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人生(下) 第四章

  苦涩,弥漫了整个心房。  
  从杭晨微家出来后,易帆神情恍惚的走着,不知该向何处去。  
  冷风吹过,挟裹着体温离去。冬日渐渐黯淡,灰色的天空只余缥缈如丝的红晕。一户户的人家,早早点起了灯,犹如迎接晚归之人的炊烟。  
  而他,只能痴痴的站在寒风中。  
  记忆中的曾经,有着无比相似的一刻。那时年少的他,无法克制的流下了泪,泪干了,结局依旧。  
  现如今,原以为自己心如磐石,再也挤不出一滴水分。却不料,还能流出这么多的泪。  
  手机铃声响起,易帆呆愣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被冷风冻僵的手指,不甚灵活的在口袋中翻找出电话接起。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头已传来喳喳呼呼的声音:“表哥啊~~~~~~~”  
  “干什么?”一听这谄媚的腔调,就知道宝贝表弟夏非宁一定有求于己。不过他今天没精神和他啰嗦,只是哑着声询问。  
  “嗯……那个啊……我想请你吃饭。”  
  沉默了五秒钟,易帆不含感情的回答:“有事你就快说,没事我就挂了。”  
  “呜呜呜,你对我怎么这样冷酷啊,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还日日比邻而居……”  
  挂断电话,易帆对着陌生的街市愣了愣,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半分钟不到,铃声再度响起。心情低落中他接起电话疲惫的说:“你有事就快说,我今天没心情跟你兜圈子。”  
  “你心情不好?”  
  带点调笑的声音传来,易帆吃了一惊,随即镇定了下来:“是你啊,小薇。刚才小宁那笨蛋在跟我开玩笑,我是在吼他。”  
  “哦……”应了声,舒薇直接切入正题,“我爸提前出差回来了,找你晚上过来一起吃饭呢。怎么样,易大医生,能请得动您尊驾吗?”  
  “好啊,我已经下班了,一会就过来。”  
  “哦,对了,别开车。我爸带了两瓶好酒回来,想找你一起干杯。当心晚上回不去。”  
  “放心,陪你爸咪咪小酒那点程度而已,死不了人的。”  
  “呵,真不知道上次喝醉睡在我家客厅地板的人是谁啊?”  
  易帆笑了起来,“那次是他诈赌,硬是灌我来着。其实我是哄他高兴,故意输的啦。”  
  “唉,真不知道这杯中物有什么好的,而且危害健康,亏你还是医生呢。”  
  “这叫做小酒怡情。”  
  “好了好了,随你们。”舒薇笑了起来,随即甜甜蜜蜜的嘱咐道:“快点过来吧,我等你。”  
  挂下电话,易帆有种从十三年前被拯救回现实的感觉。  
  是的,这才是等待着他的人生。锦绣前程,完美体贴的未婚妻,一个男人所期望的全部东西,都攥在了手中。  
  可是,他却没体会到应有的满足感,竭力想忽视掉的那股失落,始终盘旋在心头。  
  或许真如人所说的,太容易得到的,就学不会珍惜。幸好他不蠢,知道什么是自己需要、且能得到的,总是一早就有所计划,并且一步步的实现。  
  过去的事,终究过去了。现在再去探询那些答案,又能有什么意义呢?毕竟错过的光阴,已无法重来。  
  一切,已成定局。  
  ***
  “小帆,来来来,今天你一定要陪我好好干上两杯。这机会难得哦。”  
  舒薇的父亲舒擎生,生平最爱的就是杯中之物。他就舒薇这么个独生女,在她还小时,舒擎生就抱着女儿千叮万嘱,以后找女婿千万要找个能陪老丈人喝个过瘾的。所以在易帆第一次登门拜访,和他酒杯一碰畅谈知己时,舒擎生立刻中意了这个女婿。舒薇拿自家这个老活宝没辙,又好气又好笑。看在这未来翁婿相处和睦的份上,她就随便他们去了。  
  “嗯……的确好酒。”易帆咪了小半口,慢慢品了会滋味。  
  “这次我出差一到那,就有人告诉我当地有三宝,这其中一宝呢,就是……”舒擎生眉飞色舞的开始大谈酒经,易帆作虚心状频频点头受教。  
  舒薇知道自己父亲脾气,也不去扫他兴。使了个眼神给易帆,让他看着点别让老人家喝多了。却发现他一径点头应声,根本没注意到她。她定定看了会,发现易帆那看似专心的表面下,其实在走神。  
  心头微微生出些异样,他究竟在想什么?随即笑了下自己太多心。他工作上烦心的事从来不少,自己哪能一一过问。  
  舒薇母亲炒完两个菜回到桌上,坐定下来吃了两口,就适时又不突兀的插嘴打断了舒擎生的滔滔不绝,“其实仔细想想,小帆你年纪也不小了,同学、同事什么的都结婚、生小孩了吧?”  
  易帆双眉一挑,随即微笑着弯了眼角:“是啊,一个个都成家立业,剩我还没着落了。总之我就等小薇哪天给我点头了。”  
  舒薇娇嗔的瞪了他一眼,神情间全是甜蜜。易帆宠溺的看着她的表情,让她刚才一瞬间的疑心烟消云散。  
  相爱啊,两个人爱着彼此,就是这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吧。虽然有时爱得有点累,但更多的是满足与幸福。  
  想当初,她是抱着盛情难却的为难情绪,赴了那场相亲宴。却没想到,原以为此生无缘的真爱,居然会以那种方式降临。果然是缘分啊——缘分要来起来,躲都躲不掉……和易帆对望一眼,心有灵犀的笑了。这一刻,她确定自己是幸福的。  
  “呵呵……”挽着未婚夫的臂弯,舒薇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趴在他胸口不肯走了。  
  易帆挑眉看着她,好奇的询问:“想到什么开心事了?笑这么没形象?”  
  “你才没形象呢!”冲他皱皱鼻子,转而整张脸又散发出光芒:“我在想上次我们吵架的事。”  
  “唔……吵架的事有什么好想的,我情愿你想想别的事。”易帆贴着她耳朵低低的说:“比如说今天要不要到我那里……”  
  “去你的!没个正经。”舒薇脸红红的捶了他下,“今天我已经说好住爸妈家啦!”  
  “我知道。好了……送我送了这么远,待会我还要再送你回去,这大冬天的就别跑来跑去折腾了。快回去吧!”  
  “知道!你听我说完嘛,上次我们吵架的事你到底还记不记得?”  
  “啊?什么吵架?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  
  舒薇瞪他一眼,真的做势要转身离去,易帆赶紧一把拉住了她:“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怎么会不记得?”  
  说着将舒薇揽入了怀抱,温柔的拥着——那次两人吵架吵得差点分手,然后是易帆的一句“你这女人烦不烦?等把你娶回来,我看你还有这么多麻烦没!”一场大战,最后以求婚成功而告终。  
  舒薇勾着唇角,虽然天寒地冻,但只要在这人身边,就感觉无比温暖。  
  于是她问了,“你真的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半晌没有听到答案,她奇怪的抬头看着怔怔出神的易帆,“你怎么了?”  
  仿佛从梦中惊醒,易帆急切的脱口回答:“我愿意!”  
  然后是一阵诡异的静默弥漫在两人间,舒薇静静的看着他,易帆却始终有意无意的避开她的视线。明明相拥的两人,却好似横亘了整座星系般遥远。  
  将心底不祥的感觉深埋下,下一刻舒薇热情真挚的道别离去。走了十几步回头看去,却见心爱之人并未含笑看着她的背影,而是持续沉浸在古怪的冥思中。  
  就好像……真的有什么要发生了。锐利的感觉,让她一瞬间害怕得全身颤抖。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从僵硬中回神的易帆,勉强挪了两步,终于忍耐不住的掩面靠墙而立。刚才他极力克制住了没有失态,眼下全都汹涌着漫上心头。  
  曾经多少次问过——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那人总是含笑,腼腆但坚决的点头,说“永远”。然后是温柔甜蜜到极致的亲吻、爱抚、情交……每一次的灵肉相融,总是会反复询问确证。那时的自己虽太年轻,却已隐约了解到现实与未来的残酷。心中的不确定,籍由对方的肯定渐渐安抚下来。而这习惯性的问话,已是情人间互表真心的爱语。  
  那时,他是真的相信“永远”二字的。  
  然后是那天,眼睁睁看着他退却了,留下自己遍体鳞伤,苟延残喘的活下来。太痛苦、太痛苦了……不想再经历一遍。十几年过去了,心底的伤再度被曝晒于太阳下,才发现鲜血淋漓着从未痊愈过。  
  所以想逃,哪怕情不自禁的靠近,还是想逃。停身一回头,才发现自己早已无处可逃。  
  真的还有所谓的“永远”可相信吗?  
  ***
  “表哥啊……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还关机,电话都打不通。”才踏了半个脚进玄关,隔壁夏非宁就闻声而动。  
  疲惫的看了他一眼,易帆回答道:“手机没电了。你又有什么急死人的事?”  
  “呵呵,没什么大事,有个朋友想找你开张病假条。本来说正好吃顿饭,认识一下。”夏非宁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了悟的一击掌道:“哦!原来今天是去陪老丈人喝酒了,难怪难怪!”  
  易帆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突然闻到自己满身的酒味,立刻明白了。于是瞪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往里走。  
  “哎呀呀,你今天怎么冷冰冰一副快冻死人的样子?”夏非宁乘他锁门前,努力将身体从缝隙中挤了进去。  
  “没什么。”一边解着衣扣,易帆敷衍的回答道。  
  显然夏非宁并不是来关心他的心理健康的,舒舒服服的在沙发上坐定后,露出了一脸傻笑。  
  “嘿嘿,你前两天不和我们去酒吧玩,真是莫大的损失啊。”  
  易帆毫不留情的扫他的兴:“你也少玩玩吧,这年头外面危险着呢,别弄一身不干不净的病回来,到时我可没脸带你去看病。”  
  夏非宁不在意的挥挥手,继续自己的话题:“哎,那天我碰到了只好玩的小猫呢。逗起来真有趣,看起来挺好上手的样子,结果给了我不大不小一颗钉子。总之真的是很好玩的小家伙,有时看看觉得真可爱,有时又觉得有点可怜。”  
  看了眼已陷入花痴状态的夏非宁,易帆无力的以“哦”、“嗯”、“是吗”应付着。  
  “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好像把这小笨猫抱回家养起来啊!”  
  只会在易帆跟前撒娇的夏非宁,抱着抱枕在沙发上滚来滚去,易帆走过去抽掉他怀里的抱枕,一脚将人踹到地板上。居高临下的说:“要养就养,决定了就行动,免得以后后悔!”  
  夏非宁愣愣的看了他半分钟,突然感慨道:“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有魄力诶……表哥,您真是我的偶像~~~~”  
  “少来。”易帆冷静的用足尖在他腰眼上轻点,将人重新摆平回地上。  
  好容易将“春天来了”的夏非宁赶回自己屋,易帆虚脱似的倒在了床上。  
  真是漫长的一天。千头百绪交汇在一个时间涌现,让他一时不知所措。  
  在梦中,可有那单纯的欢乐供他逃避?  
  ***
  这么多年下来,原来自己一点长进都没有,易帆苦笑着想。  
  三十岁出头的人了,居然还会魂不守舍一整天,像个思春期的毛小孩。幸好今天没手术,不然以这状态,保不准出了医院就进法院。  
  手机一响,接起来是舒薇的声音,来问他晚上的安排。易帆也没细想,就说晚上有安排了。  
  舒薇笑着和他聊了两句,终于下定了决心,用轻松的语气问出了自己的不安:“你最近好像不太有精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要不要讲给我听听?”  
  易帆胸口一窒,继而爽朗的笑道:“能有什么事?呵呵,我那些罪恶历史早就向领导您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敢有半点隐藏?”  
  “哼,油嘴滑舌!好了好了,不和你啰嗦了,挂了哦!”道过再见,舒薇毫不留恋的挂断了电话,按着话筒的手却微颤着半天收不回。  
  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易帆一天比一天陌生。出于女人的直觉,她感觉到危机近在身畔,但却找不到目标。虽然昨天晚餐时的气氛那么和谐,但那潜藏翻滚的暗涛,让她一整晚都没睡安稳。如果——现在所预期的幸福前景,并未如期到来的话,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将来的人生该如何继续……  
  电话那头的易帆,接完电话重又靠着椅背发呆。  
  将过去留在过去,选择伸手可及的幸福之路,才是人生正确的选择。  
  可是,什么是幸福?  
  等回过神,他已经把车停在了杭晨微家楼下花园边。从这个位置看去,进进出出的人一个都漏不了。  
  ——你个神经病,究竟想干嘛!  
  趴在方向盘上,易帆努力的唾弃自我——昨天才被拒绝,第二天就厚着脸皮扔下未婚妻跑来站岗。  
  这些日子天都阴阴的,到了傍晚还飘起了雨丝,眼看着雨势渐大,像是要下到明天的样子。  
  因为是十一月份,没到六点,天就黑了个透。路灯小小的光晕,在夜雨的笼罩下有种飘摇不定的感觉,就好像微风中颤抖的烛火。  
  对着灯光,可以清晰的看见条条雨丝滑过的痕迹,随着风向的变化不停的转变着。  
  看着看着,易帆涌起了睡意,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其实也不是真的睡着了,朦胧的意识也有,只不过大脑进入了休眠状态。  
  突然一个惊觉,猛然抬起头来,整个人清醒过来。看了下时间已经七点多,楼梯口没什么人进出了。  
  用手擦了把脸,醒了醒神,易帆苦笑着发动车子准备离开。刚打起方向盘慢慢掉头,下一秒就惊讶的熄了火。下着雨的夜晚,车窗被打湿了视线一片模糊,可就是背着那稀疏的一点光源,他依然一眼认出了那背影——真是,不可救药啊。  
  杭晨微显然是刚从超市回来。左手提着沉甸甸的印着超市名字的塑料袋,右臂上挂着相同的塑料袋,右手还得腾出来打伞。因为重量塑料带绷得紧紧的,手臂一定勒得很痛吧……  
  易帆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打开了车门,一只脚伸了出去,就要下车去帮忙了。给了这双贱腿重重一捶,重又靠回了座位。可惜他坐稳不到半秒,就见杭晨微离公寓楼仅差一步之遥时,手中的塑料袋因为吃不住重量而破裂,东西洒了一地。好吧……犯贱就犯贱吧!易帆无力的向抹杀不去的怜惜之情投降。  
  慌乱中杭晨微也顾不得雨了,将伞抛在一边,手忙脚乱的将掉出来的东西,并入其他两只完好的口袋中。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杭晨微以为是邻居回家,忙着将口袋挪开了让出过路。结果他一动,两只桔子又不听话的跑了出来。暗叹口气,杭晨微疲惫的半蹲着身伸出手去拣,却见路过之人已帮他拣了起来,还帮他打起了伞。  
  “谢……”看清对方的面容后,杭晨微震惊得将声音吃了回去,愣愣的看着易帆没动静。  
  “你喜欢大冬天的洗冷水澡啊?”易帆一见淋得半湿的杭晨微不由皱起眉头,索性接过他手上的东西,转身走进楼内。杭晨微慌慌张张的跟了上去。  
  “开门。”到了门口,易帆很自然的冲气喘吁吁的杭晨微下达指示。  
  天生与“气势”二字无缘的杭晨微,很自然的遵命行事。哪怕对易帆的来意再怎么困惑不安,打死他也没勇气开口询问。  
  一进门,易帆就像进了自己家门般主导一切。放下东西,就把杭晨微赶进浴室,告诉他不把自己收拾好了就不要出来。  
  杭晨微捧着颗战战兢兢的心逃进浴室后,总算是懈下一口气。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刚要出浴室,却被镜中朦胧的人影留住了脚步。  
  抬手擦去镜子上那层雾气,杭晨微复杂的看着那正用忧郁眼神和自己对望的人。时间就像是一把刀,在他身上、脸上、心上都刻下了独特的印迹。虽然天天照镜子,此时却猛然发现自己变了。  
  几日前的重逢,就好像将时间的刻盘往回拨了十几年。那些被冲刷得模糊淡薄的记忆,突然间上了色彩,在眼前鼓动跳跃,就好像黑白老片翻拍成了彩色电影。  
  易帆,是熟悉,又陌生的。  
  自己,何尝不是既熟悉又陌生?  
  走出浴室,正随意翻看杂志的易帆,自沙发上抬起头。目光一交上,杭晨微就傻傻的问他怎么还在,注意到易帆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后,立刻追悔莫及的差点咬到舌头。  
  自己好像老在惹他生气——这个认知让杭晨微无比沮丧。  
  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挑挑眉,易帆淡淡的说了句:“我肚子饿了。”然后就低头继续看杂志。  
  在手足无措了一会后,伴随着“啊?……哦!”的单音节字,杭晨微终于领会到了要义,抢进厨房准备大显身手。半分钟后,他红着脸从厨房返出,去找一直留在玄关口刚买回的食材。  
  “你的厨艺呈几何级数增长啊。”吃饱喝足,某人心满意足之余,坦率的赞扬。或许对于感情的事他会隐忍自己的真实感受,但当面对美食时,则一切无所顾忌了。  
  “谢谢。”杭晨微用筷子拨弄着碗中的饭粒,真是叫做食不下咽。  
  “上个月肖波结婚了。”放下碗,易帆轻松的说着。  
  杭晨微立刻想起那位有着狐狸气质的老同学,不知道十几年过去了会是什么样子。  
  “时间真快啊……”  
  “高中时那些同学,除了我们两个差不多都结婚了,还没结的也都有对象了。那个,胡望钧女儿已经上学前班了。”  
  “什么?他女儿这么大了?”杭晨微瞪大了眼,就连对易帆的畏惧心也一并放下。  
  易帆笑眯眯的回答:“他大学里苦追了两年追上了现在的老婆,然后一毕业就等不及的把人家骗去登记领了证。本来想是放心了,可以安稳两年再摆酒,那晓得一个不小心,差点婚宴来不及摆,就要摆满月酒了。”  
  “呵呵,他做事还是这么直接啊。”  
  “是啊。”易帆侧支着脑袋,突然话题一转:“你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和大家联系?是在躲我吗?”  
  刚刚轻松了点的杭晨微,立刻僵硬得连碗筷砸桌上都不自知。  
  易帆不再出声,执着的等待答案。  
  “本来,在班上我也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其实大家都是因为你才会和我来往。所以,见不见也没什么关系……”  
  易帆冷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是这么薄情的人。不过,既然对我都能这么绝情绝义,想想也是吧。”  
  听到“绝情绝义”四个字,杭晨微心中抽痛,掐着手心低头不语。  
  “肖波结婚的时候,我当的伴郎。他说问我件事,要我老实回答,不然就不当我哥们了。我满口答应下来,结果你知道他问了什么?”易帆自嘲的笑了下,自问自答道:“他问我高中时喜欢的人是不是你。”  
  听到这,杭晨微脑中一片空白:“他、他怎么……知道……”  
  易帆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瞟了他一眼,“你以为肖波是什么人?他那么精明的家伙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一直不点穿而已。总之用他的话说就是,我们俩那么明显,除非瞎子看不出来;偏偏又一副理所当然、没半点心虚的样子,反而让人又不确定了。”  
  “啊?”杭晨微是虽然觉得好笑,可是真的笑不出来。“那他怎么又会问起呢……”  
  “了却心中最后的疑惑呗,就好比被害人临死前向凶手问出个原因,这才好瞑目。”  
  哦……原、原来如此……  
  “可惜啊……连我都只清楚怎么开始的,却不知道最后怎么结束的。”易帆又是一脸的自嘲,神情间掩不去的寂寥。  
  听到他暗示了老话题,杭晨微心下一阵难过,胸口一阵阵的发苦,连呼吸都觉得疼痛。  
  “别这么张脸。”易帆伸手越过桌子,将他的脸扳了起来。“我说过不会逼你说什么,就绝对不会再逼你。既然你不喜欢这话题,我以后不会再提就是。千帆临走前拜托过我,他不在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你。所以,你现在给我认真点吃饭。你要是再把自己搞进医院,我也头疼。”  
  杭晨微硬将情绪压抑下去,在易帆的监视下努力吃完了一餐。  
  果然就如易帆所言的,他没有再提什么敏感触人的话题,还帮杭晨微收拾碗筷,直到把他赶去休息才离开。  
  有时候,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就好像有了惯性,哪怕这并非行为人的本意。  
  易帆知道自己正一寸寸的陷下去,但就如那扑火的飞蛾,明知会落得魂飞神灭的境地,也回不了头。  
  如果人心可以用“应该”、“不应该”之类的来控制,那这也就不叫人心了。  
  已恢复上班的杭晨微,隔天在接到易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下班,在老实回答后,易帆说会去接他然后挂了电话。死死瞪了半晌电话,最后这一天剩余的时间,杭晨微都在惊疑中度过,直到下班坐在易帆身边。  
  问清今天不需要去菜场、超市后,易帆直接杀到了杭晨微家。然后是杭晨微一个人在厨房准备晚餐,而易帆兴致勃勃翻看着他的书架打发时间。  
  “你还看这些小孩子看的书?”易帆抽出本漫画翻看,有些惊讶于杭晨微喜好的变化。  
  杭晨微忘了放下手上锅铲就匆匆跑出来,“啊……那时我不少同事都喜欢看,后来我发现其实挺有趣的,所以有时间就喜欢随便翻翻。”他有些羞赧。  
  “我家那个死小子也爱看这些,我是一直当他是小孩子。”易帆挑眉笑了笑:“借我看看再说。”  
  “嗯……嗯,好。”杭晨微松了口气,神情柔软了几分  
  易帆微笑着提醒他:“你炉子上的菜……”  
  立刻的,杭晨微一声惨叫冲回了厨房。  
  别说迷惘的杭晨微了,就连易帆本身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的行为定性。只要是不值班又没特别重要的应酬时,他都会陪杭晨微买菜、做饭。吃过饭,一起看看电视、看看书,差不过到杭晨微该休息时,他也就走了。  
  这种和情侣远了十万八千里,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的状态,让杭晨微最后得出结论——易帆是在履行答应千帆照顾他的承诺吧。  
  不过他好几次暗示易帆不必再费神,他能够照顾好自己,回应他的是易帆意味不明的微笑。然后第二天,易帆依然准时电话问候、接送他回家,等等等等。  
  几次下来,杭晨微起初的别扭感觉淡去了。反正主动权也不在自己,索性坦然接受易帆的照顾。反正这种游戏般的状态,终究会迎来结束的一天,或早,或晚。  
  可是为什么,一想起眼下的交集会结束,心就会无法克制的疼呢?  
  疼,似曾相识的疼。  
  ***
  “你这两天遇到什么美事啦?”张冯在第N次看见易帆露出那种难以名状的笑容后,终于开口问。  
  易帆直勾勾的瞪着他,瞪得他打算拔脚逃亡或者是拉块门板出来挡一挡的当口,忽的,易帆再度笑了起来,这次笑得有些无奈,有些苦涩。  
  “真的是——很好的事啊……”  
  也许,今生能再见到那个人,已是别无所求的幸福了。  
  年少气盛的时候,不知道相遇本身是件多么珍贵的事。随着时间流逝,待一回首什么也抓不住时,才明白错过的是什么。  
  只是“错过”这两字,却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来偿付。耗尽了青春、磨去了激情,徒余那淡得不能再淡的往昔回忆。  
  多少次的责备自己,为什么当初那么简单就放弃,为什么要带着赌气受伤的心情离开,为什么要等到彻底失去时才开始后悔?这十几年来,从未错过一次同学会,只为了那唯一的身影。在扔掉所有的联系方式后,等再回头,却发现已如断了线的风筝。  
  缘分,有时脆弱如蚕丝,轻轻一扯,就飞散在狂风乱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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