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10月23日冯玉祥和胡景翼、孙岳等控制北京后,即发出停战主和的通电,电云:
“国家建军,原为御侮,自相残杀,中外同羞。不幸吾国自民九以还,无名之师屡起,抗争愈烈,元气愈伤,执政者苟稍有天良,宜如何促进和平,与民休息。乃者东南衅起,延及东北,动全国之兵,枯万民之骨,究之因何而战?为谁而战?主其事者,恐亦无法作答。本年水旱各灾,饥荒遍地,正救死之不暇,竟耀武于城中,吾民何辜,罹此荼毒,天灾人祸,并作一时。玉祥等午夜彷徨,欲哭无泪,受良心之驱使,为弭战之主张,爰于十月二十三日决意回兵,并将合所属各军,另组中华民国民军,誓将为国民效用,如有弄兵好战,殃吾民而祸吾国者,本军为缩短战期起见,亦不恤执戈以相周旋。现在全军已悉数抵京,首都之区,各友邦使节所在,地方秩序,最关重要,自当负责维持。至一切政治善后问题,应请全国贤达,急起直追,会商补救之方,共开更新之局。所谓多难兴邦,或即在是。临电翘企,伫候教言!”
冯、胡等既然控制了北京,即派兵分守九门,布告安民。
曹锟这位可怜的总统,花了无数的力,挨了无数的骂,才做了一年的总统,就遇上兵变。当23日他接到冯军回撤的消息,真是热锅上的蚂蚁。冯回京后仍驻在北苑,也不去见曹锟,曹锟只好派国务总理颜惠庆移樽就教,到北苑见冯,征求他对时局意见。冯提出三项要求:
(一)颁停战令。(二)惩办主战人物及附和者。(三)召集全国各省代表会议,共决时局。
颜惠庆把冯的三点意见回报曹,曹没了主意,乃分府召集阁员会商。其实总统也好,阁员也好,都是釜中之鱼,除了接受,别无选择。会议结束后曹遂颁布停战令:
“比岁国家多难,兵祸相寻。本大总统受任之初,即以振导祥和为职志。耿耿此心,久经宣示有众。此次用兵东北,实出万不得已,而蕲望和平之志,未尝一日或渝。军兴经月,战衅未消。轸念痌瘝,至深恻怛!自下令之日起,两方军事着即停止进行,各守原防,听候中央筹议结束办法,其有抗令不遵者,仍当强行制止,以期促进和平,与民休息!”
同时发表两道命令:
一为:直鲁豫巡阅使吴佩孚免去本兼各职。特派吴佩孚为督办青海垦务。
二为:讨逆军总副司令均撤销。山海关一带军队责成王承斌、彭寿莘妥为维持,以资结束。
曹锟于10月25日就被困在总统府,阁员星散。31日曹接受冯玉祥的要求,以黄郛为国务总理。冯当时还有只除吴佩孚一人的想法,所以兵变后仍犹豫于拥曹否?可是黄郛认为曹因贿选,恶名尤甚于吴,既已兵变,就应该连曹锟一起驱逐。
11月3日曹锟遂被迫通电辞职。
在曹辞职之前,北京情势已面目全非。早在10月25日这天,冯的部队约二三十人哗噪冲入总统府,要见军需总监曹锐,这时因为兵变关系,曹的亲近都避入延庆楼,曹锐听说冯军要找他,就要出去,可是曹锟不许,他说:“这是总统官邸,他们怎可在此胡闹。”因此曹自己走出延庆楼,冯军见到曹锟,不由得有点肃然,曹说:“这是总统府,你们为何在此吵闹?如有事可请冯检阅使来。”冯军见总统这么说,就没了主意,领头的班长只好对总统敬礼,整军而退。可是走了不到二小时,又回来了,这次则不大客气,嚷着说:“总司令请四先生到总部去。”总司令是指冯玉祥,冯这时已组成中华民国军,自任总司令;四先生是曹锐,他是曹锟的兄弟,排行第四。国民军总部设北苑。
曹锟还要喝阻,可是曹锐却毅然表示愿意去一趟。他从身上掏出100多元银票,扔在桌上,愤然说:“我去,他们想从我身上挤出钱来,休想,一块钱也没有。”说着就打开衣柜穿马褂,一边穿一边就在衣柜中偷偷地吞了许多鸦片烟膏,曹锟和其他人都没有注意。曹锐一边向哥哥告辞,一边忍住眼泪,出门上了汽车。待车子开到冯的总部门口,卫兵把车门打开,曹锐已入昏迷状态,从车上滚了下来,抬入冯总部,冯叫军医急救,已经起死无术了。
冯玉祥兵变后的第二天,颜惠庆内阁提出总辞职(13年10月24日)。冯玉祥乃在北苑总部邀约有关人士共商维持政局步骤,决议组织临时内阁,仍请颜惠庆担任,颜不肯就,内阁中只有海军总长李鼎新、教育总长黄郛尚在。黄郛是冯兵变的幕后策划人,北京大事既然要由冯作主,冯自然支持黄,10月31日冯以曹锟名义下令准颜惠庆辞职,同时任命黄郛组织摄政内阁兼代国务总理。11月2日曹锟被逼通电,并咨旧国会参众两院宣告退职,将总统印信移交国务院,代理国务总理黄郛遂于11月5日宣告摄政总统职位。
黄郛字膺白,浙江杭县人,1880年(光绪六年)1月28日出生于绍兴百官镇,在浙江武备学堂攻读军事,成绩优异获选派赴日本留学,参加同盟会,组织25人的“丈夫团”,1910年(宣统二年)回国,入北京军咨府服务。武昌起义后南下,上海光复任陈其美的参谋长兼第二师师长。二次革命失败,黄去美洲,考察欧美各国新情势,护国讨袁之役返国参加浙江护国军。民国10年再度赴美考察战后经济,11年返国。12年1月出任张绍曾内阁署理外交总长,4月辞职,9月出任教育总长。
黄和北京政局发生的关系,以及这次助冯政变的经过,其夫人沈亦云女士回忆录中叙述甚详,特抄录如下:
“这时直系领袖曹锟为直鲁豫巡阅使,驻保定,而指挥全局者为直鲁豫巡阅副使吴佩孚,驻洛阳。曹虽系不读书武人,然性忠厚,人言其为第三师师长时,某次战败,众已尽退,曹独倚墙从容,一部下促之始走。吴与张敬舆都主张在庐山召集国是会议,谋南北之统一。张寄膺白信言:‘庐山国是会议之提议,虽尚未见诸实行,已有披靡一世之概,中国统一之期,当在不远,深望大驾早回,共图中华之新建设。(十一、一、廿六、寄美国)。历来两系相争,未得手的一方常不惜迁就过去或未来的政敌,北方相争时联南方,南方亦然。王内阁、旧国会、黎氏复职,虽亦多少由此形势而来,然谓当时无人有心为善,亦未可言。无奈武人之气势,国会之卖弄,不择手段,每况愈下。少数之善,在野时几希之善,均入狂澜与共倒。
曹锟急要做总统,亦不择手段,以吴佩孚得其信用之专,而无可奈何,不能劝阻,终成贿选。最可惜者,吴并非主张贿选之人,却逼成拥护贿选之势,以声罪讨伐而穷兵为戏。他被人称为吴秀才,私生活甚严肃,自拟关岳,对曹锟始终不二。声言不入租界,确未见他住租界。膺白最后一次到北平,岁时存问,他绝不以国民军之故,略提往事稍露形色,与其他失意人物之悻悻然者不同。生活亦不裕,不失为胸中自有其道德标准而守之不失者。膺白认识他,亦由张敬舆而起,吴张结儿女姻,吴派迟程九(云鹏、实系真媒)来请膺白为大宾,先送兰谱。
膺白许愿在北方竟辛亥之功,然时时以国家为前提不以革命为究竟。现在,社会不以他为异己,当局看他作书生,他可以加紧努力了。北洋军阀虽已分裂,然地盘广大,根蒂深久,对国家为祸不为福,去之却亦无法,皖系曾与日本结深缘,误国家众所周知,奉系则入关而争,不惜放任后顾之敌,退而自守,又厌恶其索偿与掣肘,忽视外敌,与我们根本难容。首都革命之愿,于是寄在直系,直系虽颟顸,而无国际背景。膺白与冯焕章先生共事时,除基督教,尚不闻其有国际有接触。
膺白到过洛阳一次,吴子玉先生邀与同饭,同往郊外试炮,听其言论,甚为失望。他说:‘科学吾国古已有之,格物一章而今亡矣,就是到西洋去了,老子出关西去,格致之学被他带走。’试炮时,自称其目测之准,遥指一点,说若干米,试之果然,左右叹服。这样自封自是态度,当大任是可忧的,与新世界亦距离太远了。
吴甚厌恶冯,抑制其发展,冯两次失去已得之地盘,而队伍则反扩充,由陕西而河南,到北京郊外的南苑北苑。就陆军检阅使一个空名闲职,所部饷项无着,张敬舆是其在二十镇时老上司,吴抑制冯,张则帮他。在张组阁及陆总长任内,准冯之队伍正式编为一个师,三个混成旅,并指定崇文门税关及京绥路局两处,为冯军饷项所出,冯于是反而得到在近畿练兵机会。
南苑与北京间汽车一小时可达,膺白与冯见面机会渐多,渐渐熟识起来,他请膺白去作定期演讲,膺白每两星期出城往南苑一次,每次演讲两小时,冯自己与全军营长以上官佐同听。膺白这时在北京很忙,在内阁、北大(膺白在北大讲军制学的稿系岳军先生代笔)、师大,担有职务或功课,但从不却冯氏之请。往南苑的路极不平,我们的车很旧,两小时往返路程,两小时不断讲话,他夙有胃病,颠簸而归,常捧着肚子叫痛,许久说不出话。我几次劝他告假,他说:‘这个集团可能为北方工作的惟一同志,彼此必须认识了解,且此中必有他日方面之才,能多认识本国及世界局势,或者少误国家事’。无论如何忙与累,南苑之行不怠,自然而然,与冯常常谈起时事来。一次,冯说到李汉老如何云云,膺白问其人是谁?冯笑曰:‘您老在阁不识此人?’盖曹之嬖人李彦青字汉卿,要人无不与结欢者。冯亦请过膺白阅他的兵,黎明骑马越阜跃沟,同看操。膺白最后一次在冯军讲演毕,请冯开一名单,定一日期,他要请其听众冯之部属到吾家吃顿便饭。膺白一向不私下结欢有力者之左右,恐乱人秩序。这点好处,有力者对之无疑虑。坏处其左右以为他目中无人。这日请的是晚饭,但客人很早已从南苑到来,且传述冯关照的话:‘黄先生不是空闲着的人,他为爱国肯来指导我们,北京城里有地位的人谁还像他那样,你们早点去,谢谢他。’这是仅有的一次,我们糖房胡同寓所,请冯部属,从来没有请过冯自己。
民国十三年的秋天,又一次直奉之战正开始。此时直系当朝,奉系为敌,皖系赋闲,在南方则粤系为尊。奉皖粤有三角联盟之说,信使往还。
一天夜里,膺白回家特别迟,他告诉我在船板胡同冯先生寓所谈天。膺白没到过冯的私宅,我亦初次听到冯住船板胡同。这日,他们先在另外一处地方晤见,冯邀他到私宅,谈话只他二人。从行将开始的内战谈起,膺白反对内战,‘万恶之内争’一语,在其文章和言论中屡见不鲜,冯所深知。冯语膺白:‘吴二爷脑筋里没有民国的民字,这样穷兵黩武下去怎么好?’吴二爷即吴佩孚。于是他们谈到深处,渐渐具体,拟以一支兵倡议和平,在北京完成辛亥未竟之功。冯又告膺白:‘胡笠僧(景翼)孙禹行(岳)二人是辛亥同志,此时都带着兵,可商合作。’后孙以大名镇守使调入京,与曹兵分守城门,冯或与有力。
战事开始,直军分三路迎敌:吴佩孚由洛阳到京,任总司令兼第一路,向山海关;王怀庆任第二路,出喜峰口;冯玉祥任第三路,经古北口向热河,第三路乃不重要的冷门僻路。这时颜惠庆内阁新成立,膺白复被邀担任教育部,他已经与冯有约,自知不久将与直系为敌,不愿留此痕迹。他辛亥对军咨府几个朋友和长官,常觉耿耿,不欲再有一次公私不能兼顾之事,故坚辞不就。直系的人因其前次在教育部,调解部校罢工罢学风潮有效,此时前方有战事,后方更为吃紧,一再劝他。请他到总统府,曹当面告诉他:‘这是苦差使,知是委屈’。以冯与有交情,挽冯再劝,膺白第二次担任教育部总长实出于冯之劝,其理由为在内阁消息灵通,通电通讯亦较便,故虽就职,尸位而已。
冯出发赴前线,留密电本一册给膺白,曰‘成密’。约曰:‘此去前线,一路荒僻,诸事隔膜,请膺白随时打招呼,惟他的招呼是听。’膺白问:‘在京谁参与秘密,可以相商?’冯答无人。问:‘何不告之子良?’子良者薛笃弼字,时在内阁为内政部次长代理部务,实系冯之代表。冯言:‘子良胆小,且留京有代他请饷请械之事,若预知此举,气将不壮,反为不妥。’
前方第三路总司令与后方教育部总长通电频繁,幸未被人怀疑,这是若干年来,膺白言论态度甚公,从未为一派一系献过私策说过私话之故。他虽南人,不存南北之见,北人喜其直,称为少有的南方蛮子。成密电本归我保管,来往电均我亲译。膺白复电大概都由我起稿,彼此例行报告之外,偶然有一二机锋暗示,措辞十分小心。自民五浙江参加护国之役,膺白又一次为主力参与决策之一人,而我先后为其保密之跑腿和录事。
在天津的段祺瑞先生,忽然叫袁文钦(良)送一亲笔信来。膺白与段向少往来,安福系当国之际,膺白在天津写作,未尝入京,其秘书长徐又铮及其参战军边防军将领,大都系与同学,亦未见面。段的原函如下:
‘膺白总长阁下:关心国事,景仰奚似。大树沉默,不敢稍露形迹,是其长,亦其短也。现在纵使深密,外人环视,揣测无遗。驱之出豫,已显示不能共事,猜忌岂待今日始有也?当吴到京之时,起而捕之,减少杀害无数生命,大局为之立定,功在天下,谁能与之争功也。现尚徘徊歧途,终将何以善其后也?余爱之深,不忍不一策之也。一、爆之于内,力省而功巨。二、连合二、三两路,成明白反对,恰合全国人民之心理。奉方可不必顾虑,即他二、三处代为周旋,亦无不可。宜早勿迟,迟则害不可言。执事洞明大局,因应有方,尚希一力善为指导之。人民之幸,亦国家之幸也。匆此布臆顺颂时祉。
余由文钦(良)详达。
名心泐(段祺瑞)戌月一日’
由袁文钦(良)面达之语为:‘从前用人不当,以后不拟再从政,有机会则周旋各派,报效民国’云云。(感忆录袁文,代表请段合作是答礼,袁识合肥在先。)首都革命事前的文字,为安全我都不保存,此信写得极露骨,当时膺白甚诧异,我更想不到出自一个自命不凡的前辈,故独保留。后来段复执政,则知政治之为物,即老成亦不顾一切了,诚需要特别修养也。段与冯系同乡,是否与冯亦有信,冯未提过,此信亦未给冯看。
十月中旬,冯派一刘子云君来京,刘已知机密,看京津情形以为事不宜迟,而冯尚犹豫不决,要求膺白一封亲笔信带归,以坚冯之心而速其决计,膺白写信交刘。此事甚险,万一泄露,诸事都休,但毕竟发生最后效力。冯接函后来电,暗示准备就绪。十月十八日膺白去电曰:‘吾侪立志救国,端在此时。’冯复电曰:‘来电偏示同人,众意佥同,准十九日晚起程。’此日参加决定的冯军同人,有照相题曰:‘十月十九日滦平国民军起义’,后来送给膺白一帧,以作纪念。
行动既定,预计若无挫折,十月廿三日国民军前锋可入北京城,膺白约定先一日到密云县高丽营与之会晤。冯之班师计划系全军向后转身,去时殿军变为班师之前锋,鹿钟麟之旅首先入城。兵士昼夜行,四日而到京,一路无人知晓。四日中,留后之人,仍日日将预拟之战报发电向政府报告。
廿二日上午,膺白照常到教育部办公,出席阁议,回家午饭,饭后他照例要休息一时。此日回家时,即嘱车子开回给次长用,两名侦缉队员随车同往。战时,警察厅的侦缉队派员保护在职大吏,每家两名,随车出入。吾家以住宅狭小为辞,而教育部与我家相距甚近,故两人食宿都在部内。
我非与膺白同行,向不独用公车,教育部只有一辆公车,膺白常让给次长用。这点习惯,此时给我们以极大方便。侦缉队员和车子都不在家,膺白饭后不睡午觉而是换装,他换着平日骑马装束,外罩呢袍当外套。我叫自家车子开出,声言到东城买物。上车时,膺白要搭车顺道往北京饭店访友,车至北京饭店将他放下,当着车夫说明俟我回家候他电去接。我到台基厂一家洋行,挑选羊毛御寒之物,故意耽搁时间,估计膺白已到预定之地,找着预雇之车,然后回家。一切经过顺利,只可惜雇车不知耍走长途,屡次停车修理,膺白先生半夜始到高丽营。一望无际的露营,幸有相识卫兵陪到其中一个篷帐,冯先生已经先在,膺白已十小时以上未进饮食。
冯先生出示预拟的文告通电,膺白看后表示异议。原稿仅将内战罪名加在吴佩孚一人身上,对曹锟仍称总统。膺白说:‘国民军倘不为清君侧,未免小题大做了。’冯以为然,临时请另拟稿。帐中无桌椅,走向附近民居,敲门借座,世传之国民军三军通电,实半夜在民家土炕所写。
这个漾电有两份膺白亲笔草稿,一份是上述在高丽营的原稿,另一份是他由北苑回家,路过无量大人胡同王(正廷)宅,邀王参加摄阁为外长,临时写以供了解国民军宗旨,为对外解释之用,系用王宅信笺,甚清楚,没有勾改。
我从东城买物回家,一心打算如何安排这一段紧要时间。这时在城内预闻真相的人,剩我一个,而膺白又已出城,尤不可稍露形迹。万一城中有备,不但事败,且将扰民。住在象牙胡同的仲勋三舅家,后园与吾家相连,只隔一座墙,平时两家同意,开一门以便往来。战时起,我提议将门取消,以资谨慎。我的用意,实怕万一连累。
这日,住在三舅家的八舅梦渔,绕大门来看我,他是我家园艺顾问,种什么花树常请教他,年纪比我轻。他走时,我轻轻托他出去打一电话来,说膺白不回家吃饭。他信任我,不问理由。佣人进来报告电话,开饭我独吃。饭后,袁文钦(良)君来访,膺白的车子是他代雇,他猜测必有事故,告诉我他家在六国饭店定有一房,随时可用。战事紧时,凡在天津租界无家人,都在交民巷使馆区,不论医院旅馆,定房间备临时避难。我谢袁好意,答以无需。我舒坦其外紧张其里的生活已久,此千钧一发之际,不可亏一篑之功。膺白已久出不归,车子在家候讯去接,两个侦缉队员随时可由教育部回来,我必须层层节节造出理由来搪塞,我安坐在家是很好一个局面。袁君行时已逾十时,我又托他来一电话,说膺白事毕搭朋友车归,不必去接,请我勿候。接电者进来报告,我关照大家休息,留一人候门,于是要回家要出去的人都离去,整个两层楼只我一人。添衣取暖,包好应用之物一小包,准备随时可以独自溜出,与应付非常时腹稿,这时我始想到自己。如此彻夜暗坐,时时试探电灯有无,以测城内有否出事。直至天将明时,闻远远车马声歌声,乃摸索至三楼屋顶,遥见穿灰色制服臂缠白布之兵士缓缓而来,知大势定矣。辛亥起义,各处以白布缠臂为号,国民军之白布臂章上写‘爱国不扰民’字样。我假寐片刻,电话门铃不绝。下楼,侦缉队员首来报告:‘胡同口都站有玉祥的弟兄,一路受盘问而来,弟兄举动很文明’等语,北京话‘文明’是有礼之意。教育部汤次长(中)我本未见过,问膺白不在家,定要见我。许多与政局有关无关的人,以为冯军之事,吾家必定知道,纷来探听,不见膺白都要见我,我不能说假话,但亦避免说真话。此事经过以后,我要用许多功夫,再回到一个主妇地位。膺白后来还有摄阁等事,我的工作则兴奋至此为止。
首都革命的经过,江问渔先生(恒源)曾在膺白去世后不久,民廿六年的三月,预先电约题目,到上海祁齐路吾家向我问答两小时,甚满意谓有新的闻知。惜其时我将迁居杭州,文件已装箱,未能取证,曾请其如发表乞先示稿,亦允诺。不久抗日战起,遂不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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