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雪再加上冰冻的天气,路面有些滑脚,行人都走得很小心。
几个孩子在街边的灌木枝头取着积雪,然后把它们捏成团互相扔掷,嘻嘻哈哈的笑声传遍了整条冷清的街。
“呀!”
随着一声稚嫩的尖叫,站在路牌旁等人的方子青只觉脑部一凉,细小的雪末纷纷从头上跌落下来。
“对不起啊!”穿着厚绒外套的小女孩怯怯地跑过来道歉,家教甚良的样子。
“没关系的。”方子青咧嘴一笑,冲她摆摆手。
“那是……玫瑰花吧?”虽然其他孩子在叫她,小女孩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她伸出冻红的小指头点着方子青手中的花束。
“是啊,玫瑰花哦。”随口应答着,方子青抬起手腕瞄了一眼表。
小女孩走近,凑在花束上仔细地看,小嘴还咕囔着:“冬天的玫瑰花哦,好漂亮!”可爱的小脸衬着包装精美的花朵很是赏心悦目,像个不食烟火的天使。
方子青莞尔,俯身把花束送到她手边。
“给我吗?”小女孩很聪明,立即会意,并惊喜地叫起来。
方子青歪头佯装思考:“嗯……全送给你是不行啦,因为要送给一个阿姨的。不过拿一枝的话应该没关系,你要不要挑挑看啊?”
“哦,谢谢!”小女孩懂事地点头,然后很用心地一支支数过去,手指在鲜红的花朵上小心地一一爬过。
“这支,就要这支!”好久后终于选定了,她仰起脸满心欢喜地看着方子青小心地拆开包装带,抽出花枝递给自己。
“第一次有人送给我玫瑰花哦!我会一直记得叔叔的。”使劲嗅着花朵,小天使突然很老成地迸出这么一句话,让方子青忍俊不禁。他看了看手中的花束,想如果少一支的话应该看不出来,对方不会真的去数这束花有没有和自己的年龄相符吧?不过,女人的心思很古怪,而且对小细节更是出乎意料的在意,这点方子青颇有感触,要不此时自己用不着傻乎乎地捧着花站在冰天雪地的天气里等人了。因为对方一定要他这么做,说是要给他一个生日的惊喜。
方子青心里琢磨着又不是他的生日,要什么惊喜啊。当然这种没有情调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为了情调他自然应该捧着符合对方年龄的玫瑰花束在这路牌下站上半个钟头,等待佳人的姗姗来迟。
幸好,捏着玫瑰花的天使欢天喜地地跟他道别不久,今天约会的女主角就婷婷地出现在视线中。
抱着如释重负的感觉,方子青脸上堆出笑容,把花双手奉上。
“生日快乐哦!”
接过花束的女人忙不迭地道歉:“哎呀,真不好意思,剪个头发想不到就用了这么多时间。嗳,你看,这个发型怎么样?”
“很不错啊!”理所当然地赞扬着,虽然根本看不出上次与这次的人有什么显著的区别,这对于观察力异于常人的设计师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过失,可惜方子青发觉自己常犯这个错误。
“是吗,我也觉得很好,公司里的小姐妹们都说我剪这个头会比较好看哦!”对方很高兴,把花束摆在手里反复地看着,嘴角边洋溢着自得的笑容。
这就是惊喜啊。方子青在心里无谓地感叹,注意对方是不是在算花数。还好女人的注意力大半还在自己新剪的头发上,没有对花数察觉出什么疑问。
方子青觉得自己还真无聊。
今天是这个月来的第三次约会,看起来不会比前两次更有趣,不过他强迫自己高兴起来,毕竟这是个漂亮的女人,条件也不错,他相信宋则的眼光。
几个月前半开玩笑地拜托请他吃饭的宋则夫妇替自己介绍一些女孩子。宋则当时的目光简直像看火星来客。
“天哪,神佛返俗啦?”她如此惊叫着,很不给面子的。
他整整衣衫,道貌岸然地应付一句:人总要结婚的嘛。
“你不要为结婚而结婚。”微隆着肚子的孕妇严肃而正经地告诫。
要不是看在她老公的面子上,方子青差点当场反驳:这种话你怎么有资格说?!
瞧着他欲言又止再加上欲求不满的憋气样,宋则倒也不再废话,几天后就替他张罗了一次相亲。
于是,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季节里,方大设计师却迎来了他百花争鸣的春天。
“丑话说在前头哦,你得改一下自己温吞水加冰的个性,不要以为人家都是罗桑,愿意跟你玩上几年,如果有看得上的就尽快下手,早点完事也让我省心了。”宋则又苦口婆心地叮嘱着。
事实证明她的先见之明。方子青不想细究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但换过三个各方面都看起来很不错的女孩子后,他不得不向宋则保证,这一次会用心跟对方好好相处,绝不会让人家跑到她那里说他是个绣花枕头木头心,个性差到让人为难。
“你到底想不想认真对待这件事啊?最后一次了,如果还是你先出的问题,我就不再管你了!”忍无可忍的宋则曾这样严重警告他。
方子青就把目前的状况小心地维持了一个多月,连同这次已经和对方约会三次,他颇觉欣慰,也许这次会成功哦,女友对他的印象不错的样子。虽然每次的约会没有带来具体的变化,两人只不过做些吃饭看场电影之类等很没有创意的事,但毕竟是认真地去做着。虽然觉得以前和罗桑在一起时候没有这么形式化,而现在看来是必要的,因为除了这些他想不出要用什么办法和异性去沟通了。谈恋爱竟是如此麻烦的事,像经过一次次乏味的短跑冲刺,他深觉疲惫。
而,如此就是终点了,又该怎么办?
“在想什么呢?”女人的问话打断了某人杂芜的思绪。
两人在一家小而不失气氛的意大利餐厅里用餐。
“没什么。”方子青摇头。
女人浅笑,珠光的唇彩在烛火下有着诱人的美妙色泽。
“子青,你真是个很沉默的人啊。”
方子青只有苦笑,他也不想做沉默的人,但要应该说些什么呢?当初和罗桑在一起的时候,话题大多是围绕着学业和专业来打转。原来找个志趣相差甚多的女人来交流,谈话会变得如此无聊,他有些惶恐。
“不过,”女人低下头,有点羞涩的欲言还休,“这样的人,结婚的话一定很可靠的。”
“呃?”被突兀地提到结婚,思绪还围绕着人生难握等抽象问题上的方子青有些反应不良。
女人一愣,重复着:“我喜欢你,就这样,要结婚的话也可以。”
“你呢,你觉得我怎么样,子青?”她又问,亮晶晶的双眸满怀期待地看着开始躲闪着自己注视的男人。
三十岁的大男人还这么害羞,女人颇觉惊讶,也有不小的感动。
方子青看着手边的刀叉,他耳边恍惚响起好久前听到的一句话:我想……我大概是爱上你了,方子青。
我爱你,方子青。像是昨夜才听到的,刻在脑海里,清晰得可怕。
“很好啊……”他没有心思地回道,觉得对方用词真是很合心意,如果换成某个字的话,现在可能会反胃。
“什么很好?指我吗?”女人很有耐心地继续问,眼前的大男人在某些方面如孩子似的需要循循善诱,毫无主动性可言,只是就容貌及其他条件而言还是蛮具吸引力。
方子青的脸上柔和地浮起一丝笑容。看着这种反应,女人一厢情愿地放下心来,当然她不知道这是方子青惯常用来敷衍的伎俩。
“今晚住我那儿吧……嗯?”她用指尖柔软地纠缠着他摆在餐盘旁的手,婉转地提出邀请。
怎么办?窜到脑子里竟是慌张的疑问,方子青无意识地抿紧嘴。如果拒绝的话,对方羞恼起来,自己会不会再次被甩?何况按常理来说发展到这样的恋爱是应该值得庆幸的。
“如果你今晚有事的话,也没关系。”查觉到他的迟疑,女人尴尬地收回了手指,以为自己是操之过急了。但由女方提出这种要求的通常不会被拒绝的,何况这个男人连续约了自己三次,若没有深入下去的意思的话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啊,没事。”方子青连忙点头。
女人笑了,脸上涌显有两朵可爱的红云,她凑近身体优雅地伏在男人的肩膀上。
“吻我。”
在艳红的樱唇上覆下自己潦草的碰触,方子青牵起对方的手:“我们走吧!”
男人总是男人,表面再是清高难驯,但碰上牵涉到下半身的事大概都会急不可待的。女人在心里想。
抱着一种古怪念头的方子青当然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很激动人心的,可以完全打开自己人生新局面的夜晚会成为一场糟糕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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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下雪的美丽冬季,很多年轻人选择在传统的节日里结婚,为洋溢着欢庆气氛的日子里喜上加喜,给自己的生活开启个吉祥的开端。人生路漫漫,今天的选择不一定是明天的依靠,谁都知道所谓永恒的脆弱,但希冀总是美好的,哪怕是形式也要让人心安理且鼓舞振奋的。
年末时总会有一两张设计精美的请柬恭敬地摆在方子青的办公桌上,邀请他光临某位同事朋友或其他某个有联系的人的婚礼。方子青通常用职业目光瞄过几眼其设计样式后就把它们弃之一旁。而今年,他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并且对这些带着喜气的邀请执起一种憎恨的态度。回顾自己三十多一点年数的人生风平浪静,就算偶尔死水泛澜,也能尽力安抚直到云淡风清,却在这数年里对自己的失望达到面临崩溃的地步,就像一层保护膜突然被无情的撕破,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却不能骗别人这是行为艺术一样的可怜。
在那个恶梦之夜后,他对宋则说不必再给他介绍女友了。
宋则有些意外,颇为不甘心地问:定下啦?
他回答:我是无所谓啦,估计人家不肯了。
宋则哑然,然后生气地拍了桌子:果然是绣花枕头,我真奇怪罗桑当初为什么要死要活地倒贴给你?!唉,我服了,认识你这么久从没有发现你这么没用过。
方子青被骂急了,怒气冲冲:是没用啊,又不是我的错!全是那个小子的错。思想着这女人一结婚怎么就变得这么泼辣啦?幸好其老公不是他方子青。
宋则立即恢复好奇宝宝的本色:难道人家玩脚踏两只船啊,另外有男朋友?
方子青满心懊悔,马上闭紧嘴巴,像只被触到嫩肉的蚌,怎么也不肯张开自己厚重的心壳。他羞于启齿那天晚上自己实在是表现欠佳,让女人看他的表情就像看一只绣花枕头。初体验的冲动和新奇,使本想退缩的他勉强地兴奋着,进入女人身体时,他颇为冷静地看着身下女人的表情,突然变得难堪起来,莫名地想起很久以前被罗椹抚摸着勃起的情景,自己的表情是不是也这样的如痴如醉?于是无端地慌乱起来,不合时宜的回忆导致身体的反应不佳,草草地结束了本应激动人心的初体验。
随你去吧。最后,宋则无奈地说,我很累啊,选择不爱你大概是我今生最明智的决定,只想看到你快乐就够了,可是谁能让你快乐呢,罗桑不能,我也不能,那还有谁呢?到底要怎么样的人才能让你快乐起来?
我不快乐吗?方子青一脸无辜地问。
你快乐吗?宋则反问,伸出手指点着他胸口,没有心的人不会快乐的。她绝不会想到这么普通的一句话会吓到了方子青,他冷汗直沁头重脚轻,抬眼看宋则没有什么任何异样表情,才能确信这句话只是与自己先前听的雷同而已。因为罗桑出事的那晚,她也这样说:没有心的人不会爱,不会爱的人不会快乐的。大雨滂沱的夜晚,两人在他屋里大吵了一场,然后她哭着冲出了门,他没有去追,再然后惨剧就发生了。纤弱的身体活生生地被截断在重吨位的货车轮下,红色的血随着雨水到处流淌,惨不忍睹。
多么可怕的记忆!方子青竭力保持着平常的神色直至到家,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蜷屈在床上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四肢冰凉,远离任何人的视线,拼命封闭起自己的记忆之门。
没有人知道罗桑怎么会在雨里狂奔直至撞车,也没有人会想到他是间接的杀手,把自己谈婚论嫁的女友推到死神的镰刀下,也没有人知道这是他一直要摆脱罗桑影子的理由。更没有人知道,数年来的夜里他不敢在全黑的屋里睡觉,总要点盏灯来安抚自己的恐惧,这种由扭曲的内疚而演变的恐惧如不甚用力的手每时每刻在他颈部扼住不放,他不得不要保护自己,于是试着抹去罗桑的一切痕迹,包括记忆。不能去回忆的就让它淡去。在罗桑死后的最初一段日子里,方子青偷偷地去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见效不显著,但医生这样一句平常话深刻地印在了心里。
是的,过去了,如果没有人来碰触,他相信自己迟早会摆脱。可是怎么会想到一个叫罗椹的男人会出现,他害怕他,不仅他是罗桑的弟弟,强烈地排斥只是因为失措的恐惧,害怕他的容貌,他的身份,他的动机,还有……目光。琥珀色的眼睛凝视时,像悄然无息的流水一寸寸地灌注空虚的心,让人无法查觉也无法提防。
这种害怕难以言喻,使他急切地想要把人从生活中赶走。所有编出来的理由都是搪塞别人和自己的胡话,却从没有用来欺骗罗椹。
罗椹问:你爱过罗桑吗?他诚实地回答:不知道。又问:为什么罗桑走的时候没有见身为男友的他出现。他回答:因为不想见到她。说出来也只会让人生气的实话,却不能做出解释。
没有人了解也没有关系,生活现在看起来很平静,不是吗?平静是方子青一直认真追求的生活状态。他觉得应该满足了,让自己不安的人已经离开,如果不是自以为是的无聊绮想,一直被女人甩开的噩梦也不会开始,失望也无从谈起。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恢复以前的生活吧。
怀着这样想法,方子青终于结束了给自己留下灰暗情绪的相亲行动,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上去,在漫长的努力之下,终于有成效地使自己简陋的工作室开始在业界小有名气,客户也趋向于稳定,他在劳累之余也颇觉欣慰。
一年如此滑过,方子青在忙碌的工作和空白的生活中迎来了自己三十岁的生日,不知是不是在最冷季节出生的缘故,他对生活中的冷遇向来能坦然处之,时间长了,对自己切身的种种全是马虎应对,像生日这种要有人庆贺的日子他从来不会去留意,所以一大早看到员工在值勤的白板上贴了一张他们自己设计的诙谐可爱的生日贺图,上面狂书了几个大字:方先生,生日快乐!他还搞不清到底是谁的生日,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儿只有一个方先生,而今天自己终到而立足年了。对着玻璃隔墙他好一阵地照,仿佛还是刚出校门时的容貌,可确确实实是三十岁的大男人了。终于觉察到时间的无情,不禁又是好一阵地沮丧。
自己不想过生日不是意味就不用应付别人的好意,所以方子青还是让工作室里的女孩子帮忙去订个大蛋糕回来让大家乐一乐。
插蜡烛、许愿,然后吹熄,分盘子,切蛋糕,气氛热烈美满。
有人问方子青:“老大,你许的是什么愿啊?”
另外有人赶忙摇头:“愿望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方子青笑了笑:“怎么会不灵?!我希望我们明天能更好啊,大家都能拿更多的红包!”这话当然在场人人都愿意听,大家一起“喔”了一下表示赞同。
勿庸置疑的事拿来许什么愿?!方子青在心里嘀咕着,咬了一口蛋糕,味道不错,他却食欲不佳。愿望是自己跑出来的,在心头转了转又被压了下去,难以说出口,哪怕在肚子里也会被自己听见的。
上天不会顾及到这么荒唐的愿望,他阴暗地想着。
“嗳,老板,有人给你送生日礼物来了,还特地用快递呢!”女孩子捧着包装平整的盒子走进来。
“嗯?”方子青颇觉奇怪,伸手接过来。很平整的包装,并不精美,看起来还有些苍促,包装纸上有粘胶的痕迹,外表看不出什么名堂,不见署名也没有卡片之类的东西可提供赠送者的信息。
“咦?地址是我去订蛋糕的那家西点屋的嘛。”另一个短发的女孩子拿着标签单说。
“大概是西点屋的服务吧,真是有心啊!”
“是优惠券之类的东西吧,打开看看。”
方子青疑惑地把盒子拆开,东西很小,就一个包得很严实的棉纸团,他不耐烦地剥了几下,手指突然僵住了。
“哇,好漂亮!”近处的女孩子眼瞥见东西不由叫起来。
男士们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见女孩子们惊奇地围过来,盯着掩映在重重棉纸里一件小物品——一枚红宝石戒指。
“天哪,做得可真像啊,就算是仿真的应该也会值好几个钱吧?”短发女生捻起戒指,一边放在眼前看着,一边不满地嘀咕:“我在那家店买过好多蓝莓蛋糕呢,怎么不知道他们还送这么漂亮的礼品啊,下次我过生日的时候也要去订蛋糕。”
“呃,我觉得好象是真的耶?你们看这颜色……”另一个女孩子发出疑问。
这下男士们也涌上来了,个个伸长脖子仔细地观察嵌着暗红色宝石的戒指,然后开始七嘴八舌。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这不可能啊?蛋糕才值多少钱?又不是高级别墅,来个贵宾回馈礼!”
“当然不可能啊,你们想钱想疯了?!”
“可是很沉呐……啊……老板?!”
正当众人围着女孩子手中的东西喋喋不休争论时,默不出声许久的方子青突然手一伸取回戒指。近乎用抢的举动让大家不由一愣,目光齐唰唰地探向他。
“是我一个朋友的……”他不自然地解释着。朋友……朋友?!心里不由奇怪,生日愿望难道从来都是这么灵验的吗?
“朋友?他送给你真的宝石戒指吗?”短发的女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贵重的生日礼物哦!”
“对哦,出手好大方哦。”大家附合着,眼巴巴地望着老板以求正解。
方子青知道这种事是没有办法解释的,只能笑而不语,他捏着手里的戒指仔细地瞧,然后试着把它套在无名指上,居然能戴得进,但繁复花饰的式样显然不是男用的。
“哦~~”身旁的女孩狡猾地笑起来,“想必是恋人给的吧?”
众人也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善意地笑。
方子青却被吓了一跳,慌忙把戒指从手指上褪下来,举动是无意识的,他可没有想到那么多,所以觉得有些生气了,那该死的混蛋送这玩艺儿来干嘛?!呃?不对……这个戒指……怎么会在他那里?!啊,骗人的家伙!
清醒过来后顿时气得头昏脑胀。
“谁去订的蛋糕?!”
“我啊!”短发的女孩奇怪地看着刚才还春风满面的老板脸色忽红忽白地变幻着,口气更是怒火中烧的冲。
“给我地址!”
“地址啊,这张签单上大概有吧,”女孩莫明其妙地瞄了一眼方子青,然后把单子递给他,“我以前常去的,离这儿有些远,但东西真的不错哦。”
她不明白老板要蛋糕店的地址干嘛,不过进而想想觉得蛮奇怪的,这个“朋友”的戒指怎么由蛋糕店送出呢?诡异哦!
方子青冷笑:“我要找我那位久别的‘朋友’聊聊!”然后就披上外套,扔下一句“出去一下”就急匆匆地奔出门,手里还捏着戒指。不过,立即想找人算账的念头也只是怒意狂涌时的反应,待到了外头,被寒冷的空气一个刺激马上又沉淀。手里有地址,只要叫辆车就可以马上到的,或许人真的在,然后就是俩俩相对……方子青顶着凛冽的风,在大街上犹豫起来。
要见他干什么?他问自己。为戒指的事怒气冲冲地跑去跟他吵架?还是问为什么今天要送给自己这个令人误会的东西?他觉得问不出口。好傻!是个巧合的话……理由也太牵强了吧?
慢慢地踱步在街头,看着从自己口鼻里呼出的白气,好象都在空气中幻化着一个意念:想见他。问他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和情人住在一起,问他送来的戒指到底是什么意思?而现在像个白痴一样在大冬天的街头傻站着编织愤怒的理由,其实所谓的愤怒只是自己想跑去见他的借口而已,悲哀地意识到这点,方子青难免开始惶恐。
他是罗桑的弟弟……这是个无争的事实。低头看手里捏着的戒指,突然有把它扔掉的冲动。一直都在害怕任何会伤害自己的人或者事,还有回忆。而这次害怕的是自己。方子青最终还是把脚步刹住了,走向另一个让他觉得可以躲避现实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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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太早吧……离他下班。
好冷!这下雪前的天会冻死人。
揉了揉僵冷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封还没有来得及读的信,撕开信封,就着灯牌明亮的蓝光读了起来。
“椹哥,收到回信真的好高兴,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甚至以为你可能会恨我,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
“还是要再说一遍对不起,不管你是不是会嫌烦。其实那天把你扔下独自离开的时候,我本来很后悔的,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如果坚持的话你迟早会是我的,身心皆是。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能让你凌晨三点爬起来只为和一个人认真地说声‘我爱你’的话,得到你心的机会太于渺茫,而我已经无力再去争取。”
“真的很伤心,我想你不会了解,幸好你已经原谅了我,所以谢谢你。现在我很好,不要担心。现在白天打工夜里读书,生活忙碌也很充实。对了,现在有人追我哦,他斯文的样子看来是个好人哦!祝福我吧!勿念,保持联络,愿椹哥快快得到方先生! 小呈于灯下。”
端正的字迹在信纸上清晰地述说,罗椹仔细读完它们,清淡地笑着。如果要说原谅的话,是他应该向小呈乞求的,在最困难的时候抚慰了自己,而今又干脆地全身而退,他觉得小呈简直是个圣人,而自己显然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懦弱、卑劣而肮脏的小人,除了畏畏缩缩地躲避在让自己快要干涸的角落苟且偷生外,对渴望无计可施,只希望它自生自灭。
托小呈之福,得以在小呈原先打工的西点屋内得到安身之处,老板很赞赏他的努力和对工作的认真态度,手把手地教做糕点,还商量着要不要一起开大门面合伙联营之类的长远之计起来。生活在意外之间出现了良好的转折,本应让他振奋的,但得不到出路的感情开始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深处。
冲动地半夜爬起来隔着电话说一声“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方子青”的时刻,如今想来如做戏般地不真实。他并没有感觉自己是在对方子青告白,而是对在天之灵的姐姐恳求原谅。罗桑始终不知自己在一遍遍在讲叙情人的时候,也让自己的弟弟慢慢陷入了混沌而迷茫的情网。
在这一年里,罗椹常分析自己怎么会意识到对方子青的异样感情。也许在初见面的那一刻,或者是在戏弄他的时候,再或者是最终被赶走的时候?他不敢确定,做过太多的蠢事,所有奢侈的期待已经微不足道。
虽然如此,今天显然又犯一个错误。起因是客户的电话,对方订一个生日蛋糕,要在蛋糕上写“方子青先生生日快乐”的字样,收货地址是自己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世界小到刻意地躲避还是不能逃脱命运的随意一拨。
按捺不住悸动的心绪,鬼使神差地把戒指一并送上了。他完全知道这会给对方带来多大的困扰,更可以肯定自己的人品在对方心中更是一文不值了。戒指早就找到,隐瞒着方子青因为想要给自己一个停留下来的理由,虽然卑鄙,但他想不出当时的自己这样做的其他理由。
天黑了,而且很冷,天气报告说会下雪。
看着街边走过倚偎在一起的情侣时,感伤就会增加一分,身上的寒意也会加重一分,跺了跺僵冷的脚,紧裹羽绒外套,面目用条围巾严实地包了起来,只露出眼睛盯着对面街边的房子里,依旧黑灯瞎火没有人迹。
只看一眼就好,完事后就回家,从此再也不来了。他哄孩子一样地哄着自己。本想进身后的小餐厅里等的,总比在外面挨冻好,但一想到可能会错过就改变主意。
小餐厅生意很好,以前也常来买炒饭。现在正是晚饭时候,人进人出繁忙得不亦乐乎。
对面的交通灯不停地变幻,绿红黄光调节着人流的步伐。想不到才离开不久,仿佛有一个世纪似的,这里显然热闹了不少,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第一次寻到此地时,他什么也无法注意到,只想着即将要见面的男人的模样是不是和姐口中的人物相同,还是和想象中的雷同。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终于见到面的男人像座活冰山,又似披着坚厚盔甲的兵卒,戒备森严,冷酷无情像是天生的,伤起人来毫不费劲。虽是如此,他还是随着往昔的罗桑描述的印象慢慢地如病菌一样侵入心里,难以摆脱。
身边挤过一个男人,匆忙地赶着人行道绿灯亮起的时候,加快脚步过斑马线。
“对不起。”他对被碰到的罗椹说。
心脏差点跳出喉口,吱唔一声:“没关系。”快速地侧过脸。
男人提着公文包已经冲到人行道中间,突然转过身,逆着过马路的人流,冲着准备走开的罗椹说话。
“是你吧?罗椹?”他问,声音迟疑着。
罗椹听见自己的心跳慌张地乱了分寸,使他好半晌才能点下呆滞的头。
对方也怔住了,站在斑马线上不动,大口吐着白雾雾的气息,胸膛在风衣的掩饰下也能看出其强烈的起伏。
“红灯了,快跑!”
看到对面的黄灯一跳红灯亮起,罗椹急忙高声冲他喊道。斑马线上除了还傻站着的家伙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男人总算醒悟过来,他折了回来,风衣没有扣上,露出单薄的羊绒衫,系在脖子上的灰格子围巾散了,随着跑动在身体两侧左右摇摆着,看起来有种匆忙的狼狈。
罗椹不禁想笑,嘴角不由地上扬,看着跑到跟前急促地喘着气的家伙,却又有一种很强烈的想哭欲望哽在喉咙里,鼻腔酸得不像话。
不过他还是觉得微笑的见面礼比较合适。
“好久不见!”伸出一只手递向跑到跟前的人。
气喘吁吁的方子青用漆黑的眼瞪着他,茫然地半启开嘴,终于也伸出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热烈地交换着彼此手心里的温度,贪婪到不肯松开。
下雪了!
有人在叫。
真的下雪了,很小的那种雪花,飞絮一样地从天空中扬洒下来,跌落在相握在一起的手上立即化成晶莹的水滴,微凉。
“啊——欠!”方子青觉得鼻子痒,一个喷嚏之下倒也提醒两人可以结束缠绵的握手礼了。罗椹收回手,又觉得不甘心,他拉过散开的围巾将它绕好,又把散开的外套扣子给扣上,然后握紧拳头放在身体两侧,神经质的紧张。
“我……过来……是因为……”试图说些什么,找个站在这里的理由。
“你不饿吗?”方子青却打断了他问。
“我刚才在里面吃饭,一直留意着外面的你,因为这样的打扮不敢确认。一定没有吃饭吧,我看你站在这里很久了。”他又说,神色自然,只是语尾有些颤音,太冷了吧?
罗椹难得地红了脸,他知道自己这身打扮够诡异的。
“是啊,我是……因为……”
“来找我的,对吧?”方子青不耐地又打断他的话。
“那个……是的。”暗自叹息,罗椹终于放弃寻找借口,简单干脆地承认了。
方子青的笑容像河面的涟漪静静荡开,悄然无息,飘落的雪片般的干净纯真。不带任何杂质的微笑让罗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过这笑容也如雪片一样霎间融化,转眼就没有了痕迹。
“去吃饭吧!”他说,拿着公文包的手臂向身后的餐厅晃了晃,还是顶着一脸认真的神情。
“哦,好。”罗椹连忙点头答应,心里不禁奇怪: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嫌太挤的话,可以买了饭去家里吃,嗯?”瞥了一眼人头攒动的餐厅,方子青又兀自做了决定。
罗椹静默,目光低垂,他看到对方的手指在微微地抖动,很冷吗?还是……紧张?他想去拉住它们,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别无动作。
方子青见他答应,嘴角又展露一点隐晦的笑意后,率先大跨步地向前走去。罗椹抬眼望向在空中忙乱飞舞的雪,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更加纷乱起来。
屋里的空气还是一如从前的冷清并带点霉味,陈设丝毫没有改变,老旧的地板踏上去依旧会发出空泛而沉闷的声音,这一切熟悉得让罗椹不由想退缩。
“为什么不进来?”换上拖鞋的方子青脱下外套,顺手挂好,转眼看见拎着食物站在门口的人没有举动,不禁发出疑问。
“哦……”罗椹连忙弯腰脱鞋子。
“把东西给我吧。”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忙着,方子青把拖鞋拎过来,又伸手取他提着的食物袋。
罗椹握紧伸过来的手腕,疑惑地望着掩饰不住紧张之色的脸,喃喃地问道:“你……不生气吗?”
“什么?”方子青躲开他的眼神。
“戒指的事……以为你一定会生气的,我骗了你,不是吗?我猜着你一定会痛骂我,所以我……”罗椹如实述说,他已经疑惑得无法对着眼前的人安然处之了。
“所以你不想见到我,是吧?”听到发愣的方子青变了脸色,熟悉的冰冷又出现在言语中。
“是的,我……我……因为我……”罗椹艰涩地咽着口水说不下去,手也在对方变冷的目光下松开了。
“哼,只说半句话,还不如给我闭嘴!”方子青低声呵斥着,夺过袋子朝厨房走去。
“你到底要在门口站多久?!”
其实目的不是达到了吗?罗椹惦量着得失,见到了人还进行了意想不到的谈话,甚至还见到了他笑……笑得真美,从没有看到过他如此柔软的神情,虽然很短暂。
“我要回去了……对不起,我先……回去了,还有事……那个……”
他开始放纵自己的恐惧,不知逃进厨房的人更害怕。
方子青白着脸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托着饭的盘子笔直地立定,突然冲着罗椹就把手中东西用力砸了过来。
“滚!”他大吼着,苍白的脸涌上了愤怒的血色。
被砸到的罗椹一下子无法反应过来。
兴许脑中某根紧绷的神经被挣断了,彻斯底里的怒火控制了方子青,他扔完了盘子,还冲着一身炒饭米粒震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罗椹怒吼起来。
“滚!快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连推带搡的驱赶定要把人从家里踹出去的架势。
被疼痛笼罩的罗椹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任他推着一步步向后退着,一直到了门外,寒冷的气息总算让头脑反应过来,他抬手阻挡着激动的推搡动作,不解地问:“你为什么生气啊?”
“滚!”怒火冲天之下自然没有回答的意思,一步跨回屋内,“砰——”地狠狠把门甩上。
“喂!”被关在门外的罗椹无力地叫了一声,料想到是不可能有反应的。
男人的怒气让他摸不着头脑,这种失去控制的愤怒让他想到了很久以前的那次冒犯,可就算常叫嚣着要赶人出去却没有一次会做到如此卖力和坚决。
雪还在静静地下着,沾落在脸颊上竟没有融化,带着清苦的寒意。想无奈走人的罗椹悲惨地发现自己还穿着方子青的拖鞋。
今天的事果然很蠢,全是自找出来的麻烦。罗椹不由苦笑。
刚想走,门却又开了。门后的人脸一闪,很小的物品被扔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后转了几个圈躺倒在雪地上,黑暗里还能清晰得看见荧荧的红色掩映在雪里,像一滴干涸的血迹。门又关上。
罗椹弯腰捡起今天所有事端的罪魁祸首,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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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子青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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