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 第六章

  戚澜从后门出了酒楼,一路谨慎,回到府中时,小厮正跑来通知他有圣旨。于是他便迎了出去。果然封下了个「军中督办使」,专门管写后勤文书,也不算是要职,却正归戚绪辖制。  
  戚绪接了旨意却也不多言语,只是嘱咐他好好准备,总在三五日里就要开拔。他们兄弟十多年不在一处过活,纵然戚绪有心和戚澜交好,却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才对。  
  转眼就到了大军离京之日,说离京,其实已在南梁城外的领县。  
  近京的部队几乎被木岚全线调集,南梁城本就是守关的雄城,离争州不过二千里路程,也合了圣祖爷「天子守门户」的意思。因此西北门户一旦失陷敌人便可长驱直入,故而朝廷对这次西征也尤其重视。是以拱卫京城的兵卒大部分都拨了出来,再沿途调集各州郡兵丁,会师去援。  
  戚澜在马上看着秋日长空下一身战甲的戚绪忽然有些无奈。  
  以木岚的性子,只怕放不过他,半路就会把这监军的位子架空然后再想法子把他给处置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双足一夹,纵马来到戚绪身边道:「大哥,咱们这一战不知道生死如何。」  
  戚绪淡淡道:「打仗的事情全凭元帅,咱们做好自己的本份就是。这一路上或有凶险,三弟你要小心了。」  
  戚澜点点头。戚绪是皇帝派下来的人,当年助新皇夺位也立下大功,易亲王府的人又怎么会饶他轻松惬意?  
  兄弟二人一时无言,只是听着喧天疾鼓,各有所思。戚澜心如明镜,这一去莫说戚绪,整个戚府都可能覆没在这个精心策划的局面里。戚绪对他说的那句话纵然不咸不淡,却叫他惊疑不定。他知道以这位大公子的聪明才智定是猜到了什么,可是他猜到了多少,又做了几分的准备却全然摸索不出。  
  眼神无意识地辗转,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侧影,竟然是身着军衣的魏紫。  
  他微微一惊,脱口问道:「大哥,他,他不是……怎么……」  
  戚绪顺着他的目光看夫,正好看见了魏紫的侧影,不由歉然道:「那是你媳妇儿的家仆,父亲说他武艺极好,将他备给咱们做贴身的护卫官。我一直没放在心上。」  
  戚澜笑道:「大哥,这人我跟你讨了来,成吗?」  
  戚绪为难地皱了皱眉,这才点头道:「也好,只是你要小心些。」  
  戚澜奇道:「小心些?那又是为什么?」  
  戚绪似乎想要点头,但是终究还是淡淡一笑道:「不,没什么,一会儿你便去调他入帐吧。」他心中淡淡地叹息着,即使父亲让这人混杂在军人中保护自己的安全,可是他到底信不过。说穿了,如果三弟能够拖住这个人,也许能有意外之效。  
  这一战他要去想的去算的太多。即使是兄弟,也只能如此——  
  三弟一向不介入争斗,即使被对方算倒,也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吧……他的心微微动摇,开始分不清自己将这个生疏的弟弟带到那战场上究竟是救了他,还是——害他。  
  戚澜满口称谢,眼神不由自主看向那个人。  
  秋日的万里晴空下,魏紫还是显得那样阴沉森冷,他的背挺得很直,却叫人觉得很伶仃。  
  不能让他留在大哥身边,否则木岚的一举一动就很有可能被父亲知晓。定要拖住他,一直到木岚成功地把这个局给坐实。  
  心头涩然。  
  原来无论如何,还是要彼此阻挠,还是要互相敌对。  
  鼓响数声,随着浩荡烟尘,援救争州的大军终于开拔。  
  ***
  一个月后  衡州——  
  木岚坐在漆黑一片的营帐中,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剑。这柄鸳鸯剑从十五岁跟着自己出生人死,从未离身。哪怕自己战死也不曾松开它们,只是紧紧地握在手中,只因它们是自己和父亲唯一可以抓住的牵绊。  
  大军离争州已经不远,现下驻扎在衡州一带。只是衡州是座孤城,城小人稀四面环山,运输不便,并不适合长久驻扎,只要粮草一断,就算十几万军全部在此饿死也不是奇事。  
  额上的伤痕微微收拢,是他淡淡皱起了眉。帐内泄露进丝丝火光,如缕似线。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彼此都在暗处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对方,因此就更加互相戒备。  
  那人停了一下,终于声音恭恭敬敬地道:「公子。」黑暗中的面目依然冷淡守礼。  
  木岚听到他唤自己,双眉略略一扬,露出了个讥讽的表情,好看的唇撇了撇,冷冷道:「紫,你变得多了,当年那股烈性倔强都到哪去了?我不知道你也会这样恭恭敬敬地叫起人来,倘若不是恰好看见你在戚三身边,我会当我认错了人。」  
  魏紫还是那般不动声色地道:「公子取笑了。」声音漠然,无可无不可的回应着对方的嘲笑。五年来变的事情太多,挂念之物可以恨之入骨,真心思慕也可以变成假意敷衍。  
  日出日落,谁又能半点不为岁月催折,谁又能半点不会因着那催折改变。  
  若想说不变,不过是在说一场笑话。  
  木岚眯起眼来狠狠道:「他叫你来,一定是事情重大。他这一次——决定投靠戚家?还是说这一次,他想选择戚家的老鬼来做他的傀儡?这一次他用什么去交换人家的子孙的性命,来给自己做祭品?」  
  魏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样刻薄的话,从前木岚不会说出来。即使被宗主用铁链紧紧锁住了双足,他也不会说一句重话。如今却刻薄如刀,句句都是锋刃,哪怕所言不假,却也懂得了如何伤人。  
  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道:「公子,你我要活下去,也只有这样而已。我们能在这里说话便是因为宗主还活着,倘若宗主不能找到傀儡,先葬送的不过是我们。倘若当初情愿一死,那我们也都不必如此苟且。」  
  木岚退后了一步道:「所以他选了与我父亲为敌?」语气低幽如水,竟与魏紫有几分类似。  
  魏紫摇头苦笑道:「公子,倘若宗主选易亲王,你可愿意么?叫易亲王知道,你也和我们一样不过是个身子里养满了虫子的活死人——你手中之剑,会放过那个破坏你同亲王牵绊之人?」  
  他也一样,倘若被那人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个会走路的死人,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猜疑恐惧都足够叫自己崩溃。  
  他们本都是早该死了的人,只是因为被贪念缠绕,才会选择了比死更纠结的路途。所以更加小心翼翼,不能再有更多的变数,否则这条独木桥一旦失足,随时会落入万丈深渊。  
  「紫,你挂念的那个人是不是戚三?」木岚冷冷地问,眼中都是冰凉的杀意。「倘若你妨碍我,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他。不管他是不是重要的筹码,我也不会手软半分。」  
  魏紫挽起了袖口若无其事地道:「公子多虑了。」他苍白的肌肤上赫然有一块红色的斑痕,便似是平常人刮伤的淤痕。「我的心愿不过是想保住那个人,只要公子不动他,我也没本事再妨碍公子半分了。」  
  「你?!」木岚骇然看着他手腕上的红斑,不禁悚然。  
  他自己亦是活死人,自然知晓这东西乃是蛊斑。一旦活死人慢慢失了当初活下来时候的那股执念,则禁制魂魄与蛊虫的咒术就会逐渐失灵,引得蛊虫吞噬肌体。有此症状者,倘若持续下去,慢则一年,快则数月,便会被啃得剩下一堆白骨。  
  「你还有多少时候?」木岚几乎是厉声质问,他不知道是什么折损这人到如斯地步。只是这样下去见到他的白骨却怕是指日可待了。  
  魏紫回过了身道:「我不知道,或者半年,或者四个月。」或许当初就不应该抓住宗主伸出的手。逆天而为的人,其实怕的也不过是苦苦挨到最后,却发现是多此一举。  
  「公子,我只求你一样,倘若我撑不到这战事了结,便请你替我照顾小姐。当初是我们太傻,以为能够照顾她。最后不但没有逃开宗主的控制,反而害得小姐被宗主夺去心智。」  
  木岚涩然道:「阿碧活着么?那么我应承你。」多年前他在战场上几乎丧命,却怡好遇到冷京路过,把他从死人堆里带了出来。半年之后,刚刚恢复少许的他曾经企图摆脱冷京的操控,说动魏紫和冷碧三人一起逃走,却最终还是被捉了回去。  
  若非冷京不知不觉间对他动了爱慕之心,那么也没有眼下的光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牢牢锁住了一年有余。后来父亲寻上门来,不知用了什么交易才把他换了回去,只是他怎样被治愈的事情,冷京和木岚自己都绝口不提。  
  而魏紫和冷碧的责罚他一直不清楚,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冷碧竟然受到如此的重罚。他忍不住问道:「你呢?你可好?」  
  魏紫闭了闭眼,长叹道:「宗主那时没有责罚我,我一直存疑,可是前不久,他却告诉了我当年我因何而死……原来我的责罚,也还是要来。只是迟一些,也更加重一些而已。」  
  木岚一时无语。他知冷京生性残酷,可竟能调查数年之后再行爆发,计算之深沉,用心之狠毒都令人不寒而栗。  
  魏紫略略挺直了脊梁,侧头问道:「公子,你可后悔么?」  
  木岚闭上眼道:「不悔。」  
  「我也……」魏紫终于离开了帐营,留下淡淡的余音,只是木岚却知道彼此都不后悔。无论值得还是不值得,只是因为那牵扯太让自己放不开。  
  魏紫走出营帐百步之后,不远处的粮仓忽然起了燎天大火。他却不去看,也并不喊,只是漠然地回头看了一眼。  
  已经有人在借出入之际把本该在仓中的粮食运送了出去,这场颠覆的游戏已经开始,无论谁胜谁负都是血流满地。  
  终于救火的锣声纷纷响起,整个军营仿佛忽然苏醒似的,忙乱中大家都在救火。却不知道自己舍命相搏的不过是别人算计中的一道小小机关。  
  他慢慢走回主帐,却见戚绪已经在帐前紧紧地蹙眉,而那个人似乎也在焦虑地看着什么——就好像从前他也那样焦虑地看过受伤的自己。  
  其实未必就是在焦虑,不过是因为关乎利益。魏紫终于忍不住自嘲似地捂住面孔,在营帐的一侧无声地苦笑。所以他错过了戚澜四处寻他的目光,只是在指缝中看见了自己手上渐渐扩大的红痕。  
  终于又一次离死不远。却只觉得空空落落,找不到恐惧,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  
  木岚坐在帐中案前,面色不见喜怒。  
  「回元帅,西仓粮草全然烧毁,东仓也遭祸及,只剩不到四成。」卫官在一边禀报,面目之上的焦灼之色显而易见。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此刻箭在弦上却偏偏失了粮草。  
  倘若按照军法惩办,近日在这大帐之中的大小将领怕是一个也逃不了职责。  
  「参军以为此事如何是好?眼看争州在望,可仗还没打,咱们自家倒先把自己的后路给断了。皇上若是知道了,莫说帅印,连我这项上人头都要不保。」木岚说地轻描淡写,只是在他言语之间,便能听见帐外传来棍棒和肉体相击之声。  
  「唯今之计,只有尽速派人前往灵州和赦郡调集粮草押运回来。」戚绪沉吟之间,眉头已是紧缩如沟。帐外的是管巡营的参将,此刻怕是已经被打得昏迷过去。  
  只是人虽昏了,那棍棒却是照样的下。方才还能够听见挨打之人的呻吟叫喊,此刻却如同深秋蝉鸣寂静不闻。  
  而这帐中的三军之首却对此无动于衷,显见的他心狠手辣,全不顾及人命。倘若不打得够了数,便不肯停下分毫。  
  只是怠职玩忽,损毁粮草,这么大的罪名只是军棍八十已经算得上宅心仁厚。他戚绪纵然知道外面被打得是自己暗地安插之人,也只可若无其事。  
  「参军此话正合我意,眼下追究职属暂且不说,当务之急还是运送粮草供给。」木岚坐在案前,全无身为元帅的霸道之气,只是他额间那凌厉疤痕如同戾毒兵器一般,淡淡张扬间便人觉得压迫之极。  
  「事关重大,押粮官需得谨慎选人。否则这一带粮草运送只怕中途就会被和戎人抢了去。他们以逸待劳,咱们是远来之师,若再失粮草,便是死局无疑。参军看何人能够担此重任?」  
  戚澜官位不高,从站次上仅能观见戚绪的左手正自轻轻抚摩一块小小的玉牌。那男子的面容淡淡地,指掌在玉石上摩挲之间显得分外细致谨慎,叫戚澜莫名感到少许异样。  
  周遭的议论声,争执声不绝于耳,戚澜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望着那玉牌。只见戚绪说话时,那手指抚摩便停顿,一旦不再说话,便仔细摸索着玉牌上的纹路。戚澜眉头微蹙,隐隐觉得有什么变数,却忽然听见三个声音先后应道:「得令!」  
  戚澜心念电转,再看戚绪手中的玉牌,竟然已经应声而裂,被他默默袖入囊中。他抬头,眼光正对上木岚完胜之后眼中的一丝悍勇。  
  结局是木岚和戚绪周旋之后,竟把他身边得力的三员将领全部支去押运粮草。  
  ***
  「你说事情有变?」木岚贴在山壁的阴影处,身为主将却在凌晨和职位低下的督办官会面,的确显得诡异。  
  「粮草全都囤积在最城,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便不回来也无所谓。戚绪身边的秦南、魏秀和赵吉及是我和父王向来忌惮之人。这一回要拿下戚绪,非得将他们调离不可。我千辛万苦假烧粮草,偷运去最城,不过就是为了此刻。」  
  「你不觉得大哥他应得太容易了么?哪怕他稍觉不妥,也不该如此叫你轻易得手。」戚澜长长吐出一口气,回想起那块被捏碎的玉牌,始终觉得怪异。  
  戚绪一生守礼,怎会在军前议事时有如此举动?喜怒行于色,本是他最忌讳的,便是天塌了下来,只怕这个驸马爷也会不动声色。  
  「这一次的事情,他肯如此让步,定有不妥。我看最好稍做让步……」  
  「戚三。」木岚略一敛眉,夜色中看不真切,恍惚中凶光毕露。  
  「我做事自有分寸。你是我木氏一族骨血,也是先皇遗脉。当年戚老儿偷龙转凤,把自家那个贱种换进皇后身边。也亏得他胆大包天,竟然还留你性命,里里外外,滴水不漏,把你当作儿子一般养大。而今有大好的机遇杀那西贝货,难道你要我手下留情?」  
  话语未歇,已有寒气牢牢咬在侧腹,戚澜和他站得极近,明白这少年从来翻脸无情。此刻兵刃只是贴在甲胄之上,没有进一步已是客气之极。  
  「是不是手下留情你也心知肚明。我对皇位并无野心,只求你铲除戚家,我便可以从此后顾无忧。我逃出戚府十年,却去而复返,为的就是永无后患而已。」  
  「戚家追我十载,但凡我动一步,便要牵扯人命,因为只要有我在,木连便是伪王,我那父亲大人才能永远不怕功高震主死无全尸。我便是他一生挟制皇帝的把柄,你们能信我,也不过是为了这个而已。倘若你有兴趣,便割下我的心肝脾胃好了,只怕易亲王会有点舍不得罢?」  
  「啧啧,莫说父王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了。」木岚的口气狠狠地,与平日里的若无其事天差地别,倘若月光照在他面容之上,怕还能看见一朵虚浮假笑。与戚澜的冷笑交相辉映,相映成趣。  
  「四日之后我们拔营去争州,你与戚绪同为侧翼,你记得沿途着人留下记号,我自会放出猎鹰追寻。只待我们发动奇袭,将侧翼和主军分散,我们便在那时动手。」  
  「接应之事如何?我可不愿做枉死鬼。」戚澜不着痕迹地向后轻轻移了一步,撇开那鸳鸯剑的锋刃。  
  「你放心,方才不过是吓你一吓,我又怎能叫你这『皇兄』有半点损伤?只要时机一到,自然会有我的人来接应于你。只要你及时撒出,自然不会损伤性命,到时我的人转去半路劫走泰南他们押送的粮草,『和戎人劫粮奇袭』,哈哈,戚绪的罪状,不坐实也难。」  
  戚澜再不多话,眼前的一切仿佛果真顺风顺水,算无遗策。他终于点下了头。  
  机关算尽,彼此各自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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