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到哪儿去?”
吉塞尔达一只手臂抱满了书,从她拿了许多信的写字台旁转身正要离去。
“我先要到邮局去,老爷,”她回答道,“打算劝说那位懒散的邮政局长,提醒他您的信很紧急。城里的每个人都在抱怨他,因为他发送邮件总是拖拖拉拉的。我还没确定,到底是用好言哄他呢,还是说得严厉些。”
伯爵微微一笑。
“要我想象的话,以你的情况,也许还是用好言哄劝更有效。”
“跟那种人打交道,总是不可能有什么把握的,”吉塞尔达说。
“你还要把书还到图书馆?”伯爵扫了一眼她抱在手臂上的那堆书,问道。
“我很想找点有趣的东西让您高兴高兴,”她以焦虑的口气回答说,“可爵爷太挑剔了,虽说威廉斯图书馆是郡里最好的图书馆,我还是没能找到一点可让您高兴的东西。”
伯爵没回答,老实说那只是因为他喜欢批评吉塞尔达为他朗读的文学作品,理由很简单,他喜欢听吉塞尔达对他仍讨论的各种不同问题发表意见。
他惊讶地发现,这么年轻的女人不仅对包括政治在内的绝大多数事情有一种非常明确的观点,而且能从她读过有关该问题的其余书中寻求旁证。
有时他们争论得相当激烈,当他夜里独处一室时,伯爵又往往会把白天争论过的东西在脑子里重复一遍,然而他出人意外地发现,在有些事情上常常是吉塞尔达比伯爵本人还要了解得清楚,消息还要灵通。
吉塞尔达这时戴着有蓝色缎带的女帽,虽然天气暖和,却有风,她在自己的裙袍上又加了一条浅蓝色披巾。
伯爵看着她,心里想着,由于她受雇于他的这个星期内一天陪着他吃两顿饱餐,她已经不那么瘦了,脸颊上也有了以前所没有的一点红晕。
同时他又想,要她达到她的正常体重,尽管她一再对他说,她向来很瘦小。
他发觉,除了工资以外要说服吉塞尔达接受其他东西真是困难极了。
他在雇用吉塞尔达的第二天,原以为自己很聪明,要了那么丰富的饭菜,以便她拿回家的东西比仅够她家和她自己吃的还略多一些。
可是他却碰到了她所具有的那种“该死的自尊心”,这是他后来告诉吉塞尔达的。
他们结束午餐时,伯爵满意地注意到除了一只肥鸽子以外,还有一只鸡动都没动过,另外还有几盘菜,完全可以拿回去。
“你最好把剩下的东西包起来,”他漫不经心地说。
吉塞尔达看了看那只鸡,说:
“我不能那样做,老爷,”
“为什么不能?”他厉声问。
“因为我怀疑爵爷要的食物多于必需的,况且剩下的食物只要没动过,可以下餐再吃。”
“你是在告诉我,你不愿接受这食物,明明你知道你家是需要,是不是?”伯爵问道。
“我们或许是穷,老爷,不过我们有我们的自尊心。”
“穷人供不起自尊心,”伯爵尖刻地说。
“如果到了那种地步,”吉塞尔达反驳道,“那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品质和人格,无异于畜生。”
她停了停,挑战似的接着说:
“您关心我,我很感激,老爷,但我不愿接受您的施舍。”
伯爵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接着伸出手去,用两手扯下一只鸡腿。
“现在总可以拿了吧?”他问。
停了一会,吉塞尔达才说:
“因为我知道,厨师长要么会把它扔掉,要么拿它去喂那只狗,那我就拿吧,老爷,不过下次我就要拒绝这样做了。”
“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蠢、最傻、最讨厌的女人!”伯爵大发雷霆。
她没吭声,只把那只鸡包起来,剩下那只鸽子在盘子里。
在随后的几天里,伯爵渐渐明白,必须小心对待吉塞尔达,否则她的自尊心就要生出种种障碍来,甚至连他也不能逾越。
更使人气恼的是,尽管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对吉塞尔达的了解还是仅限于头天雇用她时的那些。
然而,有一件事却显而易见。
在她的护理下,他的腿愈合得比纽厄尔先生,那位外科医生,所敢想的更好、更快。
“我不在的时候,您必须休息,”现在吉塞尔达说,“请您不要象昨天打算干的那样从床上爬起来。您知道纽厄尔先生是怎么嘱咐的。”
“我可不愿让你和这些该死的医生娇损坏,”伯爵咆哮说。
但是他也知道,那位外科医生嘱咐的话都是普通常识。
“您的腿,老爷,比我预期的要好不知多少倍,”检查了腿伤之后回答说,“不过爵爷会正确评价的,为了取出那些葡萄弹,我只好用探针探到很深的里面去。”
“我没忘掉!”伯爵坚强地说。
“我愿意开诚布公,”外科医生继续说,“现在就告诉您,当我发现有那么多葡萄弹留在伤口里,而且腿伤溃烂得那么厉害,我当时认为,您可能仍然得失去您的腿。可是奇迹常会发生,在您这个病例中,无疑这是真正的奇迹。”
“我很感激,”伯爵设法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此时医生的手指头已经在所有的伤口上摸了一遍,做了检查,发现伤口干干净净,结了疤,正如他以前所提那样:“从里面往外长新肉,正在痊愈。”
“还要过多久我才能下床?”伯爵问。
“至少还得再过一个星期,老爷。因为您也很清楚,任何剧烈的活动,甚至您身体的重量,都可能使伤口重新流、血。要下床还得有点耐心,不能性急。”
“倒霉的是,这种美德我可从来没有,”伯爵说。
“这么说来,老爷,那可是您现在必须要学会的,”托马斯·纽厄尔没等他说完就答道。
接着他又表扬吉塞尔达,说她绷带裹得好。
“如果你要找事做,查特小姐,我有一百个病人在等你。”
“听起来你很忙,”伯爵评述说。
“我有一张候诊名单,从现在排到下个星期,”托马斯·纽厄尔说,口气中不无自豪之感,“他们之中不仅有久经沙场的老将,就象您一样,老爷,而且还有贵族,他们老远地从英格兰,甚至从英吉利海峡对岸来。有时候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怎么能接纳下那么多的病人呢。”
“‘祸今福所倚,福今祸所伏’,凡事都有不利的一面,”伯爵微笑道,“连显赫的名声也在所难免。”
“那爵爷必定对此有亲身体会,”托马斯·纽厄尔谦恭地说,随即告辞而去。
“如果您到处走动,”吉塞尔达这时说,“您会把绷带弄得乱七八糟,要是您不听劝,我会非常生气的。”
她停了停,似乎记起了什么。
“我母亲又制了些软膏。恐怕我最好还是在回来的途中再去要一点。”
“上次你母亲配制的软膏,我还没给钱呢,”伯爵说,“一共多少钱?”
“三个半便士,”吉塞尔达回答说。
“我猜想你会要我给你那个半便士的,要不,你可否收下一个四便士的铜币?”
“我能找给你零钱,”吉塞尔达将一只眼睛眨了眨说。
她很清楚伯爵是在逗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因为除了伯爵真正欠她的,她拒绝收下别的钱。
“你真让我生气,”伯爵在她转身向门口走去时说。
“这样,我走以后爵爷就有心事可想,”她回答说,“如果您需要什么,巴特利正等着您的铃声呢。”
说着她就走了,伯爵重新躺下,靠在枕上,心里纳闷第一千次:她是谁呢?为什么她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的情况呢?
他以前从来没想象过,在这么年轻的女人中——吉塞尔、达已承认她十九岁——有谁在跟他打交道时能有那么强的自信心。然而他也知道,在某些其他方面,她实际上却又是非常敏感、胆怯而有戒心。
在她身上,伯爵发现有某些他在任何别的女人身上从来没发现的品质,其中最令他赞美的,就是她安详宁静的神态。
他不跟她谈话时,她总是静俏捎地坐在房角落里看书,丝毫不想突出自己,也不想惹他注意。
这样一个女人,不仅丝毫不想跟他调情,而且事实上似乎除了要她侍候以外,还对自己不惹人注意、默默无闻非常满意,对伯爵来说跟她在一起可是一种新的感受。
他所习掼的那些女人会使出浑身解数,一招一招地运用女性所特有的奸计来引起他的注意,她们会频送秋波,死死池盯着他,挑逗地噘起樱唇,向他发起进攻。
吉塞尔达言谈举止都十分自然,好象他就是她的兄长或——可以毫不夸大地认为——她的父亲。她跟他谈话,除了绝口不谈自己以外,谈起任何别的问题都是很坦率的。
“我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搞清楚在所有这一切背后隐藏的东西,”伯爵发誓说。
就在那时,门开了,一个男人的头伸了进来。
“您醒着吗?”一个深沉的声音问。
伯爵转过头去看那位不速之客。
“爵爷!”他惊叫了一声,“进来呀!见到你真高兴!”
“我知道你会高兴的,”伯克利上校边说边走进屋来。
对伯爵来说,伯克利上校站在床前,有一种顶天立地之感,似乎他的高身材、宽肩膀几乎把他比下去了,因为伯爵只能躺在床上望着他。
“真他妈该死,爵爷!”他惊叫着说,“你看起来身体好得吓死人!你的马怎么样啦?”
“正等着你去骑呢,”伯克利上校答道,“我现在有六十条第一流的猎犬,塔尔博特,我打算把它们配备给想在本季度带它们去打猎的任何人,不过你可以第一个来挑。”
“那可真是个巨大的诱惑呀,得快点恢复健康才好,”伯爵说。
“你好些了吧?”
“好得多啦!纽厄尔真是个好人。”
“我告诉过你他是个好人。”
“你说得完全正确,我真的感激不尽采纳了你的建议,到切尔特南来。”
“那就是我本来想要你说的话,”伯克利上校微笑着说,“正象我以前告诉你那样,这座城市真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说话声里,清清楚楚含有一种自豪感,伯爵听了哈哈大笑,说:
“你要过多久才把它改名为‘伯克利城’?实际上它本来就该叫这个名字。”
“我考虑倒是考虑过,”伯克利上校答道,“不过既然切尔特南这个名称源于撤克逊语,有英国的古风,换别的名字恐怕不大妥当。”
“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我以为你离不开城堡。”
“我召集一次会议来规划欢迎威灵顿公爵的招待会。你听说过他要到这里来吗?”
“是的,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了。那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铁公爵’的医生们不把他送到切尔特南,还会把他送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倒是真的,还会送到哪儿去?”伯爵戏谑地问。
“他将和里德尔下榻在坎布雷别墅,地方颈定要更名为‘威灵顿楼’,自然我要请他采主持开放那座新舞厅,种上、一棵栎树,还要去剧场看演出……”
“实际上将是轰动一时的狂欢作乐!”伯爵冷嘲热讽地:说。
“老天爷,我可不能再建议什么别的花样,”伯克利上校答道,“他将带着公爵夫人一起来!”
“如此说来,人人都得循规蹈矩罗。”
“当然啦,不过我可得除外。你还不知道我就是无法无天的。”
“不错,那倒是真的,”伯爵说,“爵爷,你最近倒是在忙些什么?”
“我找到了一个最令人销魂的女人,”伯克利上校说,一面就在床沿坐下来,他那双膝前有饰缝的黑森长靴擦得精光锃亮,在穿过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反射下更是耀眼。
“又是一个?她是谁?”
“她叫玛丽亚·富特,”伯克利上校回答说,“她是女演员,去年她义演,我也在剧场演出,遇见了她。”
“后来在剧场之外发生了什么呢?”伯爵问。
“有一小段时间她有些躲躲闪闪,捉摸不透,”伯克利上校答道。
“现在……?”
“我已将她安顿在我另外的一所别墅里。”
伯爵哈哈大笑。
“你又搞到多少个,爵爷?”
“相当多,”伯克利上校答道,“不过我和玛丽亚最为情投意合。她是个绝色佳人,塔尔博特,真是美丽绝伦,你身体一快复就必须去见见她。”
“那么说来,你不在这里停留啦?”伯爵问。
“是的。今晚我将跟玛丽亚在一起,明天必须返回城堡,不过我本星期周末将会回来。你不觉得闷吗?”
“不,我不闷,”伯爵老老实实地说,“纽厄尔盼望我再过一周左右就可以起床了。”
“你一定要来参加舞厅的开幕式,”伯克利上校说。
他注意到伯爵做的鬼脸,就哈哈大笑说:
“如果你愿意来剧场看我和我的那班演员演一出新戏,我会放过你的,我知道你定会发现那出新戏很有趣。那戏是一个我对他抱有极大希望的年轻人写的。”
伯爵很清楚,伯克利上校除了别的许多活动,还很喜欢演戏。
他有自己的一帮业余演员,他仍大约每一个月都要在皇家剧场业余演出,观众来看戏不仅是欣赏戏文,而且带着敬畏之心来日路上校本人的风采。上校狂放的举止强烈地吸引了他们。
然而上校发现业余演员的戏剧演出并不使他感到满意,每逢他亲自扮演某些他所喜爱的角色,就跟有名望的演员约翰·肯布尔和西登斯夫人同台演出。
他提供大笔资金,还能保证观众里有他的大群有声望的朋友。
演员被人瞧不起,被看作是一群道德败坏的乌合之众,上校与他们交往合作,更进一步损坏了他自己的名声。
“我将很高兴来捧场,”伯爵答道,“这部杰作的名字叫什么?”
“给它定名为《撕下了假面具的恶棍》,”上校回答说,“这名字的戏剧性对你够不够味?”
“你就是主角吗?”
“不,当然不是!我演那个恶棍。当剧情涉及到强奸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时,我还会去演别的角色吗?”
伯爵把头一扬,仰天哈哈大笑。
“爵爷!你真不可救药!好象人们谈论你还没谈够似的,事实上已经够厉害的了。”
“我喜欢让他们谈论,”伯克利上校说,“这会把他们带到切尔特南来,让他们花大把大把的钱,并且证明我的论点是正确的:这座城市实在太小了。我们必须修造房屋,建起高大的公共建筑,铺设更多的道路;”
建筑是上校反复爱讲的得意话题,他谈了一会建筑,告诉伯爵他自己的计划:要把切尔特南变成矿泉胜地,变成“矿泉之王”。
“你听到最近一首描述本城的押韵打油诗吗?”他问。
“哪一首?”
上校站起来,满杯激情地背诵起来:
“公、侯、伯、子、男,
来到切尔特南玩,
公爵带着两副官,
侯爵前后连成排,
伯爵、子爵成双对,
败家子嗣蜂拥来……”
“真是入木三分,恰如其分!”伯爵冷冰冰地说。
“还有很多呢,不过我用不着罗嗦,让你厌烦,”上校说,“除了有一行可读,我念念,其结尾是‘成群结队的美女’!那可是真的!”
伯爵想,上校的话题不可避免地照例转到女人身上,在多少有点粗鲁地谈论了一通城里的“美女”之后,上校说:
“我刚才到这里来的时候,看见一个俊俏迷人的姑娘正离开。我问男管家她是谁,他告诉我说那姑娘是你的护士。”
伯爵没回答,上校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说:
“得啦,塔尔博特,你这个老狐狸!从什么时候起你需要一个女护士了?要不,那是否仅是个好听的名称?”
“碰巧她真是我的女护士,”伯爵说,“巴特利倒是挺有用,可干这类事他手脚太重。完全是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她有包扎绷带的经验。连纽厄尔都祝贺她,夸她干得好。”
“别的她还擅长什么吗?”伯克利上校问,话里不无含沙射影。
伯爵摇了摇头。
“完全没那回事。虽然我获悉她家已经落入艰难的困境,可她毕竟是位贵族小姐。”
“我看她模样儿很迷人,尽管我只来得及很快瞥她一眼,”上校回味说。
“别碰她,爵爷!”伯爵说得很坚决。
“当然啰——如果她是你的财产,”伯克利上校说,“可我很惊奇。我记得你曾经教训过我,说你不和你自己的或别人的仆人一起寻欢作乐。”
“那仍然是真的,”伯爵回答说,“而且我肯定不准你和我的仆人搞在一起寻欢作乐!”
“是挑战吗?”伯克利上校问,两眼突然闪出光芒。
“试试看,我不敲掉你的脑袋才怪哩,”伯爵反击说,“眼下我或许是个瘸子,可你清楚,我也清楚,爵爷,只要打起来,我们可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一旦我恢复健康……”
他停了停,紧接着哈哈大笑。
“对这事我们有点他妈的过分认真了,不过别去招惹吉塞尔达。她从来没遇见过象你这样的人,我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伯爵十分清楚,上校无论在哪里发现了一个漂亮脸蛋,他都不可能按捺得住。
可与此同时,因为他们是那么要好的老朋友,他知道,或者至少是自认为知道,只要吉塞尔达在他的照料下,她是安全的。
但是伯克利上校玩弄女性实在是臭名昭著,伯爵又难免有些不放心。
事实上直到此刻,他才觉得吉塞尔达有女性魅力,甚至属于那类一定会被追求的女人,就象上校那样的猎人追逐一只狐狸那样。
此时,他意识到她自有一种文静的美,因此她的身材尽管瘦弱,却具有一种不可否认的吸引力,她苍白的小脸蛋上长的那双大眼睛非常美丽,与他过去所理解的美迥然不同。
他想,他过去遇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象盛开的玫瑰花,乳房丰满,富于性感,妖妖娆娆,对比起来吉塞尔达各方面恰恰相反。
或许是因为她含而不露,才使得伯爵一直没把她看作一个值得去勾引或征服的尤物;只是刚才,伯克利上校才把这样的思想灌入他的脑海。
然而就在这时,伯爵突然发觉自己正以一种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方式在思念她。
他第一次心里纳闷,不知道在没有随从之类的人陪同下让吉塞尔达独自一人穿行城市是否正确。
在切尔特南,人们的行为举止比起在伦敦来要随便得多,然而即使这样,他知道象吉塞尔达那样年纪的姑娘如果上街买东西或到矿泉疗养地去喝矿泉水,都应该有人陪同,或派一个专司陪伴的年长妇女,至少也得派一个使女或男仆。
随后他暗忖,自己这会儿真变得滑稽可笑了。
无论吉塞尔达的先辈是什么人,——他对此还一无所知——吉塞尔达总归是个仆人。他付她工钱,就象他付巴特利和林德园——他在牛津郡的乡间宅第——里他所雇佣的几百个仆人那样。
他很想知道,当他身体恢复得足以返回家园时,吉塞尔达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然而他用不着去问她就几乎可以坚信,吉塞尔达是会拒绝的。
他又一次发现,自己对吉塞尔达了解得多么少,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真叫人灰心。
她家怎么会弄得这么穷?又是为什么闭口不谈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这不合人之常情,”伯爵狂怒地想。他再一次下定决心,要从吉塞尔达的嘴里逼出有关她的情况来。
一小时之后,吉塞尔达回来了。在这之前,尽管伯爵下了决心不想她,却还是一直看着时钟。
“你去的真他妈的太久啦,”吉塞尔达走进他的卧室时,伯爵咆哮说。
“商店里人很多,”她说,“威廉斯图书馆里人又特别多。”
她轻轻地噗嗤一笑。
“我真希望您能看见那些人排成长队等着站上台称去称体重。”
“站上台称称体重?”伯爵问。
“是的,所有的知名人士,实际上到切尔特南来的每一个人,都要试试这台称,过过体重。那些长得胖的人希望矿泉水会让他们减肥、变苗条;那些瘦的人确信他们会增加体重。”
“你自己过了体重没有?”伯爵问。
“我才不愿意把钱浪费在这种荒谬的事情上呢!”
“我相信你会发现你的体重与一个星期前大不一样了。”
吉塞尔达莞尔一笑。
“我承认得把我裙袍的腰身至少放大一英寸,”她回答说,“可我知道,因为您一直这么说,您认为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您不喜欢精瘦的女入。”
“她可能是瘦了一点,”伯爵一面挑剔地看着她,一面想,“不过她的体态却无可挑剔,就象一个年轻的仙女。”
紧接着他又暗自说,自己这会儿成了个富有诗意的大傻瓜了。
就是伯克利爵爷把这样的思想灌入了他的脑海,而且他刚才说得对:伯爵从未以两性之爱的观点思念过一个仆人,现在他也不打算这么做。
“这些是您的书,”吉塞尔达说,把书放到他身边。“我相信这些书会使您高兴,至少我希望这样,坦率地说我挑选了我自己想读的一些书。”
“对此,我想我应该表示感谢。”
“我可以随时去换。”
她转身朝门走去。
“你要到哪里去?”伯爵问。
“去脱掉帽子,洗洗手。等我回来,如果爵爷懒得自己读报,我愿给您谈读报!”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伯爵厉声说。
可是门早已在她出去后随手关上了,他没有把握吉塞尔达是不是听见了他最后的那句话。
第二天,吉塞尔达来晚了,这本身就非同寻常。而且她一露面,伯爵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早上的头一件事就是见她的微笑,习惯了她轻快的嗓音和有节奏的谈吐,习惯了她的举止风度,她常常是温文尔雅地与他顶嘴,通常都能逗得他很开心。
可今天早上,她脸色苍白,眼圈发黑;伯爵知道那意味着她心里很焦虑。
她一声不响地给他的腿裹绷带,包扎完后就整理;下枕头,拿起换下的绷带,从房里走了出去。
在吉塞尔达到来之前,巴特利已给伯爵刮过脸、梳洗过了。
巴特利可能是在女管家或是一个女仆的帮助下,已把床铺收拾好了,因而在吉塞尔达回到伯爵房里时,看来不会有人再闯进来,只有她跟伯爵单独在一起。
伯爵已经习惯于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对她的一举一动有异常敏锐的洞察力,所以他意识到吉塞尔达有话要对他说,不过他很明智,没先开口问她。
他只是看着她在房里心绪不宁地忙来忙去,整理着本已整理好了的东西,拍松一把单人沙发椅上的坐垫和靠垫,重新布置一下放在靠墙小儿上的玫瑰花瓶。
最后她向床边走来,伯爵知道她已下了开口的决心。
他感到,吉塞尔达因心事重重,她的颧骨似乎再一次显得特别突出;他还模糊感觉到,吉塞尔达走近时,她的两手在微微发抖。
“我想……求您……一点事,”她低声说。
“什么事?”他问。
“我……不知道怎么……说。”
“没关系,我会理解的。”
“我知道您会的,”她回答说,“巴特利告诉过我,在您的团里每一个人遇到……问题都来找您,您总是……帮忙解决。”
“那么现在让我来帮助你解决。”
“您可能会认为……这事非常……奇怪。”
“你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才能回答,”伯爵说。
她站在伯爵床边,默不作声。这时伯爵能够意识到她内心的焦虑不安,于是十分艰难池迫使自己等待着。
终于,她非常小声地开口说了:
“我已经听……说,而且我认为我没弄错,有一些……有身份的绅士先生愿意付大笔的钱给姑娘,只要她……纯洁。我想要……我必须马上得到……五十镑……我想,也许您能替我找……一位,能给我……那笔……钱。”
伯爵听了大吃一惊,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吉塞尔达苍白的脸颊上漆黑的眼睫毛低垂着,没拿眼看他,伯爵过了一会儿,才嚷道:
“老天爷!你知道依说了些什么吗?如果你想要五十镑……
吉塞尔达只看了伯爵那么一会儿,紧接着就蓦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
“我……以为您会……懂得……”
就在她快要离开房间时,伯爵大声吼道:
“回来!听见没有?我叫你马上到这里来!”
他觉得吉塞尔达似乎要拒绝他。随后,好象是他的命令式口气起了作用,迫使她缓缓地又把门带上,向床走来。
“让我把问题弄得非常清楚,”伯爵说,“你是想要五十镑,可你又不愿接受我的钱,对不对?”
“您知道我不愿收钱……除非我能拿出什么作……回报,”吉塞尔达激烈地说。
伯爵正要张口争论,但转念一想,觉得没多大用处。
他清楚地意识到,吉塞尔达的自尊心是她整个性格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果他硬要把自己的钱塞给她,她极有可能从他生活中离去,他也就再也见不着她了。
于是他老练地运用了外交手腕,拖延时间。
“原谅我吧,吉塞尔达,你叫我大吃一核。我理解你在这事上的感情,不过你真的考虑过你提出的事吗?”
“我已经考虑过了,”吉塞尔达说,“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解决办法。我想也许您会轻而易举地找到……一位愿意付钱给我的绅土先生……他要我做什么……我都能替他做,”
“那当然是可能的,”伯爵慢吞吞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那么您愿意了?”
“那要看情况而定,”他回答说,“我想,如果我问你为什么如此急迫地需要这么一大笔钱,吉塞尔达,我不会是多嘴吧。”
吉塞尔达从床边转身离开,走到房子另一头窗前。
她伫立在宙前向外院望,伯爵知道她心中正在盘算,应不应该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
伯爵知道,吉塞尔达觉得他是取得她所需要的这笔钱的唯一希望,因此终于小声说:
“我弟弟……如果他想要再用脚走路……就必须请纽厄尔先生给他动手术。”
“你弟弟受了伤?”
“两个月前他被一辆飞奔的双马四轮敞篷马车撞倒了。他被马踩伤了……而且有一个……车轮还从他身上碾过。”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几乎就象那恐怖事件依旧历历在目,使她伤心得难以用言词表达。
“原来这就是你们到切尔特南来的原因!”
“是的。”
“你们在一直等着你弟弟找纽厄尔看病?”
“是的。”
“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
吉塞尔达没回答,伯爵知道那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她和她的家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
“纽厄尔收费这么高,那一定是个非常重大的手术,”伯爵隔了一会儿说。
“是的,不过他还要收鲁珀特到他的私人医院住几天费用也包括在那五十镑内。”
“没别的办法弄到那笔钱吗?”
伯爵知道,这个问题纯属多余,根本不必问。假如她们有经济来源,现在就不会挨饿。
吉塞尔达在窗前转过身来说:
“您愿意……帮助我吗?”
“我愿意帮助你,”伯爵回答说,“可也许不照你提出—的方式。”
“我一定要……自己挣那笔钱。”
“我清楚这点。”
她离他近了一点,伯爵觉得她这时眼里换了信任的表情。
尽管伯爵在处理其他人的问题上经验丰富,但他仍觉得在他一生中还没遇到过这样一个离奇的,或者在他看来是那么难以置信的请求。
然而他也意识到,拿吉塞尔达这个人简直毫无办法。
确实,她确实没有弄错,有些男人愿意出大价钱,尽管肯出五十镑的很少见,只要那些奢华的妓院能提供没破身的黄花闺女。
象他的同龄人那样,伯爵十分清楚地知道圣詹姆斯宫的花神圣殿包办各式各样罪恶,另有些地方经常派人出没于公园,搜寻从乡下来的漂亮保姆;或者去迎接刚刚到达的公共马车,车上有脸颊红润、想找个家务活干的姑娘。
吉塞尔达竟提出了这样的事,这对于伯爵来说,不啻宁静的卧室里爆炸了一颗炸弹,太令人吃惊了。
他意识到吉塞尔达正在等待答复,因此过了一会儿后说:
“吉塞尔达,你愿意给我几小时来好好考虑一下吗?我想,在我考虑这事以及我们共同寻求一个解决办法的同时,你大概不会允许我把钱先借给你吧?”
“纽厄尔先生说,他可以在星期四动手术。”
“那么还有两天时间。””
“是的……两天。”
“我真希望时间能再长一些。”
“我可……等不……得了。”
他清楚,吉塞尔达虽没明说,却已拒绝了他的建议;他也知道,即便向吉塞尔达发一通火,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同时他还明白,无论他说什么,吉塞尔达都不会接受他的钱。
由于他们之间的心理气氛异常紧张,伯爵又开始拖延时间。
“先让我听你读新闻报道吧,”他提议说,“我想听听外面世界上正在发生些什么。这也能给我;个机会;吉塞尔’达,使自己适应这个相当叫人震惊的请求。”
她用两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小小姿势,似乎是用这个无言的举动来表明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接着,她顺从地拿起了《切尔特南新闻》,坐到了床边一张椅子上,用柔和的嗓音开始读起来,先渎了些大标题,然后读社论。
这顺序就是伯爵喜欢事情照着办理的顺序,但是今天上午,吉塞尔达读的东西他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在心里把可能用来阻止吉塞尔达牺牲自己去搭救她弟弟的一切办法翻来覆去地加以考虑。
从他和吉塞尔达多次交谈来看,伯爵十拿九稳,吉塞尔达是非常单纯天真的。
实际上他们从来没谈论过男女之间的事,不过从吉塞尔达所说的一言半语中,伯爵认为她象跟她同龄的绝大多数姑娘一样,对有关两性关系的知识懂得极少。
她非常敏感,单纯天真,尤其是受过良好的教养,所以伯爵很清楚,如果有任何事情在她所提议的境况下发生了,那将会是一个打击,或许是一种超出她想象连做梦都想不到的恐怖。
伯爵也意识到,因为他本人有病在身,又因为吉塞尔达是那样的天真无邪,因而她从来不曾想到,实际上伯爵可以照她的提议用自己的名义付她那笔钱。
他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对的,吉塞尔达没把他看作一个男人,一个可能把她当作女人而有所要求的男人。
事实上,在他俩的关系中,无论什么时候她给他洗伤口换药,为他整理床铺枕头,两人时常靠得很近,她却从来不曾忸怩作态过。
伯爵意识到,他自己的态度一向是:要么下命令使唤她,要么就象对待男人一样跟她讨论一些他们俩都感兴趣的事情。
现在他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听任吉塞尔达出卖自己身体,象她所希望的那样去换取五十镑钱。可是,困难却在于怎样阻止这事发生。
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不足以扮演馆人的角色,即使他心里想干也不成;况且只要稍微一提这样的事,就会以某种方式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结果将会使伯爵感到非常悔恨。
此时此刻,吉塞尔达对他是信赖的。她有了因难,就带着困难和问题来找他,这样至少能使事情好办些。
然而他知道得非常非常清楚,他没法送她那笔钱,任何这样的企图都肯定会遭到吉塞尔达的激烈反对。
何况吉塞尔达决不会相信伯爵把她当作一个女人有所要求,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伯爵对她的态度中还从来不曾有过一星半点这方面的迹象。
“见鬼,我该怎么办?”伯爵自己问自己。
最后吉塞尔达已放下抱纸,伯爵却尚未想出任何可供选择的解决办法。
她探询地望着伯爵。他却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对她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巴特利走进房来。
“对不起,老爷,陆军上尉亨利·萨默科特来访,想见爵爷。”
伯爵心想,这一打岔,简直是鬼使神差。
“巴特利,你知道我很高兴见见萨默科特上尉,快请他进来。”
吉塞尔达站了起来。
“我们等一会再谈吧,”伯爵说。
“谢谢您,老爷。”
她行了个屈膝礼,从房里出去了。在她定出去的时候,伯爵感到吉塞尔达脸上的痛苦表情比她挨饿时更为显著。
“我必须要找到一个解决这问题的方法,”他急得发狂地对自己说。
萨默科特上尉走进房间,他打了一个白得耀眼的领结,高高衣领的两个尖角遮住了部分晒得黑黑的脸颊,看起来很象一朵时髦的郁金香花。
“亨利!”伯爵大叫着说,“我很高兴见到你!是哪阵风把你给吹到切尔特南来的?”
“我以为你或许会盼望着我来呢,”亨利·萨默科特答道。
他是位长相漂亮的年轻人,比伯爵小儿岁。他们曾在同一个团里服过役,并在滑铁卢并肩战斗过。
他们也有些亲戚关系,尽管只是沾点亲。实际上他们从儿时起就互相认识。
“我预定到这儿来,给无敌英雄的道路散下玫瑰花瓣,”亨利·萨默科特一边说,一边在安乐椅上坐下。
“当然我会猜到,哪里有公爵,你也就会到哪里的。”
“难道我在什么时候离开过工作岗位?”萨默科特上尉反问道,他在滑铁卢时给威灵顿公爵当过随从副官。“公爵大人现在几乎已经选定了我,每逢他必须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头露面,总是哄骗我的指扬官派我打前站。”
“我可想象得出,这决不是什么苦差使。”
“老天爷,决不是!我更宁愿干这差使而不愿去搞什么稍息立正之类的训练,可我不在乎告诉你,我老发觉自己到了一些特别古怪的地方。”
“好了,拿我来说,我就很高兴你到切尔特南来,”伯爵说。
“当公爵告诉我他要到这里来时,我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该来看望你,”萨默科特上尉说,“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伯爵十分肯定地说。
“那可让我放心了。你离开比利时的时候,我以为你一定要‘倒霉’,那都是因为你不愿让那班“锯骨头”专家锯掉你的腿。”
“我当时的决定是多么正确啊,”伯爵说,“现在我的腿正在康复之中,不过我得为此而感谢这里的外科医生。”
“我可得说,你看起来好多了,”萨默科特上尉说着,挑剔地打量伯爵,“不过你要是在床上躺得太久,就会发胖的。”
“我自己也正担心这一点事,”伯爵回答说,“可我受到最有效的威胁,要我一直躺到伤口痊愈为止。”
“唔,我想在这家人家你是不会缺少娱乐的,”亨利,萨默科特说,“上校这个人怎么样?我一到就发现全城都在谈论他,不过那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凑巧今天早上爵爷在这里,”。伯爵回答说,“他又找了个美人金屋藏娇——玛丽亚·富特。”
“我见到过她,她可真美,”亨利·萨默科特说,“竟让上校捷足先登了!我对她也很有兴趣!”
“他们俩的关系现已肯定,我劝你不要再去插手,”伯爵说,“爵爷对任何侵犯他独占品的事都有自己的泄忿方式他还非常擅于用手枪。”
“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亨利·萨默科特答道,“此外,城里到处都是漂亮女人,选择的余地大得很呢?”
他笑了笑,随后说:
“你想不想听坏消息?”
“你迟早总会忍不住告诉我的,”伯爵回答道,“所以我还是先听为妙。”
“是关于朱利叶斯的。”
“准会是关于他的!”伯爵呻唤着说,“这会儿他又干什么坏事啦?”
“比往常更出乖露丑。”
“该死的小傻瓜!”伯爵大叫起来,“我猜他又负债累累了!我上次替他全部清帐时告诉过他,那样的事到此结束,老天爷作证,我说话算话!”
“我认为,他相信了你的话,”萨默科特上尉说。
“他最好那样,”伯爵回答说,“在过去两年里,我已经在那个浪荡小恶棍身上花掉了不下于二万伍千镑,就象把钱扔到阴沟里一样。”
“唔!他花掉了所有那些钱——而且还不止!”
“那么他可以进弗利特河畔的债案犯监狱,我才不管呢!我可不愿伸一个手指头去帮助他,把他保释出来。”
“他没进监牢的意图。”
“那么他怎么办呢?
“他在想方设法娶一个有钱的女继承人!”
“他会找到一个傻得要和他结婚的女继承人吗?”
“那正是我打算要跟你谈的。这个社交季节他千方百计向每一个出现在伦敦的有钱姑娘求婚,已经使自己成了一笑料。”
伯爵的嘴唇绷紧了,但没开口说话。
他那年轻的堂弟,朱利叶斯·林德,自从伯爵继承了爵位以来,一直都是使他“极其头痛的人”。他是个屡教不改、冥顽不灵的浪荡子和饭桶,再多的谴责惩戒均不奏效。
伯爵的父亲有一个弟弟,他很早就成了个酒鬼,最后酗酒天折。
他的遗孀为了自我安慰,无节制地溺爱独生子,结果朱利叶斯长大后却于出了一桩接一桩的丑事,其行径使伯爵一想起来就不由得勃然大怒。
由于他是伯爵的假定继承人,也就是说,如果有血统更近的继承人出生,他即失去继承权,所以他曾毫不掩饰地希望伯爵在滑铁卢负的伤会致伯爵于死命,大失所望后不禁怒火中烧。
“讲下去!”伯爵厉声对亨利·萨默科特说,知道事情远不止这些。
“很自然,“好事不出门,恶名传千里,他人还未到,秽闻就已远扬了。绝大多数女继承人的父亲甚至在他还没来得及通报姓名时就将他赶出大门了。”
亨利·萨默科特一面警觉地看着伯爵,一面继续往下讲:
“他甚至试图侵犯一个年轻姑娘,在她的卧室里当场被抓住,差点儿被她父亲掐死,好容易从排水管爬下来逃了命。”
“这样的事情听起来真叫我恶心!”伯爵激忿地说。
“我原想到你会很不愉快的,”萨默科特上尉说,“不过我应该提醒你,他就要到切尔特南来了。我相信实际上他已经到了。”
“到这里来?见鬼,来干什么?”伯爵问。
“他正在追求一位姓克拉特巴克的小姐。我看这位小姐是他最后的希望。她丑得要命,芳龄已过三十五,不过她的父亲埃比尼泽·克拉特巴克却是个非常有钱的人,富得流油。”
他顿了顿,以便加深印象,然后慢慢地说出:
“高利贷者通常都是这样!”
伯爵怒不可遏地嚷了起来。
“统统见他妈的鬼!我不愿让我们家族里有一个高利贷者的女儿!林德家族至少近一百年来一直受人尊敬。”
“就我所听到的,克拉特巴克小姐好象会接受他的求婚。她虽有钱,却没有多少人向她求婚,朱利叶斯尽管有缺点过失,可毕竞是个出身高贵的绅士。”
“血统是,行为举止却不是!”伯爵悲伤地说。
他一直在暗忖,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一个也必须马上解决的问题。
“如果我把钱给朱利叶斯,”他大声说,好象他在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可无法保证他不用这钱去清偿债务,而且如果这位姓克拉特巴克的女人真的有钱,又无法保证他不去娶她。”
“我知道你听了难免生气,”亨利·萨默科特同情地说,“真遗憾,我给你带来了坏消息,成了坏消息的传送人,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宁愿知道最坏的消息,”伯爵承认说。
“如果你问我,我就说应该有人给年轻的朱利叶斯一个深刻的教训,”萨默科特上尉说。
“我同意,”伯爵回答说,“可是听起来埃比尼泽·克拉特巴克不象会这么于。”
“不是他!他会急切地抓住这天赐良机,让自己找到个贵族女婿!”
这时,亨利,萨默科特突然笑出声来。
“这整个事情多么象上校喜欢演的那些荒诞戏剧中的一出呀!放荡的侄子——朱利叶斯,一个被激怒的保护人——你,那位老高利贷者,正舔着嘴唇盘算着怎样挤入上流社会,还有那位容貌丑陋、无疑还有着满脸麻子的新娘,她实在是个倒霉的盲从者。”
亨利·萨默科特又嘿嘿地笑了起来,但是伯爵却皱着眉头板着脸。
“我们万事俱备,”他继续说,“只欠一位女主角,一位乔装改扮了的美丽公主,由她来改造这个浪荡子,结果就是洞房花烛,皆大欢喜!”
伯爵一下子就坐起来,挺直了身子。
“亨利,你让我想到了个好主意,”他嚷着说:“更重要的是,这不仅解决了朱利叶斯的问题,让他得到教训、安分守已,同时又把我们家族从克拉特巴克小姐手中解救出来,而且还回答了另一个问题,一个甚至更为困难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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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女仆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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