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飞北京的机票和护照都在桌上摆放好了。
一步步地逼近大都市生活,她好像有一种旅途结束,回家休息一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每次在心里有过,她心里都浅浅地一笑。
回家,哪里是家?
20年浪迹天涯的路,哪里都不会是家,哪里都不属于她,哪里的节日她都过着,欢乐着,幸福着,但哪里都不可能真正的属于她,一直以来,她四海为家,飘到哪里,就把心停在哪里,她走了,心就带走了。
朋友说她是“五星级吉普赛人”,她心里听了,脸上笑了,想着挺好,摩梭也跑出来一个吉普赛女人。
她突然想起来在那一个寒冰的冬天,她一个人在纽约寒冷的路上走着,看见白雪飘飘的纽约大道中间,摆着一架钢琴,一个将自己用一身黑衣包裹在里面的钢琴师,就这么直直坐在钢琴边。
缩着脖子弹着琴弦,头顶上的雪,飘飘摇摇地在他头上下得那么猛烈。可能是太冷了,他弹一会儿又跑进对面电影院里,暖和一会儿又跑出来弹一会儿,她一直在街对面的角落,喝着热巧克力看着对面的这个怪人。天快黑了,路灯亮了,街上根本没什么行人,他这么跑进跑出地弹,谁也不会给他赏钱,可怜的人,还是一个人这么执着地弹着。
她觉得好奇,穿过马路,也走到对面的电影院里,一个很老、很旧,很有一点伤感的电影院,墙上一片陈旧,让她有着亲切和怜惜感。
电影院放的是一部叫《与狼共舞》的片子,电影里大山、草原、牦牛的大场面镜头,她一个人怔怔地欣赏着,牦牛的奔跑,让她异常地思念她长大的地方,看着镜头里牦牛的前蹄在银幕上这么拼命地奔跑着,那股子力量一下子把她的心击碎了,她留着眼泪,想着在好远好远的家人,她仿佛感觉牦牛前蹄力量在踩踏着她的心、她的神采、她的意志、她的孤独。
电影完了,泪也完了。
她心里松松地站了起来,穿好厚厚暖暖的外套,走出大门,那个弹钢琴的人还在弹着,她在他的琴盒里放了3张10元的美金。
一个人走在纽约的路灯下,一条通往旅馆的路灯下,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本地女孩看完电影走路回家,走到哪都不愿意作为外地人的她,以后,干脆,到哪里她都把自己当成本地人。
酒店旁边的一个地下室酒吧里飘出来一股股撕心裂肺的萨克斯风音乐,她觉得还好,并不觉得太揪心,并不觉得太感动,因为她的心刚才被撕裂过,揪过,感动过,现在她要回酒店,泡一个热水浴,将身体暖和好后,裹在大毛巾里,躺在软软的大床上,好好地睡一觉,睡觉的时候她是喜欢抱着另一个枕头睡的,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公主!
现在,她躺在中国成都的宾馆里,她要把一个大肥枕头抱着入睡,她要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公主,一个“五星级的吉普赛公主”。
飞机快要下降在北京机场的地面上,她低着头看了一下机舱外面,灰灰的天空,是北京冬天的特色,一排排枯树干枝非常乖地直在那里。
她想起来了,早年的黑白电影里,鬼子进村后的一片寂静。她转过脸来,看见坐在对面座的弟弟、妹妹一脸严肃,紧紧地抓住前排位子的手是那么紧张,她想起来她自己第一次坐飞机的样子,也是那么紧张。
她又想了,第一次,人为什么都会那么没有安全感呢?
绕了半个地球的奔波,她需要尽快休息回来,她总是懂得,要让自己过分疲劳的身体,赶快休息过来。
她的世界没有人可以依赖,她的身体垮了,她的世界就垮了,这一点从她走出家乡的第一步,她就很清楚。
仍然决定住在五星级酒店,虽然,弟弟在旁边又说了一句:“这北京的五星级酒店是多少钱”。她伸手摸了一下弟弟的头,心里想着:钱挣来的是花的。前几天,在那么艰辛的山路里长途辛苦,命都差点因为泥石流丢了。人总是要知道在什么时候好好奖赏一下自己的,尤其是女人。
出租车停在北京的长城饭店门口,这三个带着高原灰尘来到北京的人儿,一进饭店大厅就被人深深注视。怀里揣着金卡,钱包里一叠美金,她没有注意别人的眼光,直接去了服务台,白脸蛋的小姐告知说:没有预定,房间没了。
她再走到酒店的咖啡厅,又将身体深深地往咖啡厅宽大的沙发里一缩。灌下去三杯咖啡,抽完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她翻出包里的电话本。
想起来了,在北京《时代周刊》工作的付先生,一个月前,她们曾在美国的旧金山相遇,她邀请他们一起用过餐,也许,人都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晚餐中,他们两公婆热情地邀请过她,如果回北京一定要来住他的家,他的工作待遇很好,北京的房子很大。
就这样,她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里,非常美国式地兴奋地叫着:嗨,是你,好高兴听到你的声音,你怎么样了?
她说:我很好,谢谢你,我现在在北京。这时对方兴奋的声音就弱了一点。
她接着说:我们三个人,需要地方住。
对方声音立刻恢复正常说着:我得先问我太太,请你5分钟后再次打过来。
她挂了电话,摸了摸口袋,烟都抽光了,烟又抽光了!
老付告诉她,他们只能在他家停留一夜,她谢谢了他,半小时的车程,她已经左手一支烟,右手一杯咖啡,坐在了老付家在三里屯外交公寓的沙发上。
老付家已经有一对从青海来的藏族夫妇住着,现在又住进来三个摩梭人,外加两个汉族佣人,坐在客厅的老付,环顾四周,无不感叹地来了一句:我的家成了民族饭店了。这一分钟,她发现老付眼睛里流出来一股童真,很让人开心。
晚上,意大利太太回来了,而她因为在路上的感冒,鼻涕流个不止,彻底轻松下来后,她总是会生一场病。主人家太太做的晚餐,弟弟、妹妹吃得都很欢悦,老付太太手脚异样麻利地让出来主人的睡房,并且不停地说,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来,钱不够,我先给你一些人民币。她转过身,看着老付在专著地看报纸。
她知道这个老付在家里不做主,她心里笑了,她一直觉得,一个家,就得女人当家,女人做主,女人主持的家,风景看起来就是要比男人在家指手画脚看起来顺眼。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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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痒 第二章 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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