位数,是房间号吗?”
“我不知道,伙计。我只记得听见他重复说着4什么的。我当时没有在意,你的运气好,我还记住了一点。”
“好了,好了。”艾略特说罢,转过头对杰基说,“看来你又弄到了一份差事。”
她眉头紧皱。“对啊。希望在四楼上没有太多的房问。还有,我需要一张他的近照。”
“我有一张。”艾略特说着,满意地把头靠在椅子上。
当天晚上8点15分,艾略特把他的美洲虎汽车——吸毒之前那种生活方式所剩下的唯一东西——驶进M街的一处停车场,下车以后路过一个个酒吧和商店,朝河边走去。拐了一个弯以后,他到了一条圆形车道,那车道通往一幢10层楼高的钢结构玻璃墙建筑物。建筑物的正前方矗立着一座豪华的砖砌门楼,上面的标牌上写着:“蒂伯岛公寓楼。”
艾略特停下脚步等待着。12月的华盛顿天气寒冷,从波托马克河上刮来的凛冽寒风使人觉得冰冷刺骨。他赶快把衣领竖立起来。
他在寒风中挨了10分钟以后,杰基的马自达车拐过街角,停在了车道上。她走到艾略特跟前,用手指着那幢大楼间:“这样的房子值多少钱?”
“临河的房间开价100万美元。你来晚了,不能在这里停车。”
“对不起。”
“找到那套房没有?”
“找到了。”
“真的?是谁的?”
她故作神秘地一笑。“我不知道。”
艾略特咬着嘴唇。看来,他今天无法从任何人口中得到直接的回答。他慢吞吞地问:“你怎么可能找到了房子却又不知道主人呢?”
杰基抖了一下,伸手拉上皮茄克的拉链。“我逐个敲开房门,让他们看克兰德尔的照片。一位房客认出了他——毕竟他们所见的黑人房客并不多——而且记得他按过大厅对面那套房间的门铃。”她笑着说,“436号。”
好了,艾略特心里想,这就对上号了。“干得不错。现在告诉我怎样从大厅混进去。”他说罢指了指玻璃窗里边,一名接待员正坐在柜台后面。“我不知道要转访的人的姓名。”
杰基把手伸进自己的手袋,从里边掏出一枚貌似正宗首都警察局警探的徽章。艾略特抱怨道:“我这副模样肯定不像警察。”
杰基呵呵一笑。“你已经上了船,后悔也来不及了。跟我来。”她把车留在车道上,径直走进大厅,艾略特磨磨蹭蹭地跟在后边。
杰基到了柜台前面对接待员说:“这是我的头儿,我要带他去四楼。”
接待员点头说:“好的。”
“谢谢。往这边走,头儿。”她朝电梯走去,艾略特跟在后面,嘴里嘟哝着:“如果我的律师资格被取消,我就得和你一起住。”
杰基笑着说:“行。”
电梯的门在四楼开了,他们出了电梯,进入铺着红灰色地毯的走廊。他们到了走廊中部,在436号套房的门口停下了脚步。套房的深色木门镶嵌在墙壁里面,门上装饰着一个漂亮的铜制门扣,灯光下是一个门铃和对讲机的格子窗。艾略特摁了两下按钮。
“来了。哪一位?”对讲机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赌20块钱,她是一位金发女郎。”杰基小声说。
艾略特朝着对讲机说:“我是艾略特·罗思,贾斯廷·克兰德尔夫人的律师。我想和你谈谈。”
里边没有动静,这说明他们找对了地方。过了片刻,那个女人的声音说:“请等一下。”
他们等了大约5分钟,门终于开了。
艾略特吐了一口气。她大约20岁出头,容貌美艳动人,留着长而直的金发,鹅蛋形的脸上长着一对水灵灵的蓝眼睛,白色的丝绸上衣扎在贴身的莱维斯牌高档牛仔裤里。“我刚才还在猜想你什么时候会光临。”她和颜悦色地说。
两人跟着主人进房间时,杰基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艾略特,他没有理会她。房内的家具正如他们想象的那般豪华:室内安放着一套宽大的白色转角沙发,地上铺着古色古香的东方地毯,沙发旁边摆放著名师设计的咖啡桌,窗前挂着灰色的竖式百叶窗,墙壁上装饰着几幅现代绘画。他问道:“你贵姓?”
“梅利莎·伏利。”她说罢指了指沙发。“请坐。”艾略特和杰基在沙发上就座,梅利莎坐在他们对面的一把皮椅上。艾略特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水气味——那是用一种非常宜人的花卉制成的。
那位女人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杰基,杰基瞟了一眼艾略特,然后自我介绍:“杰基·拉蒙特,帮助罗思先生调查的。”
艾略特单刀直入地问:“你知道我会来。为什么?”
梅利莎懒洋洋地回答说:“我一直注意有关的新闻报道,知道你们在办理这个治疗失当案。我可能是贾斯廷死前最后见到他的人之一,所以我估计会有人来找我谈这件事情。”她讲话的语调平板。
艾略特点了点头说:“对,你的估计是对的。我想知道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她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走到房间另外一端的小酒吧前。“我能给你们弄点什么喝的吗?”
“好的,麻烦了。”杰基问,“有没有波旁威士忌?”
梅利莎的鼻子皱了一下。“嗯,苏格兰威士忌行不行?”
“好的。”
“我什么也不要。”艾略特说。他注意到杰基打开了放在她手袋里的录音机。
梅利莎一边斟酒,一边说:“我并不十分清楚自己是否应该和你们谈话。谈话内容保密吗?”
杰基望了一眼艾略特。艾略特说:“那取决于谈话的内容。如果对我的委托人有利,我有可能要求你出庭作证。”
梅利莎咯咯地笑了。“我对此表示怀疑。”她回到皮椅前,把酒递给杰基,然后喝了一日她自己的那杯酒。“如果你们还没有猜出来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他的女朋友。”
杰基说:“我已经猜到了。”
梅利莎又一次咯咯地笑了。“对。”
“你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艾略特问道。
她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过了片刻后说:“大约一年以前。”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我记不得了,好像……是通过一位共同的朋友认识的。”
“我明白了。你工作吗,梅利莎?”
“你是说白天吧?”
杰基忍住冒到嘴边的笑声。艾略特说:“是的。”
“我曾经在一家百货店工作,也兼做做商业模特。不过,时间都不长。”
“你还有别的——朋友吗?”
她那双蓝得撩人的眼睛望着他。“我有几个别的——朋友,是的。”她一本正经地说。
杰基这次没有笑,而梅利莎却又咯咯地笑起来。
艾略特努力使自己重新控制谈话。“我们还是回到他死前的那天晚上吧。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梅利莎靠在皮椅上,两手把双膝抱在胸前。她想了一阵后对他们说:“大概在下午4点左右,他在机场给我打电话,间我有没有空。他大概在6点半到7点之间来到这里。我们一起吃了晚饭。然后,这个……剩下的就不太好谈了。”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概是在9点或者10点,我记不清了。”
“他看上去身体健康吗?”
“你是什么意思?”
“他当时呼吸有没有问题,是不是说过胸部疼痛,或者类似的症状?”
“哦,没有。他壮得像一头——牛。如果他的身体有什么毛病,我想我会察觉出来的。”
艾略特心里舒了一口气,仍然不动声色地问:“他平常抱怨过自己的健康情况没有——一点也没有吗?”
她摇了摇头。“我的记忆中没有。我刚才说了,他身体强壮,而且保养得很好。我想他在进行锻炼。”
“对。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还记得什么?有没有什么反常的情况?一点也没有吗?”
“没有。”
“毒品呢?”他漫不经心地问。
她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又一次盯着他。他急忙说:“显然,保守秘密符合我的委托人的利益。”
她用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脸蛋说:“有一次我给他可卡因,但是他不要,我碰了钉子。他喝烈性酒,就那么一回事。”
艾略特转过头来问杰基:“杰基?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
“好的,那么就这样吧。”他站起来。“谢谢你和我们谈话,伏利小姐。我不会请你出庭作证的。当然,和我一样,对方也有可能找到你。他们可能需要你的证词,至少在取证会上需要。”
“我希望不会。”
“我也这样想。哦,这是我的名片。”他说罢把名片放在咖啡桌上。“如果你搬家,麻烦你告诉我一声。能不能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她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声。“是公事还是私事?”
他叹了一口气。“行啦,万一我需要找你。”
她把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哦,还有一件事,”他说,“他谈过她妻子的事情没有?”
她的脸上又闪过一丝不解的神情,回答说:“没有,我记得没有。”
他再次向她道谢,与她握了手,然后跟着杰基出了套房。在去电梯的路上,杰基说:“你现在可以把眼睛放回脑袋上了。”
他辩解道:“她是一位很性感的女人。”
“是女孩,而且是妓女。”
“你说得对,一个很有品味的妓女。”他用指头捅了一下电梯的按钮。“我可以理解克兰德尔。”
“那当然啰。”她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考虑什么事情,然后说道:“既然已到乔治敦来了,去喝一杯怎么样?克兰德尔那天晚上没有吸毒,不值得庆贺一下吗?”
“这不会记入你的私人侦探收费时间之内吧?”
她笑了笑,用指头按一下电子表。“正式开始我个人支配的时间。”
“这句话还不错。”
克莱德餐厅像往常一样,黄昏时分顾客盈门,他们俩等了一阵才空出座位。酒送来以后杰基说:“喂,至少这喝的得有人付账。”
“看来是的。”
杰基注视着他。“看来你不相信她说的。”
“有几点还没有落实。”
“是吗?”
“你看,她不记得是怎样认识克兰德尔的。她见的是陆军部部长,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说不定她当初并不知道他是陆军部部长。”
“有可能。而且,她也不记得他谈论过他妻子的事情。”
“这有什么奇怪的?”
“这就反常了。我原来搞刑事案件的时候,常常为公司里的女孩子们打官司。她们之中有的人也非常漂亮,而且很有品味。她们说,她们的相好们总是喜欢抱怨自己的妻子这也不行,那也不对。那是给他们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的方式。”
“这样看来,克兰德尔与众不同。”
“还有一点,像梅利莎这样的姑娘花钱如流水,而且显然得用现金支付。在克兰德尔的账户上应该有提取大笔现金的记载。”
“你是说没有?”
“嗯。西蒙管不动产的事情,已经弄到克兰德尔在过去三年中的银行结算单据。如果有此情况,他应该向我提起。”
杰基抿了一口酒,把酒杯端到灯下。“很好。不过,你忽略了一点,福尔摩斯。”
“哪一点?”
“梅利莎暗示说,克兰德尔喝酒非常厉害。但是,她却没有他最喜欢的波旁威士忌。”
“你说得对!”
“当然对。”杰基说罢又抿了一口酒。“在任何人的谈话中你都可以发现这种自相矛盾的地方。”
“不错。”
“你可能想找一个借口回去,再问她几个问题吧?”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狡诈的神色。
“绝对不是!”他竖起一个指头召唤招待员。“我发现你吃醋了。”
“我?仅仅是因为你一见到她我就变成隐身人了?算了吧。”
她的态度有些异常。艾略特抿了一口酒,开始觉得杰基对自己有了好感——这并非仅仅是作为她的客户而言的。
招待员来了,艾略特叫他再端两杯酒来。艾略特接过酒杯,喝下一大口伏特加,然后放下杯子,两眼凝视着杰基。
她的容貌既不漂亮,也非传统意义上的端庄——迷人是形容她的恰当字眼。他知道,她的母亲是从新奥尔良来的。杰基的皮肤并不黑,而是呈牛奶巧克力的颜色,那是她继承的那种克里奥耳人①的特征。
① 常指出生于美洲的欧洲人及其后裔,也指这些人与黑人的混血儿,以及路易斯安那人。前文提到的新奥尔良为路易斯安那州东南部港口城市。
“你真的认为是医院把事情弄糟的?”她问道。
艾略特看见她改变了话题,心中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是的。我已经得到专家的鉴定。”
“谁?”
“波拉德医生。”
“哦。”她皱了一下眉头。
“你觉得不行?”
她摇了摇头。“不关我的事。他给查理·格拉瑟帮了不少忙,对吗?”
“对啊,我就是从格拉瑟那里知道他名字的。你了解他吗?”
“听着,我为许多律师工作,了解一些情况。”
艾略特叹了一口气。“你说什么?说他是花钱可以收买的?原告的妓女?被告们就是这样称呼为原告出庭的证人的。”
“艾略特,他甚至可以作证指控自己的奶奶。”
“如果他奶奶犯了过失罪的话。”杰基的笑声停止之后,他继续说,“你看,如果不利用他的证词,我将会冒很大风险。有了波拉德,你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你清楚他在取证会上和法庭上将要怎么做。”
“他可能是错的,难道这一点不会使你感到不安吗?难道你不该去找更为可靠的鉴定人吗?”
他看得出来她是真诚地希望帮助他,于是严肃地说:“我已经进行了研究,而且赞同他的鉴定。至于别的专家——我不知道。这永远是一个策略问题。找数名专家鉴定有助于赢得陪审团的赞许,在被告方面请到多名专家提供相反的意见时,这显得尤为重要。但是,多名专家意味着多种意见,而那些意见有可能互相矛盾。有时,使案件简单化可能好一些。还有,这样做费用当然也低一些。”
她没有吭声。他觉得自己处于守势,于是接着说:“噢,你是说道德方面的考虑?嗯,嗯。那不是我的事。我只是尽力打赢官司,而不是探求真理。”
“这些都是些废话,艾略特。我见过你为委托人自己掏腰包的情况。”
“对啊,你瞧瞧那样做使我到了什么样的境地。”
她顿时怒容满面。“在吸毒成瘾之前你的境地不错。”
“你扯得太远了。在我发现可卡因之前我只是一名二流的人身伤害案律师。可卡因使我有了一流的感觉。”
杰基本想反驳,可是又决定不那样做。“我还要一杯酒。”她说。
他们又叫了两杯,然后谈着其他事情。过了一阵,杰基提议跳舞。艾略特已经灌下许多伏特加,当然觉得这不足为奇。两人跌跌撞撞地穿过寒冷的街道,到了附近的一家夜总会,坐下以后又要了几杯酒。
那天晚上的某个时候——或许是因为艾略特刚才的那些念头——某种感情上的交融出现了。他们开始跳舞——搂得紧紧地跳。到了午夜时分,他们每跳完一曲都要热烈亲吻。
亲吻杰基使艾略特感到甜蜜而刺激,其他舞客投来的目光使他们觉得更加兴奋。即使在首都华盛顿,不同肤色之间的恋爱关系也略显有伤风化。
他们沿着M街步行,看见酒吧和夜总会就进,最后到了中心桥附近的一家名叫疯牛的下等酒吧。与街道另外一端那些雅皮士光顾的场所不同,疯牛酒吧塑造的是一种通俗的蓝领形象。店内的家具是用粗糙的木头制成的,店堂的尽头是一个锯屑坑,坑里立着一头浑身闪亮的机械牛。牛脖子上挂着一个破旧的标牌,上面写着“已经失灵”。震耳欲聋的音响系统播放着过时的秃鹰乐队的唱片。
艾略特在柜台买了两瓶库尔斯啤酒,和杰基一起坐在破牛附近的一个分隔间里。临近的分隔间内是三个上穿法兰绒衬衣,下套牛仔裤的男子,他们头上戴的帽子上绣着同一个卡车公司的徽章。杰基坐下时,他们中的一个人伸出头来看了一眼。那人朝两个同伴嘟哝了一句,他们全都吃吃地笑了。
艾略特和杰基尽量不去理会他们。然而,他俩交谈的时候,艾略特无可奈何地发现,三个卡车司机的声音越来越大,后来便超过了音乐声。
他俩刚听到“当然想尝尝那块黑肉”,就见最高的那个人站起来,然后向他们走来。他身高大约有6.5英尺,肩膀宽大,酒后的眼睛现出红色。他没有跟艾略特打招呼,径直对杰基说:“嗨,宝贝儿。我叫艾德,大个子艾德。”他斜瞅着杰基。“你叫什么?”
“我没空。”杰基干脆地说。
“来吧,别这样,”大个子艾德说,“只想交个朋友。跳个舞怎么样?”
杰基给艾略特使了一个眼色,朝出口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艾略特站起来说道:“走吧。”
大个子伸出一只巨掌,猛地一下把艾略特推回到座位上。“我要和这个女人谈谈。”大个子说罢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艾略特,看见他身穿西装,系着领带,脚下是饰有流苏的休闲皮鞋。“哼,你走错了地方,小子。假娘们的酒吧在街那头。”
艾略特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并不想和我打架,真的,你并不想。还是让我们走吧。”
那家伙低头看了艾略特一眼,接着笑了起来。“我不想和你打架?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你是个假娘们吧?是个喜欢——”他腰了一眼杰基,“黑娘们的白种假娘们?”在隔壁的分隔间里,他的两个同伴听后齐声哈哈大笑起来。艾略特心里想,真是些造火箭出身的,光发噪音。这时,大个子一把夺走艾略特西装口袋里的手帕,得意洋洋地往上面擤了一把鼻涕。接着,他漫不经心地俯身揍了艾略特腹部一拳。
那一拳虽并不特别重,但也足以证明他的优势所在。然而,那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越南战场留给艾略特的影响之一就是在身体受到威胁时迅速做出反应。他不去思索,不去考虑可能的选择,更无需去克服自身的恐惧感。
艾略特抬腿对着大个子的裆下就是一脚。对方身体曲成一团,嘴里不住地呻吟。艾略特接着猛揍他的面孔,打破了他的鼻子,接着抓过一瓶啤酒,纵身跳上凳子,对着他的头顶狠狠地一击。
大个子瘫倒在地上,鲜血糊满了面孔和头部。艾略特随即压在他的身上,用拳头接二连三地猛揍他的面孔和胸部。
这一连串动作非常之快,大个子艾德的朋友根本没有机会插手。这时,他们两人站了起来,其中的一个朝艾略特扑了上来。艾略特停下了落在半死不活的艾德身上的拳头,两眼盯着那人。那名司机看见艾略特的眼光,顿时止住了脚步。“妈的,”他嘴里嘟哝道,“这家伙疯了!”
“算了吧,艾略待,”杰基说着用力拉他手臂。“我们离开这里!”
有人高声报警,但大多数顾客甚至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的斗殴。艾略特两眼盯着剩下的两名司机,站起来让杰基拉着手离开了座位。她实际上是把他硬推出了酒吧,来到了街上。他们一口气跑过几个街区,拐进一条小巷,这才停下脚步。“天哪,艾略特,你保护我倒没什么,可差一点把那家伙给打死了!”
艾略特摇着头,努力排出胸中的怒火。接着,他靠在墙边,深深地吸了几口寒冷的空气。他发现自己开始犯病,于是让身体顺着砖墙慢慢滑下,最后坐在冰凉的柏油地面上,用双手捂着头。“噢,哎哟,哎哟,哎哟。”他不住地呻吟着。
杰基跪在他的跟前。“这毛病以前犯过,对吗?”
他满脸痛苦状。“犯过。”他用力吸了几口气,然后慢慢地说,“我过去的做法是独自找一家酒吧坐下,喝得大醉,等着有人来和我说话。然后,就发酒疯。”
“天哪。”杰基从手袋里拿出一包面巾纸,擦去大个子艾德溅在他脸上的血迹。她念叨着:“我听说过。这就是越南战争留下的,对吧?叫什么战后创伤吧?”
艾略特听了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他说,“他们是这样说的。你怎么知道我去过越南?”
“西蒙告诉我的。他说你有时……大发脾气。他还说你的问题大多是……越南战争造成的。”
艾略特哼了一声。“人人都有胆小的时候。”他挣扎着站起来。“我还是回去看看是不是把他打死了。”他说罢朝酒吧走去。
“站住!”杰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使他转过头来对着自己。“你用不着替那狗东西担心!”
“对呀,可我是律师啊。我不能眼见着可能出现……杀人案而走开。”
“就待在这里!我去看看,好吧?”
艾略特摇了摇头。“他们肯定会找你出气。”
杰基没有放手。“你还不太了解我。我以前对付过醉酒闹事的家伙。”她蛮有把握地说。他还没来得及表示反对,她已经快步离开了。
艾略特身体靠在墙上,在以后的10分钟里心里充满恐怖的感觉,完全顾不得寒冷,顾不得慌忙躲避他的过路人。他头脑里面只有一个念头,担心会又一次毁掉自己的生活。后来……他想要可卡因。
杰基笑呵呵地回来了。“没有警察,”她开门见山地说,“我和经理谈了。他说大个子艾德醒来以后,他朋友扶着他离开了酒吧。他们既没要救护车也没叫警察——一定是觉得内疚了。看来你的运气好。”
艾略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对啊,你欠我的。”
他点了一下头,揉了揉开始肿痛的右手。他说话的声音颤抖。“我要回家了。”
“好主意。”她注视了他片刻以后说,“你看上去非常虚弱,艾略特。我看不能让你开车。”
“我没事。”
“不行。来吧,我送你回去。”
他不想争辩。杰基送他回了公寓,然后扶着他到了门口。两人当时都觉得尴尬。艾略特问:“你想喝点咖啡以后再开车回家吗?”
“好的,多谢了。”她进了起居室。艾略特走进小厨房,想找到电热咖啡壶的过滤网。他转过身去,杰基正站在那里。他一见她脸上的神情,心里全明白了。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两人热情亲吻,他拥着她进了卧室。他们再次热吻,然后脱去了衣服。
他们长时间地亲吻和抚摸,接着开始了他们的消魂之夜。他竭力避免将杰基与自己的前妻比较,可是心里总觉得杰基比瓦莱里更加热情奔放,更加具有活力。
他们在4点左右才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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