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国派兵前去驻守太原,此处煤炭资源丰厚,大有开采价值,是司马邺承诺中应允要划分给匈奴的地区。
不料汉军到达太原却发现已有晋军驻守其中。要求其退出未果,匈奴大军还遭辱骂,说是他们愚蠢至极,这等沃土,晋国怎会白白送给一个游牧民族。
消息传至平阳,匈奴上下对晋国极为不满。
案上堆满了汉国呈来的奏折,言辞激励,大骂司马邺背弃诺言,坐上了皇位却不信守承诺按约送来贡物,割让出太原。
小史随手翻了几页,嘴角挂了抹不屑的笑容,轻轻一拋,所有的奏折都掉入地上的暖炉里,烧了。
这半年来,他暗自调动兵力,驻守太原,不让汉国军队进入。而运往匈奴的贡物无一遗漏都在城门外截下销毁。汉国那头收不到贡物,又无法进入太原,频频呈书入宫催讨,可这些奏折也无一例外地堆回到他的案上。
“回禀莲王,汉国使臣在入京途中已被拿下,现请主子发落!”一个身着百姓衣衫的侍卫跪在他面前。
小史心里明白,汉国受到如此待遇,呈折又不见回音,必会派出使臣入京讨说法。
他料事如神,早在使臣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如今人已到手,小史安然坐在座椅上,淡道:“杀了,灭口!”
“是!”侍卫刚要离开,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婉转而来,时挑时抹,带着缕缕神韵,让人看到百花齐放的绚丽景象。
“何人在奏乐?”小史被这熟悉的弦音弄得精神一振,起身问道。
“哦,是苏小鱼,苏公子!”侍卫转身答道,“莲王事务繁忙,贵人多忘事,这可是您让他多加练习的曲子。”
“原来是小鱼儿。”小史显得有些落莫,那弦音让他忆起逝去的故人。
笙儿如今是不是在天涯遇到皇上了?
“取下使臣首级,送回平阳,告诉他们这是晋国所赠的见面礼,让刘曜想想我朝施大人是如何死的!”小史一握椅边把手,显得盛气凌人,“顺便提一句,长安城内的财宝金银堆积如山,要是他们有意来取,我倒是愿意领路。”
侍卫退下后,正逢小鱼儿练完跑入。他挨到小史身边笑嘻嘻道:“刚刚有个宫女将我认成了少爷,还给我行礼呢!”
小史轻轻扳过他的脸,多亏这张做工精湛的人皮面具,除去那双灵动俏目与他的丹凤美目大相径庭外,其余五官全和自己相似得紧。
小鱼儿指间已奏出了血泡,小史知道他为了尽早练好琴技,不辞辛劳,怜爱地搓着他的小手。
小鱼儿不敢劳烦主子,把手收回,取出一封信来,嚷道:“今天我代为收到一封信帖,可要转交给你?”
小史当是汉国文书,摆摆手,不愿再看。
“啊?少爷不要!不要我就看喽!惠大哥写来的家书,说不定会提到我只字词组!”
小史猛然站起,碰倒了手边的镇纸。一双玩转着晋国前程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
小鱼儿知趣地把家书递给他。
清秀的楷体书法,墨深透纸,定是写信之人下笔时将浓浓的思念与爱意也一并溶入。所有的情意皆在剎那被彻底勾起,与若林相守的分分秒秒,又清晰地重现眼前。
若林的字!若林写来的家书!
小史思及他双目失明,心头不禁泛上酸楚,写这家书一定费了好大力气,寥寥几段却将近况与问候逐一概况。
小史欣喜万分,若林说他的身体有所好转;若林说洛阳的天气较为凉爽……
刚想唤小鱼儿来一同分享,喉中一涩,一阵剧痛从胸腔撕裂开来。小史低首一咳,竟咳出鲜血,一摊刺目的红沾染于地面。
小鱼儿一惊,赶紧扶他坐下,担忧地寻问。
静坐片刻,疼痛略减,想起过去也有过这样无故咳血。后也未曾发作,小史不把它放在心上,摇摇头道:“抑或是太兴奋了,不碍事。”
小鱼儿仍不放心,却被小史打发出去。
大权未握,若林还在川居等待,我又怎会轻易倒下?
走到窗前,一轮明月当空悬挂,似在诉说远方爱人的无尽缠绵……
※ ※ ※
四年光阴,弹指飞逝。高山之颠的雪莲已怒放出圣洁之势,普天之下,谁敢亵渎?
如今宫内宫外的斗争占去了小史所有的心血时间,当年的纯真孩童已蜕变成一个高高在上的俊美青年。
早早策划好的挑唆已让匈奴视晋国为大敌。四年中,没有一样贡物顺利通过长安城门,太原也一寸未少地留在晋国版图内,汉国国君刘聪多番派出使臣,却统统仅有首级归来。
刘曜大怒,他带兵将司马邺扶上皇位,如今却被玩弄于股掌,使臣被杀令汉国蒙羞,深感愧对国家。主动请命带罪立功,要再杀入晋国,攻下长安。
晋国莲王来函,如今晋廷兵部并无开战准备,想要攻下长安,必先攻占渭北各地,无声息地歼灭晋军各地兵力,使长安孤立无援,便可手到擒来。刘曜恨司马邺出尔反尔,征得国君同意,立即调动兵力。大战在即,晋廷上下却毫不知情。
小史推开雪片般繁多的战报文书,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封字迹清透的信函。恬静的笑容从唇边漾开,从箱中取出一叠信来。四年中,若林每月寄来的家书已成为他支撑下去的力量。
信上说栾川洞中的水仙已提前开花了。
小史将家书放到唇边,密密亲吻:“若林,我就快回到你身边了。”
四年,为了回到若林身边,他费尽了无数心血、牺牲了无数的人。
现今刘曜大军一触即发,顷刻就可结束整个晋朝。司马邺或许永远不会料到,自己会葬送于曾经助他登上皇位的人手里。
梅莹妃病重,小史命人炖好参汤前去探望。
这些长白山野参是司马睿从建康派人送来,送给司马邺的。小史知道此人阴险狡诈、见风使舵。现今见司马邺江山在手,便前来巴结讨好。
躺在榻上的梅莹妃显得憔悴虚弱,此生最挂念的人已离她而去,曾经绚丽的生命也跟随着先人踪迹飞逝而去。
她缓缓睁开双眼,看见站在床边的小史,勉强动弹着身子,想要坐起来说话。
“娘娘莫动。”小史连忙上前扶她靠在床板上,端来参汤:“你身子虚弱,先把它喝了吧。”
梅莹妃静静地看着他,并不伸手,微启双唇:“我知道莲王心志不凡,绝非甘愿为朝廷效命。我过去不顾邺儿感受,改嫁皇上,才使他心中燃有如此惊天怨火。如今大错已铸,害你与天下千千万万百姓同失亲人。实属我一人之错,莲王若是怨恨,向我一人报复即可,放过邺儿吧……”
她喘息着说不下去,小史轻覆上她的柔荑,像娘的手一样。他从小就没见过娘,倘若娘在世,应当也有一双这样柔软、纤细的手。
“娘娘身体有恙,多加休息才是。怎么去想这些烦忧的事。”
她已看出自己的野心绝不简单。放过司马邺?当他在下令诛他全族、血洗洛阳、派人火烧军营毁去若林容貌时,怎又不想想放过?
梅莹妃不接参汤,等着他的答案。
“娘娘若真担心皇上,更应当保重身体,还是喝了吧。”小史把参汤放到她的手里。
最爱之人已不在人世,她又何以聊生。但皇上曾说要好好辅佐邺儿,虽有无尽苦楚,思及此处,梅莹妃仍是端起参汤一勺一勺饮下。
这参汤果然与众不同,喝下好顿觉温暖备至。抚摸手中的暖玉,感觉着其中的温度。
邺儿,娘对不住你。或许在天上,我仍可找到皇上。
手中的美玉掉落在地,伊人静静入睡,再也不曾醒来……
※ ※ ※
梅莹妃离逝,司马邺汗颜不已。
“她是怎么死的?”御医退下后,司马邺直起身,一把抓住小史的肩膀。
小史对梅莹妃一直觉得无比亲切,又怎会下毒害她?心中憎恨不已,定是司马睿那狗贼,在这野山参上动了手脚,想逐渐将司马邺毒倒。可梅莹妃原本就体质虚弱,奄奄一息,服用后即刻香消玉殒。
小史也觉难过,不愿多加解释,直接反问:“你怀疑我?”
司马邺虽恨母亲没有从一而终,改嫁他人,但心中却仍深深挂念。见小史一副冰冷的眼神,浑身颤抖道:“我自问对你呵护备至。我知道你恨我入骨,却没想到你连我身边的人也不放过!”
小史一震,问道:“皇上何出此言?”
司马邺轻蔑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扔在桌上:“你费尽心机无非是想要借刘曜之手将我铲除。”
一看这奏折上的时间竟是四年前,尽管严密封锁,却仍逃不过司马邺的耳目。小史不解,既然他早已知晓,为何不曾阻止,继续将贡物向外押运,也不揭穿自己在太原驻兵?
“我始终在赌,盼你有一天可回心转意。周小史,人心皆是肉做的。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可知道我心中之苦?”
似乎头一次听到司马邺说出这等话来,小史淡笑:“可惜天下并非所有的事皆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周小史福浅,心再宽也容不下二人!”
事到如今,不用再有所隐瞒,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除了若林,此生不会再有他人。”
司马邺蓦然一震,随即稳住身子。半晌,他苍白着脸道:“他已是废人一个,何处招你喜欢?我为你改变这么多,你却视而不见!”
他大吼着怒问,吓得屋外侍候的宫女也跪了下来。
小史眼中闪现怒火,猛然推开他:“司马邺,你毁我全家,害我与相爱之人长久不能相见。我本不识一字,是你让我明理从政,今日站于你司马家的江山之上,我定要毁了你晋朝!”
司马邺紧握手掌,不由颤抖,眼中的金光动荡起来,像有什么被打破一般。他一生中,经历过无数事关生死的大风大浪,却从未有一番话,让他如此惊心动魄。
眼前之人不再是那眸中闪烁不安的孩子。撕破顺从静默的伪装,就如山巅雪莲般令人不寒而栗,折服整个天下。
※ ※ ※
明晃的铜镜印显出小史战服下的挺拔身材。
若林,你可要等我。我们曾许下约定,为了此约,周小史早已万劫不复。你看,我已大权在握,无人可挡。
鲜红的血液突然从他的口中奔涌而出,喷洒在铜镜上,沿着镜面蔓延开来,仿若盛开的血莲。嘴角边残余的则顺着雪白的肌肤缓缓流下。小史轻轻抹去,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建兴四年(公元316年),刘曜带兵攻占渭北各地,逼近长安。长安内外联系中断,粮草断绝,人相残食,城民死伤大半,士卒逃亡,无法制止。
晋国莲王周小史亲自率兵,为汉国大军开启城门。
深宫中,司马邺跪于吴孝王的牌位前,轻道:“父王,孩儿这一切全做错了吗?”
一声勾人心魂的琵琶弦音在外响起,将他的烦愁统统化于指间。
司马邺转身看去,一个翩翩少年手捧琵琶跪在殿中央。他双目被纱巾所蒙,白皙脸庞、纤瘦身子、单薄的红唇露出一抹涩涩的微笑,却美得令人屏息。
司马邺有些失神。这副容貌与那羞怯神情分明就是他在长安初遇的小史。现如今他虽已陪在自己的身边,却失了当初的纯真。
司马邺心头悸动,坐下问道:“你为何蒙目弹奏?”
少年怯声道:“回皇上,我与莲王除了双目,五官皆为相像。深知莲王是皇上宠爱之人,不敢冒犯,故而蒙上双目。”
他的年龄与当年的小史相仿,司马邺又问:“既敢一人为朕弹奏,你有什么特长?”
少年甜甜一笑,径自坐到一边弹唱起来:“人言洛阳花似锦,一代佳人倾城国。鲜肤胜粉白,漫脸若桃红。却不知,倾国又倾城,幻影作何用?怜他红颜命定薄,剪袖恩虽重,残桃爱未终。不见双飞燕,一只独孤凤。空与落,恨延穷…………”
听这歌辞分明有所指代,司马邺想起初遇的小史,心头一酸。他就在他的身边却又隔着万水千山,咫尺天涯。
小史啊小史,你对惠若林如此痴心,可曾想过痴心于你的人?
司马邺猛然将少年搂在怀里。又香又软的身体,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脸庞,这是小史!
这是我的小史!
四面楚歌,你这一步实在走得太绝太妙了……
※ ※ ※
清晨醒来,殿外嘈杂不已。少年坐在镜边,摘下靓丽的人皮面具,已转换了一张俏皮可爱的脸孔。
司马邺也不吃惊,今日宫女没有前来侍候他更衣。他便自行换上龙袍,梳洗一番。
殿外人马聚拢声越发清晰,司马邺嘴角轻扬。向一边悠闲梳妆的少年问道:“你昨天陪朕一宿,就告诉朕叫什么吧,也好让朕心里有个数!”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司马邺有所留恋,言语之间少了威严,已是穷途末路……
少年起身笑道:“回皇上,我叫苏小鱼。”
声音甜美纯真却带着无尽的狠毒。他蹦蹦跳跳地走到殿前,一打开门,殿外的汉国大军严阵以待。
“皇上请!”小鱼儿微笑道。
若林与小史二人的感情已完全淹没了他,直入内心的最深处。为这二人重逢,他甘愿奉出。
“好!让朕再取一物。”司马邺从枕边取出一块和田美玉,与梅莹妃那块一式一样。
晶莹的泪水从他英俊慑人的脸颊淌下,此等稀有之物,居然会出现在威慑四方的司马邺脸上。
天空掠过一只飞鸟,悲鸣之声撕裂开整个天空,鲜艳似血。这个王朝的国君走了,这个王朝也注定灭亡……
※ ※ ※
小史站在高高的城楼,身后是恢弘而伤逝的城。
这血流成河的硝烟战场是他复仇成功的证明。
祸水如何?娈童又如何?江山之大又谁敢不服?
所有的一切只为心中那抹水仙的芬芳。只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才可永远守护在若林的身边,永不分离!
身体突然被人从后紧扣,一回首,竟是满面泪痕的褚楚。褚楚看他转过身来,一掌将小史打得连退几步,殷红鲜血不住下溢。
虽已如此,他仍不解恨,上前把小史推倒在地,又狠狠地踹了几脚。
小史身上疼痛不已,看他如此激动,定是汉军已将司马邺掳走。此等切肤之痛他深有体会,在一边喘息着也不还手。
褚楚难已自控,狠狠切齿道:“皇上即使万般不是,他……他对你却是真心诚意。你为何要害他?”
语气越发急促,眼泪伴随而下,他干脆大叫起来:“周小史你不是人!你不是!你不是!”
此言如同咒怨一般从脚底缠绕上小史的四肢,反反复复,每一声都充斥着他的耳膜。
司马邺走了,你如此悲痛欲绝,可若林伤成这样,我又向谁哭诉?
褚楚取出一十五张书稿扔到他的胸前:“这是皇上让我给你的,你这狐仙转世的妖精,害死了多少人!”
小史低首一看,竟是当日自己所遗失的姐姐的书稿。原来它早已被司马邺取走。
褚楚渗着血丝的眼死死盯着小史,竟蓦然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向他扑去。小史向后一闪,靠倒在了城墙上,半个身子已探出城楼。
“嘶——”
匕首入体的声音。潺潺的鲜血流淌而下。小史拼命摇头,惊恐地望着身前面如土色的褚楚。
“少爷…………”
一声撕心裂肺的吶喊自下传来,小史转过头望见小鱼儿在城楼下望着他们二人。小鱼儿心急火燎,不待思虑,直接弯弓搭箭,上了满弦,箭如流星般向城楼上方射去。
“不!不要!”小史尖叫着。
只听褚楚惨叫一声,心口中箭,猛然倒地。他的前胸一片艳红,除了心口那支箭外,还有刚才插入腹中的匕首——最后一剎,他竟将刺入的方向朝向自己。
小史呼喊着抱住血人一般的褚楚。顷刻,童年时的无尽欢笑统统浮现于脑海。他用手抵住他喷涌而出的血液,可它们仍是顽强地从手指缝里奔流而出。
“褚楚!你不要死,你答应我要去郊外放风筝,回家后姐姐还会给我们准备好多好吃的!”仿佛回到了过去,小史的手浸满了血浆,底下的心脏跳动仍在不断减缓。
“少爷,你看天上那只风筝,是你放飞的吗?为何我永远够不到这风筝线?”褚楚举起残缺一指的手,伸向天空。
小史悲不能言,眼睁睁看着它僵硬地垂落而下……
小鱼儿“噔噔噔”地跑上城楼,一看这情形,连忙跪倒在地:“我当他要加害于你,所以才……”
“不怪你。”小史扯下衣衫,轻抹去褚楚脸上的血污:“他寻他去了……”
云层顶端似乎传来悲泣之声,嘤嘤作响,挥散不去………
※ ※ ※
他终于看到姐姐书稿上所写的内容了。
娘!
连一点印像也没有的娘居然是因生他难产而死。他是一个不祥之人,祸水红颜。生辰之日即是全族人的忌日。
小史臆测着司马邺藏起这些书稿的目的,片刻后竟狂笑不止。
“是怕我想不开吗?到头来还是让我这祸水灭了你整个天下……”
眼前的景致开始动荡,小史昏昏睡去,睡梦中,又见到了那只通体透亮的白狐。心中一惊,恍恍惚惚地,竟摸到自己身下的一条狐尾。
“啊…………”
凄厉的尖叫唤来了小鱼儿,小史抱住他就说:“我不是狐仙!不想害人的!”
小鱼儿误射了褚楚,也觉难过,轻拥着他安慰:“没人说你是狐仙,少爷多虑了。朝廷已垮,司马睿来函邀你前去建康!”
小史缓过神来,支起身子淡道:“司马家受天命而兴,灭了前浪,后浪继上。他司马睿若是有所觉悟,也不该来函邀我!”
小鱼儿点点头道:“那我们就早些回川居吧!洛阳前几个月正闹雪灾,不知栾川的瀑布有没有被冰封!”
“雪灾?”小史惊问。
为何若林在家书中只字未提?
※ ※ ※
冬日的栾川一身银装素裹,没有乘坐马车,小史与小鱼儿一路步行上山,也好细看这阔别四年的怡人景致。
山中已多了不少人家,远远飘来一股清淡的水仙芬芳,小史定睛望去,只见一名少妇手捧一株盛开的水仙缓缓走来。
“大姐,你这水仙是自己种的吗?”小史心情愉悦,上前问道。
少妇见他俊美温文,耐心道:“不是自家种的。是川居陈伯所送,他家里种了百株水仙,每年都会送一些给邻里!”
小鱼儿将下巴往水仙上一扬,笑道:“原来是那老头种的,惠大哥本来就有体香,又种上百株,岂不要香晕?”
小史不与他打哈哈,又问少妇:“那川居里住的一老一少,如今他们过得如何?”
少妇一愣,开口道:“我是四年前搬来栾川,川居向来只有陈伯一人居住,没见过其它人呀!”
“怎么会呢?你没见过一个带有这花香味的公子吗?”小鱼儿在一边也着急起来。
少妇摇摇头,为证自己所说属实,她向四周张望道:“陈伯刚刚还在这里,你们不信,唤他出来问就知道了。”
小史一阵心颤,不再多言,飞奔着向川居跑去。
竹门被突然推开,“吱——”地发出声响。清新的水仙芬芳扑面而来。仍是当年的石桌、竹椅。小史来不及细看,直接冲入厢中。
“若林!若林……”他大声唤道,跑遍了每个厢房,也不见一个人影。
陈伯带他出去了吗?
小鱼儿随后赶来,二人又将整个竹阁寻了一遍。
小史焦急万分。大冬天的,陈伯和若林去哪了?
“少爷,这是……”小鱼儿翻出厚厚一叠书稿,翻了几封,已经颤抖地全身皆软。
小史赶紧跑过去,拿起一看,水气迅速迷蒙双眼,连咽喉也跟着哽塞住了。这厚厚一叠书稿上皆是清秀的楷体字迹,全是若林写给他的家书。
他翻到最后一封,落款日期竟已到了建兴七年。
若林已将三年后的信全写好了。莫非自己每月收到的平安家书也是他早早写好的?为何他要一下子写这么多?
如同地面开裂瞬间掉入冰窟,小史眼前一黑,颓然跪倒在地。他勉强撑着双臂不让自己摔倒,茫然道:“不会的!不会的!”
两张焦黑的纸片飞落到他的面前,拼奏起来仔细看时,人已经怔住——上面模模糊糊写有“周小史”三字。
小史已经懵了。手指触及这三字,如同触及某人受伤的心灵。他知道这是哪一份,是那被他撕开、扔入风中的“周小史”。
“这些家书好象都是几天之间写完的。”小鱼儿陪着掉下眼泪来,哽咽地说不下去。
“不会的!”小史慢慢转过身来,央求道:“你告诉我,若林是每月写家书给我的,好不好?”
小鱼儿想张口说话,却发现小史的泪水已经滚落下来,染湿手中的书稿。
脑中忽然浮现栾川山涧的情景,小史猛然起身,捧起所有的书稿,立刻冲了出去。
小鱼儿担心他太过悲伤,一路追出竹阁,却在山色间迷失了小史的踪影。
竹林中闪出一只通体透亮的白狐,蹒跚走来。小鱼儿见它瞳中的绿色正逐渐减淡,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白狐挣扎颤抖,微微一动,竟横卧在他身边。
小鱼儿脸色猝变,起身大叫:“少爷!少爷……”
沉痛之声回旋山涧,却被淹没在寒冷的冰雪中……
※ ※ ※
小史飞奔到山崖顶端,漫山晶光,星星闪闪。崖壁上仿若镶嵌着会发光的晶石。一抹熟悉修长的身影回荡于脑海,青丝秀发翻卷着流苏白袍,倾国又倾城。
视线不禁又模糊起来。一副副悲惨的画面贯穿于眼前:火舌肆意啮咬着那张绝丽的容颜,留下贪婪过后的痕迹;大风忽地吹起斗笠,小史仿若听见了人间最大声的歧笑……
我已变异这司马家的江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为何你却弃我而去?为何不抱抱我?为何不带我回家?
唯一的神就此消失,整个天好似崩塌一般。小史猜想,若林在四年前就已离逝。他无法发声,无法辩物。唯有寄托在这一封封书稿上。
晶莹的泪珠,落在襟前盛开,犹如璀璨的莲花。一阵又一阵连绵不断的剧痛,在小史胸腔撕裂开来,火红的鲜血从口中“扑——”地喷涌而出,染红了手中的书稿。
一瞬间,劲风掠来,沾染着血液的书稿飞散山涯,好似朵朵盛开了血莲,缠缠绵绵,环绕于风中。
“原来……这就是血莲……”轻喃从蜿蜒溢血的唇中吐出,“若林,带我回家……”
一个美丽的身影随之溶入于山色之间……
山涧血莲带着无尽爱恋飞旋而下,飘落至川居的百株水仙上,凌空飞舞,久久不愿散去。
一个老人双手合十,跪于花前。
“主子,你等到了……………”
※ ※ ※
醒来时,身体被一阵冰凉所袭。小史只觉眼前景致动荡迷离,一眨眼就痛涩不已。勉强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匐在一条浅浅的溪流中。衣衫已被荆棘枝条扯破,身上也划出数条伤口。
抬头仰望顶上的山崖,白雪底下隐藏着大片翠绿,定是自己刚才落下时,被崖壁上的劲枝所挡,大大地减缓了冲力,才逃过此劫。
逃过此劫又如何,最爱的人已离他而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蓦然想起在竹林初遇若林的模样,无尽温柔,美仑美奂。耳边又传来邂逅时飞箭掠过的风声。
一股熟悉的水仙芬芳弥散而来,小史猛然回头。
若林?莫非是若林?
谷底四面以山为屏,崖壁劲松挡去了不少雪,以致下方绿草萋萋,并无寒冬之景。小史四处张望,却觅不着若林的身影。可那芬芳如此亲切、熟悉,普天之下,除了若林,再无人有这种香味了。
支撑着身子站立起来,刚一挪步,强烈的痉挛又痛得他摔倒在地。双腿似乎已经摔伤,小史不愿放走一线希望,摸索着向香味的源头艰难爬去,眼前的景致越发黑暗。
若林,是你吗?你可知道我思念了你四年!整整四年!你怎么忍心留下我一人,若林,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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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世佳人周小史(下)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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