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唉!唉!这位野蛮无情的女人拒绝我上教堂的要求了!她对为我求情的威廉斯先生十分粗暴无礼。可怜的先生!他完全依赖主人生活;一旦那位现职的牧师逝世以后,主人打算给他一份很好的俸禄;在最近四个月中,那位现职的牧师由于年老和水肿一直卧病在床。
威廉斯先生对我很尊敬,我知道他在怜悯我;如果我知道怎样把我的想法告诉他,那么他也许会帮助我从这危险之中逃出去。不过假如我由于让他做了一些对我有利的事情,从此就把这位可怜的年轻人前程断送,那我将对此深感遗憾。我觉得,一个人为了保护她的贞洁,任何她可以理直气壮去做的事情,她都是会去做的。上帝也许会补偿威廉斯先生!
我希望事情会出现一些转机。威廉斯先生刚才像说悄悄话似地向我暗示,他想找个机会和我说话。
这位女坏蛋(我想以后将一直把她称为女坏蛋)对我的侮辱愈来愈多了。我刚才只不过跟一位女仆聊聊天,确实是想稍稍试探她一下而已,可是她却突然走到我们跟前,说,“不行,夫人,别想去引诱可怜无知的乡下姑娘,让她们辜负我们对她们的信任;我听见您说,您想要她跟您一起去散散步。但是南,我嘱咐你,没有让我知道之前,你决不能跟她一起走动一步,也不能服从她。不让我知道不行,哪怕鸡毛蒜皮般的小事也不行。嘿,跟您一起去散步!”她轻蔑地重复着说道,“您想到哪里去,请问?”“唔,冷酷无情的朱克斯太太,”我说,“因为您不让我上教堂去,所以我只是想到两旁有榆树的人行道上去走走罢了。”
“南,”为了向我显示众人怎样全都要受她控制,她把蛮横无礼的态度表现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她说,“请把夫人的鞋子脱下来,拿给我。我已把她其他的鞋子看管起来了。”“她肯定不会脱我的鞋子,”我说。“不,”南说,“如果太太吩咐我做,我就必须做,所以夫人,请别阻拦我。”于是,她真的把我的鞋子脱掉了。(你们相信这件事吗?)我感到极为吃惊,所以都想不到抵抗了。直到现在我还没能用眼泪消除心中的痛苦。我完全茫然发呆了。
现在我来向你们描绘一下这个女坏蛋的身形面貌。她是个身材肥大、又矮又胖的家伙,由于肥胖而经常喘气;如果有什么人为的东西可以称为丑陋,那她就是十分丑陋的;她年纪大约四十岁,手很大,胳膊很粗,我生平从没见过这样粗的胳膊。她的鼻子扁平而弯曲;眉毛低垂到盖住了眼睛;眼睛是灰色的,眼光呆滞,眼珠突出,并含着恶意。说到肤色,她看上去就仿佛是在芒硝里泡过一个月一样。我想,她酗酒。声音沙哑,像男人一样;身子高低跟宽阔一样尺寸。她看上去非常有力气,如果我惹她恼怒,我担心她用脚一下子就会把我踩碎。由于她的内心比外表更加丑恶,所以她时常显得很可怕,特别是发怒时就更是这样。如果上天不保护我,那么我将无疑被糟蹋,因为她这个人是极其邪恶的。
我这样的怨恨是多么可怜和无用!然而我所描绘的这幅图像是极为接近真实的。刚才她派人捎来口信说,如果我同意她跟我在花园里一起散步(她应当说,同意她在我身边像鸭子般摇摇摆摆地走路),那我就会重新得到我的鞋子。
由于这位可恨的女坏蛋已完全把我掌握在她的手中,所以我只好跟她一起走。啊,这可是为了高尚、亲爱的杰维斯太太的缘故!或者,更正确地说,是为了能跟亲爱的父母亲平安相聚的缘故!
刚才我有件可喜的事要告诉你们。就在这片刻,有人来告诉我,约翰,诚实的约翰,骑着马来了!请为他忠诚的心祝福吧!这个消息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快乐啊!但是我在不久以后将告诉你们更多的事情。我必须不让她知道我是多么高兴见到这位值得尊敬的约翰。但是,可怜的人!我从窗子中往外看,看到他神色悲伤!这是什么原因呢!我希望你们,亲爱的父母亲和杰维斯太太、朗曼先生以及所有的人全都很好,我的主人也不例外,因为我希望他活着并悔恨他所做的一切恶事。
啊亲爱的父亲,我们是生活在一个什么世界上啊!
我刚才已告诉你们,约翰到这里来了。他跟朱克斯太太一起走到我跟前。朱克斯太太凑着我的耳朵对我低声说,不要谈到鞋子的事情,一句话也别说,这是为了我本人的缘故。
我猜想,约翰从我发红的眼睛与憔悴的面容中已看到我的痛苦。如果他做得到,那他是不愿意让朱克斯太太看到他流泪的,可是尽管这样,他的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啊帕梅拉姑娘!”他说,“啊帕梅拉姑娘!”“唔,厚道的同事,”我说,“我现在无可奈何。不过我感激您的正直与好意。”这时他哭得更加厉害了。
看到他如此悲伤的情景,我真要心碎了,因为眼看一个男人哭泣,是一件很令人感动的事情。“请把最坏的消息告诉我吧,”我说,“诚实可敬的约翰,请把最坏的消息告诉我吧。是不是主人来了?”“没有,没有,”他边说边抽泣着。“唔,”我说,“我可怜的父母亲有什么消息吗?他们好吗?”“我希望,他们很好,”他说,“我不知道有什么相反的情况。”“我希望,杰维斯太太、朗曼先生或当差同事们当中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不幸的事情。”“没有,”他把没——有两个字的声音拖得很长,仿佛他的心就要爆裂似的。“唔,那就感谢上帝吧!”我说。
“我想,这人是个傻瓜蛋,”朱克斯太太说,“这是多么无谓的纷扰!哎呀,你一定是在恋爱了,约翰。你没有看到年轻的夫人很好吗?喂,你哪里不舒服啦?”“什么也没有,”他说,“我确实很傻,一看到善良的帕梅拉姑娘就高兴得要哭。但是,”他转向我说,“我有一封信给您。”
我把信拿来,看到它是主人写的,就把它放进衣袋里。
“这一封是给您的,朱克斯太太,”他继续说道,“不过帕梅拉姑娘,给您的信是要求回复的,我明天一早就把它捎回去;如果您写完复信我来得及动身,我也可以在今天夜里就把它捎回去。”
“你没有其他的信或便条给帕梅拉姑娘了吧,约翰,”朱克斯太太问道,“有没有?”一没有了,”他答道,“除了这封信之外,我只有大家的爱和祝愿需要转达了。”“行,那肯定是转达给我们两人的,”朱克斯太太说。
我离开他们去念那封信,走时向约翰祝福,并称他是个好人。
这封信的抄件如下:
“亲爱的帕梅拉,
“我是为了一件与你有重大关系、对我也有一些关系的事情、但主要是为了你的缘故,才特地派人给你送这封信的。我知道,我对你采取行动的方式理所当然地会使您感到惊慌,并会使你诚实的亲人感到担心。我感到高兴的是,我给您造成的不安,我能够而且将会使你得到补偿。在你离开以后的第二天,我派人把我写的信捎给你父亲;我在信中向他保证,我会高尚体面地对待你,并对你没有到他那里去的原因作了一些解释,这样他应当放下心来。但是他在第二天早上到我这里来了,对你的健康与幸福表露出极大的忧虑和不安;因此,为了怜悯他,也为了怜悯你的母亲(他说,她的忧虑比他本人的更大,因为我向他保证过,我将高尚体面地对待你,他本人愿意信赖我这些庄严的保证),我答应他,他将会看到一封你写给杰维斯太太的信,让他放心:你的身体健康,而且并非是不幸福的。
“你对你年老的父母亲怀着值得称赞的感情,由于对他们的怜悯是我唯一的动机,因此我毫不怀疑,你将会按照我的要求,把所附的几行字以给杰维斯太太去信的形式誊写出来;我将派人把这封信送给你的父母亲。由于我在写这几行字时,尽可能设身处地地用你所掬有的热情来表达你的思想(我担心你的这种热情太多了),因此我就更不怀疑,你会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必须要求你按我所规定的形式来写一个称呼也不要改动。如果你改动了,我就不可能把它送出;如果你不改动,那就可以按照我建议的形式达到关心体贴的目的了。
“我早已答应你,在没有征得你的同意之前,我不会到你那里去。如果我发现你在你现在的住所中感到安心和满意,我将遵守我的诺言。你受拘束的时间也不会长久持续下去,只是要等待我与戴弗斯夫人把一件事务处理完毕之后。这件事情一旦作出决定,我将毫不耽误时间,前来让你相信我的意图完全高尚,而且是对你有利的。在这同时,我是
你忠实的朋友,等等”
他规定我誊写的信如下:
“亲爱的杰维斯太太,
“我应当告诉您,罗宾不是把我拉到我父亲的家里,而是拉到了一个我不能随意说出它名称的地方。不过,我没有受到不和善的对待;我写这封信是请求您让我亲爱的父母亲知道,我很好(我想他们的心一定几乎要碎了);我是,而且将永远是他们贞洁与孝顺的女儿;亲爱的杰维斯太太,我是
感激您的朋友,帕梅拉·安德鲁斯
“我也不能把我写信的日期和地点告诉您;但是我已得到极为庄严的保证;我会受到体面的对待。”
我不知道对这个极为奇怪的请求该怎么办。但是我的心为你,亲爱的父亲,感到极为悲痛,因为你不辞辛劳,亲自跑去打听你可怜女儿的下落;我的心也为我母亲感到极为悲痛;因此我决定尽可能按照上面的格式来写,这样可以让它捎到你们那里,使你们的心情能镇静下来,等到以后在我可以以某种方式让你们知道真实情况时再说。现在我把这封信以及我写给邪恶主人本人的信(抄件)附去。
“先生,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您要把我挑出来作为您残酷对待的唯一对象?经过发生的事情之后,现在您又不允许我向我的亲人写信或让他们知道我在哪里。我怎么还能丝毫信赖您的庄严保证呢?
“除了您答应在我悲惨的监禁期间不来看我之外,没有其他什么能给我带来一线希望。
“我恳求您,不要把您苦难的仆人往礁石上驱赶,否则她的灵魂与躯体都将全会毁灭!先生,虽然我才智浅薄,心肠软弱,但如果我发现我的贞洁处于危险之中,那么你也许不知道,我无所畏惧的勇气将会有多么强烈!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您要把一个微不足道的可怜人儿变成一个高级玩物?像您这样有身份的先生按理是不应当去注意她的。她确实无力保卫自己,也没有一位亲属能为她伸张正义,除了这一点之外,您对她所采取的行动还能有其他任何理由吗?
“先生,我已经遵照您规定的格式,誊写了给杰维斯太太的信;我这样做,一部分理由是为了向您表示服从,但是说实在的,我坦率地说,这主要是为了使我可怜、痛苦的父母亲放下心来。信中我情不自禁地作了一点修改,修改的原则是,虽然它表明了我正当的不满,但是就像您所说,它一定还能符合您要求写这封信所要达到的目的。①
①见第31封信;信中加着重号的就是她修改和补充的内容。
“看在上帝的份上,先生,请释放一个平白无辜遭受监禁的人吧,这样就可以使我能尽快地同您其余的仆人们一起为您的善心德行祝福,这种善心德行是您一贯向我们大家表示的,而且直到最近以前还向我表示过。
正深陷痛苦之中的帕梅拉”
当我写好这封给他的信和他规定要我写的那封信以后,我想,把它们给朱克斯太太看一下,会显得对她表示信任,于是我就把两封信都给她看了;同时我又把主人给我的信也给她看了;我相信,主人对我表示的尊重将会使我受到她的重视,因为她声称不论正确还是错误,事事都要为主人效劳;当然,我并不会因为受到这种重视而得意。我没有估计错,她现在对我确实是谦和有礼,还对我满口称赞。
现在到了星期一,
我被监禁的第五天
我希望在约翰离开之前有机会同他私下里稍稍聊聊,但没有做到。因为这个可怜的人过分悲伤,朱克斯太太就以为他在爱我,因此当他今天早上要动身回去而我想见见他时,她认为她有必要陪着他到我的内室(我可以这样称呼它)来。这个可怜的坏蛋(你们不久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把约翰称为可怜的坏蛋了)向我告别时,就像他刚到这里见到我时那样忧心忡忡。我把那两封信装在一个信封里交给他,但是我应当告诉你们,朱克斯太太要我在把信封上(同时在信封上画上一个私人的标记)之前给她看一下,唯恐我在里面会装进其他什么东西(我倒确实是想那样做的)。
她转身下楼去,约翰在离开时把一小片紧紧卷起来的纸扔到我看得见的地方。我在没有被人注意的情况下把它捡了起来,回到内室里再把它展开;我读到纸上所写的内容时,感到极为吃惊。这张纸上写着:
“善良的帕梅拉姑娘,
“我很伤心地告诉您,您是怎样被一条像我这样卑劣的走狗深深地欺骗和陷害的。我过去没有想到它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但是我必须说,如果世界上有一个恶棍,那么这个恶棍就是我。我一直都把您的信全给主人看了;他就是为了那个目的使用我的;在我把您的信捎给您父母亲之前,主人对每一封信都看过了,然后他再封好交给我捎走。我是有些事情要走那条路,但次数并不像我假装的那样多,连一半也没有。当我一听到目前是一种什么情况时,我真随时想把自己吊死。您现在可以充分理解,我刚才为什么在您面前坐立不安。我真是个卑劣而又卑劣的坏蛋,把您弄到了这种地步!如果您被糟蹋了,我就是造成您被糟蹋的恶棍。我所能为您做的一点公道事就是告诉您,您现在落在卑劣者的手中;尽管您清白无邪,令人称赞,但我担心您将被糟蹋;我相信今后当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决不会再活下去。如果您能宽恕我,那您真是太好了。但我决不会宽恕我自己,这是肯定无疑的。只是让您知道这一点对您并没有好处。也许我可以活着为您效劳。如果有可能,我会这样做的。我相信我应当这样做。主人把您最后的两三封信扣压下来,根本就没有捎走。我是坏蛋当中最无耻的坏蛋。
约·阿诺德
“您看,要把您糟蹋是经过长期策划的。请注意照料好您可爱的本人。朱克斯太太是一个魔鬼。但在主人另一个宅第中,除了我这个人外,其他人的心却没有一颗是虚伪的。呸!我这个坏蛋真是可耻之至!”
亲爱的父亲和母亲,当你们读到这个地方时,我毫不怀疑,你们一定会像我一样感到无比震惊!啊,男人的心是多么虚情假义啊!这位约翰,我过去曾把他看作男人当中最为诚实的人,你们也是这样看的;他一直向我称赞你们,也向你们称赞我,尤其称赞我们诚实正直的品质;就是这个家伙,原来~直是个卑劣的伪君子,一个背信弃义的坏蛋,在帮助主人欺凌我。
现在他说了那么多责备自己的话,我不得不坐下来伤心地进行反思——权力与财富从来不缺乏工具去达到它们卑劣的目的;我还想到,确实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人的心更难于了解了。那个可怜的坏蛋看来相当悔恨自己,我只好怜悯他;我想,最好是对他的邪恶保密,不让别人知道。
在这里我还要叙述一件事情:约翰把老夫人和主人过去给我的衣服和东西,都装在一个旅行皮包中捎到这里来了。此外,里面还装有两条丝绒头巾和一条丝绒围巾,都是老夫人过去经常佩戴的;但是此时我对它们并不感到喜欢,对其他任何东西都不感到喜欢。
朱克斯太太把旅行皮包提到我的内室里来,并把里面的东西指给我看;但接着她又把它锁上了,还说,我若想要里面什么东西就问她要,她会给我;如果我掌握了钥匙,那我就会想到国外去;于是这位逞能自负的女人就把钥匙放进她的衣袋中。
约翰的欺骗行为,对我是个意外与惊人的发现,于是我就悲伤地沉溺于对此事的思考之中;我为他,也为我自己抽泣不已;现在我认识到,正像约翰所说,要糟蹋我是经过长期策划的;我毫不怀疑,主人那些高尚体面的声明最终要达到什么目的。这个可怜的家伙用了那么一大堆难听的称号来痛骂自己!如果说约翰应当得到那些称号的话,那么派他去干这件事的那位邪恶主人又该得到什么样的称号呢?这位邪恶的主人自己道德败坏还不满足,而且还不遗余力地让其他人也道德败坏,而这些人如果能自主判断,本来是可以清白无瑕的啊!然而他们全都为了施展一项卑鄙的阴谋去危害一个可怜的人儿,这个可怜的人儿可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也从来没有为难过他,而且还坚持为他的幸福快乐和悔过自新而进行祈祷。
我不能不感到纳闷,这些被人们称为正人君子的先生们竟做出了这种卑劣的勾当,他们自己会怎样想呢?约翰做那样的事自然是出于某种动机,他希望讨好主人,主人会酬劳他,还会慷慨地奖赏他。对于这位同样讨厌的朱克斯太太,尽管她很坏,但同样也可以这样解释。那么主人自己煞费心机地来做这种魔鬼般的恶事,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呢?如果像他虚伪地所说的那样,他爱我,难道他就因此一定要设置圈套来糟蹋我,使我也变得像他本人那样坏吗?我无法想象,把像我这样可怜的一个人糟蹋掉,能使他得到什么好处呢!当然,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人们确实说过我长得漂亮,如果我真的漂亮,难道一位先生不是应当更喜欢一位贞洁的仆人,而不喜欢一位有罪的妓女吗?难道因为我拒绝引诱,不甘堕落,宁肯失去生命也不肯失去贞洁,因此他就更加使劲地要诱使我堕落吗?
对我来说,这些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无法解释它们;但是肯定没有人会说,这些身份高贵的先生们除了他们自己心里卑鄙的企图外,还受到别的什么东西引诱!在那个糟糕透顶的内室事件中,这位邪恶的主人因惧怕仆人们发现他对我的邪恶企图,当时设法溜之大吉;可他竟不惧怕那双无所不见的眼睛①,这岂不是很奇怪吗?其实,即使只是他心中策划的阴谋,而且处在极为秘密的活动中,也决不能逃脱那双眼睛注视的啊!
①指上帝的眼睛。
星期二和星期三
朱克斯太太让我跟她一起乘坐四轮轻便马车稍稍兜兜风,我也几次在花园里散散步,她一直都很我在一起。由于昨天没有机会写,所以现在我把这两天的事合在一起来写。
威廉斯先生来看我们,有一次跟我们一起散步;由于他先前向我作过暗示,我受到了鼓励,所以当她一转身离开,我就对他说,“先生,我在欧芹的苗床上看到有两片瓦,人们必要时难道不可以用泥土覆盖在瓦片上,在两片瓦中间放进一张便笺吗?”“很好的暗示!”他说,“就让花园后门旁边那株向日葵当作放便笺的地点吧。我有一把钥匙可以开那个后门,我从那里出去到村子里的路最近。”
情势常常驱使人们构想出一些奇妙的主意来!一想到这点我就兴奋得紧抱着自己。当她向我们走来时,他仿佛正继续谈着我们正在谈论的话,说,“不,不很可爱。”“什么?什么?”朱克斯太太问道。“我刚才只是在谈这个村子,”他说,“我说它不很可爱。”“那倒确实,”她说,“它是不可爱。”“村于附近有什么身份高贵的人士吗?”我问。我们就这样闲聊起那个镇来欺骗她,不过我这种欺骗并不伤害任何人。
然后我们就谈到花园,说它多么大,多么可爱,等等;接着在鱼塘旁边种上一层草的斜坡上坐下,看鱼儿在水面嬉耍;她说,如果我想钓鱼,我可以去钓。
“我希望,”我说,“您肯费神去给我拿一根钓竿和一些鱼饵来。”“漂亮的姑娘!”她说,“请相信,我这时候有比那更重要的事要做。”“真的,我并没有什么歪主意,”我说。“也许没有,”她答道,“不过我们明天可以去钓一会儿。”威廉斯先生很害怕她,就改变了谈话的内容。我闲逛着走进屋于里,让他们留下谈话,但他离开到村子里去了,她则很快地又跟随着我。
我开始用笔和墨水写信;每逢她向我走来时,我就把正在写的东西塞进胸间,并请她再给我一些纸。她问我先前给我的纸怎么了。“您知道,”我说,“我已写了两封信,让约翰捎走了。”(啊,这可怜和有罪的家伙,一提起他的名字我就感到多么悲伤!)“唔,”她说,“您还剩下一些。那两封信一张纸就够了。”“是的,”我说,“另外一张纸我用半张做了信封;请看我在另外半张纸上是怎样瞎写的。”因此我就把一片纸拿给她看,那片纸上写着我试图回忆起来的诗句片断,那是我故意写出来的,这样她就会以为我平时就是这样吊儿郎当地消磨时间的。“行,”她说,“您会得到纸。唔,我再给您两张;但是我必须看看您是怎样使用的。”好,阿耳戈斯①,我心里想,还会有很艰难的事在等着您去做呢。诗人们说过,阿耳戈斯有一百只眼睛,他把它们全用来进行监视,就像她用她那凸鼓鼓的眼睛对我监视一样。
①阿耳戈斯:希腊神话中的百眼巨人,力大无穷。他睡觉时,总有一些眼睛睁着。帕梅拉把监视她的朱克斯太太比作阿耳戈斯。
她把纸拿给我,说,“帕梅拉姑娘,现在让我看您写些东西吧。”“我会写的,”我说,并拿起笔来写道:“我希望朱克斯太太好好地对待我;如果我做得到,我也会同样好好地对待她。”“写得很好,”她说,“唔,我希望我现在是好好对待您的;不过再写些什么呢?”“唔,还要写,”(我写道)“她会帮我做件好事,让我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以致要成为她所监禁的犯人;另外,她很清楚我最后将会落得个什么结果。”“唔,还写什么?”她问道。“唔,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我潦草地写着)“她会让我看看她接到的指示,这样我可以知道,在多大程度上要责怪她,在多大程度上她没有责任,并从她那里能希望得到什么。”
我就这样继续开着玩笑,让她看到我喜欢瞎写(其实我并不指望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好处),这样,正如我所料想,她以为我在其他时间独自待着时也是用这种方式消磨时间,并没有做其他更有意义的事;要不然,她看到我老是沉默无言,又爱独自待着,就会以为我在策划什么阴谋了。
她本想要我继续再写一些。“不写了,”我说,“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哎呀,”她说,“主人已经把他的高尚意图亲自向您作了保证,您还能怀疑什么呢?”“是的,”我说,“朱克斯太太,请您扪心自问,您自己是不是相信他?”“是的,”她说,“毫无疑问,我相信他。”“但是,”我说,“您所说的高尚是什么?”“哎呀,”她说,“您认为他所说的高尚是什么?”“我担心,”我说,“就是堕落!丢脸!耻辱!”“呸!”她说,“如果您对它有什么怀疑,那他可以对他所指的意义作出最好的解释。如果您愿意,我将捎个口信去,让他到这里来并满足您的要求。”“讨厌的人!”我惊恐地说道,“您能别刺痛我的心吗?您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就宁愿您用刀刺进我的心里去!我希望他不要到这里来,这件事连想都不要去想。”
她阴险地说,“不会,不会;据我了解,他不打算到这里来;不过要是我是他,那我是不会长久不到这里来的。”“您这女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问、“什么意思!”她岔开话题,说,“唔,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他,那我就到这里来,让您像您希望的那样幸福,这样就把您的一切忧虑全都了结了。”“虽然他有很高贵的地位和巨大的财富,”我说,“但他却不能使我幸福!除非他让我清清白白,并让我自由地回到我父母亲那里去。”
她不久走开了,我就把我的信写完,希望把它放在约好的地点。随后我走到她跟前,说,“现在还没有天黑,我想在花园里再转一转。”“现在太晚了,”她说,“不过如果您要去,那就别在那里待得太久;南,你去侍候夫人,”她这样称呼我。
我向池塘走去,这位女仆跟随着我;我故意把我的针线盒掉在路上;当我走近那两块瓦片时,我说,“安姑娘,我把针线盒掉了,请费神去找一找,我在池塘边的时候还有的。”她走回去寻找,我则把便笺塞进那两块瓦片之间,并尽快地用浮土把它覆盖上,一点也觉察不出来;那位女仆找到了针线盒,我把它拿过来,然后又闲逛着走进屋里,正遇见朱克斯太太前来寻找我。我的便笺如下:
“尊敬的先生,
“我找不到机会向您陈述心事,我想这将成为您原谅一位可怜的人儿采取这一大胆步骤的原因;我深信,这位可怜的人儿已经被人出于最卑劣的目的陷害到这里来了。您对我的经历,对我贫穷的出身(我并不对这感到羞耻),对已故老夫人的仁善以及对主人对我的阴谋显然已略有所知。主人答应他会高尚体面地对待我,这话是真的;但是邪恶者所谓的高尚体面,就是有道德者的耻辱与丢脸。按照他自己的看法,他可能认为他是遵守诺言的;他当然可以保留他的这种看法,但是按照我的看法,或按照每个善良人的看法,他这是卑鄙地要使我身败名裂。
“这位朱克斯太太十分苛刻地对待我,她是一位不讲道德原则的女人,因此我就立刻毫无保留地把我的希望寄托在您的仁慈善意上。今天白天那个可喜的暗示,给了我一个有望得到的机会,使我想尽快利用它。因为先生,从您的面容中我看到您善良的表露,从您所穿的教士眼中我希望得到您友善的帮助;从您对我目前所处不幸境况所表露的意向中,我深信您善意的同情。先生,当您帮助我脱离我目前痛苦的处境时,您就通过这一行动履行了教规的全部要求,而且也挽救了那个可怜坏蛋的身心,这对他也是最大的仁慈与宽容;先生,请相信,他现在已经偏离清白无邪的正道很远了(在思想上尤其如此)。
“难道就找不出什么方法让我逃走而又不会危及您自己吗?在我能找到途径到达我的父母亲那里之前,在邻近的地方难道就没有道德高尚的先生或女士我可以暂时前去投奔的吗?难道您不能传递一封信给裁弗斯夫人,让她知道我悲惨的遭遇吗?我的父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地位低微,他们除了为我痛苦得心肠欲裂外,难以做其他事情,这种无可奈何的可悲情况正是我所担心的。
“主人曾许诺,如果照他所说,我安于目前的命运安排,那么,在没有征得我同意之前,他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哎呀!先生,这是毫无意义的空话;因为他认为他有权利去做他已对我所做的事情,这样一个人的许诺算得了什么呢?如果他来,那一定不是为了善良的目的;当他认为他已把我亲属愤愤不平的怨怒平息下来,并已把我哄骗得产生一种事已定局的安全感时(他无疑希望这样),他毫无疑问是会来的。
“因此,先生,现在是我必须为维护我的贞洁而努力与奋斗的时候了。如果我待下去,待到他来,那么我就完了。您有一把打开花园后门的钥匙,我对它寄予极大的希望。善良的先生,请为我研究和思索出一个方法来吧。我将会忠实地为您保密。
“我不想多说了,我将把这封信放在泥土下那两块可喜的瓦片中间;我希望我的得救将会在那里落地生根,结出果实;这个果实将会转化为我无法形容的喜悦,并转化为现在和今后对您的报答,我将永远为您祈祷。
您被压迫的、恭顺的仆人”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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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梅拉 第二部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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