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一片黑雾,恍如被抛落在亘古以前的洪荒旷野,所有的光明都在迅速隐没,无可言喻的恐惧向他猛扑而来,充斥在天地不分的浑沌之间。
永远失去的绝望滋味,他终于尝到了,就在看到那抹单薄身影飘然坠落的一瞬间,明白什么是生无可恋。
如果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世界于他又有什么意义?
神啊,难道这就是你的惩罚,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的愚蠢、我的懦弱、我的虚伪……
罗亚对著自己冷冷地、无声地笑起来,笑得眼泪四溢,笑得全身发颤,笑得几乎咳出一口鲜血。
他抬起眼,紧闭的房门内,他的莎曼正在生死线上挣扎,而他,也有自己该做的事。
“不论她是死是活,我会带她走。”
面对阴沉而暴怒的尼奥王子,罗亚一字一字地说。
再没有任何理由、任何人能阻止他。
“你这个混蛋!”尼奥王子再也无法维持王子的风度,揪住罗亚的衣襟,恨不得一把掐死他。“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胆敢诱拐公主,我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罗亚的脸容丝毫未动,“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诱拐’她。”
砰!拳头应声落在他脸上,“我杀了你!”
他被打得后退一步,血丝从嘴角淌了下来,他擦也不擦。“我也很想杀了我自己,可是,只要她还活著,我就不能死。”他一字一字,斩钉截铁,“我要带她走。”
“带她走?你说什么疯话!她现在已经是利迪斯王的新娘!是伊林梅尔复国的希望!她怎么可能跟你走?!”尼奥王子咆哮。真正气到发狂,居然忘了现在最该做的是叫侍卫把这个勾引妹妹、坏他大计的该死男人秘密处死,以杜后患。
罗亚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又怎么样?”
联姻、复国、外交、丑闻……都与他无关,他只在乎她,只在乎他们的未来。
真是,他早该想通的,对他来说,她不是公主,只是他挚爱的女人:对她来说,他也不是贱民,而是她痴恋的男人。为什么她多年前就明白的事,他却直到现在才醒悟呢?
其实,不是不明白,只是始终没有勇气正视吧,于是给自己找了无数光明正大的藉口,逃避日渐管束不住的心——最终,他的逃避毁了她,也毁了自己。
尼奥王子当即决定,此人必除!
眼中杀机一闪,他几乎就要召唤侍卫了,屋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接著是器皿碎裂的声音,像是出了什么可怕至极的惨事。门开了,满头银发的乔菲尔德走出来,神色难看之至。
“莎曼怎么样?”心急如焚的尼奥王子暂时顾不得收拾罗亚,一把抓住医生。
“真是奇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居然只有几处骨折,可能是因为公主殿下穿的礼服宽大,被风托住而减缓下坠的速度,地面积雪又厚,才得以万幸吧。不过……”乔菲尔德摇了摇头,声音低下去。“殿下的头部撞到地面,损伤到部分大脑,她恐怕——要失明了。”
失明?
那双秋水般明澈的眼睛将再也看不见了吗?
罗亚只觉心头一阵锐痛,但随即被安心感取代,无论如何,她还活著,她还活著!
而尼奥王子的心却直沉下去。利迪斯王会愿意娶个瞎子当王后吗?
“殿下得知自己失明后情绪极不稳定,拒绝服药,臣下担心她没有求生的意志,如此下去,性命堪忧。”乔菲尔德非常沉重地说。莎曼不但是他的公主,也是他得意的学生,见到她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实在痛心。
“任性的丫头!”尼奥王子气怒攻心,咬牙说:“不如乾脆死掉乾净!”
罗亚的眼中瞬间燃起万丈怒焰,还没等他出手,一道淡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不错!这种不识好歹的女子,利迪斯岂可迎为王后!”
朱理安脸上带著冷嘲的笑意,走了进来。“既然莎曼公主已经意外失足坠楼‘死’了,此次联姻就此作罢,尼奥王子该没有意见吧?”
尼奥王子的脸色比外面的雪原更加苍白,他明白,在结婚前夕,新娘跳楼自杀,无论对伊林梅尔,还是对利迪斯,都是极大的羞辱与丑闻。他本希望能压下这件事,找个藉口拖延婚期,待莎曼伤好后再完成联姻,但现在,她的双眼己失明,朱理安又摆明拒绝和好,无论如何,莎曼,已是非“死”不可了。
除非他真的狠得下心杀了妹妹,否则,只有让罗亚带著她离开。
复国的美梦啊!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已经破裂。
“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别再回来!”尼奥王子恶狠狠地瞪著罗亚,一字一字从齿缝中迸出。
*** *** ***
怒气冲冲的尼奥王子离开之后,罗亚迈步向里间走去,快到门口时,他回过头,看著朱理安。“为什么帮我?”
其实,朱理安完全可以跟尼奥王子联手压下消息,让联姻完成,这样对两国都有益。
“我不是帮你,”朱理安微微笑了,“我只是不喜欢勉强的婚姻,如此而已。”
他当然不会告诉罗亚,当看著莎曼公主跳下钟楼的那一刹那,他是如何震惊于她的勇气——那是他所没有的。
他当然也不会告诉他,就算莎曼变成个怪物,利迪斯王也照样会娶她——他要的从来不是婚姻,而是棋子。
回去以后大概会被修理得很惨吧。朱理安这么想著,但,谁在乎呢?
*** *** ***
织锦的大床上,莎曼沉默地、毫无生气地躺著,全身处处缠著绷带,双目紧闭,但罗亚知道她醒著——她的手指正死死捏著床单,用力到关节都泛白了。
是因为疼痛吗?还是绝望?
他来到床边坐下,拉开她紧握住的手。“莎曼……”他的声音哽了哽,“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罗亚,我在你身边,你不用害怕,现在没有什么能伤害你了,相信我。”
她不说话,也没有看他。
“你的伤很快会好的,那时我就带你走,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她完全没有反应。
整整一夜,甚至以后的三天,她都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睁开眼,仿佛灵魂已经脱离躯体。
三天里,除了乔菲尔德定时来换药检查,就只有朱理安和玫兰来探视过她。她偶尔会喝些流质的东西,却坚持不肯进食,即使强迫她吃东西,也会马上吐出来。
她固执地、执拗地想要走进死亡,而对此,罗亚束手无策。
“唉!”低低的叹息之后,一个温暖的吻落在眉心。她模糊地听到他站起身,走路的声音,以及门小心地关上的声音。他走了吗?那么……
莎曼缓缓张开眼,眼前黑暗一片,再也看不到光了吗?无所谓,反正人死后什么都没差了。
她吃力地支起身子,伸出唯一完好的手臂,摸索地碰到床头的矮桌,桌上有一盘苹果吧,万才她有听到他坐在床边削东西的声音,还有苹果特有的清香……手指触到一个冰凉的物体,坚硬、锐利,轻轻摸过之后,她收紧手指,将它牢牢握在手中——
一只温暖的大手压住她的手,把小刀从她指间夺走。“莎曼!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傻?!”
再也无法忍耐,罗亚愤怒地将刀子扔到角落,紧紧抱住她。
“为什么?我为什么没有死?我本来就是去死的!为什么偏偏要我活过来?我想死!”她在他怀里挣扎著,微弱的声音渐渐变大,变得歇斯底里。“我不要这样活著,不能看、不能动,永远生活在黑暗里,我不要!”
“你还有我!即使你再也看不见,我会当你的眼睛、你的手臂、你的腿,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莎曼僵住了,无神的眼睛转向他。“你没有必要这样做。我己经不是公主了,你没有必要为一个叛徒奉献一生的忠诚。”
忠诚?
“这不是忠诚,而是——爱情!”
莎曼唇角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在我正常的时候,你说忠诚,而现在,你说爱情,你真是个善良的人,罗亚·德·莫尔,可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施舍!”
施舍?
罗亚狠狠地瞪著她,低吼一声,重重封住她的唇。“我知道自己是个傻瓜,是个懦夫,做错了很多事才后悔,可是我不会错把同情当爱情;我爱你,莎曼!”
“你……爱我?爱一个瞎子?”
“对!”
“那么,你能爱多久?五年?十年?”
“错了,是一辈子!”
莎曼再一次僵住了。
罗亚低头看著她纠缠了恐惧与希望的脸,微微笑了。“是一辈子呢,莎曼。”
在这具纤弱而娇柔的小身体里,似乎潜藏著不可思议的勇气,总让她做出令他惊奇的大胆举动,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你明明胆小又害羞,却敢向王后求情,带病得快死掉的我上路;明明害怕黑夜孤单,却敢在沙漠里独自追商队;明明怕伤怕疼怕死,却……敢从钟楼上跳下来。既然你已经勇敢了那么多次,”他吻著她的芳唇,呐呐低语。“就再为我勇敢一次吧,活下去,和我一起,看看我们的未来。”
“你真的不会后悔?”
“不后悔。我发誓!”
“会永远陪著我?”
“永远!”
“那么,”莎曼含泪笑了,摸索着他的脸,献上自己的唇,“娶我吧,然后带我走。”
*** *** ***
帐篷、水、乾粮、药品、金币……全部由一匹强壮的双峰骆驼负载,罗亚抱著新婚妻子走出岩堡,前方,是无垠的死海沙漠,穿过它,可以到达遥远的诺丹,甚至更远的大海。
几个平民打扮的人慢慢向他们走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罗亚认出他们是白杨村的村民。
“殿下。”为首的老者低低地开口。
罗亚感觉到莎曼抓著自己衣襟的手紧了紧,他保护性地退开一步。“你们……”
“对不起,”带著哭泣的颤抖嗓音出自莎曼之口,“对不起……我破坏了大家复国的希望,都是我的错!”
“殿下,我们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老者慢慢地说:“我们很感激您为村民们做的一切,所以大家想送您一件礼物。”他将一袭厚厚的手工毛织斗篷放在她手上,“祝您平安幸福。”
莎曼怔住了。
“其实,”老者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应该是我们向您道谢的。大家流亡在这儿也有十几年了,虽然生活艰难了一点,可毕竟是安稳的。复国免不了要打仗、要死人,相形之下,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复国……”他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带著村民走开了。
莎曼眼中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 *** ***
站在岩堡的露台上,尼奥王子茫然望著远去的驼影,未来的路似乎无限地漫长迷蒙,而复国,离他是如此遥远。曾经一度以为可以握在手中的东西,现在摊开掌,竟不知不觉从指缝中流失,不留一丝痕迹。
他还能握住什么呢?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牵住他的手,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玫兰,又低头看了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是了,他还有这些,也只有这些了。
“走吧,”他搂住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啊。”
*** *** ***
七月的天空,少了澄蓝,多了橘红。空旷无垠的死海沙漠像一片风乾的枯叶,皱弯著,扭曲著,在毒辣的太阳下挣扎著。
一望无际的沙海,放眼所及生机全无。几具凌乱的骆驼骨架泛著白惨惨的光,透出肃杀的气息。灰沙、烈日、酷热、乾旱,所有的元素都构成死亡的要件,这裹是死神之国、骷髅之地。
太阳渐渐向西偏斜,将天边烧得通红,而在落日的尽头,沙海上缓缓移动著一个小黑点,再近些看时,才知道那是一匹高大的双峰驼,两个里著厚厚灰布的旅人坐在驼背上,朝著夕阳的方向赶路。
在太阳沉入地平线,黑夜完全统治大地之前,孤身旅人遇到一队由道林贩运布匹和瓷器到利迪斯去的商人,这也是他们一个多月来首次在沙漠中见到人迹。确认没有威胁后,商队首领古达威向这两个陌生旅人发出友善的邀请。
旅人之一以常人少见的矫捷身手跳下驼背,他是个高大的黑发男子,身材像杨树一般挺拔修长,容貌英俊而端整,气度不凡。阅人无数的古达戚相信他必定出自名门,而真正令他大吃一惊的却是另外那个旅客。
黑发男子伸手将同伴抱了下来,那人似乎有病在身,软软依偎在他怀中。黑发男子将他抱到营火前小心翼翼放下,裹住头部的厚布松脱滑落,一头黄金般闪亮的秀发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竟是个女人!
火光照耀下,她的面容秀丽绝伦而缺乏血色,双眸一如冬日晴空般蓝得不可思议,这样的美貌即使是皇族贵胄中也是稀有的,此刻竟能在这荒凉的沙漠中碰见,古达戚差点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见到什么传说中的妖精或仙女。
“罗亚……”罗亚刚准备去安置骆驼和扎下营帐,莎曼立刻有些慌乱地低声叫了起来,同时伸出双手摸索著。
“别怕,我在这儿。”罗亚赶忙握住她的手,柔声说;“我只是去扎营,很快就回来,好吗?”
她点了点头,神情仍有些不安。
古达威仔细盯著她的眼睛,才发现她视线空洞涣散毫无光彩。
是个瞎子哪!古达戚暗暗惋惜地想。
“您想喝点儿水吗?”他忍不住轻声问。
莎曼猛地一缩,像是他的声音有刺,脸上浮起害怕的神情。
“对不起,我太鲁莽了。”古达威赶快道歉。这美人像一尊精致至极的手工瓷器一样,脆弱得一碰就碎,叫人心疼得只恨不能棒在手心里细细呵护。
“不!是我失礼了,我……很胆小,常常会被声音吓到。”莎曼羞怯地轻轻说,嗓音像春天的夜莺一样柔和悦耳。
“呃,那位男子是您的丈夫吗?”古达威有些冒昧地问。
“嗯。”她微一点头,脸上的笑容如梦似幻,瞬间照亮所有人的眼。“他叫罗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离这么近,古达威清楚地看见她所穿的毛裘,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由吃了一惊——那是非常稀有的黑貂皮,价格甚至高于同体积的黄金!看来这位美人的出身极为不凡,说不定是某国的贵族闺秀,可是,哪有贵族会孤身在这沙漠中旅行的?
一时间,古达威对这对夫妻的身分产生极大的好奇心。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像这样孤身在沙漠里行走是很危险的,如果顺路的话,就跟著我们商队一起走吧。”他热心地建议著。尽管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这等美人能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由罗亚决定,他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治好我的眼睛。”她的笑容收敛了,一层轻薄的忧伤像清晨的雾一样笼罩在她身上。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的眼睛……是天生的吗?”
“是个意外。”她淡淡地回答,“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古达威还打算继续问下去,莎曼却轻轻叫了起来,“罗亚。”
“嗯。”罗亚出现在古达威身后。
古达威诧异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听见脚步声。这男人走路轻得像猫,而他瞎眼的妻子却能分毫不差地察觉到丈夫的接近。
真是对神秘而令人注目的夫妻!
古达威好奇的目光被一对凌厉冷苛的眼睛逼了回去。
罗亚的眼眸中涌动著怒气与警告,他不喜欢有人这样死盯著自己的妻子,尤其是个摆明大有兴趣的男人!
古达威只好讪讪地收回视线,开始大声吆喝手下搬运货物时小心轻放。
*** *** ***
吃过简单的乾粮,除了放哨的人之外,所有人都围挤在营火前闲聊。赶了一天的路,难得有这么一段放松的休闲时间。
商队向导范勒大叔一边吸著水烟,一边口沫横飞地讲著他所听闻的各种奇闻轶事,从独龙河的水怪到巴格拉城堡的神秘钟声,从利迪斯的贵族继承仪式到腓陵顿的甜稻米……罗亚夫妇也坐在稍远的一角,静静地听著。
“话说十多年前,古国伊林梅尔发生政变,当时的宰相杀死国王,自己坐上了宝坐……”范勒大叔又灌了一袋烟,开始讲一段异国历史。
“这些我们早就听说了呀!”年轻的骆驼夫唐宁嘴快性急地打断他的讲古。
“换点新鲜的故事来听吧。”
“没耐性的家伙!”被人打断话头的范勒大叔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话说伊林梅尔国王被杀之后,王后就带著小王子和小公主逃到国外。当时利迪斯、腓陵顿和咱们道林三国,都不大希望因为收留流亡的伊林梅尔王族而跟新王翻脸,又想为将来的局势变化留点筹码,于是安排他们居住在三国边境的交汇处——其实也就是三不管地带啦。让这些王族自生自灭好了,大概三国都是这么考虑的。”
“后来呢?”唐宁再次性急地插嘴,“小王子和小公主难道不想为父王复仇,重夺王位吗?”
“当然想啊!不过他们要军队没军队,要钱没钱,拿什么去复国?如果这世上只靠决心与勇气就能成功的话,每个人都可以当国王啦!”范勒大叔冷笑地戳破唐宁幼稚的想法。现实不是童话,没有相当的势力而空想复仇,只不过是在沙上堆积城堡的狂热愚行而已。
“多可惜!”唐宁大大地叹息一声,“王子和公主应该从此过著幸福的生活,传说里都是这样的啊。”
“本来是有机会的。”范勒大叔抽了口水烟,慢条斯理地说。
“哦?”唐宁的精神又来了,“什么机会?”
“伊林梅尔的莎曼公主,据说长得非常美丽动人,利迪斯的萨丁王在打猎时遇到她,一见钟情,决意要迎娶她为利迪斯王后……”
听到“莎曼公主”这个名字,一直静静靠在丈夫怀中聆听的莎曼猛地打了个寒颤。
“去休息吧!”罗亚想抱起她,但她却摇了摇头。
“那太好了!我就说嘛,王子和公主都该过著幸福的生活才合理啊!”
“我还没说完哪。’”范勒大叔看他一眼,“可借红颜薄命;在婚礼前夕,莎曼公主不幸从楼梯上摔下来,香消玉殒了。”
“啊?!”唐宁为这样的结局面呆若木鸡。
“所以说,年轻人,不要把世界想得太美好。其实就算莎曼公主真的嫁给萨丁王,也不一定就会幸福啊,说不定还会被当成政治筹码,萨丁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多情男人,而且新娘死得也太巧合了点,谁知道其中有没有别的内幕——”范勒大叔唠唠叨叨地教训著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身为行商,切记要怀疑一切才不会傻傻被骗。
够了!听到这儿,罗亚决定离开。他轻松地抱起妻子,向远处的帐篷走去。大部分人发出或轻或重的失望叹息,他们贪看美人都来不及了,谁也没注意范勒大叔在罗唆些什么。
*** *** ***
沙漠的夜空澄澈无比,群星闪耀。银河倾泻着壮丽的星光瀑布。阵阵锐风掠过沙丘,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是沙漠的呻吟与悲泣。
一条厚毛毯小心地围在莎曼身上,接著,一个宽阔而温暖的胸膛包容了她。
“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故事呢,成为传说中角色的感觉好奇特。”
她依偎在他怀中,微微地笑著。
“不用理会他们。”他拥紧她的娇躯,暗恼那些人的多嘴。
“他们并没说错啊,伊林梅尔的莎曼公主已经死了,现在活著的,是罗亚·德·莫尔的妻子莎曼,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你……后悔吗?跟著一无所有的我。”
“我很幸福啊!”她伸手摸索著他的脸庞,温柔地描画著他的每一寸线条。
“像这样靠近你,在你怀中听风吹过沙漠的声音,我想要的幸福就是如此啊!”
“但是,”他凝视着她含笑的唇,“光复霍恩家族在伊林梅尔的王权,是尼奥王子和你从小的梦想不是吗?”
“对我来说,复国是一个纠缠不散的阴魂,它贯穿我的童年、我的生活、我的一切,所有人都告诫我为了它任何牺牲都值得,但我始终不明白,复国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灵魂也可以放弃……”她迟疑了一下,低低说道:“或许我真的是个叛徒,我背叛了我的祖国、我的父母兄长,背叛了那些爱我的人们,懦弱地不肯承担应该背负的责任,所以上天才惩罚我变成瞎子。”
“嘘!”他以指封住她的唇,“你的眼睛一定会治好的!”口气里有著绝对的坚定。
“治不好也没有关系啊,只要能在你身边,即使永远看不见也不要紧。”她搂住他的腰,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胸口。
他静静地搂著她,感受到怀中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呼吸和涌动在心口的暖暖的甜蜜。
“罗亚……”
“恩?”
“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他纳闷地问。
“因为我害你破坏了对你父亲的誓言,害你和我一样成了背叛者,现在还要拖累你,”她的声音闷闷的,带著微微的饮泣。“虽然你从来也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很在意,我从不想让你为难的。”
“你没有让我为难。”他抚摩著她的秀发,落下细碎的吻。“我也不明白复国是否真的那么重要。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开始怀疑人生的意义,但我父亲坚持应该忠诚的誓言,所以我决定照他的话去做。年岁越长,怀疑越深,然而我告诉自己有那样的想法是罪恶的。我没有勇气摆脱誓言、荣誉以及随之而来的责任,我不敢面对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只能自欺欺人地以逃避来减轻痛苦,直到那一天……”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度懦弱与虚伪,或许对他们来说你是个叛徒,是个懦夫,但对我来说,你是个使我终于有勇气挣脱枷锁,追求自由的英雄!”他将脸深埋入她如云的秀发,“也是我最甜蜜的梦想,莎曼!”
“罗亚,我爱你。”
“我心亦然。”
将怀中的娇躯拥得更紧些,罗亚微笑了。或许,他可以带著莎曼穿过这片沙漠,去看看另外一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或许,就这么一直一直地走下去,永远也不停。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像有无限的可能性,好像什么都无所畏惧,不管是生存还是死亡。
“听,沙漠在唱歌,我最喜欢的声音!好希望能一直一直唱下去,永远也不要停。”莎曼孩子气地呢喃著,闭上了眼睛。
是的,沙漠的歌声将永无休止地唱下去,当他们变老、死去,沙漠仍将歌唱,但是,至少歌声中曾经记下过一对男女的爱情——罗亚·德·莫尔和莎曼·德·霍恩的爱情,而且,那也将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他们还有无数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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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曼公主的武士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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