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俪美人 第五章

  深深的夜里,万籁俱寂。玉珑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眼睑瞬也不瞬,只怕一眨了眼,眼泪又会不受控制地奔流不休。
  不知道已过了多久了,这些天她尽将自己关在房里,连房门都不出一步。
  她很害怕,怕见到他。她不是那么坚强的人,她怕只要自己再见他一面,所有苦心的安排会全教自己毁于一旦。
  尽管如此,她还是管不住想他的心呀!她很想知道他好不好,可她开不了口去问别人,更没脸到西厢去找他,毕竟他如果不好,那也是她造成的。
  可是,她不是故意的呀……
  “你能原谅我吗……你能吗?”她怔怔地望着烛火,神智恍惚地低喃。随着眼睑轻颤,一连串的泪珠又不听话地滑了下来。
  而这让她再也忍不住了,抱着疼痛欲裂的胸口,她不禁趴伏在桌上,痛哭不已。
  她不晓得她应该怎么办,究竟有谁能够救救她?
  此时,门外传来阵阵微弱的敲门声。
  “小姐……您还没睡吗?”静儿在门外轻问。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玉珑一惊,连忙坐起,用衣袖擦干眼泪,不敢让任何人看见她这副模样。
  “小姐,我有件事……可不可以进门和您说?”
  “……进来吧。”这试探的口气实在不大像平常的静儿,但玉珑也没心情猜测了。
  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玉珑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卧房。她……是没资格逃避任何责任的。
  房门“呀”地一声开启,然而出现在门后的身影却非静儿。厉勋走进珍珑阁,终于见到了这些天来时时思念的人儿。
  “珑儿。”他低沉而激动地开口。
  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现在。逃走的准备已做得差不多,他终于可以带她走了!
  玉珑一听这声音,背脊猛震。她仿佛触电般地转过身来,睁大双眸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朝思暮想的身影。
  “你……怎么会来?”她语气虚浮,厚厚的水雾迅速飞上眼眸。她好像听到自己说话,却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他光是这么站在她眼前,她便头晕脑胀,眼里脑里满满地都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为什么我不会来?”他同样痴痴地瞅着她,不同的是他眼中溢满了心疼。她怎么能让自己憔悴成这样?
  “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了……”她喃喃低念,突然悚然一惊。“不……不对,你不应该来见我的!你应该很气我,应该很恨我,因为我要嫁给钟达棠,因为我不毁婚!”
  她慌乱而惊惶地转身,那六神无主的模样让他看了心里又气又疼。
  她总是这样!老说出一些违心之论来伤害自己也伤害他。他知道她是想保护大家,但是一味牺牲自己绝非最好的办法。他再也不会被她骗了。他要带她走,就是今天,就是现在!
  “我是很气你,也很恨你。”他哑声道。
  她的身子猛然一震。
  他走近她,双手搭上她纤细的肩头,续道:“我气你这么不懂善待自己,更恨你这么折磨我深爱的你。”
  她的身子又是一震,两滴泪珠应声而落,颤抖地开口,“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该不会是作梦吧?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那样伤他,他怎么可能还爱她?!
  “怎么不可能?”他不禁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忍不住狠狠大吸一口她身上的幽香,就像他想了千百次那样。“我爱你,所以我不能让你继续这么欺骗自己。珑儿,我要带你走,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
  “离开?!”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吓得挣开了他的怀抱。“不,不可以!这不可以!”
  “你当然可以。”他抓住她,要她镇定。
  “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知道可不可以!”她又气又急,怎么镇定得下来。“如果我一走,你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遭到太守的报复,会造成多少枉死、多少冤狱?我怎么能这么自私?!不行,我绝对不能走!”她脸色严肃,用力地推开他。
  “珑儿!”他不禁气恼地低吼。他爱着她的一切,可现在他却不得不恨起她那该死的责任感了。“你就不能多为自己想一点吗?”
  “我是不能。”她撇过眼神,语气无比凄楚。“照顾寒家是我对爹的承诺。为了他们,我愿做任何牺牲。”
  “所以就包括了你的幸福?”也包括了他的幸福?他深深地瞅着她,眼中尽是心痛。
  她不语,只是苦笑。幸福?他不提,她都快忘了自己曾拥有过这项东西。
  一片静默降临在室内,两人又陷入了僵持。但是房外的人却再也看下下去了,静儿首先忍不住冲进房中。
  “小姐,您别再固执了。求求您,快和公子离开吧!”她心焦如焚。
  从上次小姐和公子从后山回来之后,太守府对他们寒家的监视便愈来愈严密。他们还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天亮之前是他们守备最松的时刻,如果小姐再坚持下去,又要错失一个逃走的良机了!
  “静儿?”玉珑惊讶地望向静儿。“你在说什么?你不是最明白我坚持的原因的人吗?”
  “静儿当然明白,可是静儿……不,大家都看不下去了!”
  “大家?”玉珑愣了一下。
  “小姐,您就离开吧。”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入,当玉珑望见那抹年老却依旧精壮的身影时,不禁瞪大了眼。
  “猛叔?!”猛叔是她爹生前麾下最有力的将领,但从她爹死后,他便并入了太守的管辖之内。可是如今……“您怎么会来?!太守他──”太守不会责罚他吗?
  “别再管太守了!”猛叔的声音满是厌恶。“他多行不义,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小姐,您何必为了他的作恶多端而赔上自己,这多不值得!”猛叔瞪着她,眼中颇有责怪之意。
  “我……”玉珑被猛叔炯炯的目光一瞪,不由得胆寒一颤。“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下意识地反驳。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猛叔望着从小看到大的小姐,心里又气又疼。“难不成小姐是心甘情愿嫁给钟达棠?”
  当然不是!一句话痛砭心穴,玉珑顿时落下两行清泪。
  “我只是希望大家好……”她虚弱地解释。
  “如果真是为了大家好,就别再为难自己了!”猛叔终于忍不住气得大吼。他只是个老粗,永远也弄不懂小姐心中有多少反覆的挣扎。“看到你这么痛苦,以为我们心里会好受吗?这种牺牲别人换来的幸福,我猛虎就一点也不希罕!”
  玉珑猛然踉跄,猛叔说的一字一句都像把利刀往她心口上插。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满面铁青的猛叔。
  啊……她从不知道,莫非她自以为是的牺牲在大家的眼中原来竟是这样地无谓与不堪?
  她脸色死白,所有信念的根底仿佛突然被打碎。她慌乱地摇着头,根本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静儿抢上前去扶住了她,她知道,要说服小姐,只有趁现在了。
  “小姐,我们感激您对我们的好,可是,论牺牲,我们也想为您牺牲啊!”静儿一句比一句激动,几乎要咬牙切齿了。“钟太守的刁难算什么!从老爷建家立业、和金人苦战以来,我们寒家人什么苦没吃过,我就不信,我们撑不过钟太守这小小的难关!”
  “静儿……”玉珑惶然地望着静儿,心中已完全失了主意。
  “小姐,跟公子走吧!别再顾虑我们了!”静儿坚定无比地望着玉珑,将她往厉勋的怀中一推。
  “我……”玉珑毫无抵抗能力地被推向厉勋,但在背脊接触到他温热的胸膛时,她慌乱的脑袋却突然一醒。“我不行……我……”她可以吗?她真的可以走吗?
  “珑儿。”
  他的声音奇异地安抚了她。当他灼灼的眼眸对向她时,乱烘烘的世界突然寂静了下来,除了他的声音,她发现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
  厉勋拥着她,捧着她的下颚要她看着自己。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她回答,他一定要知道。
  “你说过你爱我,这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真的爱你。”她毫不思索,真切地回答。
  “那你就跟我走吧。我们两个,这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他压抑地低声道,是请求,也是承诺。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什么了,望着他深情的眼眸,玉珑的喉头不禁迸出一声哽咽,她扑上前紧搂着他的颈项,发了狂似的点头,泣不成声。
  “嗯、嗯。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玉轩早就准备好了,当他听见姊姊终于决定逃离的时候,忍不住迸出一连串的欢呼。
  他开心地跳个不停,还是静儿费了好大力气才拉得他站好。
  玉珑看得好笑,可又忍不住鼻酸。她挽住静儿,哽咽地道:“你真的不一道走?”
  “多一个人多一个累赘。”静儿也被她的真情惹得鼻酸,却还不忘催促她,“小姐,您别担心我,还是快走吧。”
  “可是我舍不得你。”玉珑眼泪直掉。
  “小姐……”静儿眼眶也红通通。她也舍不得小姐啊!
  她们两人的依依不舍让厉勋叹气。再这么下去,他们真的不用走了。于是,他索性开了口。
  “不然静儿也一道走吧,多一个人我还应付得来。”
  “真的?!”玉珑喜出望外,整张脸都亮起来。
  他爱怜地抚向她的发鬓,真是爱煞了她。“还假得了吗?”
  “可是……”倒是静儿不想增加他们的负担。
  “没关系,小姐和少爷也要人照顾啊。”厉勋了解她的想法,谅解而温和地对静儿笑笑。
  于是一行四人就此成行,虽然他们为了不引人注意,不敢向大家告别,但是直到出了后门的这段路程中,寒家所有仆婢全都摸黑站在路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睁着一双双泪光满盈的眼睛目送他们最敬爱的小姐离去。
  这让玉珑激动不已,差点又要反悔不走了,亏得厉勋半强制地将她拉出后门。
  他们不走城门,改从宣州天险夜明山离去。夜明山丛林密布,又有山鬼传说流传,平时罕有人敢接近。但对逃亡的路线而言,却是再适合也不过了。
  “珑儿,小心脚下,路很崎岖。”他扶着她越过一横断木。“还行吗?”他关心地问。
  “我可以。”玉珑点点头。虽已满头香汗,硬是不吭一声。
  “再一会儿,过了前面那道坡,我们就能出宣州了。”
  他咬咬牙,知道她体力其实已快不能负荷,但他们无论如何不能在此时停下。为了减轻她的心理压力,他还刻意将前方那道陡崖轻描淡写带过。
  “嗯。”玉珑毫不怀疑,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厉勋感受到她的信赖,精神不由得大振,拉着她,更加快了脚步。就算是一刻也好,他想早日离开宣州。
  他们快速地走着。越过了这片树林,陡崖就在前方。树林尽头隐耀的光点,仿佛就是他们的希望,众人不禁更加快步伐。
  但是,树林的尽头,希望的长相却突然变了个样,密密麻麻的火炬布满了山野,红色的火光映得他们脸色更为苍白。
  厉勋直觉伸手护住了身后的人,他沉下俊颜,狠狠瞪着得意地向他们走来的钟达棠。
  “想逃?哼,想得美呀!”钟达棠张狂地大笑,再也顾不得牵动他脸上伤口的阵阵抽痛。
  他们怎么会知道的?厉勋心一沉,暗自惊疑不已。
  “以为我们只布下一层警备吗?暗地监视寒家大院这么久,哈!现在终于给我逮到了!”不用他问,钟达棠已得意地自己说了。寒家人最近乖得异常,他就觉得有问题。果然……他突然眼露凶光,大手一挥。“来人啊,给我上!”
  有了前车之鉴,他这次带了满山满谷的人手。就算这小子武功再高,他就不信他有办法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哼,敢抢他的女人,将他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
  “该死!”望见一波波手持武器的人潮向他们涌来,厉勋不禁诅咒。
  若是他一人或许尚可应付,但他带着妇孺却是决计不能力敌!厉勋当机立断,转身护着他们立刻回头往树林里头窜。
  “快点追呀!你们还等什么?”钟达棠看见卫兵们在树林前纷纷驻了足,不禁气得大叫。
  “少爷,可是这林中有鬼呀……”侍卫队长明显恐惧地回答。这是宣州人尽皆知的怪谈,生人一入了夜明山,就不可能再活着出来了。
  “我管你什么鬼不鬼的!快点去给我抓人啊!”钟达棠暴跳如雷。
  但是钟太守却走上前来,搭上了他的肩。
  “棠儿,稍安勿躁。”
  “爹!”钟达棠大叫抗议。老婆都要跑了,他怎么还能稍安勿躁?!
  “这夜明山到处都是毒蛇猛兽,他们胡乱闯了进去,是自寻死路。只要我们围着这座山,别让他们逃了,不怕到时收不了他们的尸!”钟太守阴狠地笑。若非儿子的痴迷,他早想将寒家斩草除根了,现下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可是爹──”收尸?!那他的美人怎么办?
  “别说了。”钟太守心意已决,他向儿子一摆手,阻断他未竟的抗议,转身便大声地发号施令,“众人听命,守住夜明山的每一条出路,若有一只苍蝇飞了出来,我便要了你们的命!”
  银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坐在高高的华轿上,整个人却差点跌出了轿外。
  本来只是为了看热闹,她牺牲睡眠,天还没亮就起来了。看来她的辛苦没白费,看热闹竟也看出了个了不得的结果!
  那不就是她的厉勋吗?
  虽然距离远得几乎看不清面孔,但她可以错认世上所有的人,唯有厉勋,他就是化成了灰,她也绝不可能认错!
  可他怎么会和钟达棠的未婚妻在一起?莫非──
  当银翘想起钟达棠口中说起他们俩的关系时,她脸色刷白,十指蓦地一紧,轿门华丽的珠帘应声而断,粒粒浑圆的明珠立时哗落一地。
  她的厉勋和那个贱人有超乎寻常的关系?!他怎么可以……她绝不允许!
  银翘登时气疯了,不等华轿安置,便一古脑地往下跳。她冲动地便跟着往树林里冲去,但钟太守机警地拦住了她。
  “让路!”银翘气得尖叫。“我要进去!”
  “郡主,使不得啊。”钟太守硬着头皮阻挡。这片密林确实危险,他怎敢让郡主这金枝玉叶进去冒险?
  “你不让路,信不信我杀了你!”银翘随手从一名侍卫手中抢过武器,不达目的绝不甘休。
  “郡……郡主饶命啊!”钟太守望着胸前亮晃晃的刀尖,吓得魂都飞了。
  “我、要、进、去!”银翘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重复。她绝对要找到厉勋,然后将那个胆敢碰她丈夫的贱人碎尸万段!
  钟太守极端为难,他现在不让银翘进去是死,可她若真的进去了,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也绝对是个死啊!
  幸好钟太守的为难没有持续太久,随着一声低沉而威严的话声,一只大掌按上银翘的肩。
  “翘儿,别闹了。”
  “什么人敢管本郡主的事?!”银翘愤怒地转头,但当身后那张熟悉无比的脸映入眼帘时,她气恼的怒吼也不由得沉淀下来。“王爷?”
  “参见王爷!”一见主子驾临,钟太守父子立刻伏在地上磕头不休。
  “起来吧。”御景王没多加理会,只是高傲地点了点头。
  “王爷,您怎么突然来了?”钟太守搓着手问。
  “哼,我的儿子在你们地盘上不见了,我能不来吗?”御景王冷笑,睥睨他的眼光寒冷得让钟太守不禁毛骨悚然。
  “王爷!”最初的惊愕过后,银翘立刻想起让她抓狂的事。“我看到厉勋了!他竟然和那个贱人一起逃进树林!我不管,我也要进树林去,我要把厉勋抢回来,我还要杀了那贱人!”她拉着御景王的衣袖,疯狂地吼叫。
  “哦?”有这回事?御景王眼眸暗生异彩,随即一闪而逝,换上了张和蔼笑脸安抚银翘,“好,好,就照你说的办。”
  “王爷?!”钟太守惊喘。不会吧?
  而御景王眼神只是斜斜一瞥,冷冷开口,“怎么,没听见本王说的话吗?”
  “不敢!但……”钟太守冷汗直流。这林子真的很危险呀!
  “你召集一些精锐,跟着我们进去。”御景王根本不理他的劝阻,迳自说道。
  “我们?”
  “没错。”御景王眯起眼睛,冷冷地阴笑。“本王和银翘,一块儿进去。”
  看来他也非得亲眼确认一下,瞧瞧是否真如银翘所言,那和寒骥余孽纠缠不清的,难道真是他那“最听话的宝贝儿子”?!
  他们气喘吁吁地跑着,厉勋一直留意着后方,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他预料中的追兵。
  “哎呀!”
  厉勋正心生疑窦,左边一声惨叫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珑儿?”他连忙停下脚步,探视不慎跌倒的玉珑。
  “没事,只是不小心绊到。”玉珑轻摇螓首要他放心。她努力地想站起,可是踝部一阵剧痛却又让她不得不跌坐了回去。
  “怎么了?”这让厉勋怎么不紧张,他立刻蹲下检查她的伤势。
  “我没事,还可以继续走。”玉珑不敢拖累大家,即使已疼得满额细汗,还是继续逞强。
  “都肿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厉勋心疼地低斥。他真希望哪一天能彻底改过她这种老爱将苦往肚里吞的个性。“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玉珑不禁紧张地说:“我真的没事!我们还是赶快继续走吧,要是被追上就糟了!”
  她太忧心身后的追兵,如果他们被追上了……天,她不敢想像后果!
  “放心,你回头瞧瞧,没有人来追我们。”他背她站起,举目四望,是否有可供暂歇之所。
  玉珑转头一瞧,讶然发现他说的竟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她愕然喃喃地问。
  “管他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很好吗?”玉轩稚嫩的声音蓦地响起。虽然这样有点不应该,可是这前所未有的刺激让他觉得好兴奋。现在的他,望着厉勋的眼光已经全是崇拜了。
  “少爷说得是,小姐,您就别再多心了。”静儿也开口劝慰她。“那边有个山洞,我们还是先进去躲躲吧。”
  “好。”厉勋点头,再不迟疑地往山洞处走去。
  等进到山洞,大家便再也忍不住地松了一口气。静儿机灵地在洞口捡了些干柴来生火,而厉勋则轻柔地将玉珑放下,首要之务便是脱去她的鞋袜,为她按摩。
  “呃!”玉珑吃痛,不禁泛出一声呻吟。
  “很痛吗?”厉勋紧张地问,心里也没比她少痛。
  “不……不痛……啊!”她虽想硬撑,可是足踝上阵阵剧烈的抽痛却让她忍不住又呻吟出声。
  她的痛吟让他的心狠狠一抽,不禁站起身,又要往外走。
  “不成,我看还是去外面找找看有没有可以止痛的药草。”
  “公子,等等!”静儿也连忙跟着站起,不敢忘却她丫头的身份。“让静儿去吧,您留在这保护小姐和少爷。”
  “这不好。”厉勋摇摇头,望了望洞外黎明前的分外黑暗。“深山野岭的,你独自一个姑娘家的也很危险。还是我去吧,我天亮之前就回来。”
  厉勋从静儿生起的火堆中燃起一根火把,疾步走向黝黑的树林,眼眸毫不放松地四处搜寻着所需的药草。
  “有了。”幸好这止痛的雁尾草并不会太难找,他很快就发现了。他俐落地拔起药草,心急如焚。
  多耽误一刻,她就多疼痛一分。对他而言,这是最难以忍受的事。他正转身,想加快脚步赶回山洞,没想到眼前竟出现了奇怪的景象──一个独身女子举着火把,正面色阴沉地盯着他。
  银翘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又焦急、又心慌,眼神中甚至还流露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心疼与爱怜。这些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是为了谁?为了那个贱人?
  这让她嫉妒得快要发狂,一开口就是昏了头的盛怒质问:“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你喜欢她?你是不是喜欢她?!”
  不可饶恕!真是不可饶恕!连她都还没得到他的心,那个贱女人凭什么!
  厉勋觉得莫名其妙,如果眼前是追兵倒可理解,但怎会出现一个泼妇对他质问他根本毋需向任何人解释的问题。
  “请你让开。”他悄悄按着腰上宝剑,虽然他不愿滥杀无辜,可是如果这陌生女人的来意是为了伤害玉珑,他不会留情的!
  “我才不让开!”他是她的,凭什么要她让开?!银翘疯了似的扑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袖,狂怒地摇晃,“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欢她?”
  “干你什么事!”厉勋不想和她纠缠,啐斥着甩开她。
  “哈,干我什么事?”银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厉勋,这话亏你也说得出来!你难道忘了我是谁吗?”
  厉勋本已准备飞身离去了,但她口中唤出的名字却熟悉得让他直觉一颤。他停了脚步,蹙眉回头,头一回正眼望向银翘。
  “你是谁?”而他又是谁?莫非……她认识以前的他?
  “我是银翘,你的未婚妻!”他竟然装傻!银翘忍不住狂怒大吼。
  未婚妻?!厉勋震惊地倒退一步,但他随即直觉反应。
  “胡说八道!”他转身就要再度离去。不可能!他才不相信!光凭他这种一见她就讨厌的感觉,他怎么可能和她有婚约?
  “厉勋,你给我站住!”银翘惊怒大叫,奔上前扯住他‧“你当真忘了我?!”她瞪大眼,不敢置信。
  “神经病,我根本不认识你!”厉勋也愠怒地低吼,厌恶极了她的纠缠不休。
  “你──”银翘脸都气白了。他岂可如此侮辱她?!
  “让开!”厉勋毫不留情地推开她,急着要回山洞。
  但是他才刚抬起步伐,一道他此生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声音却硬生生地压回了他的脚步。
  “你不认识银翘,难道你连我也不认识了?”
  厉勋僵硬地转动视线移向声源,御景王的脸孔正从树林翳影中缓缓显露出来。
  御景王的身后还跟着一排侍卫,人人手上的火炬在黑夜里闪亮得教人眼睛刺痛。可是,这一切都不是他怔忡的原因。
  他愣愣地盯视着御景王的脸,一时间,世界陷入完全寂静,宛如封闭的闸门被猛然炸毁,汹涌如涛的记忆在瞬间狂猛地向他冲来。
  他来宣州找寒骥的遗书……有人追杀他……他掉落山崖……他杀过人,好多好多的人……不止……他还杀了寒骥!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全像飞闪而逝的跑马灯般晃过他脑际。
  厉勋的拳头倏地收紧,仿佛掐住了满手的血腥。他浑身颤抖着,他想起来了,什么部想起来了。
  迷茫的视线逐渐回复焦距,他重新望向御景王,但眼神已截然不同。他僵硬地张口,缓缓地道出他此生最不愿呼唤、却又不得不呼唤的称谓──
  “久违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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