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雨浓半跪在地上,小心地把他扶起,在怀里把他翻过来,才看到他的腹部插着把匕首。衣服和匕首都已被淋漓地染红。
“哥?哥……”他小声地叫,手心里全是冷汗,抖着摸摸他的颊,小心得像是生怕把他吵醒。“我是小雨,你听得到么,哥?”
江漓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呆了,手忙脚乱地要打电话叫救护车。王烨急声说:“不行,已经流了这么多血,等不到救护车来了,我们直接上医院!”
也许是听到了周围的响动,沈烟轻满是汗水痛苦的脸上眉头皱了起来,低低地呻吟了声,微微地睁开了眼:“小……雨……”
“嘘,别说话了,我们去医院。来。”像在哄他一样的轻柔语调,沈雨浓调整了一下姿势,小心地一使劲,将他打横抱起来。王烨想伸手接过,被他瞪了眼,只好飞跑着去开车。
后来说起这个场面,江漓说就好像看到了“力拔山兮”的项羽,王烨也笑,说就是他也没把握能把沈烟轻一把横抱起来,因为以沈烟轻的高度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抱得起的。以前就算是D高那次救他都只能半拖着他出门,小雨书生还真是真人不露相。说得沈烟轻直翻白眼,沈雨浓就在一边安静地笑,最后才解释了句,那是给急的。
急得六神无主,哪还会去想抱不抱得起来的问题。就算明知最后手臂会废掉,他也一定会抱。当时的眼里只有浴血的你,只有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王烨把车启动调了个头,刚打算开进去,就看到沈雨浓抱着人冲了出来,空手的江漓竟然还追不上他,给落在后面。
于是他赶紧又把车头调回去,江漓从后面赶上来,给他们开了车门,上了车火速开往最近的医院。
车上王烨拿了条毛巾出来,给沈雨浓压住伤口。即使这样,血还是在慢慢渗出来。沈雨浓的手抖得几乎抓不住毛巾,剧烈地喘息,脸色跟沈烟轻的一样煞白。江漓见状,伸了手过来帮他一起压住,低声说:“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这么平稳而肯定的语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慢慢定下心来。沈雨浓抬起头,对他感激地点点头。第一次,他觉得这个看起来文弱的江漓也许是他们中最坚强的那个。
“这边这边!”护士一迭声地把他们引到急症室,沈雨浓把人小心地放在病床上,急症室医生赶过来把他推到一边,仔细检查了情况,吩咐立即准备输血和手术。
之后的情形,只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沈雨浓死死跟着沈烟轻的床,不管是在急诊室还是被送到手术室,他安静地等在外面,任谁跟他说话他都不动。王烨和江漓被支来支去地缴费,王烨先交了输血的钱然后跟着护士去取了血回来才在手术室外面跟沈雨浓碰上面。沈雨浓看到就他一个,问江漓呢。他指指外面说现金不够,江漓去取了。
沈雨浓轻轻地点点头,有些疲倦露出个淡得几乎看不到的感谢的笑:“多亏有你们在。”
“行了。不用跟我来这套。”王烨挥挥手,拿出支烟,忽然看看禁止吸烟的标语,又放了回去。耙了耙头发,在旁边的位子上一坐,咬牙切齿地念叨:“哪些小兔崽子干的,给我查出来,一个也别活!”
“算了吧,你让他们别再来招惹我哥就行。以杀止杀不是解决的办法。”
“哼!哎,不是我说,通常要谁的那个给人动成这样了,谁不想着要把动手的碎尸万段啊?嘿,可我瞅你似乎还挺有爱心,挺能放过人家的啊。”
沈雨浓不是没听出他的讽刺,淡淡扫他一眼:“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从里面出来,谁我都可以原谅。”
王烨盯着他看了半天,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天真!”
沈雨浓没理他,把头转过去继续对着手术室的门。他坐了一会儿,又坐不住,慢慢踱到走廊尽头的门后伸出去的阳台抽烟。
过了一会儿,手术室突然打开,一个护士匆匆忙忙跑出来喊:“病人家属,谁是病人家属?”
“我、我!”沈雨浓连忙站起来。
“你?”护士突然看到一个外国人站在面前,很怀疑地上下打量,眼神里就透出一个疑问:你从哪里看起来像是那个病人的家属啊?
沈雨浓慌了,赶紧跟着用广东话说:“是,我是的。我是他弟弟。他现在怎样了?”他们外公外婆是梧州人,从小进进出出听的都是白话(粤语),所以多的不敢说,简单的还是应付得来的。
护士忽然听到他说广东话,还怔得闪了下神,这时王烨看到情况也跑回来了,一边帮他作证:“他真的是病人的弟弟,我是他朋友。刚才跟另一个护士小姐送了血袋进去的。是不是还要我们准备些什么?”
护士看到王烨,就认识了,点点头:“嗯,刀拔出来了,但病人失血过多,血袋不够用。你们谁跟我拿单子再下去买吧。”
王烨点头正要说“我去吧”,手术室的门又开了,这回出来个医生,一手的血,倒是说的普通话,冲护士喊:“再加800ml!”
护士为难地回头:“我们平时没储备这么多血,我怕下面的不够了。”
医生一愣,也有点慌了神,想了想说:“那有多少拿多少,剩下的让血站紧急调过来!现在血压过低,术后用血跟不上,病人一样很危险。”
“哦。”护士一拉王烨,“跟我走。”
“等等。”沈雨浓叫住那个医生,“还差多少?用我的!我是他弟弟,我们血型一样。”
医生也一样给这个外国人吓住,不相信地不住打量他,急得他抓着他的袖子:“是真的,我也是A型,我是他弟弟!我输血给他,要多少都可以,快快,你们别愣着啊!”
医生回过神,沉吟了几秒,示意护士:“先把血袋送上来,再带他去验血,好了之后直接带进来。”说完对沈雨浓点点头,“现在手术快动完了,还算顺利。病人体质不错,你们不用着急。”说完才转身进去。
护士带着两个人下去,边走边对沈雨浓说:“不过是输个血,不会很痛的。”
“我不怕痛啊。”沈雨浓愣愣地答。
“那你哭什么?”护士瞟他一眼,“周医生都说手术顺利,你们不用担心啦。”
沈雨浓怔住,呆呆地接过王烨递来的纸巾,才发现自己满脸的泪。王烨拍拍他的肩,对护士认真地说:“他真是他弟弟。”
护士又忍不住看沈雨浓,不知怎么脸红起来,“哦”了声。
连她都看出来了,沈雨浓的泪水是在反复对他们说着“我是他弟弟”时滑下眼眶的。
我是他弟弟。真的。
***
透明的管子连接着两支手臂,深红浓稠的液体缓缓地从这一头流向那一头。
沈烟轻的麻药还没退,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连嘴唇都毫无血色。沈雨浓一直侧着头看着,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滚下来。两张病床挨得近,他的手轻轻握着沈烟轻的,仿佛此刻就已经站在天崩地裂之前。
哥,我们现在真正的血脉相连了,再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对不对?
护士推开门,正看到自称是病人弟弟的那个年轻的外国人腰弯得很低,贴在病人耳边低声说着话。那个姿势,是如此亲密,她不由不好意思了一下,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雨浓也看到了她,站直了身,对她和善地笑笑:“要给他换药么?”
“呃,是。不过如果你有事,我就待会儿再来。”
“不,不用。我已经说完了。”
“呃,病人还没清醒,这么说话他未必听得到吧?”护士怕他不了解麻醉过后病人却没苏醒的事并不是不可能的,赶紧解释。“如果很重要,又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代为转达。”她知道这个男孩子要出国了,所以这两天一直陪在他哥哥身边,寸步也没离开过。现在这个样子,外面又站着两个外国人,大概是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了吧。她同情又遗憾。这几天看惯了两个帅哥的画面,才知道赏心悦目这个词的真义何在。
沈弟弟不仅长得帅,而且很有礼貌,家教非常好,负责的护士没有不喜欢的。你看就这么笑一笑,就感觉一颗心都要飞出来。
“谢谢。”沈雨浓对她笑笑,看着沈烟轻平静的睡颜轻轻地说,“不过我知道他听到了。我说的话他都能听到。”说完又握了握一直包在掌中的手,才把它小心地放进被子里。
看护士把托盘在一边放好等待,他最后说:“我妈妈不在国内,她那边的通信不太好,我们也一直没敢通知她,怕她担心。还好现在危险期也过了。我们还有些朋友会经常过来看看,可是人家也有工作,我们家里也没什么人在这边了,所以还是要麻烦你们多照看他一下。住院费和药费我都已经交好了,还有这个,”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有些腼腆地递过去,“不好意思,我不太懂这个,也不知道多少才合适,但还请……”
“不不不,不用不用。”护士红着脸赶紧推却,“这是我们的工作本分,你不用……哎呀,真的不用。”一直把他的手和那个信封推回去。看他有些尴尬的样子,豪爽的护士小姐叉着腰:“你别听外面的瞎传,我们还不至于这么没人性。难道你以为我们没收到红包就会虐待你哥?”沈雨浓赶紧摇头,“你算是走运了,是塞给我,要是塞到周医生那里,不把你骂个狗血淋头不算完。不过你还真是不懂瞎来呢,只见过手术前塞红包给医生的,还没见谁开完刀了塞给护士的,哈哈哈,你这洋鼻子小孩真是好玩!”
因为长相和好脾气而被护士们放肆地乱取了绰号的“洋鼻子小孩”被数落得脸红通通的,只好把钱收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那、那就麻烦你们了。我走了。”
“嗯。过两天他应该能醒过来了,你到时候可以给他打电话。”护士姐姐笑眯眯地对他挥手告别。
沈雨浓低头笑笑,小声地说了句:“他说过我走了之后就不接我电话的。”声音很低,护士也没听到。
走到门边,他想想,还是回头又看了一眼。护士正掀开被子,把沈烟轻腹部的纱布解开,就听到他的声音轻轻地传来:“我很快就回来。”
你醒了,我就回来了。
***
沈烟轻醒来的时候是沈雨浓走后第二天。
是时王烨和江漓都在。王烨还在跟医生讨论他一直没有苏醒的原因,医生一再对他保证病人身体状况良好,伤口愈合也很正常,所以未能苏醒从某种程度上说还是促进伤口静养得宜的一个条件,就听到江漓惊喜地叫了声:“醒了醒了!”
大家齐齐望去,看到已经紧闭了三天的丹凤眼慢慢睁开了。
“福大命大啊你!”王烨靠在窗边数落他,“叫你别用翻盖手机你不听!现在知道了吧?连打112救命都来不及!不是我们及时赶到,哼哼!”
“关手机什么事?你别借题发挥好不好?神经!”沈烟轻躺床上冷冷地给他个白眼,瞟了眼坐在他床边削苹果的江漓,“江漓你的那个手机扔了没?天天给人在旁边旁敲侧击唠唠叨叨你不嫌烦啊?”
江漓抬起头来看看王烨,又低了头继续削苹果,嘴角挂起一个笑。
“看看,你才福大命大啊!”沈烟轻又指着王烨,“这么逆来顺受兼收并蓄的稀有品种你还挑?不过是个旧情人的纪念品而已,你记仇啊要记一辈子?”
“切!你才神经病!我在说你,你扯上他干嘛?”王烨不屑地瞥他,“不过我可告诉你们,翻盖手机真的很麻烦,别看平时够眩够酷,等到真出事的时候你根本来不及也没力气去翻那个盖。这次就是个教训知道吗?而且手机要记住设报警快捷键,现在社会治安这么不好,万一有事……喂,你们——”
那两个人根本没理他,已经自顾自聊开了。
“……他经常这样婆妈?”
“以前还好,就是最近……”
王烨气得一屁股坐上他的床尾:“哎,我说你们怎么这么不识好人心?”
“哎,我说你别坐我脚上行不行?”沈烟轻在被子里踹他,不小心扯到伤口,禁不住呲牙咧嘴的。
王烨赶紧站起来:“喂,没事吧?要不要叫护士?”
沈烟轻捂着伤口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平复了。“行了,你别再来了,有椅子你不坐!”
王烨乖乖挪了个地方,沈烟轻才问:“你们公司那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有关部门正在查呢。公安局,海关,”说着习惯性地掏出烟,忽然想起来,又只好放回去。“该查的都在一项项查,我都已经被请去喝过茶了。”
“那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你收集的证据这么确凿,我除了努力配合人家难道还能翻案么?”
“哎,没连累到你吧?我可把你的部分都剔走了。而且我还跟人说了,你是我的线人。”
“是啊,谢谢你害死我了!”王烨作状地对他拱拱手,“现在我在道上的名声臭不可闻,人人都恨不得来斩我一刀,本年度罪大恶极反骨精英非我莫属了。”
“你别夸张了,可能么?”沈烟轻露出个鄙视的表情,“我怎么可能给你留下这样的把柄?证据是证据,你的那部分我处理得清清楚楚妥妥当当的,该你的一样也不会少,但你顶多也就是个协从,只要配合调查,就没你什么事了。再说东西我不也没全给他们么?”
“法院你家开的啊?说得轻巧!我告诉你,如果我进去了也还好了,就怕个个都有份,唯独没有我。那我就是天天住地下掩体也别想睡得着了!”
沈烟轻望着他笑,眼睛弯弯的,笑得他心里发毛。“你笑什么?”
他不理他,接过江漓削好的苹果,对江漓说:“哎,江漓,武侠小说看过吧?举凡那种灭门惨案,不管多惨绝人寰鸡犬不留血流成河,必定被走脱那么一两个的……”
“哦,我知道。”江漓一根手指指着他,笑得像孩子,“就是那种在忠仆的掩护下,小主人从地道逃脱,然后进到江湖学得一身盖世奇功,又杀回来找凶手报仇的对不对?”
沈烟轻咬着苹果笑呵呵的:“不用后面这么复杂,到走脱那里就好了。”说着指着王烨,“知道这谁么?——忠仆。”
江漓茫然地望望王烨,有点明白了:“那小主人是谁?”
“小主人是谁啊,烨哥哥?”沈烟轻忽然对他做出个小女生歪嘴笑的可爱表情,仿佛从谁那儿学的。
王烨烦躁地一摆手:“别扯小女孩进来,根本没她什么事!”
“哼!你够黑白分明的啊!”沈烟轻把笑容一收,“不过别怪我说得太明白,别管她做没做,只要她是你们老板的女儿,就别想没什么事!树倒猢狲散,你们老板做的亏心事多了,就算现在漂白也别想连过去的债一锅漂了。这么多人就在等着他倒呢,这不还有一句话叫‘墙倒众人推’么?这回他铁定是跑不了了,你们公司的那几个高层,一个都别想跑。你虽然做到分公司经理,那也就还是一打工的,身份上算是不上不下。但你们老板欣赏你,那小女孩又喜欢你,只要她爸进去之后,她一心要继续跟着你做你的花痴小秘书,你又愿意全心照拂,她爸感激你还来不及呢。你以前帮过他们,那是做小弟,真正的机密都没参与……”
“呵,这样都行?亏你掰得出来。谢谢哦。”
沈烟轻瞪他一眼,继续:“只要你们老大愿意这么帮你开脱,这案子牵扯不到你什么事。外面的人?他们知道什么?我就一实习小记者,不知天高地厚想挖点新闻,不巧又跟你认识,所以想办法从你那儿撬了两片瓦下来而已。警察觉得有问题,那是他们鼻子尖,关我们什么事?”
“那是,”王烨边笑边点头,“反正这么无辜的你也受过教训了是吧?”
“呵呵,你说如果你们道上的人真要宰了谁,会把刀插人肚子上?”言下之意竟还觉得人家没到要对他下杀手的地步。
“那是你运气好,你以为是人家有心要放过你啊?屁!要是我们当时没回来找你,或者你没带手机,你就等着体会什么是被放血的滋味吧。你知道光是胃酸渗入胸腔,内腑中毒就能致命么?还有这家医院的血袋不够你用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刚好小雨在,刚好他的血型跟你的一样,你能躺在这儿唧唧歪歪?说你命大都是便宜你!”
沈烟轻笑着睨他:“你就直说我死有余辜得了。看我活着你火气这么大。”
这话让王烨一下跳起来,指着他,眼睛圆瞪,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是十足的两团火焰,眼看随时就一口血要喷出来。江漓头一回看到他这个样子,也给吓住了,不自觉地缩成一团。
他的手指凌空对床上已经敛去了笑容的罪魁祸首晃了好几下,才点着头慢慢地说:“你自己知不知道,你沈烟轻光说话就能把人一刀捅死?你这张嘴别这么刻薄行不行!你当我乐意骂你啊?”他憋住气,又忍了忍,硬撑着才没骂出三字经来,“你知道我们看到当时你倒在那地上,一地的血我们是什么心情吗?你知道我们有多害怕吗?不说小雨,说我,你知道我当时几乎就腿一软要跪在那里了吗?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烟轻,从来没有。以前看你被人打的时候也一样,比我自己被二十几条牌围还要紧张。就怕、就怕只一眨眼,你就回不来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情?你说我想你死?”
沈烟轻垂下眼,没吱声,听他沉痛地又说:“还有阿漓,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他在替换小雨,该做的一样都没少做,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天天给你煲汤。再就是小雨。他抱着你冲出来的时候跑得比阿漓还快,我从没见他这么强悍过。以前一直说他书生,觉得他中看不中用,到了关键时候才知道再温顺的老虎也是老虎。他给你输血,一下就是1200毫升,还一直不愿把管子拔下来,恨不得把一身的血都给你。下来就在你床边一天一夜都没离开过。他上飞机的时候脸色都是惨白的。就算不为我们,就为他,你好好爱惜自己吧。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他也没心思再说下去,转了身要出去。
“王烨,”沈烟轻叫住他,声音低低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你知道我是……”
王烨点点头,没回身:“算了,我出去抽支烟。”
他出去了之后,沈烟轻才想起来刚才江漓也在,有点尴尬,看看他,一向伶俐的嘴被骂哑了,不知说什么才好。江漓也默默地站起来,说了句:“你见过他哭吗?”没等他回答,又说,“我见过。你做完手术,你弟弟给你在里面输血的时候,他站在阳台抽烟,我去找他,看到他在流泪。他说他光想就觉得很后怕。我也很害怕,却不是因为你受伤,而是他哭了。我本来以为他也许是个天生泪腺缺乏的人,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所以忽然见到,就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想现在我还是出去看看,也许他又躲在哪个地方哭呢。”
“江漓……”
“别再惹哭他了。他这种男人一旦哭起来,很难看。”
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沈烟轻长叹一口气,望着天花板苦笑起来。
有保护者了呀,不能再欺负王烨了……这可麻烦了。
小雨,小雨,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看不到你,我就不知道我还会做出什么傻事了。
***
住了几天院,一直都只能擦身,十一月的广州,也不见得很冷,沈大公子难得的洁癖终于发作,提出洗澡的要求。医生检查过他的伤口,恢复得还不错,其他行动无碍,于是批准在护士的特殊包扎后可以在浴室用少量清水擦洗。
护士给他仔细裹上了防水纱布,扶他进了浴室,用桶为他接好温水,就放他一个人在浴室里。结果他洗了二十多分钟出来,伤口倒是没被浸湿,却是出现了莫名其妙的裂口,已经好久没出的血又一次渗了出来。
被生气的周医生边重新给他处理,边指责“你究竟在里面是洗澡还是跳舞?”,沈大公子不好意思地解释因为起身动作太大,蹲太久脚又麻到无力,所以一时站不稳,差点跌到才扯到了伤口。不管怎么样,恶果已经造成,渗血的创口让已经见好的病况又恶化了起来。到了第三天,竟发了炎,让本来可以提早结束的病院生涯重新回到原点。
王烨时不时逛到医院,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过去用暧昧不明的眼神讥笑他,说他要帮忙就说一声,一个人明明不行还逞强,搞成这样何必呢?被他用黑死光波杀得退出门外,于是干脆在门外放肆地大笑,结果遭到查房的周医生严重警告一次。
两个难兄难弟这回终于找到共同话题,在病房里花费一个下午时间对周医生进行了彻头彻尾的人身攻击,结果古有明训“祸不单行”,又不幸被神出鬼没的周医生抓到,从此一个被限定会客时间,一个被减少来访次数。最后只剩守规矩的江漓成为联系两个人的纽带。
他跟江漓没什么话题,大概个性也有偏差,所以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现在王烨不能常来了,这间病房又暂时没其他病人住进来,沈烟轻一个人住院简直无聊到想捶墙。实在闲得发慌,他就把那个公司的专题写了个大致的骨架,添加上细节,然后让江漓帮带给小阮润色,这篇稿就算是他们俩一起完成的。并不是说他不能独立完成,而是身为后辈就总该有后辈的样子,这么大的风头不是这么必要独占的,卖了好自然也少不了拿到其他的好处。以后小阮帮他在主编面前说话,或是带着他跑大新闻,那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他的小算盘是打得不错,不过可惜就是漏算了小阮这个人。小阮同志的敬业精神简直可以去拿普利策奖。原本财经版都是会精打细算的老记者,每年光拿为报纸拉到的赞助回扣就足够不用把那点工资放在眼里了。小阮从学校毕业也没两年,而且之前跑的是社会版,各种天灾人祸现场和相关机构是跑惯了的,就是太玩命了主编怕出事才给调到了财经版。结果到了这边还是好动习性不改,偏偏这边的老记里没几个有精神陪他玩的,现在好不容易多了个能跟他一样拼命的上进青年沈烟轻,把他激动坏了。加上这次他们拉出了一件震惊全国的汽车走私集团案是立了奇功的,中央省委市委各宣传部一层层的表扬表彰下来,他们社的名声大振,社长下指示要好好表扬两个年轻人,小阮更义不容辞地帮沈烟轻说了一箩筐的赞誉之辞,不说后来的卖命表现,光这一件就足以让沈大公子心愿得偿,毕业后直接留任了。
不过沈烟轻同学这次在秉持记者追求事实真相的职业准则时遭到歹徒疯狂报复,因公光荣负伤,组织上不仅给予荣誉表彰物质奖励,也特别关照该报主编要给予特殊照顾。主编也是被他拼命作风(其实是求表现争取外调)打动了(其实是吓到了),为了表示对这位同志的爱护,又同时考虑到不能随意打击年轻同志的工作热忱和积极性,及即使在财经版这样相对安全的板块都不够安全的考量,为了让沈大记者更好更充分地发光发热,于是在他毕业正式入社后,把他安排到了另一个重要且同样深受关注的位置——娱乐版(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小阮记者早他两个月被调进了生活版负责烹饪栏目)。也就是说,沈大公子的正式记者身份其实是以“娱乐记者”开始的,虽然他们报纸的娱乐版跟九流小报当然不是一个层次,但这确实是被俗称为“狗仔队”的一种让某些人又爱又恨的身份。
不过对于这个,沈大少并没有很介意。基本上他在跑财经版的时候就已经见识到了足够多让他的“大记者”理想幻灭的东西——如果他还有可以称之为“职业理想”的东西的话。用他的话说,还是那句:只是很多事看着是这样,可是做起来之后就会发现幻想破灭,甚至觉得它面目全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已经没有了要争取海外名额的理由,于是做个“可以经常有机会拿到演唱会门票和稀有签名,如果自己不要还可以转手卖出去”的娱记,听起来也是挺不错的。他很心安理得地这么想。
好了,话题扯远了,继续回到仍在医院静养的时段。
伤口发炎,引起了一系列后遗症,其中包括只能喝流质,还有发烧。因为沈烟轻的体质,他一旦发烧,至少三天不退,这次是持续了五天都还没有减退的迹象。还好他虽然发烧,但基本是维持在低烧的度上,所以医生认为这是他本身体质的一种反应,不用特别压制,抗生素也不能用太多,也就是说,他只能自己忍忍就过了。
发烧中的沈烟轻浑身不舒服,烧了几天,全身的骨头每一块都在痛,头也痛,整天只能昏昏欲睡,毫无精神。
所以某日夜里,有个人悄然出现在他的床边,并坐了一个晚上,他并不知道。
沈雨浓出现在住院部走廊的时候,遇到了负责他哥那房的护士。护士姐姐当然认识他,所以虽然不合规定,还是悄悄把他放了进去。因为他一看就知道是刚下飞机的样子,长长的米色风衣,提着个旅行袋,风尘仆仆。
这样急切赶来的孩子,谁能拒绝?
病房里只有玄关的小灯还亮着,从窗外依稀透进外面路灯的光,被子被沈烟轻别扭的姿势扭成奇怪的样子。护士进来检查了一遍他的点滴,把快要滴完的药水换了瓶新的,要帮他把被子拉好,跟在后面的沈雨浓做了个手势,我来吧。
护士嘱咐如果这瓶打完了,就叫她之后便出去了。沈雨浓把东西在床脚放好,脱了风衣,才小心翼翼地把被他压了一半的在身下的被子拉出来,给他重新盖上。然后一摸他的额头,一手的汗,又去浴室搓了条毛巾来给他擦干净。不过一转身的工夫,拿毛巾回来的时候,被子又被踢开了,卷着压在手脚下面。沈雨浓知道他是因为发烧觉得热,于是轻轻地解开他的领口用湿毛巾给他一点点地擦,擦完了脖子和前胸,再擦后背和四肢。沈烟轻终于觉得凉爽了,再给他拉好被子,他就不踢了。
沈雨浓这才把椅子摆到靠近床头的床边,坐下来,静静地看他。专注得仿佛距离看到他已经沧海桑田。看着看着,又帮他擦擦汗,免得他踢被子。擦着擦着,又亲亲他,虽然他不知道。
接近凌晨的时候,沈烟轻的三瓶药水打完,烧也渐渐退了。沈雨浓趴在他的枕头边,下巴靠在床单上,就这么近地看他,然后一寸寸,一寸寸地靠过去,直到鼻尖碰到他的鼻尖。然后稍稍抬起头,让额头碰到额头,再把脸靠在他的枕头上,从这个地方看过去,他的脸变得无比的清晰,又无比的模糊。
他回想着12岁的那年,那个春节,这么做的沈烟轻,让他紧张得不敢睁开眼睛,那时脸上的种种触觉,那种悸动得心要冲破胸腔破膛而出的剧烈。那个在短短的几分钟里被他念了上万次的祈求:像我那么喜欢你的喜欢我。
在你叫我小雨猪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要永远做你的小雨猪。
你一个人的,小雨猪。
***
晨曦破晓,清晨的第一丝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轻轻撒在病床上。然后是越来越多,金光四射。洁白的枕头上金色和墨色的发丝交错,两张额角相抵熟睡的脸庞,宁静而安详,宛如在金色晨光中乍现的美丽画卷。
不经意的,其中一双眼睫动了动,似乎感觉到了喷在脸上的鼻息,慢慢地睁开了。忽然看到近在眼前的脸被吓了一跳,但仔细看清了之后,眼神便柔和了,嘴角慢慢地,慢慢地绽出一个涟漪般的微笑。
晨起的嗓音沙哑而干涩,却又异常性感。声音很低很轻,只有枕边的人才能听到:
“小雨猪。”
其实,我想要的不过是——
每天早上,都能在这样的幸福中醒来。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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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车站(下)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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