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咯吱咯”的上楼声由远而近,我感到一阵疯狂的恐怖,四肢百节蟋缩在被窝里颤抖,心里泛出一丝丝的惆怅和浓浓的怨恨……怎么这样傻不去保险公司做人身保险呢?若是今晚被杀害了,至少给丈夫和三岁女儿留下一笔遗产。留给丈夫干啥?
说不定我尸骨未寒他又续弦了。可怜天下父母亲,我还没有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还有从我身上掉下来的小女儿,她能受得了后妈的折腾吗?接近死亡时,我才想起来自己是不够格的妇联干部,更加对不起党和人民的培养,如果今晚我能挺得过,从今以后,我要鞠躬尽瘁地为党为人民贡献自己的毕生精力,把集体的利益放在首位。眼前我牵肠挂肚的仍然是父母和女儿,我不能死,不能死,要活着!黑影渐渐地向我移来,移来……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灵感,也许是死亡前的反照。突然,我在被窝里发出这样的感叹: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昼夜苦长,何不秉烛……功名啊钱财啊死去活来的爱与恨啊、比起生命本身来是多么的渺小……活一次不容易。我一骨碌地从床上跃起来。“啪”的一声拉亮电灯喊道:“谁?……啊,你是高菊娃!”
高菊娃勉强一笑:“蔡老黑,他……我服侍他去了。”
我心里想好狡猾的狐狸,把谎撒得有头有眼。算啥先进?比帮教对象都不如,不过这些话我是放在心里说的。高菊娃拉亮电灯漫不经心地上床睡觉了,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我的心里像塞进破碎玻璃片似的疼痛难受,脑子里播放着棺材里的一幕,使我辗转难眠,两眼盯着墙壁上挂着的各种奖状,开始了内心的独白:他们在黑暗中沐浴阳光,在痛苦中享受欢乐,在荣誉中产生邪恶。这就像一副漂亮的变色眼镜后面掩藏着一双有疤的眼睛;一身西装藏着一具满身疥疮的躯体;一脸厚厚的脂粉覆盖面上的斑痕。耳环能够加长耳垂,脖子短的带一条项链,罗圈腿穿宽松的裤子,脖子的衣服多是坚条花纹,瘦子衣服是横格的。如果在马路上稍稍注意一下,就可以发现凡是格外装饰的器官总有缺陷,让自己变得更美些,这绝不是虚伪。但用荣誉掩饰灵魂的丑陋,对这种人在虚伪之上,还应给他们加一个邪恶。高菊娃就是虚伪加邪恶的人,偷野汉子还能心安理得地伸出手捧回道德情操高尚之类的奖状。我的心顿时就像中了一颗毁灭性的飞弹,虽然我尽量地克制着,但一股愤恨的火焰冲出我的嘴:“高菊娃,我看到了棺材里的一切。”
高菊挂满脸通红地看着我。我久久地逼视着她,她那莫测的灵魂所组合起来的女人到底是谁?她眼睛里散发出来的摄人心魄的光晕到底来自天堂还是来自地狱?她那使人信赖和感动抚慰瘫痪的丈夫,到底出于温情还是出于邪恶?她那荣誉的花环下荡漾出来的是崇高的品德还是可耻的企图?我仍用火辣辣的眼睛盯着高菊娃,发现她的眼睛深处流溢出的那种躲闪、混乱和压迫的光芒,时不时地低下眼睛仿佛克制着心中的张煌不安,地镇定自若地说:“全晓得啦!”便翻过身面对墙壁作入睡状。”
我听她的语气十分生硬,心里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高菊娃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弄不好还要杀人灭口。我从床上跳起来立在地上,“啪”的一声拉亮电灯,高菊娃也从床上起来,忧郁地坐在床沿上,两眼盯着墙壁上吊得整整齐齐,分上中下排列的“五好家庭”、“精神文明示范户”、“心灵闪光的妻子”等镜框奖状。赠予她的这些称号,是得到社会各界人士诚心诚意的赞同,并得到各级组织认可和确信的。可一夜之间这些赐给她的美称在我脑子里发生了质的变化。看着高菊娃脸上呈现出极致悲伤或压抑愤懑或压抑喜悦之类的词语形容的神态,就是说内涵极其复杂。
我带着讥笑的口吻蔑视着她说:“你那闪光的奖状很刺眼呀?”
高菊娃把凝望着奖状的目光收回来,似乎怕受到怪罪似的说:“我应该得到的,吃了那么多的苦,擦了那么多的粪,活守寡了这么多年。”
“守活寡?”我迷惘不解地望着她。
“我也是有灵性有血肉的人呀!”高菊娃泪眼蒙蒙悲悲切切地望着我道,“我有一肚子苦水无处诉。”
“你讲吧!”我瞥了她一眼。
“有些话,我真想给你说,又不好说。”
高菊娃眼泪珠子落在衣服的前襟上,用求救的目光望着我说:“小李子,这次评选县”十佳文明户“我无法参赛了,我求求你不要把今晚的事向外人露一丁点儿绿豆芝麻风,你一说穿,我的名誉就扫地了!也毁了我唯一的靠山和亲人,我们也不是恶魔。那野汉子是比狗还要忠诚的烂好人。不信你听我慢慢道来、名誉对女人,甚至对我这样一个穷先进人物来说比生命还重要呀!”
我用困惑的目光上下地打量着她,像在打量着稀罕怪物,我生气地说:“你用荣誉来遮百丑!”
高菊娃像触电似的浑身颤抖,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接着“卟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抱住我的腿泣不成声地恳求道:“我承认自己没心肝,承认自己犯了罪孽,承认自己对不起组织和你们。我把自个儿的心掏出来给你看看,我……我……”。
高菊娃开始是低低的啜泣,紧接着像似灵魂痉挛了,几十年的悲苦像山洪一样从她弯弯曲曲的峡谷中冲了出来,像野兽狂爆似的哭喊;我看着这断魂的场面,就算你有满肚子的气恼,并且有天大的理由,也会全给她打消了。一个女人读懂了另一个女入的心,年轻的高菊娃在需要时找一个男人来抚慰,不应当视为淫乱,而刻意追求刺激的人毕竟还是少数。高菊娃不是随意同男人胡搞的人,这倒是有情可原。我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眼睛也热了一下拉起她说:“起来吧,我一定给你保守秘密,即使一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扶起她坐在床沿上,她鼓胀的胸部一起一伏,听着她急促不匀时时停顿的呼吸,我猜想他一定在拼命想把汹涌起伏的情绪压卜去。我不打算让她知道我听出她这样的挣扎,便放意扬起手腕有着手表说:“这一夜咋过得这么长,还不到三点呢?”
高菊娃用忧郁的目光凝望着我。她悦:“这些年来。我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人们用锄头掏铁锹锨犁杖挖都不动,可让你的眼睛一触。我的心就滴血了。我把血淋淋的心掏出来让你瞧瞧、是羞还是美是善还是恶。小李子,你只消仔细看看我的奖状。”她指着挂在窗口达的一张配框子的奖状又说,“奖状后边画圆点的就是我跟他一块儿的夜晚。十多年了,圆圈够不上一张纸。我多么希望像城市的男女一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露天广场,与我最喜欢的人亲吻拥抱。和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是多么的可怜呀!我们为了掩人耳目每月只有逢五的三个晚上,时间又不得超过一小时。”
“他是谁?”我脑子里闪出了魁梧的村长,目光下那高大的身影和棺材里的情影。可我仍被高菊娃的话划上了句号,村长毕竟是她的堂叔。我想有一种女人多年来对婚后生活深感失望,因而内心里已有准备,逢到任何有力的进攻就会立即委身相从。
找猜不透野汉子是哪一个,我沉吟了片刻、问:“高菊娃,那汉子是谁?”
“小李子,他的名字已经压在我舌头底下十多年,。请你原谅我吧。”她拭了拭脸上的眼泪道。
“隐私权”三个字在我脑子里一闪,我便点点头斯文地笑笑说:“凡不是你愿意吐露的事,我自然不敢强求。”
高菊娃惊愕地望了我一眼,低着头苦涩地一笑,“你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唯愿你叙述时,能够对己对人处处牢守真实。”我沉下脸正色道。
“你对我的宽大,我决不会口是心非的。”高菊娃满脸真诚地凝望着我。
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说:“你对我的信托,我全当是特殊的荣宠,你可以相信我这话决非虚套。”
“你不要见怪,若是你对我伤风败俗的事一点儿不晓得,我就不会告诉你。”高菊娃用一种期盼和渴求的目光望着我,神情里流露着无声的幽怨。“让中华美德的光环笼罩在我的身上,让‘心灵闪光的妻子’的帽子戴在我的头上,让‘美好家庭示范户’的荣誉套在我的脖子上,我会一声不吭地进入坟墓。”
“你对我的信任,我实在深切引以为荣,你认为必要我会保
证严守秘密。“我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万般柔情地看着她。
高菊娃霎时竟会羞羞怯怯如同少女,出现了一个相对无言的场面,一次显然非她所愿的静默,迟迟难下决心的静默。竟至愈延愈久,而我也不敢轻发一言地催促她决说话,因为我看出一个坚强的意愿正在努力挣扎,要战胜一种顽拒心情。
窗外又转来了疯子“雪凤……雪凤……雪凤……”凄凉的呼唤声,我屏息敛气,仿佛想要减轻一点这静默的沉重压力。高菊姓也似乎感到这种不自然的紧张局面而很难受、她突然振作精神,像是要纵身跳跃似的,马上开始说话了:“小李子,最难说的只是第一句话,现在也许你还不能理解我,一个先进透顶的女人为什么要偷野汉子呢?”我心里想女人的经历复杂,命运多变,有无数不为人知的隐情,有个漫长的坎坷的过去。因此,别人对她们的了解永远只能是最后一个表面现象。她们就好比是那些旋转灯塔,在它们巡回照射的中间,永远是那交替出现的漫漫黑暗。高菊娃向我倾吐了她心中的痛苦和烦恼。
高落娃母亲年轻时,容颜娇美,被村民们公认为“村花”,因家里贫穷,高菊娃外婆死得早,母亲与外公相依为命。突然,有一天外公在田间劳动肚子疼痛难忍在泥浆中打滚。这时,军人高建兵路过此地,背起浑身是泥浆的外公送往乡医院。可是钱呢?进院就要三十块。天呀!高菊娃母亲家一角钱都找不出啦——外公体弱多病靠生产队里的几个工分过穷日子,靠几只老母鸡的鸡蛋换针头线脑。这三十块钱一时从何处找去?高建兵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高菊娃母亲,很大方地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把票子递给她,她不敢接,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他却往她手里一塞说:“救人要紧,还客气什么?”
高菊娃外公上了手术台,立即动手术。原来他患了急性阑尾炎。多亏高建兵相助,才激了一条命呀!高菊娃外公和母亲对军人高建兵感激涕零。后来,外公做主要把母亲嫁给高建兵,没等母亲答应,就接受了人家一百八十元钱的见面礼,还订下了成亲的日期。母亲呢?深深地爱着青梅竹马的杨发富。母亲拿着杨友富想方设法借来的钱,跪在外公面前抱住他的两腿哭求,愿意还清军人高建兵的借款,退了这门亲事。外公拿着菜刀架到脖子上说:“爱能当饭吃,爱能当衣穿,爱能当钱使吗?
爱情,爱情都是读书人闲着没事想出来的,我与你妈指腹为婚,不是照样生儿育女吗?哼,你不同意嫁给高建兵,我就死在你面前。“高菊娃的母亲终于软了心来,认可了这门婚事。高菊娃母亲在家务农,父亲守在祖国的边防线。时隔一年就生下了高菊娃,可母亲仍深深地爱着心上人杨友富。
冬天黑得早,厚厚的阴云,像一顶头盔罩住天空。下午五点钟,四周的暮色已渐渐浓郁,显得苍黄,灰蒙。杨友富背着外公从医院里打针回家,外公浑身乏力扒了几口饭,就早早上床咳嗽了几声睡觉了。杨友富安顿好外公拔腿就往外走,高菊娃的母亲故意大声连喊:“哎哟。”似乎是肚子疼痛得厉害的样子,杨友富马上就来扶她。她一把抱住杨友富,她什么都不想,百事不愁,万事不忧。
高菊娃的母亲喃喃道:“我不好,你不爱我吗?而我爱你呀!
永远地爱你呀……”
“你太好了,我爱你呀!我的观音菩萨呀,我想死你啦!”杨及富激动得透不过气来,只感到一阵热燥,仿佛阵阵热浪冲洗着他,将他推入无底的深渊,他拼命挣扎着,冲过漩涡、激流、险滩……”
突然,房门“啪啦”一声被打开了,进来的是风尘扑扑的穿着军服的高建兵。看见妻子和另一个男人赤身裸体拥抱着。高建兵一腔怒火地高嚷:“狗富生,老子日夜为你门生命安全站岗放哨,上战场赴火海,保护着你们快乐地哼哼呀!”他拿起一根粗木棍“嘭”的一下,杨友富象中弹倒下了,血流如注滚死在地上。高建兵先是一惊,恍然大悟高嚷:“我咋杀人啦!杀人啦!”这时只见高建兵用木棍对准自己的脑门,“嘭”的一声也倒在地上,死在皿泊之中。高菊娃的母亲从惊慌失措之中醒悟过来,推了推血泊中的情夫又推了推丈夫。撕心裂肺地跺脚捶胸痛哭,哭着哭着。突然,她披头散发地狂笑起来,一会儿,又大哭大喊,赤着脚光着身体奔跑在荒山冰雪里。不久,她发疯而死。高菊娃的外公悔恨交加,也随着女儿走了。
舅舅把嗷嗷待哺的孤儿高菊娃抱回家中喂养。从此,高菊娃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像苦笋似的慢慢成长。
冬日凛冽的寒风,阴云密布,舅舅是个鞋匠,挑着鞋箱整天走门串户地给人补鞋。高菊娃割猪草回家,寒冷得浑身发抖嘴里冒着一团团的白雾,牙齿咬得咯咯地打抖,搓着红肿的双手僵手僵脚地走进房里。只见张永鲁、彩站和菊儿他们在温暖暖的火炉旁,簇拥着他们的母亲——高菊娃的舅妈。舅妈则斜倚在炉边的椅子上。身旁坐着自己的小宝贝们一副安享天伦之乐的神态。高菊娃知道自己不能享受那些只配给予有父有母的孩子们的特权,便躲进北屋阴暗的小房间里。爬上小阁楼眼巴巴地望着窗外村里唯一通向外界的石子路,盼着舅舅早点回家。
只有舅舅的出现,谁也不敢欺侮虐待高菊娃、她看着蜿蜒曲折白蒙蒙的山路,想起舅舅每次从外地回家,偷偷塞给她糖果和图画书,便心里乐滋滋地从衣袋里取出安徒生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子》,自得其乐地放在两腿上欣赏起来。
突然,小房间的门开了,“嘘!苦命的孤儿!”张永鲁叫唤着,随后又打住了,显然发觉房间里空无一人。
“死鬼,上哪儿去了呀?”他接着高喊:“彩姑,菊儿!”他喊着问妹妹:“高菊娃不在这儿呐,告诉妈妈她又窜到村口去接爸爸了,这个死畜生会嚼舌头的。”
幸好高菊娃爬阁楼,把门洞关得严严实实。她急切希望他不会发现她的藏身之地。张永鲁自然是发现不了的,他办事粗心大意,又不善于观察,可惜张彩始从门外一探进门来就说:“爬到阁楼上了,准没错。永鲁。”
高菊娃立即爬下来,因为一想到要被张永鲁硬施出去,身子便直打哆嗦。
“什么事呀?”高菊娃问,既尴尬又不安。
“我要你到这里来。”他坐在温暖的火炉旁,两手捧着一只铁秤砣。
张永鲁是个十五岁的小学生,比高菊娃大四岁,人长得又高又大,粗眉上吊着一只红红的小肉瘤,因他是张家传宗接代的唯一苗子,是母亲掌上的明珠,娇生惯养,在学校里总惹是生非与同学们吵架,是个经常逃学回家的坏学生。
张永鲁对高菊娃很厌恶,他三天两头地打骂高菊娃,仿佛她是他的出气筒或是练击举的器具。弄得她每根神经都怕他,他一走近,她四肢百节都在颤抖。有时她会被他吓得手足无措,因为她对他的恐吓和欺侮,她无法向舅舅哭诉。若是向舅舅告了状,舅舅教训他一顿,可张永鲁会变本加厉地教训她两顿,而舅妈则装聋作哑,儿子打骂高菊娃,舅妈熟视无睹,于是他动不动当着舅妈的面这样做,而背着舅妈的时候不用说就更多了。
高菊娃对张永鲁已惯于逆来顺受,因此便走到椅子跟前。他手捧铁秤砣弄眉挤眼地向她扮鬼脸,她明白他会马上下手,一面担心挨打,一面凝视着这个就要动手的人那副令人厌恶的丑态。高菊娃不知道他看出了她的心思没有,反正他二话没说,猛然间铁秤防击中她的胸膛,她疼痛得脸色苍白,一个趄趔摔倒在地,磨磨牙齿含着泪花站起来。
“这是我对你的教训,谁叫你偷懒割了一点点猪草。”他说,“谁叫你鬼鬼祟祟躲到阁楼上,谁叫你两分钟之前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你这小狐狸精!占去我父亲的整个心儿。”
高菊娃已经习惯于张永鲁的谩骂,从来不愿去理睬,一心只想着如何去忍受辱骂以后必然接疏而来的殴打。
“你躲在阁楼上干什么?”他问。
“在看图画书。”
“把图画书拿来。”
高菊娃从衣袋里取出图画书递给他。
“你没有资格动我们的书。”
“我没有动你的书,是舅舅买给我的。”
“我爸爸的钱就是妈妈的钱。妈妈说,你全靠别人养活你,你没有钱,你爸妈什么也没留给你,你应当去讨饭,而不该像寄生虫似的伏在我的家里净吃闲饭,穿妈妈掏钱给买的衣服。现在我要教训你,让你知道不该接受我父亲给你的任何书,你这个穷鬼相,配不上看书。这书是我的,连整座房子都是,要不了几年就归我了。滚,站在门边去,离烟灶碗筷远些。”
高菊娃照他的话做了,起初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是他把书举起,拿稳当了,立起身来摆出要扔过来的架势时。高菊娃一声惊叫,本能地往旁边一闪。可是晚了,那本书已经扔过来击中她的眼睛,顿时她的眼睛肿得像烂红桃,一阵金星乱闪撞在水泥门上,疼痛难忍。接着,张永鲁又抓起一只铁秤防朝她扔来,她猛地一闪躲开,铁秤花在地上弹了几下,还是弹到她的脚尖上,她剧痛不堪。此刻,高菊娃的恐惧心理已经越过了极限,被其他情感所代替。高菊娃高声地大喊:“你这个短命鬼,杀人犯,毒心肠的坏孩子。”
“什么?什么?”他大叫大嚷,“那是她说的吗?彩姑,菊儿,你们听见她说了?她会不会告诉爸爸呢?不过我是先——”
张永鲁向高菊娃直冲过来,她只觉得他抓住了她的头发和肩膀,他们就拼老命的扭打在一起了。高菊娃觉得一两滴血从头上顺着脖子淌下来,感到一阵热辣辣的剧痛。这些感觉一时占了上风,她不再畏惧,而发疯似的同他对打起来。高菊娃不太清楚自己的双手到底干了什么,只听得他骂她:“短命鬼!短命鬼!”一面杀猪似的嚎叫着。他的帮手近在咫尺,张彩姑和菊儿早已跑出去讨救兵,舅妈下了楼梯来到现场,看到儿子被高菊娃抓得满脸伤痕,舅妈不管高菊娃头上在滴血,狠狠地一拳打在高菊娃头上的伤口上,凶神恶煞地吓道:“野种,我罚你挑屎桶到菜园浇菜!”
高菊娃心里想躲避到菜园里更好,她便走到厕所旁,磨磨牙挑起半担粪,挑三步停二下端几口,溅得满身都是粪便,由于精疲力竭一脚滑倒在田塍下,粪桶压在她瘦小的身上,浑身湿透尿粪像钻进心里反胃呕吐,她吐了一会儿抬起头。突然,她看见一只狼发着绿光的眼睛瞪着自己,恐惧得浑身发抖,这下可不得了啦!非葬身狼腹不可。狼一瘸一拐地向她走来,看来这只狼是被人打伤的。高菊娃一激灵拔腿就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村口,却与一个黑影碰了满怀,有气地力地说:“狼……
狼……”
那黑影就是高菊娃的舅舅,他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别怕,别怕,只要你舅舅在,天塌下来也能顶着。你舅妈怎么忍心让你在寒冬的黑夜里受饿受冻,我要好好地教训教训她。”他边说边脱下大衣技在高菊娃的身上,用手帕轻轻地擦去她满脸的臭粪,仔细地瞧着她鼻青脸肿的脸,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滴血。他眼圈一热含着泪便咽着:“菊娃,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高菊娃害怕他们闹起家庭风波,默默无语地摇摇头。
舅舅把高菊娃背到家,他就大喊:“老婆子,快烧热水,让菊娃清洗一下。”
高菊娃便从舅舅的背上滑下来,坐在火炉旁温热着,借着炉火身上冒出一阵阵臭粪味的团团烟气。张永鲁和彩姑他们瞪了高菊娃一眼,努着小嘴呆愣愣地望着他们的父亲。
舅妈坐在火炉旁冷笑了一声说:“老头子,我以为你背来了哪个活宝呢。哼,太臭脏了。”她蔑视着高菊娃往楼梯上走。
“你……你这毒蛇,给我站住!”舅舅把一桶水倒进锅里。
“老头子,看你这个凶恶相想咬人啦!”舅妈两手叉腰竖着两眉。
“快浇热水!”舅舅命令道。
“我才不服侍小婊子呢。”
“你!”舅舅怒气冲天地放下水桶,一拳击中舅妈的眼睛。
舅妈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怒喊:“你看看,我们的儿子被这小杂种咬抓得满脸是伤痕!”
“原来菊娃是被你们打的。”舅舅两眼瞪着儿子厉声道,“你不犯菊娃,她哪敢犯你。你这逆种!我打死你!”
张永鲁和彩姑他们见父亲愤懑,害怕得缩到屋角里。舅舅摸起锋利菜刀威吓道:“从今天起,谁敢欺侮菊娃,我就折了谁!”
舅妈和儿女们呆呆地望着舅舅,他把菜刀往舅妈脖子一架说:“快给我烧热水。”
舅妈望着两眼愤愤得充血的舅舅,战战兢兢地说:“我去烧,去烧!我以后再也不敢欺侮她了。”
从此以后,舅妈和表兄妹们都收敛了一些,待高菊娃也好了一点。但仍无法弥补他们早已埋下的情感裂痕。
天空的月亮隐没到西边的山峰中,群星——消失,苍穹的天空白雾雾地一片。一只公鸡“喔喔喔”的鸣叫声,我才知道天已拂晓,但我仍然认真地记录着高菊娃的叙述。突然,院子外面有人高嚷:“高菊娃,你带人来给我动了手术,我痛得要爆炸啦!”
高菊娃立即打开院门,只见虎娘手拿一只化肥袋,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道:“你害得我好痛,不能下地干活。我家没有吃的啦,我要你的粮食!”
高菊娃愤愤地拦住她说:“你咋这样不讲理,要不是工作队动了你肚子里的瘤子,你生命难保啊!”
虎娘一把推开高菊娃说:“闲话少说,我就要你的稻谷!”
这时,村民们纷至沓来,熙熙攘攘地挤满了院子。我扒开人群挤了进去,虎狼瞪了我一眼大叫道:“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她马上从化肥袋里取出一包东西又大喊:“高菊娃,你不供应我家粮食,我就用炸药包轰炸啦!我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围观者们惊慌失措地逃跑着。虎娘又从衣袋里掏出打火机,“啪啦”一声点着导火线。高菊娃冲上去刚想夺取导火线,虎娘一转身用地肥大的屁股往她身上一撞,高菊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她高喊:“大家快走,快走!”我迅速地躲在树后,心里暗暗地责怪高菊娃,汇报村里妇女工作时,她总是说高老庄村建立了“信访网路,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做到大事不出村,小事不出户,把矛盾消灭于萌芽状态。可今天虎娘……我只好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一切。
高菊娃看着导火线离炸药包越来越近,便乞求道:“虎狼,你快灭掉导火线,我给你一袋稻谷。”
虎娘一脚踩灭了导火线,将化肥袋递给高菊娃说:“快把粮食拿来!”
我躲在树后,“啪啦”一声,虎娘把一袋东西抛在树枝上,绿色的树叶纷纷地飘落下来,地上的炸药包打了几个滚地就躺着不动了。我走过去仔细地一瞧,原来是一袋黄沙呀!我抬头正想喊高菊娃,只见虎娘背着一袋稻谷急匆匆地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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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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