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拼图 第七章

  十天。
  秦诃靠墙坐在地板上,用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然后对着深沉的黑暗苦笑起来。
  十天这样的概念,只不过是用来告诉可以看见时间流逝的人的东西罢了。
  对于自己来说,所谓十天,和一个月、一季、乃至一年,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
  被独自遗落在全然的黑暗中的人,看不见时间与生命变化的轨迹。
  开始的时候,秦诃还可以借着饥饿来袭的时间自嘲又熬过了半天,然而封却没有出现,他仿如早已遗忘了正似荒岛求存般的秦诃——
  封,食物,水,光明,始终都没有出现。
  再后来,秦诃的生物钟就完全被那种无止无尽的黑暗混淆了,他的胃从绞痛变成了麻痹,身体像一台被过度搁置的机器般自行停止了运作,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在扰乱这间屋子中死寂的空气。
  秦诃不再沉眠,抑或者说,他无法在这片黑夜中阖上双目。
  即使睁着眼睛亦无法看见任何光亮,瞳孔的变化在此时此地全然无效,然而他只是骇于某些色彩——
  在全然的黑暗中,于他的脑际翻腾不止的色彩。
  人类超越常识的思维能力让他对于闭上双眼就会浮现出来的假想之物恐惧不已,而在切断了声响的室内,耳鸣更如同凌晨的鸣笛声般挥之不去。
  对于这样的死寂,秦诃只能苦笑。
  一边嘲讽着自己的怯懦,一边又无法从这种怯懦中被释放出来。
  电光火石间,从前读过的《GoneWiththeWind》中的某个情节横亘进他的思考回路。他想起那个在黑暗中害怕的大声哭喊的小美蓝,想起慌忙为她点灯的瑞特——大声斥责斯嘉丽的瑞特,抱着美蓝安慰她的瑞特,用温暖的烛光驱散黑暗的瑞特。
  “救救我……”一声几不可闻的话音从秦诃沙哑的口中流泻出来,继而变成撕裂空气的高喊,“救救我,瑞特!救救我……救救我,封!封……”
  声音在墙壁间碰撞着,发出比原先更加零散的回声,门口的方向没有一点动静,那扇将一切希望阻隔起来的铁门,仍然纹丝不动地拒绝着连接起内外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突然,秦诃支撑起身体里残存的全部力气从地上站立起来,向着铁门的方向跑过去,手在接触到凹凸不平的铁锈后,他用力地捶打起门来。
  “开门!封,开门!”刺耳的声响震痛了秦诃的耳膜,但是他全然不顾,“快开门!让我出去!封,你这个混蛋,听见了没有!”
  粘热的液体在秦诃的手与铁门之间蜿蜒开来,伴随着每一下捶打铁门的动作,手上的疼痛也逐渐清晰起来,然而的秦诃的喊声却越来越大:“远见封!让我出去!我要离开这里,你听见没有?你想杀了我吗?!”
  “嘶”的一声,门上的铁板被瞬间抽开,白色的月光从狭小的通道争先恐后地落进室内,几乎要灼伤了秦诃的眼睛。
  秦诃举起左手挡在额前,眯起双目朝铁板外看去,封正从那里看着他,苍白的脸冰冷的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我不想杀你。”沉默半晌,他这样说道。
  “什么?”秦诃不解地偏了偏头,他的思维还没有从之前全然的孤独中恢复过来。
  封以极细小的动作皱了皱眉,看得出他并不想重复这个问题,然而在秦诃失去焦点的瞳孔的注视下,他还是缓缓地开了口:“我把你关在这间屋子里,并不是想对你怎么样。只不过是你想要知道真相,所以我把真相你告诉而已。”
  “这里有真相?”秦诃激动地放下手,迎着对他来说还过于刺目的月光吼道,“你是说我可以在这间空无一物全黑的房子里找到所谓的真相?!”
  而封,居然点了点头。
  “开什么玩笑!”秦诃一拳打在铁门上,门颤颤巍巍地摇摆了几下,但是门外的封却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双眼都没有眨过。
  “让我出去。”秦诃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的他只能清楚地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如果这块铁板再一次被封合上的话,他一定会因为受不了这黑暗而发疯的。
  然而这一次,封却摇了摇头。
  “浑蛋!开门!”秦诃失去耐心地吼道。
  封交叉起十指竖在面前道,“十天。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你要在里面待十天。”
  “我在这里待了岂止十天!”
  “三天,”封看着带日期显示的手表,确认般地说道,“或者说现在是第四天,七十九个小时。”
  “只有……三天么……”秦诃将手支在门上叹息着,“可是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封定了一定,然后对秦诃道,“你把脸靠过来。”
  “什么?”
  封用手一指抽开铁板后露出的空间,“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充满狐疑的,秦诃还是依言将脸移近那里。
  一刹那,封就捕获了秦诃的双唇。那是一个深得几乎让人感觉疼痛的吻,两张干裂的唇紧紧地贴在一起,没有双手的交握、没有体温的流动,就只有双唇紧密相合着。
  秦诃的喉间溢出一声低吟,转而伸出舌尖回应起封来。就在这个时候,封退开了一步。
  “你为什么不推开我?”封垂下眼睑问道,“你还爱我么?”
  “我……”秦诃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语言来问答这个问题。
  还爱么?
  深爱着别人的封,杀死了深爱之人的封,将自己禁锢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的封,自己,还爱他么……?
  空气里流淌着沉寂的因子。
  封始终没有抬起眼来,他的脸倏得看起来无比落寞,似乎在等一个答案,又好似早已了然于胸。
  秦诃的胸口开始钝痛起来。停止了的身体机能,在某个瞬间突然醒觉过来,提醒着他还有些混沌的大脑——
  “爱。”
  他的口中轻微地发出一个颤音来,“我还是爱你,封。”
  封的脸终于抬了起来,凑近了他的秦诃这才发现,那也是一张疲惫地无以复加的脸,没有任何血色的暴露在苍茫月色下。
  “封……你不会一直在这里吧?”
  没有否认的,沉默。
  “为什么……?”为了什么,真相究竟是什么,秦诃逼视着封道。
  “我也有想知道的事。”
  “想知道的……事?”秦诃确认般地重复了一遍。
  封再一次点头,“也许七天以后,你就再也说不出‘爱’这个字了。”
  “不会。”秦诃坚定地摇头道。
  “会的!”封急躁地说道,“这个世界上可以凌驾于爱的东西太多了……包括黑暗,包括嫉妒……七天之后你就会明白,所谓‘爱’其实是种多么脆弱的东西。”
  秦诃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他背对着门坐了下来,“我不走了,封。你想知道的,不就是爱究竟能否凌驾于黑暗和嫉妒这件事么?那么我就让你看看证据,我不出去了!”
  门外响起轻微的摩擦声,封似乎也坐到了地上,隔着铁门,秦诃却几乎可以感觉到封的体温,他说:“告诉我吧,封,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我。”
  *
  Interlude:IntheDarkness
  Soliloquist:远见封
  那个时候,我和凌瑄好得以为全世界哪怕连空气都不能阻隔在我们之间,所以我们两个人离家出走、去了湘南。我们只是想两个人可以生活在一起,仅此而已。
  开始的时候,我们两个每晚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因为几乎没有从家里带什么钱出来,所以不得不拼命打工……我们找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机车修理店中帮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凌瑄喜欢上了飙车。
  我喜欢的东西是弓道,但如果是凌瑄喜欢的事,那么一起做也无妨,我们用几个月来一起搜集的零件拼装成了第一部机车,车子开出去晃晃悠悠的,可是凌瑄当时开心极了。他飙车的时候根本不握刹车,迫得我我必须紧跟在他身边,后来身后的机车越跟越多,我们就组成了一个暴走族。
  对于可以让凌瑄高兴的事,我一件也没有后悔过,可是也许我们真的不应该跟这么多人在一起玩什么同伴游戏……我总是担心凌瑄有一天会不属于我一个人,我希望他可以只看着我,只在乎我的存在——就好像我是怎么在乎他的一样。
  可是不行。
  凌瑄有种天生的魔力,跟任何人在一起都可以笑得很开心,谁都喜欢跟他做朋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我们的暴走族,越来越多的人靠在他身边——
  而我只能忍耐。
  我很想让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消失,可是那样做他一定会难过,所以我只能忍耐。
  再后来的某一天,我就知道我的忍耐是绝对错误的了。
  我说过,那一天,我在LOVEHOTEL里看见了凌瑄和别的男人做爱。
  那个时候,我确确实实想杀了那个男人,但是比那种愿望更清晰的,是我终于明白了,只有凌瑄存在于那里,才是真正的罪恶。只要他还存在于人们的视线中,就绝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即使我们来到湘南这样一个原本陌生的地方,也无法规避这个事实。
  ……
  我在那天晚上让一间周围均已废弃的房间变成了地狱,然后在第二天将凌瑄亲手推了进去。
  那是没有光明、没有希望、没有时间流逝的完全死寂的地狱——
  对,就像现在的这个地狱一样。
  其实,我一直都在门外等着,听见凌瑄从开始的喊叫慢慢变成低声喘息——然而他为什么不求我饶恕他?他为什么只字不提自己的罪孽?!
  我找到了那天和凌瑄上床的男人,划伤了他的眼睛、弄坏了他的声带,将铁门上的板抽开让凌瑄看他的样子。
  我要让凌瑄知道,这个废人是绝对无法拯救他的!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凌瑄吃惊得无以复加,他睁大了充血的眼睛看着我,他叫我放了那个男人,说不关他的事。
  他对着我大声嘶吼,说你有什么资格随意践踏无辜的人!
  而后我笑了,我从来没有这样心痛得想要笑过,我手上那个男人是无辜的,有罪的是我,凌瑄的这个想法让我大笑不止。
  我把男人扔在地上,用蝴蝶刀挑开了他的衣服,生锈的刀尖在他胸口留下一条血痕,那个男人像虫一样地扭动起来,拼命想要逃离,然后被我一脚踩住。
  我笑着问凌瑄,你就喜欢这样的男人么?这样的男人就可以让你兴奋么?
  远见封,你这浑蛋!
  我还记得,凌瑄是这样骂我的,他说,我们什么也没有做,你凭什么来兴师问罪。
  原来那种事情于他,不过就像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一样。
  我说,凌瑄,你手上的戒指呢?那个要跟我结婚的凭证呢?
  他的脸刷得白了,嗫嚅着声音,说戒指掉了。
  我越来越想笑,笑得几乎要流下眼泪来,我蹲下身拉起那个男人,将手指戳进他的喉间,我说,是掉在这里么?
  凌瑄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来看着我,他说,你这疯子,这怎么可能?
  我是疯子,我点点头赞同道,我若不是疯子,就不会到现在还对你执迷不悟。
  封……
  不要叫我……我捂住耳朵,不想听见凌瑄的声音……我怕自己就这样原谅了他,他不可原谅,他和地上的这个男人,都不可原谅!
  我将鞋尖抵在了男人的两腿之间,他破碎的声带中立刻传来一声难听的呻吟,身体也随着我的动作而缓慢地扭动起来。
  我听见凌瑄喊着,别这样,别这样,封!
  为什么别这样?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这样?
  难道我也要疼惜你的男人么?
  我坐在男人身边,用手逗弄起他来,他身体的反应果然越来越强烈,最后还拼命地抬起了腰来。
  想要我进去么?我这样问的时候,他用力地点着头。
  怎么办?我在月色下看着凌瑄惨白的脸,你的男人想要我侵犯他,怎么办?
  没等他回答,我就在那个男人身上抽动起来,凌瑄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我的耳膜……他说,求你了封,别这样,不要对别人……
  你希望我的身心都献祭给你么?你希望所有的男人都只对你一个人忠诚么?
  我看着凌瑄痛苦到扭曲的脸,一种报复的快感截然而生,伸手就把铁板关了起来,然后踢开了身下的男人。
  天亮的时候,我将一杯水放进屋内,凌瑄倒在地上没有动,可是我拼命阻止自己的脚步迈向他。第二天,杯子空了,于是我再倒了一杯水进去。到第十天的时候,铁门被极轻地叩动起来,凌瑄说,封,我知道你在外面,让我出去,我有话对你说。
  过了一会,他又说,封,你如果决心不让我出去的话,至少帮我联系一下殡仪馆。
  然后我打开了门。
  凌瑄几乎是从门里跌出来的……就跌在我的胸口,可是我们都迅速地退开了一步。
  你想杀了我吗?凌瑄抬眼问我。
  我想么?我扪心自问并不想,我只是想让他属于我一个人罢了。
  他好像猜透了我的想法,突然点了点头,仿如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说,封,我曾经很爱你,只爱你一个人……可是我绝对没办法认同你的做法,所以你不要亲自动手了,你想做的事,我来帮你完成。只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如果我完成了你的愿望,你就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再伤害别人,更不要伤害自己。
  停顿了五秒,凌瑄再一次开口,他说,我一定会完完全全地属于你一个人,因为我只爱过你一个人,从我的诺言实践的时候开始,你给我好好活下去。
  然后凌瑄走了,极缓慢、极吃力地走了,而我竟没有气力上前拉住他。
  我一直在原地等着,等他办完所有的事来实践他的诺言。
  我想,即使去到深山密林也好,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不用为别人的事烦恼,我会原谅凌瑄的,只有这一次,绝对会原谅他。
  半小时后我收到凌瑄的短信,屏幕上蓝色的字因为电量不足而不断闪烁着:
  我去实践我的诺言了,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最后说过的话。
  当天晚上的新闻中播出了一条简短的消息,一名十六岁美籍华裔男子,跳楼身亡。
  Interlude终了
  *
  “秦诃,你睡着了么?”声音从头顶上方的铁板处传进来,和月光一起缠绕住秦诃抱紧的双腿,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半晌,秦诃才终于回了一声,“没有。”
  没有任何语言。
  这一刻,秦诃几乎可以和曾经置身于同样环境的凌瑄同调,对黑暗的恐惧、对恋人的绝望、还有对无法预知的未来的深深疲惫——
  对“生”的厌倦。
  “凌瑄让我好好活着,所以我才出现在这里,可是我始终觉得,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封这样说道。
  秦诃站了起来,从有限的空间俯视着封道:“怎么会不应该……凌瑄希望你幸福,如此而已,他已经疲于寻找的幸福,希望你可以找到而已。”
  “将自己最爱的人逼至绝境的人可以得到幸福么?”封冷笑道。
  “那个人只是想要赎罪而已,事情并不是从你的错误开始的……”秦诃伸出手,从内侧费力地合上了铁板,在最后一丝空隙中,他将这句话告诉了封,“我会证明给你看,也有不会被这个地狱击败的人。”
  ……
  十天。
  两百四十个小时。
  在某些时候,它就像两百四十天一样漫长,而最后秦诃终于等到了铁门再次给开启的那一瞬。
  夕阳的光线温柔地落在了封寂寥的背上,秦诃跑过去,伸出双手环抱住了封,他说:“我很害怕,在那个地狱里,全然的黑暗和未知的恐惧都让我身心发凉,可是我仍然爱你,即使那个人的怨灵现在也还跟在你的背后,我也依然可以说出来——我爱你,封。”
  这个世界上总有地狱的业火无法烧毁的东西,即使再怎样让人胆颤心惊,也总有不忍放手的感情,秦诃曾以为那片横无际涯的黑暗会吞噬掉他心中最后一点温暖的部分,但是他现在明白自己错了——
  暗夜如何遮天蔽日总无法湮没心中曾有的悸动,而名为“爱”的千丝万缕,就挣扎着从闪耀星火的缺口中奔涌而出。
  “我也许比凌瑄还要爱你,封,”身体颤抖着,却绝不放开环着封的双手,秦诃道,“不,我‘会’比凌瑄还要爱你,哪怕你真的杀过人也无所谓。”
  “你算是在救赎我么?”封低声道。
  秦诃贴在封的背后摇了摇头,“我有什么资格救赎你?我只是在救我们两个人罢了。”
  绕过封的身体,他直视着封的双瞳说道:“如果你有那么一点点相信我的话,那么我们走吧,到没有凌瑄、没有凌南、没有任何回忆的地方去。”
  封点了点头,他阖上眼睑,既没有坚定的目光也不存犹疑,他只是点了点头,他唯一的决定是相信秦诃——
  因为他已经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相信了。
  *
  封和秦诃去了一个偏远的小镇,那里有干净的天空湛蓝的海岸新鲜的空气和安谧的空间,他们以兄弟的身份从和蔼的房东太太那里租了一间带家具的公寓,开始了不用在回忆中痛苦的生活。
  小镇没有开发旅游业,大片的海滩从公寓的窗口看起来空空荡荡,偶尔有年轻的妇人停下婴儿车抱着孩子坐在那里。
  秦诃很喜欢那片海,也常常拉着封在夕阳西下后去海滩上散步。那里有着超越尘世的宁静,即使是两个男子,也可以安心地执手走过。
  秦诃学会的生平第一个菜是蕃茄炒蛋。
  因为小镇人少,叫外卖也不方便,秦诃迫不得已站在了厨房中央,那时封双手插在衣袋中,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看什么,你也来帮忙啊。”扫视了一眼遍地的蛋壳,秦诃满头大汗地说道。
  而封只是耸了耸肩,嘴角露出隐约的笑意来,“既然说了要一个人作出顿像样的饭菜来,男人怎么能轻易食言。”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秦诃手上淌着番茄汁,一边不满地嘟囔着,“那你就站在边上看好戏吧,等会儿没饭吃可别抱怨。”
  “没关系,”封走到秦诃身后,道,“没饭吃的话,就吃你好了。”
  满溢的幸福感。
  一个月后是封的生日,秦诃偷偷策划着要给封买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所以便一气接下了三份兼职——白天帮邮局送快递,傍晚在蛋糕店推销打折蛋糕,若有多的便带回家做甜点,一个星期中有两次为一家小地质研究所上山采集岩石样本。
  “我们已经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了么?”某天对于长期见不到秦诃深感不满的封终于奇道,“你干什么每天要做十几个小时的兼职?”
  “秘密!”想要给封一个惊喜的秦诃守口如瓶道。
  封一把从背后抱住秦诃,不顾他挣扎着说自己一身是汗,道:“明天开始我跟你去做一样的兼职。”
  “什么?”秦诃低呼一声,然后立刻予以否决,“不行!”
  “反对无效,”封毫不让步的开口,“我不要一个人呆在家里。”
  秦诃笑了,封在跟他撒娇,这个想法让他开心不已。
  “你就乖乖做个贤妻良母,在家准备好宵夜等我吧。”
  “贤妻良母!”封不悦地提高了音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秦诃大笑,“清楚得不得了。”
  封也笑了,混合着天真与邪恶的笑容,“那我现在就告诉你谁才是该做贤妻良母的人……用身体。”
  “我投降,我投降!”被封压在身下的秦诃讨饶道,“明天一早还要去打工,大人您就放过小的吧。”
  “现在才说太晚了。”封哪里肯放手,双手抱起秦诃扔到床上,抬脚踢掉了壁灯的开关。
  *
  六点,闹钟准时地响起。
  秦诃迅速起身按掉闹钟,不让它吵醒仍在熟睡的封,紧接着就感到腰部一阵疼痛。
  明明很痛,心里却溢满了幸福的感觉,低头在封的唇上印下一吻,而后才起床穿衣。
  天还未全亮,却已透着山雨欲来的阴霾,秦诃迟疑了两秒,还是背着背包出门了。
  今天也要去山中采集岩石样本,山并不高,却陡得厉害,因此几乎没有什么人穿行,泥土稍微平整的地方是唯一可走的路。秦诃小心翼翼地踩着乱石向上攀登而去,稍微踩重些的时候,会有石头从脚下滚落到山底,看不真切。
  向上爬了一阵,天却始终没有亮起来,反而聚集起越来越厚的云层,终于,随着第一滴雨滴的落下,天地迅速被延绵的雨幕连在了一起。
  “糟糕!”秦诃低咒了一声。暴雨会将山上的泥石冲得松软,万一支持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掉下去便完蛋了,唯今之计只有赶紧找个结实的平台坐下来,等雨停再下山。
  秦诃环顾了一遍四周,最近的平台离自己不到十米,当即小心翼翼地朝那边移动过去,然而就在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左脚下踩着的一块石头猛然松动起来、直笔笔地朝山脚掉了下去,使得他的身体顿时不稳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平台上突然伸过一只手来,却是封。
  “你怎么在这?”秦诃大吃一惊。
  “别说这些了,把手给我!”封焦急地吼道。
  秦诃依言用力伸出手去,和封的手交握在一起,就在此时,他右脚下的石头也突然失势,没有任何支撑的身体下落了几分,连带封也被拖动了几分。
  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竟有疼痛的感觉,秦诃一张嘴,雨水便争先恐后地灌涌进他口中,然而他哪里顾得上这些,对着封大声吼道:“封,快放手!”
  “你说什么傻话!”封对着他回吼。
  “雨太大了,你很难把我拉上去,再不放手,连你也要掉下来了!”
  封不理他的话,道,“白痴才会在现在放手。”
  身体在慢慢地下沉,清楚感觉到这一点秦诃不禁焦躁起来,甩动着被封拉住的手道,“白痴现在才不放手!你非要跟我一起掉下去吗?!”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封一面说,一面用力向上拉,无奈山势太陡峭,一时间竟拉不起来。
  “你快放手!没撑到安全的地方是我自己笨,你给我好好活下去!”
  “你如果掉下去了我怎么好好活下去!!”封终于忍不住大吼道。
  秦诃吃了一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做答,就在这时,平台的一角塌陷下来,他只觉得封用力抱紧了自己的身体,两个人一起朝下坠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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