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死了!死透了!我骗你们作啥!?死人话能乱讲的吗?」
烦死了!阿二不悦地皱起眉头。帮一个死人送东西就够晦气了,现在还被扣留起来当成犯人般反覆审问,自己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呀!
疏云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住口!你骗我!你骗我!」他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死了的!
「我才没骗你!」阿二一脸忿然,他生平最恨别人诬蔑自己撒谎,怒声道:「我没事骗你作啥!况且,那人的尸体还是我跟大当家一起埋的!他死了没,有我怎么不清楚!」为了挖开坚硬如铁的林地,他拿著锄头的手掌心还磨破皮了呢!
疏云眼前一黑,猛摇头,怒道:「你胡说!你胡说!你居然骗我!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二师弟,你冷静一点……」大师兄眉头微蹙,手臂一伸,将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疏云,整个人牢牢擒进怀里,免得他错手伤人。
「……大师兄,他骗我,他是骗我的是不是?」疏云双手扯紧了他的衣襟,脸色苍白到极点,在他怀中神情无助得就像个婴孩。
疏云,你这又何苦……大师兄暗叹口气。
阿二闷哼一声,拍桌起身,「我辛辛苦苦跋山涉水,帮人送东西来这边还给人作贱,不信就算了!东西已经送到,我要走人了!」
大师兄微微一笑,也不阻止,只是静静吩咐道:「邵飞,拿十锭银子出来酬谢这位小哥。」
银子?阿二双耳一竖,原本已经要走出门外的双腿,倏地自动自发停了下来。
「是。」一旁的邵飞,很配合地从怀中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囊,解开绳子,咚咚咚!地将里头的银子全部倒在了桌上。
天爷!他这还是生平头一遭见到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哪……阿二瞪大双眼,猛吞了口口水。
大师兄仍是温文地笑著:「这位小哥,方才你说的那人,是我二师弟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所以他才会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方才多有得罪之处,望你切莫放在心上,不知你能否再将当时的情况详细描述一遍呢?」
「咳,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诚心诚意拜托我了……」阿二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朝著银两……不,是朝著他们走去。
在凳子上坐定后,他开口缓缓道:「我们大当家是个落第秀才,平时在十里镇上帮人写信赚点小钱养家糊口,而我呢,则因为识得几个字,便给他雇来帮忙递信到隔壁乡镇去,十多天前,我半夜睡不著想起来撒泡尿,结果看到我大当家的房门半掩,里头好像还有一些声音传出来,我一时好奇,就凑过去瞧瞧,结果,吓!一看我就吓了一大跳,一个浑身浴血的黑衣男人,将一柄剑抵在我大当家的脖子上,强逼他写信……」
「写信?」疏云奋力挣脱大师兄的钳制,整个人飞扑到他面前,左手紧紧按住他肩膀,急切询问道:「信在哪里?他要人写了什么给我?快拿出来给我看!」
痛!这人是想扭断他的肩膀么!阿二唉哟!一声,额头冒出大量冷汗,低叫道:「就写在那本簿子里头!你没翻见吗?」
疏云一听,连忙从怀中拿出生死簿,翻开书皮,泛黄的第一张书页上头,仅仅写了一行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好字: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咚!一声,大半的江湖中人视若珍宝的生死簿自他手中掉落地上,沾了灰尘,疏云却是浑然不觉,脸上更是面无血色。
眼神空茫,脑袋一片空白。
皆不是……皆不见……
他的意思是,就算是死了,也不愿再见我一面吗……?
缘断,情亦绝……
无痕……无痕……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无声无息泪流满面,疏云伸手紧紧按住桌角,身子颤抖得如风中残烛般,几乎要站不住了,任谁也瞧得出来,他实是伤心到了极点。
呃,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瞧了信息后伤心成这样耶!里头到底写了什么啊?阿二咳了声,不确定地询问:「那个……我还要继续说吗?」
大师兄伸手捡起掉落地上的生死簿,翻开一看,也是愣了一会儿,良久,才暗叹口气道:「请继续。」
阿二搓搓手,说道:「其实,后面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名黑衣男人在强逼我大当家的写完信后,就因为失血过多,倒地不起了,我大当家的连忙大声叫我进去帮忙,一探他的鼻息,已经是回天乏术救不回来了,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又怕官府查办,只好趁夜将他用草席裹著,拖到后山草草找块林地将他掩埋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本来,我是不太想帮死人送这个东西来的,想想就觉得不太吉利,不过我大当家的说,这是那人临终前的最后遗愿,我们就当作一件善事替他完成,总之,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其实,那名男子是有说,若是他们平安将这本簿子送到天山亲自交给一个名叫「疏云」的男子,他们一定会赠与大笔的酬谢金,本来他还半信半疑,幸亏大当家的坚持扫他出门送过来,还真的成功给他们赚到这一大笔。
大师兄点点头:「原来如此,一路上辛苦你了。」
「也没什么辛苦的,」阿二耸耸肩,伸手将桌上的银两一一仔细地揣入怀中,「没其他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大师兄起身,送他到了门口。
「我不信……」
低低哑哑的三个字,传入了两人耳中。
这人好生固执呐!阿二不悦地皱起眉头。
「二师弟……」大师兄神情复杂地看向他。
「二师兄……」邵飞怯怯地伸手拉住他衣袖,却被他面无表情地甩开。
「我不信,除非亲眼见到他的尸骨,否则我不会相信他会这么简单就死了……」疏云幽幽道,双眼定定地看著两人。泪痕已然拭干的苍白脸庞,透明得令大师兄看得有丝心痛。
大师兄暗叹口气,自从二师弟整个人变了个性子后,自己叹气的次数加起来几乎超过了以往十年的总和。
「你想怎么做?」
疏云微眯起眸子,精光闪烁,一字一顿道:「我、要、挖、坟——!」
吓!竟想打扰死人安眠,这人,莫非疯了么……阿二身子陡地打了寒颤。
****
十日后——
一向纯朴安静的十里镇,起了一阵鸡飞狗跳的骚动。
后山一片竹林地整个被翻遍、挖遍,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
甚至,还有人异想天开后山是不是藏了什么珍贵宝藏,还在镇民之间兴起了一波拿锄头上山挖宝的热潮。
最后,好几个人都指证历历,说十五月圆时分,亲眼看到有名男子从地上挖出一具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恶臭发烂的尸体,神态状若疯狂似的抱著号哭了一天一夜,声声摧心断肠,仿佛要将整个心肺给哭出来,没有人敢接近,也没有人敢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的最后,大家都说后山闹鬼了,传得绘声绘影仿佛真有其事,渐渐的,再也没人敢接近里头一步了。
再过了好几年,时光飞快流逝,十里镇镇民不能随意进入后山已经成了共识,可也没人讲得出来为何不行的原因。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每逢十五高高挂在天边的一轮皎洁明月,依旧散发著亘古不变的柔和光芒,俯照地面重复上演著一幕幕爱恨情仇戏码的痴傻世人。
生死楼一夕覆灭之后,已成历史各词,然而生死簿的威力,仍在,甚至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十里镇闹鬼事件过了一个月后的一个月圆时分,天山七子排行第二的疏云,将不知从何得手的生死簿其中一页的内容公诸于世了。
一页薄薄的纸上,共十笔明细,清清楚楚的列出了上生死楼买凶杀人的委托者的姓名、时间、杀人动机、付了多少银两……其中更不乏一些被世人认为颇具侠义风范的大侠也名列其中,种种骇人听闻的事实真相,震得武林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之后,生死簿每逢月圆十五公开的时候,被点名的十个人当中,有人自杀,有人发疯,有人公开指责疏云故意捏造事实侮蔑他,更甚者,一堆心里有鬼承受不了丑事即将被揭发的压力的人,纷纷上山暗杀疏云,不过,天山七子威震江湖的名头岂是凭空而来,暗杀者前仆后继、源源不绝,却始终没有人成功过,只平白在山脚下添了几具无名尸体。
没有人知晓疏云为何要这么做,也没有人知道他心底存著什么打算,只听闻有人绘声绘影说过,曾看到疏云听到有人因他公开生死簿此事而闹自杀、闹发疯的消息时,仿佛冻结了似的冰寒脸庞,会忽然开心地笑上一笑。
那抹笑容,无比清俊动人,好似,只要有人受到痛苦折磨,便能搏得他的欢心一笑似的。
他应该是疯了吧!交头接耳地,这个可怖谣言渐在江湖上盛传。
因为只有一个疯子,才会将原本可以为自身赚进莫大利益的生死簿的秘密这般随意地公开。
不但不在乎此举为自己招来一堆暗杀者,甚至还以看他人苦痛引以为乐,若是一个脑子还清楚的人,绝不会这般做的!
几个月后,有人匿名写了一封血书向天山主人投诉,要他劝说自己徒弟凡事适可而止,莫要将事情做得太过、太绝,不过,可惜此人一番语重心长,却只得到天山老人凉凉一句回应:「只要徒儿开心,我就开心,他不开心,你们就等著倒大楣吧!」后来,大师兄认为此话太过简洁,不足以代表天山老人的身分及立场,因此又加以著墨改编,整理成了以下这番表白,公诸于世:
「自古有云: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吾爱徒疏云义薄云天,冒死揭发江湖一群衣冠禽兽之真面目,兵不血刃连根拔除恶瘤,此举实乃大大造福世人,有此嫉恶如仇之爱徒,实老怀感慰!」尾末附注:心底有鬼之人,莫再用鸡血成书呶呶吾耳!(众师弟们为之绝倒!)
生死簿内藏的秘密一件件被公开,令得江湖元气大伤,彻底瘫痪,只闻处处哀鸿遍野,从前对天山七子的称道也转为咬牙切齿的诅咒,不过,大部分没做过亏心事的真正侠士们,却是颇赞赏天山七子率性而为的作风,更同仇敌忾地与一群被揭穿真面目的假侠士们,形成了壁垒分明的对峙局面。
但,不管世人对他们有何评价,天山七子仍是不痛不痒,或明或暗地静静守在一旁,放任疏云尽情泄恨。
江湖一片和乐的假相逐渐崩溃瓦解,而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造成生死簿风波的始作俑者段鹏天,之所以顺利当上武林盟主,原来真不是他花钱雇生死楼杀手干掉他的对手,买凶杀人的,是他的师父。
江湖纷纷扰扰不休,无情时光在一片风风雨雨中迅速飞逝。
****
过了一年,又是春暖花开时候。
黄澄澄的晨曦洒落一地,早晨气温仍旧侵肤沁凉。
叩叩!邵飞如同往常一般,起了个大清早,来到后院敲敲疏云的房门,想询问他今天想不想用早膳,谁知却久久不闻里头传出动静,邵飞察觉有异,当下顾不得其他,连忙用肩头撞开了房门。
闯进一看,床铺上空空荡荡,被子折叠得整整齐齐,哪还有疏云的踪影!
一大清早的,二师兄会上哪去?
啊!难不成……自己这一年来的不好预感不会成真了吧!一股恶寒狠狠冲上邵飞后脑勺,连忙冲出门外,著急地扯喉大喊:「大师兄!大师兄!出事了!二师兄不见了!」
二师兄!求求你千万莫要做傻事呀!
邵飞这回料错了,疏云不但没做傻事,反而做了一件但凡是货真价实的男人,这辈子都会想做上一回的事——
他踏上了一座内藏秦淮名妓梁天香的花楼阁宇。
眉目不点自成画,柳腰纤细盈若水。
梁天香不愧是连续三年夺得「花魁」名头的一代名妓,她的身子无一处不美,就连她的脚趾尖,也是白皙完美得教人脸红心颤,然而,梁天香最教人著迷的地方,并非她的美色,而是她的嗓子。
说话时,声若黄莺出谷,轻柔婉转,恁地醉人;唱歌时,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动听,令人如沐春风,浑身舒畅,情不自禁想永远听她唱著。
世上,不知有多少风流人物,双手自动捧上白花花的银两或是稀世珍宝送到她面前,只盼望能博得佳人盈盈一笑,或是浅浅一语而不可得。
从以前到现在,听她自愿开口唱过无数美妙曲儿的幸运男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从没花过半毛钱便掳获她一颗芳心的疏云。
即使相隔一年多不见的男人一进门便埋头猛喝闷酒,沉默不语,梁天香却觉得心底涨得盈盈满满,无声、更胜有声。
见他杯底渐空,梁天香捧著酒壶,来到倚栏望著窗外的疏云身旁,斜倾壶嘴,替他斟满。
不知他心底有何难题在烦忧著?
梁天香在他耳边幽幽开口道:「云弟,与你睽违一年多不见,见你气色犹佳,一如往昔,做姐姐的我便放心了。」
一踏进花楼,始终望著窗外一片蔚蓝天空,沉默不语的俊朗男人,闻声,终于有了动静,回眸一笑。「若晓得香姐这边新进的『冰溪流泉』是如此香醇醉人,我便早些时候来了。」
美眸瞅他一眼,微嗔:「能令你念念不忘的,唯有那穿肠美酒吗?」
疏云顺水推舟笑道:「自然不止,香姐宛若天籁般的美妙嗓音,曾不知令我多少个日夜魂牵梦萦著呢。」
「啐,少贫嘴,」梁天香千娇百媚地斜睨他一眼,为男人一番不知是真是假的剖白喜翻了心。
「酒比往昔香,可不知,香姐的琴音是否比以前更加出色?」疏云挑衅似的瞧著她。
梁天香退到一旁,放下手中酒壶,捧起挂在梁柱上的凤颈琵琶,浅浅一笑道:「你尽管出题吧。」
够爽快!疏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那好,我便考教香姐唱一曲词儿,里头……要说到春愁,提到离恨,还有那……说不出、也道不尽的相思……」说到后来,笑容渐敛,喉咙竟一哽。
思君念君不见君,君既魂归,此番苦涩相思,又能找谁诉去?
事若春梦,为欢无痕。
无痕……无痕……我心底日思夜念的,不过这短短两字。
短短两字呀……
相思?心绪如天上浮云一般难以捉摸的你,终于也有了苦苦相思的人了吗?梁天香为自己离事实不远的猜测,陡地心底一酸。
铮铮!玉碎般的琴音,自梁天香纤白如葱的柔荑中缓绶流泄而出。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悔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的优美嗓音,低低切切诉说著痴情人儿,心底道不尽的惆怅之意,端地伤感,煞地愁人。
男人原本舒缓著的眉宇,逐渐紧紧蹙了起来。
含在口中的酒味,似乎也变得有些苦涩了。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路遥归梦……难成……疏云拿著酒杯的指尖不由得轻轻一颤。
无痕……无痕……我日日夜夜盼望能再见你一面,可一年过去了,你的魂魄却始终不曾来到我的梦中,难道,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无痕……你好狠的心,把我一个人丢下转身绝然离去,你可知每夜当我抱著孤枕思念你时,淌了多少懊悔的泪水?
无痕……你可知晓?我已经为你报仇了,那些曾追杀过你的人,现在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他们越痛苦,我就越开心,可我心底始终还是不太痛快,那是因为身边没了你,我已经无法打从心底笑出声来了。
无痕……无痕……你可知……我好想你……
究竟要折磨我到何时……你才愿意入梦来见我一面呢……
与你死别了这三百多天的岁月,简直度日如年……我已经……等得好累……好累了……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梁天香逐渐止住了轻盈似水的天籁嗓音,只因,她见著了,总是洒然笑著的俊朗男子,眼角缓缓淌下两行涩然泪水,神情惨然,似是伤心到了极点。
心一紧,一阙曲儿,再也唱不下去。
梁天香这一曲清平乐,勾起了疏云心底压积了一年无尽的愁思。
一时之间,疏云情绪激烈起伏,神情变换不定,难以自抑。
无痕……无痕……
我没负你……
你为何不相信我……为何不相信我……?
洞房花烛夜,双颈交缠眠。犹记得,那低低哑哑在自己耳边发出的欢愉笑声;怎能忘,那轻轻柔柔地拿块湿布擦拭自己身子的手掌心……
曾经有数不尽的甜蜜在对眼相看中脉脉流转,可才一回过身,山盟海誓,转眼成空!
不准死!
当日在不知名的树林前与众多敌人死战之时,他对自己扔下了这三字,言犹在耳,可他却早自己一步,死了……
死了……抛下自己而去了……
尸体是自己亲眼所见,亲手埋葬,逼得自己不得不信,那人,已经抛下自己,独自先走了……
无痕……无痕……在心底反覆呢喃念著这两字,痛不成语。
一夜……我们竟只有一夜的夫妻缘分……
我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哪……!
心绪实已紊乱到了极点,可不识情愁滋味的鸟儿,却仍在窗外枝头上不住啼叫著:休休、休休……
休休……啊啊……斯人魂断,此生皆休!
此生……皆……休……!
想到激动处,疏云再也难以抑止胸口郁闷,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跟著双眼一翻,就这么直挺挺地晕厥了过去。
梁天香失声惊呼:「云弟!」
「二师弟!」
随后赶上的大师兄,如天人般越窗而进,伸长手,正好接住了他的重量。
星眸紧闭,眼窝下两排浓密眼睫毛烙印下的魅惑阴影,更显得他的脸色益发苍白透明。
「大师兄,二师兄如何了?」邵飞在一旁怯生生地询问。
大师兄皱紧眉头,放开疏云的手腕脉搏,摇摇头道:「他实在太不自爱了,近几个月来,好不容易稍稍纾解开来的心脉,居然又郁结了起来,一日之内情绪大起大落,心火难清,若是一不小心弄个不好……」欲言又止。
「弄得不好会如何?大师兄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只怕命不久矣!大师兄斯文脸庞难得显现一丝怒容,抬眼见邵飞已经是急得快流下泪来,一句话便硬生生哽在了喉咙间,良久,暗叹口气道:「总之,以后不能再放任他乱跑了。」
邵飞握紧拳头,一脸痛下决心:「嗯,知道了,我以后会十二个时辰都牢牢盯紧二师兄的!」说话时的神情竟颇有男子气概。
「你量力而为吧。」
经过一年来照顾疏云的心力交瘁,让原本稚气犹存的小师弟,被逼得不得不长大了,不知,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大师兄感慨地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朝一旁的梁天香道:「梁姑娘,我师弟此刻昏迷不醒,幸承蒙姑娘盛情慰留,可我们三个大男人在姑娘居处叨扰一晚的消息要是传了出去,实在是……」
「您客气了,天香从不在意这些的。」梁天香从疏云俊秀脸庞收回倾慕视线,朝他盈盈一笑;大师兄也回以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乃真女子呀!疏云,若你稍稍抬起头,就会发现这世上其实还有许许多多爱著、关心著你的人,为了一个早已逝去的人伤心断肠,自我折磨,实在不值得呐!
躺在床榻上头的男人,仍旧紧紧闭著一双往昔散发迷人光芒的眸子,浓密睫毛间犹泪光闪烁,仿佛,他已累得不愿再多看这带给他无尽苦痛的人世间一眼了……
夕阳逐渐西下,疏云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大师兄跟邵飞与梁天香一起用过晚膳后,因为一路马不停蹄地奔波,身心具疲,所以早早便回房去休息了。
****
华灯初上,万籁俱寂,在柔和月光映照下的花楼阁宇,显得无比安详宁静。
「嘻嘻,能留得疏云公子住上一晚,小姐似乎很高兴呢……」
「嘘!说小声些,小心这些话传入疏云公子耳里……」
「哼,我看疏云公子对小姐也不是没兴趣的模样啊,搞不好是两情相悦呢……」
「嗯,其实我也这么认为呢……」梁天香身旁两个年幼丫鬓,一个叫钗儿,一个叫书儿,肩并著肩,一个手捧著黄铜洗脸盆,一个拿著一条毛巾,一路兴奋地叽叽喳喳个不停。
「唉哟——!」钗儿忽地惊叫一声,绣鞋不知被什么奇怪东西拌到,狼狈地摔跌在地,黄铜洗脸盆也给她不慎摔到一旁,发出咚地好大一声。
「啊,你没事吧?咦?这是什么啊……」书儿连忙凑上前,胡乱住地上一个冰凉的突起之彻一摸,感觉指尖湿湿凉凉,抬手一看,居然触目一片黏腻血红,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呀啊——!是血!死人!有死人!快来人啊!啊!你是谁!?」
一抹修长人影缓步朝她们靠近,由于背著月光,所以根本看不清楚来者的脸庞,钗儿跟书儿两个人不禁紧紧抱在一起,牙齿怕得直打颤。
这恶徒闯进花楼来是要劫财?还是劫色?
「嘘,小声些,别怕,这两个人已经死透了,不会害著你们的。」疏云柔声安抚道。洗脸盆咚地掉到地上的巨大声响,不经意吵醒了距离最近的他。
「疏、疏云公子……哇啊——!」两名小丫鬟如获大赦,哭红了鼻子,连忙扑到他身后躲起来。
是了,自己怎会忘了小姑娘家,只要见到一点点血都会害怕的。疏云微微一笑,本来想蹲下来翻看这两个人的死因为何,现在只好打消念头。
若自己猜的没错,地上这两具尸体,恐怕是一路偷偷尾随著自己来到花楼的暗杀者……皆是无声无息被人一招毙命的吧,否则,自己绝不会没察觉列,花楼中,除了自己之外,也只有大师兄才有这个本事了……
「杀手吗?怎么还是有人不死心。」鬼魅般出现三人身后,即使形色匆促,大师兄仍是穿戴得一身整整齐齐,不似一个刚从床铺上爬下来的人。
「二师兄!你还好吧!」邵飞顶著一头乱发,抱著枕头跑出来后,才突然惊觉到不对,连忙又回房放下枕头,提著剑出来。
「云弟,发生何事了?我方才在房里听到好大一声……」最后,本已就寝的花魁梁天香姗姗来迟。
一院子共住了六个人,现在俱已到齐。
「大师兄,人……不是你杀的?」疏云微挑眉,看著一脸也是毫无头绪的大师兄,不知想到什么,原先苍白透明的脸庞突然浮上一丝血色,甚至,嗓音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著。
不!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啊!绝对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可是……
不不不!别想了!不准再想了!疏云紧紧咬住下唇。
「不是我。」大师兄摇头否认,大步上前,蹲下来仔细检查两具尸体的致命伤口。
不是大师兄的话……疏云将视线移到邵飞身上,他也是连忙摇摇头,一脸疑惑。也不是小师弟,难道是香姐?
不,她脸上的害怕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所以……所以……十根指尖倏地紧紧掐进了疏云的手掌肉里,克制不住心跳如擂。
「咦,又稳又快的伤痕,见血封喉……是个难得一见的使剑高手呐……」大师兄看著伤口喃喃自语道。
「我看看!」疏云心神一震,扑到尸体前。
就著月光,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地面一具男性尸体的喉咙处,被人用一柄锋利剑尖划下一道血红开口,几乎断了他一半脖子,脸庞甚至无一丝惊恐表情,显示此人根本来不及发出呼救声音,已然在莫名所以的情况中倒地毙命……
这世上,唯有训练有素的杀手才会用这么残忍又利落的割喉手法杀人!
睁大眸子,疏云整个身子都在剧烈颤抖著。
不会错的……这种利落至极的杀人手法……
是他!一定是他!
你来了吗?你终于来找我了吗!?
「无痕——!」
疏云陡地凄然一唤,就这么倏然起身,脚步踉踉跄跄地往前拔足奔去,身影转眼越墙而出,消失在众人面前。咦?疏云公子叫了谁的名字啊?梁天香主仆三人疑惑地对视一眼。
「糟!莫非二师兄又疯病发作了!」邵飞失声惊叫。
大师兄眉头一皱,偕同邵飞越墙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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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情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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